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近卫军莫斯科团的谢尔盖·涅克拉索夫上尉,这位因在塔尔纳夫卡城下战斗中建立功勋而荣获乔治十字勋章者,现在在后备营当副官。一直到今天早上他还认为,所有这些动乱都是要求买得到面包,由于面包烤得不够,因此才弄得不安定。甚至早晨在电话里得知了从事件中心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消息后,他还不能相信正发生着严重的事情。他听到了萨姆普松耶夫大街和森林大街上的枪声,甚至理解成是吓唬吓唬人们,开导开导人们而已。
营里已经没有留下一位年长的军官了。杜布罗瓦大尉勉强地接受了营的指挥权。出席军官会议的有涅克拉索夫两兄弟和一些由于没有经验未曾担任过任何勤务的士官。挤到会上来的还有30来个士兵,他们是从各地被捣毁的哨所里一个一个地来到这兵营里的,是由于忠心耿耿而到这里来的,是一些优秀的士兵,都是老兵。
两位医生在给伤员包扎伤口。
但是,涅克拉索夫从军官会议的窗口看到,操场那边有四个军官用手枪回击人群中的射击者,之后往这边跑来——沙布宁倒下去了——他突然明白,这是真正的大暴乱。
他脑海里极其迅速地闪过一连串的念头:应该从窗口往外射击,回击操场上的那些人——把这里的会放枪的人都叫过来——但是不能从这会议上射击:同团的人不会原谅他破坏这次聚会。不过可以从他们的副官寓所里射击,就在会议的楼上。
他还没有来得及做这种安排,就在离第一个军官被打死不久的时候,群众已经停止射击了。涅克拉索夫一招呼——有30来人(有军官,有士兵)跟着他跑过去——绕着跑,到了别的通道里,上了楼梯,到了二楼。他们的人数显得比需要的还要多:副官寓所朝着操场的窗子只有五扇,每扇窗子最多只能容三个人射击。多余的人里面,一条腿的弗谢沃洛德·涅克拉索夫大尉从萨姆普松耶夫方向保卫寓所的入口。
他们用刺刀击碎窗子的下层玻璃,开始跪着向群众射击。
从这里可以看到森林桥到军需库之间的一片密集的人群。群众在那边打死了一个哨兵,抢了武器库。在涅克拉索夫部队的突然一致射击下,人群开始跑到一边去,一部分人往森林大街的街口退去,一部分人往旁边的柴垛后面退去。
这样,闯来的群众被阻止了。
但是,开枪射击的人也被发现了,那边向他们开火了。暴动的人手中有许多枪支——不多几分钟这里的窗玻璃就全被打碎了,玻璃碎片、后墙被枪击掉下的水泥灰和砖头灰落在这边的人身上。
这边有一个人受伤了。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受伤了。
几分钟后,他们突然看到,一群不带武器的士兵从第三营的营房里跑了出去,跑过侧面的操场,和外面的群众会合在一起了。不可靠的动荡不安的第三连从他们看得见的战场上跑出去了。
阻止他们呀!不然会导致跟莫斯科团一样的下场!
