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掩好门上了炕,想给儿子吃点奶,可儿子睡的很香,就给儿子轻轻地换了尿布包住面朝窗子放着睡好。春看见很纳闷,问道:“为什么要这个睡法,不让他睡在我们中间呢?”

梅愣了一下,慢慢地说:“开始我也不清楚,放在窗下或炕角落里,他都不安稳,让人一看都觉得他很烦躁,不睡觉,睁着一对大眼睛东张西望的,两只脚不停胡乱蹬,用被子拥也拥不住,给吃奶也不吃,可就是不哭。后来,我试着给他变换了睡的姿势,还是不行。出生后三四天吧,那天天气很好,吃过早饭,他把小被子尿湿了,我给他换好被子,把他放在这个地方,回过头去收拾尿湿的被子时,听见一个细小的声音说:‘总算看见了。’可把我给吓坏了。我又转过头去看他,他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望着窗外,眼泪哗哗地往下淌,我的心像撕裂了一样的疼痛。我当时不知怎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心里既恐惧又难过。恐惧的是我从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一落地就会说话的,这屋子里又没有别人,那细细的、若有若无的声音,是从哪里来的呢?难过的是这孩子出生才三天,就像个大人似的,他心里难过才会泪流满面的,可他这么小又有什么伤心的事儿呢?我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试着问他:‘刚才那一句话是你说的吗?’他转过头来盯着我看却不吭声。我没见过哪个孩子一出生就有那种无助的眼神,让人看了觉得心碎。我看他不说话,就说:‘如果那句话是你说的,你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是,你就闭上眼睛。’也许是他听懂了我的话,他既没眨眼睛也没闭上眼睛,眼睛里却流出了泪水,什么也没说,头偏向了里边,面朝着墙,也不看我了。过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我低下头去看他,只见他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就闭上眼沉沉地睡去了。此时,我觉得身上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一直哆嗦个不停,一股后怕的感觉爬上了心头。我不知道如何对母亲说这件事?我想,如果对母亲说了,她老人家肯定说我胡说八道哩。想了又想,决定先不告诉她老人家。可我一个人晚上怎么办?我坐在炕上思前想后,直到母亲把饭端进来叫我,我才恍恍惚惚地听到母亲说话,可我眼前直冒金星,嘴一张一张的,就是出不来声,这可把母亲给吓坏了。她把饭放在炕沿上,爬上炕用手指掐着我的人中,感觉到痛时我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又扶我躺下,问我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母亲说我是想你了,这才告诉我,说有个学生捎回信说你伤了脚,不能回家的理由。我哭了一会儿,觉得好了些,想给母亲说那件事,可又怕把母亲吓一跳,就只好说我一个人睡在这里很害怕,让母亲搬到这儿来和我一起睡。母亲笑着答应了,我才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到了实处,也没那么害怕了,就坐起来吃完了饭。母亲看见我头上满是虚汗,问我哪里不舒服,我才感觉到身子里面穿的衣服都湿透了。母亲叫紫烟给我拿衣服来换,等我换完衣服,才对母亲说,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母亲也没说什么,让丫头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

春听了梅的一番话,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是对她笑了一下说:“你不用害怕,你看儿子睡的多乖,等明天他醒了,我和他再认真的交谈。现在啥也不用想,好好地休息,我这次回来看见你憔悴了许多,让你受累了。从明天起,就由我来照顾孩子。我也放假了,又请了一月的假,你就放宽了心地睡,让我好好的想一想。”

……

春看见梅已经睡着了,就慢慢地爬起来,手里端着烛台,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奇怪的孩子。心里想,他小鼻子小眼的,和一般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呀,怎么就会说话呢?母亲和梅她们是不是太劳累了才出现的幻觉?反正他怎么想也想不通。当他端着烛台刚想离开时,却看见儿子慢慢地睁开眼睛,盯着他看,嘴角边还挂着淡淡的一丝微笑。他赶忙揉了一下眼睛,并且还听见一个很细的声音“你看够了吗?”七夕的小嘴一张一合的,从他的口形看来,这个声音确实是从他的嘴里发出来的,而且他的眼神比成人还要锐利。春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七夕也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七夕的头偏向了墙。春又听见细声细气的声音“快睡吧,以后有的是时间。”顿时,春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简直是奇闻,刚才在心里还不相信母亲和梅说的话,只是觉得她们是不是太劳累了才出现的幻觉。可眼下的所见所闻,确确实实是真的,是发生在这个才出生仅有一个月的婴儿身上,这可怎办?他是不是神话里说的投胎时,没喝迷魂汤?不然他为什么能说话呢?还是一个成人的口气?再看他的眼神,哪里是个婴儿的,简直就是个成年人。他的目光能看透你的心事,让你目瞪口呆,只能傻傻的看着他。于是,春睡一会,端着灯看一会,一直折腾到天亮,可孩子再也没看他一眼。

梅睁开眼睛,看见春像和尚打坐似的盘腿端坐在炕上,一动不动,双眼布满了血丝。赶忙起来披上衣服问道:“你一夜没睡?看你的眼睛,都红成啥样子了,心里是不是也有点怕了?你不是说你是个大男人嘛,干吗成了这个样子?离天大亮还有一会儿呢,还是先睡一觉,等睡醒了再考虑怎办。”春也没吭声,和衣倒下……

梅看着丈夫睡下,就下了炕,开门走到院子里。她抬起头,看见天上稀疏的星星,感受着清晨的微风。村庄里还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鸡叫狗吠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看样子今天又是一个大晴天,真不知还要发生什么事儿呢,但愿大家都平平安安的。梅在院里站着想了一会儿,解了手,又回去和衣躺下了。

……

七娘打从春家吃饭回来以后,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事儿,可又说不出来。在家里出出进进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时还偏着头在听什么。秋的媳妇看见婆婆在院子里走出走进的,就问:“母亲,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在二娘家吃坏了肚子,还是有什么事儿,我看你坐立不安的。如果有什么事儿,就让我来替你跑吧,你不要这样子,看你脸上的汗,是不是叫个先生来看看?”

