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

房客

事情发生在维尔诺,一九四〇年六月的某个时间,那时这座城市由我们东邻的军队掌管。

一个老太太,因为付她养老金的国家已不再存在,陷入了经济窘迫之中,便把她的一个房间转租给一个看起来像是有上尉军衔的军官。

他是一个体形庞大的俄国人,彬彬有礼,但完全沉默寡言。

他不给她带来任何麻烦,因为他不接待任何客人,无论是男是女;他清晨就起来上班去,直到晚上才回来。

然后或者亮灯读书,或者熄灯睡觉。

真的,没有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也许是一种需要加倍谨慎的工作。

他的名字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也永远搞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们只能猜测他正在跟一种完全新颖的经验做斗争,就是,遭遇到了一种跟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文明完全不一样的文明。

他曾经被教导并不存在上帝或撒旦,所以他才会惊奇于看到那么多人在教堂里一起祷告。

这使他痛苦地感到人的信念的无用,以及向“虚无”[1]的宝座献上的恳求的无用。

有可能他沉思过恶,即,沉思过由人强加给人的苦难。

沉思过我们因此也对之负有责任的恶,沉思过在如此这般的世界里我们的义务为何的问题。

倘若对一个命令说“不”实际上就是在诅咒某人的生日。[2]

一天晚上他向自己开了一枪,内务部[3]查封了他的私人物品,他的手枪和他的书。

说他受到了天使合唱团的欢迎是不合体的,即使我们在福音书里读到,“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4]。

最适当的做法也许是对宗教保持沉默,因为在这个行星地球的千禧年里,他消失得不留一丁点痕迹,跟无数从来没有得到安慰的别的人一起。[5]

[1]“虚无”在此指无神论所信奉之上帝(纯存在)的对立面。

[2]意即不如不出生。

[3]NKVD,英文全称为The People's Commissariat for Internal Affairs,克格勃前身。

[4]见《马太福音》5:6。

[5]原文为who have never ascended to any consolation,“从来没有上升到得到任何慰藉”,其中ascend含有宗教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