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师庙前,一场心灵的祭奠

先师庙前,一场心灵的祭奠

作家喻利平参加祭孔仪式后,以《先师庙前,一场心灵的祭奠》为题,叙述了参加祭孔的深切体验。

2016年9月28日,对于每一个建水人来说,这一天都会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入秋后的清晨,一些灰白的云浮在古城的上空,屹立了700多年的朝阳楼,这一天的身姿显得格外的挺直。

穿过拥堵的人流,我踏着临安路的青石板,走向太和元气坊。一年一度的祭孔大典,会让这一天的古城人早早起床,而在朝阳楼前举行的开幕仪式,昭示着今年将会是一场隆重的祭典。

走进文庙大门,孔子圣像背靠泮池,高踞于石座之上。他浓眉长臂,面容温和,双目坦荡,仿佛一个从遥远的时空慢步而来的老人,正站立于建水文庙的上空,审视着我们每一个路人的内心世界。这是祭典开始之前最安静的时刻。泮池内一池秋荷,虽已花凋香渺,却多了一些时间沉淀之后的韵味。我走向思乐亭,远望前方威严高阔的洙泗渊源坊,那里旗幡猎猎,引领祭祀的队伍正在坊下严阵以待。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等候,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满满的幸福与荣耀感。我走近文庙月台,仪仗队、歌乐工、舞佾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肃穆。对于一个2567年前诞生的老人,以这样一种盛大而庄严的仪式怀念至今,大概每一个人都会明白其中的分量我看着那些怀抱各种乐器的乐工,他们大多已是古稀老人,但精神铄,你可以透过那些温和恭敬的目光,看到他们内心的平静和油然而生的敬意。数十年来,他们坚守于文庙先师庙,身着长袍,挺直身板,奏响古乐。他们守古礼,将整套曲牌完整、古朴儒雅的祭孔乐曲演奏得悠远、苍凉,带着一些悲怆的情感,仿佛那是来自鸿蒙八荒的声音。老人们用一丝不苟的动作,演绎心中那个神圣庄重的祭典仪式。而今天,这个仪式,将因为公元前551年的同一天,因为一个婴儿的诞生,而浸染了特殊的色彩。

参加公祭的队伍渐渐向洙泗渊源坊汇集,很快站满了月台。他们当中,有政界领导、社会各界人士、外地嘉宾、学校师生、干部职工等。和往年一样,人们列队静候,等候请圣仪式的开始。每个人都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在这里,没有身份地位的高低之分,每个人都要谦恭地低头,向孔子这个我们精神上的引领者恭恭敬敬的行一个千年大礼。

然而,这个时刻,有多少人会想到,2500多年前的某一天,风尘仆仆、困顿狼狈的孔子,还奔波在周游列国的道路上。那个离乱的时代,已年逾六旬的孔子,仍然怀揣救世弘道的美好理想,怎奈胸中无限情怀,手中无一权杖。他不断地追求,却时时碰壁,“累累若丧家之犬”。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一生都在残酷而现实的苍茫大地上努力寻找实现理想的光亮和出口,这该是怎样一个心酸而又幸福的过程?而现实之中的我们,又何尝没有过类似的境遇?

“斯文在兹,内外肃静,列位肃立,恭请圣像!”总提调的声音高亢响亮,带着老建水最地道的本土味。当了十年总提调、主持过无数场“儒家三礼”的王兴祥老师,祭孔总提调的身份,已经成为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一个角色。

面对孔子圣像,三巡礼过,鼓锣齐鸣,请圣队伍开始依次进庙。手持大魔、灯笼、青龙白虎旗、各类兵器的仪仗队,手持乐器的古乐队,手持羽签的舞佾生一众人等在前,参祭队伍在后,进入棂星门,穿过杏坛,直至大成门。杏坛正中,是那座建水文庙内最负盛名的“孔圣弦颂图”画像碑。画中的孔子席地而坐,低眉抚琴,四位弟子分列两旁,肃立恭听。在《庄子:渔父篇》中:“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那时的孔子,已是弟子弥众,但或许还没有一处固定的地方能让他安定于授课讲学,而那几株郁茂的杏树,却从此具有了固定的寓意。因为孔子“杏坛”已经成为教育的代名词。

三声炮响,圣火点燃,大成门徐徐开启。

祭孔队伍鱼贯而入,进入先师庙,歌乐工、舞佾生分别站立于先师庙拜台两侧,献礼生将贡品抬上祭台,总提调高呼:“请县委书记丁昆诵读祭文!”

