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今天晚上,又召开了内阁特别会议,开会地点又不是在玛丽娅宫,而是在莫霍夫街戈利岑公爵的寓所里。亚历山大·德米特里耶维奇·普罗托波波夫又一次迟到了,他在宪兵厅长瓦西里耶夫的愉快的午宴上坐得太久了。他是穿着浅紫色的衣服来的,心情还是那么急躁——他似乎觉得,戈利岑公爵的寓所更暗了,更可怕了,更憋闷了,而且出席的人也比昨天少:没有一个是请来的,部长们也没有全到会。

普罗托波波夫以稍稍得胜的心情走到他们跟前:街上的风潮显然结束了,枪弹使群众清醒了,黄昏前首都就静悄悄了,军队完全控制了空荡荡的街道。瓦西里耶夫还报告说,今天一天里又逮捕了141个肇事的革命者,昨天晚上逮捕的5个首要分子还不算在内。究竟是哪些人,普罗托波波夫没有一一细问,他对革命者的名字不熟悉,但事实上被逮捕的可能不止141人,一切都结束了。

但他发现笼罩在部长们中间的是另一种情绪,一种不知所措的情绪。原来,在他来到之前波格罗夫斯基和里特奇赫已经报告了他们和杜马成员谈判的情况。马克拉科夫是这样回答的:解散杜马,这是提都不能提的,那会引发社会大爆炸,杜马可以中断活动几天,但前提是要政府内阁立即辞职,全体总辞职,而且“全国都要接受”新的部长们,而新的国务总理必须是著名人物——最好由鲁斯基将军来出任。

怎么?解散杜马已经不取决于帝国最高当局,而且相反,杜马竟要迫使政府下台?部长们——已经疲惫不堪,已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其中一些人自己就愿意辞职。莫非他们准备自动解散?戈利岑——什么事情都拿不定主意。小个子别利亚耶夫一动不动地坐着,默不作声,好像不在这儿似的,好像一具僵尸似的。波克罗夫斯基呢——则倾向于辞职。(他自己自然是指望进入新的政府。)不错,沙霍夫斯科伊还记得,一九一五年八月,杜马似乎要被解散了,可是平安地过来了。

普罗托波波夫令人惊奇地一会儿攻击这人,一会儿攻击那人,出现一种神经质的状态——他开始向他们说些激愤的话。难道他们不明白杜马把街上搞得一团糟,只要不把它解散——就什么事也平息不了。但甚至和杜马讲和,也解决不了街上的问题,那里就是需要政府的坚决手段,而现在表现出来了,其结果是有目共睹的。比如,只今天一天警察厅就逮捕了一百多个革命的头头儿,这就产生作用了。再说,政府怎么可以自动解散呢?没有这样的公文用纸可以用来写解散它的文字。那么,可以集体向皇上写份申请,像一九一五年八月那样啊。而那样,我们只会最终激怒皇帝陛下!

是的,普罗托波波夫明白,他们只准备牺牲他一个人。但他知道,他背后有皇上的支持!在那里——他们是信任他的,他的全部力量就来自那里,而戈利岑公爵心中是有底的,他手里握有皇上写的暂停杜马活动的诏书,但他一直下不了决心填上明天的日期。那就是说,从明天早上起杜马里面再不会有人发表侮辱人的讲话了?部长们纷纷说出不同的意见,这时有人把公爵叫了出去。他过了一刻钟左右回来了,告诉大家说,从国务委员会来了三个坚定的甚至气势汹汹的右派人物:尼古拉·马克拉科夫、希林斯基·希赫马托夫和亚历山大·特列波夫,后者不久前还是内阁总理。他们坚决要求说,杜马超越了一切界限,拯救国家的办法就是立即解散杜马。

讨论的倾向明显了。举行了表决,某些人为自己的勇气感到吃惊:在夜深人静中点起了缓燃导火线?戈利岑微跛着腿走到另一间房子里,拿来了一纸诏书,当着大家的面签署了日期。

普罗托波波夫掩饰不住狂喜的心情:这是最后的一击,不过为了取得胜利这还不够!

这时出现了另一个问题:要不要在彼得格勒宣布戒严?这样不仅要禁止一切街头集会,而且在一定时间里还要禁止民众走出家门。

但在以前发生风潮的所有日子里,采取这种措施都使人觉得过于严厉。在今天——这种措施可能是不必要的吧,形势会平静下来吧?采取戒严措施——那会叫许多人寒心的。

此外戒严,这需要有声望并强有力的军事领导人来宣布,而由笨拙的哈巴洛夫宣布,只会遭到反对。

于是只好向皇上提出请求——撤换哈巴洛夫吗?在场的有一位是军事部部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好去问问他了。他说:“跟哈巴洛夫谈谈吧,开导开导他。”

他们又讨论起粮食状况来——全部讨论没有结果,而且房间里的灯光也不亮,看不清楚,于是决定各自回家去。戈利岑公爵的任务是,现在还要用电话把杜马暂停活动的事报告皇上,而且今天就要用电话通知罗江科。

普罗托波波夫喜欢他那自由自在的步态,喜欢他那不受任何人约束的轻松自在——在这里,在首都,他现在是一个不受任何管辖的人,而整个首都却处在他的权力之下——他从戈利岑宅邸的大门出来,穿过守卫在门口的警卫队,走到空荡荡的街上,进了等着他的小轿车。

现在,他正自由自在地坐着车回家,但他想,在这午夜去看看他管辖下的市政府的官员们该有多好:当上司突然去看下属时,下属总是感到幸运的,甚至很有理由夸奖他们一番,而他们现在又全都聚在市政府。

