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孔仪式的复兴——记忆与仪式的转换
国家主导的祭孔仪式因为社会形态的转变和历史原因的断裂已成为过去,但是其记忆却不能抹去,它不以可见仪式的形式存在,而是以文献、媒体、实物、记忆等方式保存,而更重要的是这已经内化到人们思想中,在社会条件允许时,它就会从记忆向仪式转换,重新回到人们生活中。
(一)洞经会恢复与祭孔仪式还原
1976年后,国家政策逐渐放宽,经历了文化空白时期的人表现出了对传统文化的渴求,他们试图找回那些被抛弃的传统文化。洞经会恢复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1985年,建水县文化馆组织了一批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参加过洞经演奏的老人开会。这次会议的内容就是要求老人们回忆洞经会的曲谱,祭祀仪式程序等,同时收集已经散落的相关书籍和器物,整理相关文献以恢复洞经音乐这一地方传统文化,其中当然也包括了祭孔仪式。当时在文化馆任职的张述孔,对地方文化有着深深的眷恋与执着,自己年少时就参与过洞经会活动和祭孔仪式的操演。他怜惜已经逝去的建水地方传统文化主张恢复建水的洞经会和洞经音乐以及传统的祭孔仪式。而这些会议就是由他主持召开的。他有国家干部与民间文化精英的双重身份,这样的特殊身份促成了洞经会的恢复和祭孔仪式的还原。
在开始阶段,那些老人们还有所担心,他们只试着去参与,看政府的态度是否真正地重视传统文化。因为他们还没有从社会运动的惯性中解脱出来。在此前的社会运动中,人们总是有一些难以忘怀的记忆,他们非常担心历史所带来的影响和伤痛重现。他们给组织者的回应是:“经书已经没有了,没法做这件事情。”此后,当他们发现这是一次真正的态度转变后,才认识到政府已将这一传统文化视为“不能抛弃的传统,不能忘却的根”。此后,珍藏的经书、乐谱被拿出来。依据记忆拼凑出的曲谱在人们的演奏中逐渐被调整,试图恢复到这些老人曾经排演过的样子。他们通过各种途径,还曲谱仪式和词牌以本来面目。寻找旧的经书相互传抄,到保留该经书的通海借来复印。从记忆中找出它们的原貌,并且用唐诗或重写的一些新词牌,将空缺的地方补上。经过录音和恢复整理,编成《建水洞经音乐资料卷》两册。出于扩大洞经音乐影响的目的,1985年,在建水的标志性建筑朝阳楼上进行了洞经会恢复后的首次洞经音乐表演,从此民间洞经会在国家政策允许下正常地开展起来。
同期,张述孔因参加《红河州戏曲志》编修工作,在云南省图书馆查阅资料,看到三个不同版本的祭孔《舞颂图》,经他鉴定,其中一份与他童年时代学过的版本完全一样,鉴于祭孔仪式已经在建水消失,他便用相机翻拍送一套给灶君寺老年洞经会收藏,并按照图示动作及回忆亲自传授,使失传多年的祭孔乐舞得以复生。经过回忆整理,建水文化部门于1990年2月在文庙内组织了一次试演。当时文化局组织洞经会在文庙进行祭孔仪式,在文庙制备了乐器和表演服装。当时的文庙已经是建水主要旅游景点,但只属于游览性的景点,旅游局为了增加景点的文化内涵,决定把祭孔仪式作为其中的一个旅游项目,逢黄金周表演察孔仪式,在固定的时间演奏洞经音乐。这可视为建水文庙祭孔仪式和洞经音乐表演的最初雏形。洞经会恢复之后,祭孔仪式也就有了操演的主体。洞经会在每年的特定时间举行他们的仪式,这其中也包括了每年一次的孔子会,祭孔仪式得以举行并保留至今。
(二)记忆与仪式的转换
在祭孔仪式的还原过程中可以发现,从承载于媒体、书籍和记忆中的形式到可见的仪式是要经过转换的。但从记忆与仪式之间的转换可以发现再造的仪式与曾经存在过的仪式之间是有差别的。这是由于断裂和承载方式改变使得仪式要素发生了变化。这就是人们用他们认为适当的方法对仪式断裂中所产生的问题进行处理和解决的结果,差别也就由此产生。不过这样的差别也意味着新传统的产生。
地方学者杨丰、汪致敏等人整理了《建水州志》《临安府志》和《民国续修建水县志》等地方文献中与祭孔仪式有关的记载,同时还从建水文庙内诸多碑记,如康熙《新制临安府祭器陈设仪式全图》、雍正《丁祭严饬碑》等中发掘相关史迹。这些文献被重新挖掘出来之后对祭孔仪式的还原起了指导性作用。建水文庙根据这些记载重新制作了祭器,选拔和训练乐舞生,祭祀中乐舞的还原又得益于张述孔在云南省图书馆所获的《舞颂图》图片。而民间洞经会所保留的孔子会与祭孔仪式是同源同根,所以洞经会成祭孔仪式重新操演的主角,通过民间洞经会的操演祭孔仪式得以重新呈现。
当然,从断裂中还原的仪式与原来的仪式相比产生了差别。首先,祭孔仪式的音乐没有按照文献中记载的乐谱,而是使用洞经音乐。建水洞经音乐在历史上深受祭孔乐舞的影响,二者是交融在一起的。其次,在祭品的使用上也不同,《建水州志·祀典卷六》中对祭品种类和制作有详细记载,需要太羹、和羹、黍、稻、梁等30多种祭品,但在建水文庙的现代祭孔仪式上除了最重要的“三牲”、酒之外,就只有几样水果、糖块和蔬菜。另外还出现了传统祭祀与公祭并存的情况。2005年后的文庙祭孔仪式,由公祭仪式和传统祭祀两部分组成,在公祭中县各委办局的许多领导会到场参加,由县领导宣读祭文,祭孔仪式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
从上面的归纳中可以看到一些仪式变迁的痕迹,但是仪式的改变远不止这些,列举这些现象是为了说明从记忆到仪式的转换在无形中改变着仪式或是仪式所代表的传统。这样的情况在建水的一个乡村洞经会中也在悄然发生着。南庄洞经会成立于1989年,由刘姓兄弟倡议而组织起来。他们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参与过洞经会活动。南庄洞经会最初成立时约24人,现在由于老人的去世,只有18人。该洞经会使用的曲谱是从县城里洞经会抄来的,但是当时的刘姓兄弟,认为这与他们记忆中的不同,于是就对曲谱进行了修改。他们根据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尽力复原仪式的本来面目,也在无意中改变了仪式。在他们故去之后,由他们修改过的仪式和曲谱内容成了后辈们仿照的范本。
经过长期的中断,与历史上的仪式相比,现代的仪式已经充满了不确定性。社会过程本身也在产生着变化,而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在不同阶段中,有些元素可能被抛弃了,但同时也注入了一些新的元素。现代的祭孔仪式通过对文献和记忆的重构以试图回归这一仪式的本来面目。仪式作为传统的一个部分是一个不断发展和建构的过程,我们无法追溯其原初的状态,在社会进程中也没有最终的固定形式。此后形成的统一规定将成为下次和将来的程序,这也正是一次新的发展与建构,这是在传统中的修正,从而产生新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