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你在睡觉前决定什么事情，总比被叫醒时来得容易。你不管如何勇于铤而走险，这时总想把头埋在舒服的枕头上再睡上一会儿，哪怕再睡两个小时也好。什么事情都静下去了，像远远地在山后了。
季莫菲的睡梦中涌现出许多情景：出现了萨兰斯克城下的故地，那儿混居着俄罗斯人和莫尔达维亚人。人们套上牲口，坐上车，你追我赶，像去守主显节似的。父亲闲待不住，整天在干皮鞋活儿。
你听，值日兵吹起了起床号——声音那么急促，那么刺耳，电灯一下全都亮起来了——季莫菲本人像从压着的一块大石头下陡地挣扎了起来，噢，季莫菲呀，季莫菲，你都想干什么，为什么呀？
看来，他真不愿意起来，不愿意摆脱梦境。哪怕有一个人拒绝起床，那样喊一声也好：算了吧，还是睡我们的觉吧！
可是士兵们完全不了解情况。士兵门被叫醒时，不知道是什么钟点，只是身子感觉到：喔，好早呀，喔，还没有睡足觉呀。
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和马尔科夫一下子把脚伸到了地板上，彼此对看了一下，看得出来，马尔科夫和他的心情一样，如果不是他季莫菲的话，马尔科夫也会拒绝做准备的。
但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且他们既不是排长，也不是班长。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他们一夜都感到害怕，现在事情在接踵而来。
我们都惹出什么事来了呢？现在我们拿他们怎么办呢？……
唯一的乐趣是，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用冷水好好冲一冲，痛痛快快地使劲地冲一冲，让头脑彻底清醒一下。
等到脑袋离开水龙头，抬起来时，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了。一点儿不错，多么需要这样啊。把大家都赶出去，用冷水浇浇头清醒起来！
这时候他想，是不是把起床时间搞错了：为什么要大家6点钟起床呢？他想，可能是需要时间来做准备。可准备什么呢？穿衣服，集合，10分钟就够了，7点半以前是拿不到子弹的呀，而且在这之前伙房也不供饭呀。最好的准备，那就是睡觉。失算了，傻瓜，为自己，也为大家感到懊丧。
士兵们在洗过脸，铺好床之后，就在等待。可是还不是站队的时间，把话说早了啊。那就是说，可以坐下来，可以穿着衣服躺一躺。
大家都无精打采，有的踱着步，有的躺了下来，有的人可能又睡着了。
有的人可能什么也不知道，而有的人得到班长低声提醒：“你可别沉沉地睡过去呀。不然你可能挨一枪，或者身首异处，谁来可怜你呀？”
现在季莫菲了解到有那么两种危险。第一种危险是：要是突然不发子弹怎么办？会什么也不发给的，有这样的命令。干脆不发子弹也好，就不把队伍带出去，我们也要轻松一些，良心是纯洁的，我们就在营房里打发日子。可要是因为了解了我们的情况而不发子弹呢？那怎么办？赤手空拳去干，那要无谓地牺牲呀。可是他们能够从哪儿知道呢？第二种危险是：会不会有人夜里偷偷溜走呢？向值日兵抖落出来呢？不，谁也不会的。排长和班长清点了所有的人。
大家都在。
派了几个可靠的人到管理员那儿去取子弹。
此外，再不放一个人出去。
多么令人苦恼难耐——会发子弹吗？不会发给吧？有的人在踱步，有的人在躺着，有的人在打盹——季莫菲焦急不安。
他等呀，等呀，跟马尔科夫交换了一下眼神，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噢，没有走动吧？噢，走廊里有脚步走动的声音——来人了，扛着一个个铅制的箱子。
啊，你们，我们的子弹，不是铅的，而是镀金的！我们的人和你们在一起，士兵有了子弹，那才带劲啊！这样就可以干一阵子了！
子弹分发给各排各班了——子弹袋里全塞得满满的。
大衣口袋里也装上了子弹，绰绰有余了。
现在到伙房去打饭吧，和四个搬运工人一起吃，奥尔洛夫也动身来了，这是一个最可靠的人。他来检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