七娘坐在院子里的一个小木凳上,看着媳妇的脸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心里总觉得空荡荡的,像丢了什么东西。这些天来,我总听见有个人在对我说话,说什么我又听不清楚,可确实是对我说的,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是我一个人,就能听见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时近时远的,就连做梦也能梦见一个瘦瘦的男人的影子,时哭时笑的样子。我的心如刀割般的痛,有时连气都喘不过。你说我是不是中邪了?”七娘说着,用手在她的额上摸了一下,又说:“自从梅生下七夕后,我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听说过没满月的孩子会说话的事儿吗?我真的看见七夕的嘴一张一合的在说话。我还问过夏,夏说他也亲耳听过七夕说话呢。不过,今天我特地的留神了一下,你二娘和梅好像真的不知道。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都快要疯了。”

秋媳妇听婆婆这么一说,吓得跌坐在院子里,忙又爬起来摸了摸婆婆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跌坐在院子里,双眼发直,嘴里一个劲儿地说“不可能,不可能”。

七娘看自己说的话,把媳妇给吓傻了,就一边大声的叫秋,一边用指甲掐着媳妇的人中。

秋听见母亲惊慌的叫声,忙丢下手中的书,从大门外冲了进来,叫道:“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看见母亲抱着自己的媳妇,一个劲儿地摇,可媳妇两眼发直,嘴唇发青,一张一张的说不出话来。他听人说过,这是鬼缠身,要打。就一下子扑到媳妇跟前,从母亲手里扯过媳妇,抡圆了巴掌打在了媳妇的脸上,媳妇“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顿时她脸上的五个手指痕显了起来。

七娘说:“好了,这下可好了,总算哭出来了。”

秋愣了一下说:“刚才还好好的,一眨眼的工夫就这样了。妈和你一起坐着,妈都好好的,你这是怎么回事?”秋问媳妇。

七娘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娘儿俩坐着拉闲,我把话刚说完,她就成这样了。”

秋见媳妇脸色转好,也不哭了,笑着说:“妈,你说什么鬼事儿,把她吓成这样?她平时胆子可不小啊?”

七娘也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秋媳妇清醒了,她猛的一转身拉着秋的胳膊说:“快去叫我拴宁表叔来,让他给母亲看看,母亲病得不轻呀。你没看见母亲瘦了好多,眼睛从窑里都跌下去了。你快去叫呀,让他今天晚上就来。”

秋这才知道肯定是母亲说了什么怪事,把媳妇吓傻了,还让把她那阴阳表叔找来,给母亲看病。他盯着母亲看了一会儿,又盯着媳妇看了一会儿。这婆媳俩让秋这么一看,心里都发了毛。七娘看了一眼媳妇说:“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中邪了?你怎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秋笑了一下,双手扶起母亲,又弯下腰拉起了媳妇,让她们坐在凳子上,自己蹲在院子里,问道:“有谁能完整的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们俩到底是谁中邪了,能不能让我听明白,再去请拴宁表叔,是叫魂哩,还是驱鬼哩?”秋紧盯着媳妇的眼睛,媳妇见丈夫问自己,她又转过头来,去看婆婆。

七娘从来没有过这些离奇经历,她不知道该不该让儿子也知道这件事儿。如果二嫂否认,那自己这么乱讲,岂不是给二嫂添乱。本来和二嫂的关系挺好的,这么以来,二嫂肯定觉得是自己在造谣,反而把关系弄僵了。她想了一下对秋说:“你别胡思乱想,我给你媳妇说了一个笑话,就把她给吓傻了。如果你想请你拴宁表叔,那就去请吧,反正离咱们也不是很远,来了在院子里驱驱邪,蹦跶几下也可以。我最近经常晚上做噩梦睡不着,也给你媳妇叫叫魂,刚才我把她的魂儿给吓跑了。”说完朝媳妇眨眨眼睛,媳妇也不知道婆婆眨眼睛是啥意思,只好低下了头不看丈夫。秋看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只好站起来,说了一句:“我去了。”就向门外奔去。

七娘见儿子走了,就对媳妇说:“刚才给你说的七夕的事儿,千万不要给别人说,秋也不要。他心直口快的,如果知道了,保不住哪天拉闲嗓子一热就给说出去了,那可就把天祸闯下了。你二娘对咱们那么好,你知道的。”

秋媳妇忙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对别人说的,就让它烂在我的肚子里吧。母亲,你就放心吧。”

婆媳俩说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把凳子刚搬到墙根下,就见秋和他表叔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七娘看见了,笑着迎上前去说:“他表叔,你看天都快黑了,还要麻烦你来一趟,你吃饭了吗?快让冬他妈给你准备饭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