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容自永固,彭殇非等伦。⑮
①仪狄造,杜康润色之。汤注:旧注“仪狄造,杜康润色之。”宋本云:“此篇与题非本意,诸本如此,误。”黄庭坚曰:“《述酒》一篇盖阙,此篇似是读异书所作,其中多不可解。”按晋元熙二年六月,刘裕废恭帝为零陵王,明年以毒酒一瓮授张伟使酖帝,伟自饮而卒。继又令兵人逾垣进药,王不肯饮,遂掩杀之。此诗所为作,故以《述酒》名篇也。诗辞尽隐语,故观者弗省,独韩子苍以“山阳下国”一语,疑是义熙后有感而赋。予反覆详考,而后知决为零陵哀诗也。因疏其可晓者,以发此老未白之忠愤。昔苏子读《述史九章》曰:“去之五百岁,吾犹见其人也,”岂虚言哉!又曰:仪狄、杜康乃自注,故为疑词耳。
②汤注:司马氏出重黎,之后此言晋室南渡国虽未末,而势之分崩久矣,至于今则典午之气数遂尽也。“素砾”未详,“修渚”疑指江陵。又补注:晋元帝即位诏曰:“遂登坛南岳,受终文祖。”吴师道曰:以离为黎,则是陶公故讹其字以相乱。离,南也,午也。“重离”,典午再造也。止作晋南渡说自通。《书》“我则鸣鸟不闻”,陶正用此。鸟指凤皇,此谓南渡之初,一时诸贤犹盛也。砾,小石。“修渚”,长江,指江左。皛,显也。此承首句“离照”字言。“素砾”显于江渚,其徼已甚,至“南岳无余云”,则气数全尽矣。澍按:“鸣鸟声相闻”句,盖用《楚辞》“恐鵜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月令》:仲夏之月鵙始鸣,鸣则众芳皆歇。《易·通卦验》:“博劳常以夏至,应阴而鸣。”吴引“鸣鸟不闻”,似非。
③汤注:义熙元年,裕以匡复功封豫章郡公。“重华”谓恭帝禅宋也。裕既建国,晋帝以天下让,而犹不免于弑。此所以流泪抱叹,夜耿耿而达曙也。又按义熙十二年丙辰,裕始改封宋公,后以宋公受禅,故诗言其旧封而无所嫌也。吴师道曰:汤注“重华”,谓恭帝禅宋也。愚谓恭帝封零陵王,舜冢在零陵九疑,故云尔。裕实篡弑,陶公岂肯以禅目之。
④何校宣和本作“零”。
⑤汤注:义熙十四年,巩县人献嘉禾,裕以献帝,帝以归于裕。“西灵”当作四灵,裕受禅文有“四灵效征”之语。二句言裕假符瑞以奸大位也。
⑥各本作“羊”。李注:黄山谷云:“羊胜当是芊胜,芊胜,白公也。”今从之。
⑦汤注:沈诸梁,叶公也,杀白公胜。此言裕诛翦宗室之有才望者。“羊”当作“芊”,而梁孝王亦有羊胜之事。或故以二事相乱,使人不觉也。黄文焕曰:白公欲篡弑,赖叶公诛之,楚卒以存。今之为叶公者何人乎?
⑧汤注:魏降汉献为山阳公,而卒弑之。《谥法》:“不勤成名曰灵。”古之人主不善终者,有灵若厉之号。此正指零陵先废而后弑也。曰“犹不勤”,哀怨之词也。黄文焕曰:魏降献帝为山阳公,阅十余年善终,而零陵乃以次年掩弑,裕之视丕倍忍矣。澍按:山阳即谓零陵,山阳已归下国矣,而犹不免于弑。极愤裕之忍也。
⑨汤注:魏文侯师事卜子夏,此借之以言魏文帝也。安乐公,刘禅也。丕既篡汉,则安乐不得为君矣。黄文焕曰:此用《庄子》“牧乎君乎”之语,为天子而不自保其身,即求为人牧,亦何可得。自卜此生者,宁以牧为安乐,而不愿为君也。
⑩汤注:从韩子苍本,旧作“生”。
⑪汤本云:一作“阳”。
⑫汤注:裕废帝而迁之秣陵,所谓“去旧京”也。“峡中”未详。“双陵”当是言安、恭二帝陵。“三趾”似谓鼎移于人。四句难尽通。吴注:程元愈曰:“班固《幽通赋》云:‘黎淳耀于高辛兮,芊强大于南汜[7]。嬴取威于百仪兮,姜本枝于三趾。’”李善注:“姜,齐姓。趾,礼也。齐伯夷之后,伯夷尝典三礼[8]。”窃意“双陵”即二陵,以姜对嬴,谓齐、秦兴于平王东迁之后,犹知尊王,而东晋竟为裕所灭,不复能为东也。语意隐而愤。
⑬汤注:王子晋好吹笙,此托言晋也。“朱公”者,陶也。意古别有朱公修练之事,此特托言陶耳。晋运既去,故陶闲居以避世,明言其志也。“河汾”亦晋地。吴师道曰:“日中翔河汾”,日中午也。裕以元熙二年六月废帝,故诗序夏徂秋,亦寓意云。
