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对哈巴洛夫将军来说,彼得格勒并非一个完全生疏的城市:上一世纪他连续在这儿的各个司令部服役过14年。而这个世纪他又在别的城市的军事训练机关服役了14年,做训练青年士兵的工作。你看,岁月就是这么走过来了,他在55岁时被任命为乌拉尔州的军事首长和乌拉尔哥萨克军的长官——那正好是在战争前夕。那里一共有10个团,后来全部投入了战争。所以哈巴洛夫能够心安理得地在忠于君主的这个州服役。可是,咳,他于去年夏天调任了负担过重又十分操心的彼得格勒军区司令员。诚然,这是一项不能独立行事的,而是隶属于北方战线的军职——而主要管理这个嘈杂的城市事务的是这个城市的军事检察官,监督这个城市的爱闲逛的工人的工作却是由鲁斯基将军担任。

可是一星期以前,由于命运的安排,更准确地说是普罗托波波夫的暗中提议,按皇帝陛下的命令把彼得格勒军区单独划分出来了——这样一来,全部重担落到了哈巴洛夫肩上。(诚然,职责和军队指挥员相等,而薪金则多于军队指挥员。)

可现在各种事情一下子都冒出来了。二月十四日杜马召开的前夕,开始出现大规模的革命游行——哈巴洛夫不得不发布告示:彼得格勒处于军事状态下,一切反对合法政权的行为将立即以武力制止。(他是这样写的,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最高当局会对他说什么,而最高当局是这样吩咐的:在任何情况下,不得放一枪。)

幸亏那次游行发生了分裂,没有进行下去。但是彼得格勒的局势还是严重的动荡不安。而一些铁路线由于两星期的积雪,气温下降到零下40度,人烟稀少的农村没有来得及把铁路上的积雪扒开——因此,运到彼得格勒的面粉减少了。人们听信了谣传,排起老长老长的队买黑面包。(情况很严重,将军的妻子也在大量储存面粉、大米和黄油。)

曾经制订了一项对付风潮的应急计划,把军队分派到各地区去。切贝金将军知道这一切情况,他也知道全部军官的情况,可这几天他突然到基斯洛沃茨克度假去了。(而最主要的那份计划,没有他就找不到了。)而代理他的帕夫连科上校是重伤之后派到这儿来的,他不了解彼得格勒,也不了解这儿的任何人。所有后备营的军官也不了解情况,或者是一些病号,因为前线的近卫军部队不把健康的军官派到这儿来。而且宪兵军的首脑塔季舍夫伯爵将军也在前一天,即皇上离开大本营到皇村去的那一天离开了这儿。可就在这时候所有事情都发生了!而哈巴洛夫还没有向北方战线的鲁斯基将军请示呢。他还没有向皇上汇报呢。不过不能贸然惊动皇上!

你看,哈巴洛夫不是坐在自己的司令部,而是坐在市政府。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在警察还没有被粉碎的时候,所有的情报联络都较好地汇集在这里。他们所有人就坐在这里,在几个开着门的邻近的房间里——哈巴洛夫和他的参谋长佳热利尼科夫、受了震伤的帕夫连科上校、近卫军部队首长和警察部队首脑。佳热利尼科夫少将过去是涅斯维日掷弹兵团的团长,因重伤而永远离队了。但还没有批准他退休,因此任命他到这儿的军区司令部来,一边养伤,一边工作——这是皇上本人的指示。帕夫连科的震伤是那么严重,说起话来声音拉得那么长,别人跟他在同一间房子里也不总是能听得明白他说的话,而当他打电话的时候,那边的人就更听不明白了。不断有一些完全是局外的人,一些市民,怀着恐惧的心情,或带着荒谬的请求来找警察,挤来挤去,妨碍大家工作。

哈巴洛夫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口大锅,他每天都在里面遭受煎熬,却无能为力。一切情况——消息的传来,决议的请求批准——都在这里发生。

在培训军官学校的学生方面,哈巴洛夫熟知条例,他一生都在做这方面的工作。但像现在这样的情况,简直不可想象,这是他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条例似乎不再起作用。他有许多军队,又似乎等于没有军队,而一批批无法驾驭的群众在到处游荡,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想做什么——因为他们似乎也不是想要粮食。将军前天和昨天还为怎样烤出好的面包而操心,可今天不再为粮食问题操心了,两只手放下来了。哈巴洛夫陷入了这样的境地,任形势支配他,推动他,把他翻来覆去,耳朵里充塞着嗡嗡声。他只有这样一种希望在支撑着:白天什么时候快点儿结束,谢天谢地,到晚上外面就会安静下来,他就可以回到家里,把电话机放在枕头底下,睡上一会儿。而现在他还得坐在这儿,装出在控制着局势的样子。而军队已经散漫到这样的程度,一些军官随便溜出来提意见:加特契纳的一个上尉就是这样,他指挥一个装甲小分队,八名装甲兵。据说,全都是可靠的军官和士兵,这个装甲小分队对群众很有影响。