于是他吩咐司机把车开到戈罗霍夫街去,一路上自我享受坐小轿车的舒服,把背仰靠在皮垫上,奔驶而去。他吩咐车绕道米哈伊洛夫宫旁边开过去,然后开到大御马街,以便绕过他一向那么讨厌的市杜马。

一些十字路口上有夜间巡逻队在巡逻,由于夜间寒气逼人,有的地方点起一堆堆篝火。哥萨克骑兵巡逻队四处奔驰。海军大厦塔楼上架着探照灯,来回通亮地照着涅瓦大街。这条大街一向人群密集,现在却空荡荡的。有时驶过几辆小轿车,驶过几辆关着车门的私人轿式轻便马车。但街上还是那么空荡荡。海军部大街也是如此。

由于意识到自己的独特地位,普罗托波波夫高昂着头走进市政府,出席警察—军事会议。大家站立起来迎接他,哈巴洛夫笨重地站着,而普罗托波波夫轻快地叫他们坐下来继续开会,便一屁股在市长巴尔克旁边坐下来(是普罗托波波夫应医生巴德马耶夫的请求,把巴尔克从华沙调到这儿来当市长的)。在这里开会的有13个军事、政治官员,房子里灯火通明,与会者在清晰地谈论着军事问题。各地区的首长刚刚做过报告。他们表现出镇定的性格:近年来他们对这种混乱状态见得多了,总有方法对付,双方不死人是不可能的。诚然,某些部队一直疲于奔命。比如,替换沃伦营营长的马什金大尉就埋怨说,沃伦营的士兵每天从清早到深夜站岗,整天吃不上热的食物,回到军营里时已经饿得发慌了。

“然而,”市长反驳说,“今天大家都很欣赏沃伦营的士兵们。”

马什金笑了笑,但生气地说:“是的,那是不假,他们表现出色。但他们疲惫不堪了。要知道,天天如此啊。你看,明天6点钟他们就又得起来,不轻松啊。”

他自己,还有这里的许多人,看起来都很疲倦。

是的,顺便指出,得叫人修理旗帜广场上的变压器了——群众用石头把它打坏了。现在整个广场一片黑暗。

普罗托波波夫表示他要讲话了,他对军队的行动和军队同警察的配合表示满意。他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讲,但不知为什么一时又说不出话来,最后他祝他们取得进一步的胜利。

会议暂停,他和哈巴洛夫做个别谈话,哈巴洛夫萎靡不振,忧心忡忡,特别是被沙皇刚送来的紧急情报弄得十分沮丧:那是冲他而来的!首先直接找他!皇上断然要求:首都的全部混乱状态到明天必须完全制止。

明天呀!如果他们再闹事怎么办?他这位将军能做得了什么?如果他这儿有他的乌拉尔哥萨克军队就好了!他现在还在等着补充骑兵和哥萨克士兵啊,可是他们还没有开到。

普罗托波波夫能给他提出什么建议呢?提议把自己的警察将军尼科利斯基将军调来当参谋长吗?哈巴洛夫不会愿意,他已经有自己的参谋长了。

旁边有人说了他的想法:调装甲车来保卫这座城市。哈巴洛夫忧郁地拒绝了:“可我知道,装甲车里会坐上什么人。可能是那些革命者啊。技术兵不可靠啊。”

“他们都在什么地方呢?”普罗托波波夫问道。

“在普季洛夫工厂。”

“那么,您就命令把发电机拆掉,免得革命者们夺取装甲车。”

普罗托波波夫说祝他成功,就坐车回家了。他感到轻松了,皇上没有把驱散群众的重担叫他挑,而是叫哈巴洛夫挑,而这也是对的:力量在军事当局一边。

但是他想,皇上将会为他的汇报而高兴。于是他决定在这夜间立刻向大本营,向宫廷卫戍司令拍一份电报,而此人会把电报转给皇上。总的来说,今天的结局是好的:今天大部分时间是安定的。到什么时间为止呢?噢,就说到下午4时为止吧。(普罗托波波夫记不得准确时间了。)之后聚集了相当大的一群人。再后来,一些人开了枪,引起了群众的嘲笑,——不得不求助于战斗部队。于是到5点来钟涅瓦大街就清理干净了。但后来帕甫洛夫营第四连自动出来收拾自己的教导队。不,不要写这件事,皇上知道了会痛心的。就这样,今天逮捕了141个民主党的活动家,他们中间有5个领导人——这将给这位部长记功的。

这天夜里一直在开会,昨天给皇后写了封信,还给皇上拍了份电报。今天也是。部长的担子是光荣的,但不轻松啊。

这些军人一一离开了市政府。哈巴洛夫那么疲劳了,公开地打起呵欠来,他坐车回到利捷英桥那边的家里睡觉了,嘱咐身边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叫醒他。

留在司令部过夜的人争论起来,究竟要怎么来理解:起义者是不是也有指挥中心,或者一切都是那么乱七八糟?

按保卫局的情报来看,工人们昨天散去的时候对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们说:“让鬼来咬死你们吧,我们为你们卖力,而你们却向我们开枪?你们会不得好死的!明天早上我们睡一会儿,午饭后再去上工。”

司令部的工作人员也该睡觉了,留下一个值班员看电话。

夜里3点钟,值班员决定叫醒市长:保卫局首脑格洛巴乔夫将军叫市长接电话。来了一份令人惊恐的情报:第二海军陆战队营房里有人预谋,明天早上军官们来营房工作时就打死他们。

市长急匆匆地给哈巴洛夫打电话——白费劲了:没有人来接电话。那就是说,安排好睡觉了,不让电话打到那里。

他派出自己的一名警卫:去预先通知那个营房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