向自己的士兵开火……
几个人倒下去了,那些士兵慌了,掉过头来,向自己的军营跑来。
在这寒冷昏暗的白天,看得见那边柴火堆后面有一群人——一些穿黑衣服的人,几个士兵——在走动(有时可以看见他们那从柴火堆上冒出的脑袋,但没有向他们射击),他们是在商量和准备什么吧。
后来,他们跑出来冲锋了。
在涅克拉索夫的队伍的一齐射击下,他们退回去了。
就这样地重复了好几次——每一次都把他们打退了。
在战斗的间歇里,团卫生兵从操场上抬走几个伤员,被抬走的人中就有沙布宁。
他和韦里戈受了致命的重伤,躺在医院里奄奄一息。
就这样——闯来的那些人似乎被阻止了,没有让他们到操场上来。后面通往萨姆普松耶夫大街的铁门由剩下的那些可靠士兵保护着。
但留下的是没有火力封锁的后门——外面的群众可以到附近的军营里来,而第三连的士兵可以混合到外面的工人里去。
几次大的间歇之后,造反者几次向这边,向各个窗口重新发动了强大的攻势,他们的人非常多,而涅克拉索夫的队伍总共才15人。防卫起来越来越困难了。
不过,事件又在慢慢平息下去。
防卫线变得不安全了。但是,暂时还能坚持下去。
从什么地方传来谣言说,暴乱的群众在退走,但放出风声说,还要带着武器回来用霰弹射击。
可是群众并没有退走,而是密集在军需库后面。
后来,哥哥弗谢沃洛德来了,他说亚科夫大尉回到营里来了,命令停止一切射击。
台上情景变换了:亚科夫回来后,杜布罗瓦大尉把这个营交给了他,而自己几乎瘫痪了,他倒在椅子上,手和脚都不能动弹,大家把他搀扶到军营旁边的儿童医院里。那是他在塔尔纳夫卡城下的震伤发作了。
主持营务的亚科夫大尉下达停止射击的命令,涅克拉索夫不能执行!他所受到的教育是,在绝望的情况下也要战斗,要战斗到死。在塔尔纳夫卡城下的战斗中,他们的莫斯科团缴获了德国人的42支枪(他们的散兵线在开阔地带冒着敌人的炮火推进了4俄里),之后挖好马蹄形的堑壕固守阵地,在援兵没有到来之前打退了敌人一个军的进攻,保住了战利品。
涅克拉索夫上尉没有执行命令。在还有力量防卫时怎么能放弃防卫呢?战斗还没有结束,怎么能承认失败呢?
他真想自己去弄明白,城里在发生什么事情。但是他无从打听到。人们告诉他,团里的电话从早上起一直响个不听,可是现在却被切断了。
这时涅克拉索夫想到,还有一个电话——在前团长米赫利松将军那儿,就在同一栋大楼的另一条楼梯上。他留下几个人在他那被破坏了的非常冷的寓所里进行观察,把其他人聚在一起取取暖,自己和弟弟到将军那儿去。
将军那里也有两处的玻璃被击了个大洞,现在用破布堵着。他本人和太太已经穿好衣服,准备一有情况就撤离。是的,他的电话还在使用,他一直在给本市各地的军队里的熟人打电话。彼得格勒各地的情况,比这里还要糟糕:那里也没有形成一个抵抗中心,无法往那儿靠拢。在事件的中心地区——总的说来,没有一个人以任何形式对暴动进行抵抗。
没有一个人?没有以任何形式?这简直不可理解!老将军劝两位上尉兄弟——就地停止开枪,不要把跟士兵的关系弄得紧张起来。
这真可怕!明天,后天,将有部队从前线开到这儿。他们会轻易地把彼得格勒的暴乱镇压下去。但是——莫斯科团的这个营将要说什么?它怎么把这个污点抹掉?
而两兄弟所保卫的会议——在维护自己的尊严的情况下,从一间房子里转到另一间房子里:火力转向了二楼和旁边,对这里一点儿没有造成损害。玻璃枝形吊灯啦,上下两排窗户的圆柱大厅啦,几位沙皇的肖像啦,台球室里莫斯科团过去的所有团长的肖像啦,图书馆啦,团陈列馆啦,所有的窗子、窗帘、地毯、食堂、团的银质奖章、纪念章啦,全都完好无损。
只是在遭受射击时仆人们跑了——没有人给军官们做饭吃。
在军官待的地方不同寻常地坐着几十个忠诚腼腆的士兵。
在这个砖砌的堡垒里,投降是不可思议的!
但是,又没有来援军。
在长久的黑暗下,也没有打消开会的念头。
并且,暂时谁也不会再进攻了。
肥胖的亚科夫大尉脸红得像大虾,他把现有的军官召集在图书馆里。大家站着。
亚科夫宣布:“先生们,抵抗已经无效了。不能开枪打自己的士兵。城里的所有近卫军后备营全都造反了。本城已被造反者掌握。没有被掌握的只有近卫军掷弹兵营。趁通往彼得格勒方向的道路还畅通无阻的时候,谁想去就可以去。你们是自由的了。谁有家眷在这厢房里,趁道路还畅通的时候,赶紧到那儿去吧。”
一些军官在流着眼泪站着。群众造反之后——他们会不会被革职?会不会被送交军事法庭?可耻,可耻,可耻啊……
不过,“革命”这个词还没有进入谁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