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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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天黑了下来,下人和丫头们还在院子里忙活着,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儿,也许是天气太热了,谁也不想进屋里去,娘几个坐在院子的杏树下,聊起了家常。
梅手里端着一个小板凳,身上披着一件夹衣,也出来坐在他们几个跟前,小声的对二娘说:“母亲,现在家里也没旁人,你给你的两个儿子就说说孩子的事儿吧。这些天来,我总睡不踏实,睡也是合那么一会儿眼,就被噩梦给吓醒了。要是有人来看孩子,我就提心吊胆的,总害怕有什么事情发生。”
春以为孩子有什么残疾,就赶紧问道:“妈妈,孩子有什么不对吗?是不是个缺胳膊少腿的残疾?”
没等别人说话,夏就抢先说了:“哥,你生了一个神童。他一生下来就会说话哩,声音还像个大人呢。一天我把水挑进嫂子的房里,嫂子不在,我刚要放下,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你不累吗?’我回头一看,门口没人,只有睡在炕上的七夕。我走到炕跟前伸头看了一眼,只见他的小嘴一张一张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微笑,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我掉头就朝门外跑,被门槛绊了一下,我抬头一看,嫂子站在我面前,问我跑什么,我没告诉她,害怕把她给吓着。有十来天了,我只有看见嫂子在时才敢进去。这话我又不敢给妈妈说,怕妈妈说我胡说,瞎编。哥,你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一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娃娃,你念的书多,书上有没有说这种事儿?”
听夏这么一说,春转过头来,看着母亲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妈,你也听过孩子说话吗?你们是不是弄错了,会不会是外面有人说话,你们却误以为是孩子说的呢?”
梅说:“不会错的,我整天在孩子身边。他从生下来的那天只哭了一阵儿后,一直到今天也没有哭过。饿了、屁股下面尿湿了,只是哼哼几声,而且总瞪着两只大眼睛看着你。在你不注意时,他就说上一半句话,当你回过头看他时,他总是笑嘻嘻的。我开始也以为孩子身上哪里不对劲儿,就给他勤换衣服,看看他身上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可啥也没有啊,身上光溜溜的,连个痣都没。开始我不敢给母亲说,可我心里总害怕,不知怎办?母亲,你也发现了吧?”
二娘听着叹了一口气,说道:“孩子出生的那天,你七娘对我说她看见孩子的嘴一张一合的,好像在说话,当时我就心里扑腾扑腾的跳了几下,伸头看了看孩子,他睡得好好的,就说你七娘是人老了眼花了。可我心里也纳闷,你七娘真的眼花了吗?大概是孩子出生的第五天,吃过早饭我进去想拿个东西,顺便爬上炕看了一下孩子,他睁着眼睛,头转来转去的,我也没在意,正准备出去,就在这时听见了一个细小的声音说‘我又尿了’,我吓得猛回头去看,他的一对眼睛正看着我。你媳妇在我进来时,说她出去要到后面去解手,屋里又没别人,把我吓得跌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无力,怎么也站不起来。这时又听见他说‘快给我换’。春啊,你不知道,我吓得都尿在裤子上了。心里想,大白天的难道是撞鬼了不是。我手按着胸口镇静了一会儿,坐在地上细想了一下,他又说尿了,我猛的站起来爬上炕,想看看到底是不是把尿布尿湿了。掀开小被子一看,真的湿了。当时,我双手哆嗦着给他一边换尿布,一边嘴里说着:‘好娃哩,你到底是人还是神,想我老王家前世几辈子都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也没亏待过下人,何况现在,你父亲又没在家,你不要吓我这个老婆子了,我活了这么大年龄了,还没听说过那家的孩子一落地就会说话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上辈子是不是有什么冤枉事儿?你如果还想说,今天我就在炕上坐稳当了,听你说吧。’我说完也给他包好了,我再看他时,他已经安稳地睡着了。我拉了拉他的耳朵,也没把他给弄醒来。唉,那一刹那,我也想,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几天也确实把我累坏了,晚上也没睡过好觉,心里就想,但愿是我的错觉。家里如果真的生下个会说话的孩子,那咱们家里就永无宁日了。接下来的两天还好,没有什么事儿。可你媳妇说什么都要让我睡在她屋里,说她害怕,不敢一个人和孩子睡。那天的事儿我没有对她说,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就应称了她。第三天晚上,我吩咐紫烟把一切收拾停当了,也烧了炕,关好了门,你媳妇给孩子吃了奶也换了尿布,我们俩还说了一会儿话,刚准备睡觉,一个细小的声音说‘炕太热了,现在是夏天。’这一句话可把我娘儿俩吓的坐在炕上动也不敢动了。