“劳驾,上尉,别影响当局执行自己的任务。提意见不是您的事。回到您的部队里去吧!”军事部长——像傀儡似的别里亚耶夫将军不时打电话给哈巴洛夫,要他提供城里的消息——虽然他自己什么措施也不能采取,还得让哈巴洛夫拿主意。而且送到市政府的情报,也不全是经过检查的,某些情报根本就是虚假的。

罗江科也亲自给哈巴洛夫打电话——这是为什么?按从属关系说,有必要给他回电话吗?——“阁下,你们为什么要开枪?为什么要流血?”——“主席先生,不得不采取这样的措施,我难过的程度也不次于您,但这是情势所逼。”——“什么样的情势?”——“既然有人攻击军队,那么他们自然不能乖乖地当靶子,也应该动用武器呀。”——“究竟什么地方有人攻击军队?”——“得了吧,阁下,那是城里人放鞭炮!”——“放鞭炮,这是什么意思?”

城市战斗!哪儿听到过?这种战斗怎么进行?哈巴洛夫压根儿不懂得。

昨天哈巴洛夫好长时间不能相信,哥萨克士兵会打死警官。如果这是真的,那是怎么回事?那该怎么办?昨天傍晚,风潮的规模那么大了,哈巴洛夫本应打电报详细报告给大本营的阿列克谢耶夫将军。但从星期天早晨来看,情况还是很有希望改善的,因此哈巴洛夫报告说,城里形势安定。可是从下午起,人们一个劲儿地从城郊闯过来,聚集在一起,从北面和东面奔涅瓦大街而来。侧街上已经发生冲突了,不过还只是和骑兵警察发生冲突。但是,有人向军队掷冰块和石块了——军队能忍耐下去吗?在涅瓦大街的一些地方,从外商商场到苏沃洛夫大街,都开枪了,起先是朝空中放空枪,但群众并不散开,而在嘲笑军队,他们已经习惯于逍遥法外了。军队于是直接向一大群人开枪了。群众被驱散了,在马路上留下了死尸和伤员,不过群众也没有跑得很远,只是躲在附近的院子里和胡同里,接着又开始聚集了。该怎么办呢?旗帜广场被清理之后,群众聚集在旧涅瓦大街的各个胡同里,有人从那里的角落里向军队开枪。在意大利街和花园街的拐角处,发现了帕甫洛夫团的一个准尉的尸体,他手中拿着一把出鞘的军刀。但仍然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群众袭击军队的事件,群众的怒火仍有冷却下去的希望,而且夜幕眼看就要降临了。涅瓦大街已经清理完了,武装巡逻队也使人感到有威力,各处都有骑兵巡逻,这一天有望平安地过去。反正第一次开枪对群众是有威慑作用的。

突然,有人在电话里报告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帕甫洛夫后备营近卫军第四连的士兵从所驻扎的宫廷饲马总管司楼房里跑了出来,没有军官带领,他们向空中开枪,口中还喊着什么,聚集在御马广场上——从那里向运河方向挪动——往斯帕斯纳克罗夫教堂开去。电话铃声一遍一遍响起来——不是报告情况的,就是请示怎么办的。自然也有人在电话里提醒说:需要进行劝说——使士兵们记起曾经宣过誓——要召见帕甫洛夫营的指挥官。

电话里又有人报告:哗变的这个连跟骑兵警察警卫队的一个排发生了冲突,并向那个排卧倒开枪扫射。

这个新的消息,在哈巴洛夫看来简直难以相信:士兵们何故向骑兵警卫队开枪呢?在那种乱哄哄的情况下,人们什么荒唐事儿都可以做出来?

又有人报告说:那个连要求把整个帕甫洛夫营调回营房,在城里停止开枪射击!

这是不可能的!

又有人报告说:埃克斯坚上校去了。但当他劝说哗变的士兵时,群众从他后面聚集拢来,有一个大学生在群众里面用手枪向上校开枪,把上校的脖子打成重伤了。

不可思议!

不过结果是,经团里的一个神甫劝说,这个连安静下来了——回营房去了。真是谢天谢地!

现在,营房被关闭了,军官们都和自己的士兵待在一起。这些士兵渐渐地同意交出枪支了。

那儿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枪,大概是十个人一支枪,但也有21支枪丢失了!那是从营房里丢失的,就是说,落到市里的群众手上去了。但有没有可能还在士兵手上?还有待细查。

在这不寻常的情况下,作为司令官该怎么办呢?他用电话向军事部长别利亚耶夫做了汇报。别利亚耶夫要求立刻诉诸军事法庭,枪毙那些肇事者。

怎么能这样?这么办行吗?

对一个连进行侦讯和审判,这事情可就大了:那里有800号人。给区法庭的检察长打电话问:野战法庭可不可以不做预审?回答是:不可以。但800人一星期时间是审问不完的。接着又弄明白了,他们——还不只800人,而是整整1500人,这是个扩充连,比正常连人数要多得多。不要说一一讯问,在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里连一间接纳500人的房间也找不出来。

他又一次给军事部长打电话,讲了这种毫无办法的情况。

部长最后决定,哪怕把这些肇事者关到要塞里去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