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涅利多夫大尉手下的士官们向他报告说，利捷英桥的方向不断有枪声。
他走到医院的院子里，听了听——是的，是这样的。
他们又听了听。枪击没有往这边来，但枪声就是不停息。利捷因大街那边，正在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
但是在附近的地方，在马尔凯维奇大尉这边，却是静悄悄的，因此他没有派联络员去。
不过，桥那边持续不断的枪击毕竟是个严重的征兆。
涅利多夫决定带自己的一个小队去支援马尔凯维奇。
他的小队是由第二连的60个士官和上等兵组成的。二连是涅利多夫暂时从斯捷潘诺夫大尉手里接过来的，斯捷潘诺夫因病到高加索疗养去了。在这个好长时间没有进行军事训练的后备营里，涅利多夫的责任是：每天和没有学完全部课程的准尉在一起，训练机枪手和手榴弹手，教他们战术科目，甚至还有军事条令、近卫军莫斯科团团史和军官行为规则。指挥这个连，而且是600人的这么一个连，在今天的情况下对他来说是力所不能及的，可是他不得不接受这任务。对这些士兵甚至这些士官，他几乎一个人也还不认识。正好，这个星期轮到第二连的士官到团的教堂做斋戒，因而，被免除勤务。没有人可以派去执行警卫任务，即使那些会打枪的，也不能派去执行警卫任务。由于斋戒，只好免除他们的警卫任务。
更准确地说，他们可能并不是重要的射击手——他们全都是从后备队来的，不是基干兵，不过比自己的那些未经训练的士兵还是强些。只是强一点儿而已，可作为战士是不怎么样的：他们服役倒还努力，但只是要他们在新兵的训练中坚持下来，而不是要他们到前线去。
涅利多夫在下戈罗德街上让他们整队，带着他们向群众逼过去，自己拄着一根棍子走在前面。
但是，小队还没有来得及走到下戈罗德街的尽头，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桥前面的广场上，涅利多夫便看到，从那边有一支各个团士兵混合成的不整齐的士兵队伍向这边拥来，士兵们高喊着“乌拉”，挥舞着步枪。
他们发狂地奔跑着——不是进攻，也不是后退。涅利多夫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看见他们后面还有一辆开过来的载重汽车，上面插着一面小红旗。这面小红旗把他弄糊涂了。他过去在下戈罗德街每天都看到插着小红旗的载重汽车：它们从弹药储藏地运载枪弹和炮弹，其标志就是一面小旗子。涅利多夫一时把它当成了这种有爆炸危险的汽车，因此，没有下命令向它射击。现在要了解这是些什么士兵，他们为什么要奔跑？
一共也就耽误了一分钟左右时间。接着他明白了，红旗——这是表示革命，那边还架着机枪，那里还有红布条——于是，他叫自己的分队急速前进，夺取汽车，不要向它开火！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被这群士兵包围了，他和自己的士官们被隔开了，差一点儿跌倒，手里的棍子被夺走了。一支没有上刺刀的步枪顶住他的胸口，还有一支手枪顶在他脑门上。
一切都完了！多么屈辱，多么愚蠢，一下子全完了。涅利多夫以他习惯的军事作风保持着意志——可是有病的背脊像被钉住了似的，一条腿也不听使唤，他整个儿被人抓住，两支枪的枪口对着他。
还有一个人把刺刀端在他的头上——太拥挤了，刺刀无法刺过来。
但是跑过来的一位工兵抓住了端刺刀的手，说道：“等一等，同志，说不定他跟我们是一起的！”
为什么“跟我们是一起的”？是不是因为涅利多夫还没有来得及下命令开枪？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刺刀拿走了，两支枪的枪口撤去了。他们没有打死准尉，甚至没有问他是跟谁一起的。所有那些人急急地往前走去。
从四面八方来的士兵和工人混杂在一起的群众把他挤过来挤过去，往前面也看不到马尔凯维奇。载重汽车开过去了。
涅利多夫往后看了看——没有拐杖，他往哪里也去不了——他的小队在哪里呢？
他身边只有一个坚定的士官，他有可能把他的拐杖找到交给他。可是其他人呢？
真叫人气恼：有一排多的人，却不进行抵抗。和平时期一群士兵足可以把这些群众赶跑的。
你看这个小队，他们竟让人家把他们挤走，现在人家还没有把他们的大尉给收拾掉呢——他们面带惭愧地过来了！
他们不愿意参加造反的队伍，但也不愿意反对他们！
现在他们全都在这儿，60个人，把群众稍稍撵开了。群众仍然忙于自己的事情——叫喊，欢呼：
“同志们！去解放十字架监狱！”
“同志们！到芬兰站去！”
在那里，他们像一股股水流被隔开了。
一切都被拦住了，堵住了，他们只好跟小队往医院方向退。在那里谁也不妨碍他们。
等大家都进了院子——大门被紧紧地关上了。
士官们大大地松了口气，事情结束了，他们高兴起来了。
可是涅利多夫忧郁地想：真像些娘们儿！哪里是真正的士兵！
他走到电话机前，向营里报告所发生的事情，桥被突破了，自己对马尔凯维奇的情况有什么推测，造反者向十字架监狱和芬兰站去了。而他们的主要力量很快就要向莫斯科团的营房进攻了，架着机枪的载重汽车往那个方向开去。
他在院子里让小队整队，企图鼓舞士气，使他们振作起来，可是做不到。把他们带到街上执行任务，这也不好。还是让他们留下来斋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