我看她,她看我,我又转过头去看孩子,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瞪大着一对大眼睛在看着我们俩。你媳妇吓得双手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我当时也不知道怎办。过了一会儿了,我才把那天的事儿告诉了你媳妇,你媳妇一点也没惊讶。她说她早就听见过孩子说话了,只是没有给我说,害怕把我吓着,我问她孩子说什么,她说孩子饿了,开始盯着她看,如果她还不理,就说‘快吃奶’,要么就说‘我饿了’。我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头发都竖起来了,感到像在做梦。还是你媳妇出了个主意,让我尽量不要让人来看孩子。当然了,看孩子的样儿,也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就这样,我就照你媳妇说的做着。你七娘好像是看出点什么来了,可她没问,我也就没给她说什么。唉,今天早上他还说话来。”
听到这里,春的心里乱极了,他的心被一种恐惧攥住了,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啊。如果不是亲耳听家里人说,谁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儿呢?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恐怕连蒲松龄蒲老先生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儿竟然发生在自己的家里,可这的的确确就发生了。他静了静神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抬起头来说:“大家不要害怕,他只不过是个小孩子,一个还不会翻身的婴儿,他能做出什么事儿来。好在我已经请了假,这事儿由我来观察解决,你们不必担心了。”
话虽如此,可春的心里也没个底,毕竟这是他从来没有经见过的。这样说也只是不想让家人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生活。母亲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父亲过世的又早,妻子年轻,弟弟还小,他作为一个男人必须承担起这一切,不能让母亲再劳累了。一个多月没见母亲,她的白发又添了不少,人也憔悴了许多。他总觉得,母亲的精神大不如从前了。妻子也是,听人说坐月子吃好睡好,一月后人就会胖的,可她和母亲一样,面黄肌瘦,双眼无神,是不是与孩子有关呢?他把满腹的心事强压下去,坐在院子里,又和家人闲聊了一会儿,见母亲困了,就站起来说:“不早了,咱们休息吧。”
二娘问:“要不今晚我继续看孩子?”
春笑了一下,说:“不用了,难道我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还怕一个刚满月的小孩子?你不要担心,就放心地去休息吧。”
……
春在梅的搀扶下走进了他们的房里,刚上炕坐下,就听见夏在院里喊着:“哥,我给你端了盆热水,洗一洗吧。”说着就走了进来。
梅忙拿了一个凳子,让夏把水放在上面。
夏开玩笑地说:“哥,你是咱家最爱洗脸的一个,以往你前脚进门,后脚嫂子就给你端水洗脸。可今天我没见有人给你端水,你的脸不难受吗?”
春接过梅递来的毛巾,笑着抡起手向弟弟打过去,说:“你呀,哪一个像你,整天脏兮兮的,几天难得洗一次脸,就洗一次吧,也是胡擦一气,更别提你洗头了,你现在还是半年洗一次头吗?”
夏做了个鬼脸说:“你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洗脸的次数没你多,可我洗头的次数比你多多了。如果不信,你可以问问嫂子。我还是用你给嫂子买的香胰子洗的哩。”
春偏过头去看梅,梅笑着说:“别提夏洗头了,他现在见洗脸就洗头,嘴里还一个劲地说,‘这香胰子好香’,你买的还不够他用十天哩,哪还轮得上我用。”
夏边向外走边笑着喊冤枉,说:“嫂子你还说,见我洗头,就把香胰子藏起来,还说我用光了,真是冤枉死我了,你以后别再找我给你买东买西的了。”
梅拿起七夕的一个小被子,拉住夏边打边笑着大喊冤枉:“夏,你用光了我的东西,还说我藏起来不给你用。我让你好好洗一下,谁知这洗头还会上瘾哩,每天洗脸就来拿,我见你跑来跑去的,就把洗脸的、洗头的统统放在窗台上,你看着用完了,还血口喷人,我冤枉不冤枉啊?”
春看着媳妇和弟弟就像亲姐弟一样,打打闹闹的,心里挺高兴的。就笑着说:“别闹,别闹,明天我就托人给你们多买些。爱干净是好事嘛,我总担心夏不喜欢洗头洗脸的,找不下媳妇可怎办?就是有人给你提亲,一看你灰头土脸的,还不把人家给吓跑了。我今天一见你,就觉得和以前不一样了,正纳闷儿,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原来你讲起卫生来了,洗的干干净净的,穿的也很整齐,再不像以前那个邋遢的脏猴子了,很好”。
二娘站在正堂门口叫道:“夏,你在干什么,让你哥早点休息去。”
夏笑着跑出来说:“妈妈,你评评理,明明是嫂子不给我用哥给她买的香胰子,还冤枉我,说我用光了她的东西。你说,这世上还有公道啊?”边说边躲在二娘的身后,还给梅做着鬼脸。
梅手扶着门框笑着对二娘说:“母亲,你看夏,快给他娶个媳妇,让别人管住他的那张嘴。不然,再有理也说不过他。”
二娘也笑着附和道:“好好好,明天就给他娶亲。”说着拉着夏进了自己的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