⑭汤本云:一作“四顾”。
⑮汤注:“西岭”当指恭帝所藏,帝年三十六而逝。此但言其藏之固,而寿夭置不必论。无可奈何之辞也。夫渊明之归田,本以避易代之事,而未尝正言之,至此则主弑国亡,其痛疾深矣。虽不敢言,而亦不可不言,故若是乎辞之廋也。呜呼,悲夫!吴师道曰:愚尝读《离骚》,见屈子闵宗国之阽危,悲身命之将陨,而其赋《远游》之篇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旧乡。”“超无为以至清,与泰初而为邻。”乃欲制形炼魄,排空御风,浮游八极,后天而终。原虽死犹不死也。陶公此诗,愤其主弑国亡,而未言游仙修炼之适,且以天容永固,彭殇非伦赞其君,极其尊爱之至,以见乱臣贼子。乍起倏灭,于天地之间者,何足道哉!陶公胸次冲澹和平,而忠愤激烈,时发其间,得无交战之累乎?洪庆善之论屈子有曰:“屈原之忧,忧国也;其乐,乐天也。”吾于陶公亦云。
李注:黄山谷曰:“此篇有其辞而亡其义,似是读异书所作,其中多不可解。”韩子苍曰:“余反复之,见‘山阳归下国’之句,盖用山阳公事,疑是义熙以后有所感而作也。故有‘流泪抱中叹,平王去旧京’之语。今人或谓渊明所题甲子,不必皆义熙后,此亦岂足论渊明哉!惟其高举远蹈,不受世纷,而至于躬耕乞食,其忠义亦足见矣。”赵泉山曰:“此晋恭帝元熙二年也。六月十一日,宋王裕迫帝禅位,既而废帝为零陵王。明年九月,潜行弑逆,故靖节诗中引用汉献事。”今推子苍意,考其退休所作诗,类多悼国伤时感讽之语,然不欲显斥,故命篇云《杂诗》,或托以《述酒》、《饮酒》、《拟古》,惟《述酒》间寓以他语,使漫奥不可指摘。今于各篇姑见其一二句警要者,余章自可意逆也。如“豫章抗高门,重华固灵坟”,此岂述酒语耶?“三季多此事”,“慷慨争此场”,“忽值山河改”,其微旨端有在矣。类之风雅无愧。诔称靖节“道必怀邦”,刘良注:“怀邦者,不忘于国。”故无为子曰:“诗家视渊明,犹孔门视伯夷也。”
澍按:《述酒》诗自韩子苍、汤东磵发其端,而词意未悉,至以芊胜为梁孝王羊胜之事,以“卜生善斯牧”为魏文侯事卜子夏,皆牵附无义,不如黄文焕注为善。至“平王去旧京”以下,则注家无一得其意者。盖自篇首“重离照南陆”至“重华固灵坟”,此述晋室南渡之后,偏安江左,浸以式微。“素砾皛修渚”,即子美所谓“渚清沙白”,以喻偏安江左,气象萧飒也。至零陵而王气遂尽。“南岳无余云”,谓零陵也。零陵在衡湘间,故以“南岳”为言。篡弑以成,叙述明显。“流泪抱中叹”以下,乃再三反复以痛之。神州嘉粟,西灵我驯,此用《穆天子传》西王母诸国献禾献刍诸事,谓西晋全盛时,五胡未乱,四夷宾服也,今不可见矣。次则芊胜乱楚,而沈诸梁董师复之,谓东晋初有王敦、苏峻之乱,即有陶侃、温峤之功,国犹有人也,今亦不可见矣。又下则山阳禅魏,犹获令终,不事急急剪除,而今亦不可复见焉。至以万乘求为匹夫不得,此牧人所以不愿为君也。“平王去旧京”以下,谓晋自迁江左,而中原没于鲜卑,刘裕平姚泓,修复晋五陵,置守卫,国耻甫雪,而篡弑已成也。薰,獯鬻。《史记·五帝本纪》作荤粥,《周本纪》作薰育。荤、薰、獯并通。峡,盖郏鄏,成王定鼎于郏鄏,今洛阳。峡,郏通也。晋五陵在洛阳,不敢显言五陵,故曰“双陵”。盖亦以崤之二陵乱其辞。其实若除宣、景、文三王不数,则武、惠二帝正双陵耳。“三趾”乃曹魏受禅之祥。左太冲《魏都赋》:“莫黑匪乌,三趾而来仪。”注:“延康元年,三趾乌见于郡国。”裕受禅时,太史令亦陈符瑞天文数十事也。“王子爱清吹”以下,则以子晋弃位学仙,愿世世勿生天王家之叹也。“朱公练九齿,闲居遗世纷”,乃遭乱世而思遐举之心也。“天容自永固”,谓天老容成,与下彭殇为对,言富贵不如长生,即《楚辞》思远游之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