“东展朝阳,西呈挹爽。北守永贞,南保阜安。丝绸廊道,泸江柳烟……而今建水,儒风盈盈。德政道宽,气正风清……”

除了对孔子的颂扬和缅怀,祭文中多了些时代特色。历史的长河里,千年古城历久弥新,圣人的光辉明齐日月。

祭文宣读完毕,三献礼仪式开始。献礼生盥手净巾,行三跪九叩礼;舞佾生随歌起舞。初献祭品有水果、酒、帛,由献礼生在先师位前献礼,政界领导首先向孔了敬献鲜花,行礼祭拜;亚献祭品有肉、酒、帛,终献祭品有葱韭菜、酒、帛,随之由各方代表队献花祭拜。曾经在流亡路上饥寒交迫的孔子会想到2500年后的今天,无数华夏子孙会在同一天献上如此丰厚的祭礼吗?

不知什么时候雨点开始落下,很快,细细的雨帘从古木间、从先师庙的瓦檐上密密洒洒地坠落。祭典并没有中止,主持仪式的老人、舞佾生及参祭的队伍仍然站在雨中,脸庞和衣襟尽湿。老主持的声音还是那么明亮,或许,有任何一点躁动,都是对先师的不敬,而此时此景,没有人会心生退意。

雨让空气变得清凉起来。我站在文庙西庑下,内心有些莫名的情感在翻腾。我只是一个观礼者,可此时的我很想站在先师庙前,深深行一个大礼,让雨淋在身上,让那道注视了苍生2000多年的目光,给自己有些浮躁的内心洗去尘埃。

尽力去串联书中那些有些破碎的记述。在孔子未免短暂的73年里,他曾经对着自己的弟子,总结自己的一生:“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他人到中年而求仕不成,便退而修《诗》《书》,定《礼》《乐》,叙《书传》作《春秋》,至晚年更因未能完成对《周易》的改写而发出哀叹:“加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只可惜,上天没能给他以足够的时间,让他来完成这项壮举。其潜心治学的坚持,“学移民间”的坚守;其“诲人不倦”的育人态度,“天下归仁”的博大情怀;其一生都在修正和完善自己,足以担得起“圣人”两字,足以成为我们心灵和命运的引领者,走向华夏民族乃至整个人类世界的精神祭坛。而今天的这个祭坛里,存放着我们的敬仰与缅怀,更存放着我们的情感和良知。

孔子的一生,都在传道、授业解惑。他不断地回答着关于“仁”“义”“礼”“智”“信”“孝”“知”……甚至是关于“生”“死”的问题,可是,我们可曾问过自己:我们做过什么?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可曾有爱?我们可曾逾矩?……

雨很快停了,公祭完毕,礼成乐肃。我的心还在湿润着,而民众的祭拜,刚刚开始。

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都手持一枝开放的黄菊。他们整衣列队,缓缓走向先师庙,向着孔子圣像,叩首膜拜。

或许,他们更多的,只是祈愿儿女学业有成,祝愿家庭和睦安康。在建水人心中,建水的教育兴盛,人才辈出;建水人的知书达礼,淳朴善良都与文庙有关,都与孔子相连。

他们知道自己祭拜的那个人,名字是独一无二的。拜孔子,是每个人心中都安放着的一个仪式。回去的路上,我走过二贤祠、仓圣祠、乡贤祠,走过“德配天地”坊、“圣域由兹”坊。我感觉天地间充盈着孔子和那些先贤的灵魂,他们用一种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并让我更加深刻地明白,生命中有热爱,有责任;生命中要知敬畏,知求索;生命中要懂得感恩,懂得尊重……

一个声音回荡在耳畔,越来越响: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