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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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娘把夏拉到自己的房里,母子二人爬到炕上坐下。她用手抚摸着夏的左脸,心里想着,这个儿子从小就很听话,聪明又善解人意,从不调皮惹事,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何曾打过,可今天是出于无奈,一时心急打了他一巴掌。常言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想到这里,二娘又抽泣了起来,眼泪从她那干枯的眼眶里的流了下来。
夏见母亲摸着自己的脸,落下了泪。忙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母亲的手,笑嘻嘻地说:“妈,你哭什么呀?你那一巴掌能把我打成怎样?那是我没提防,要不,你能打到我吗?再说了,你能有多大的劲呀?你还记得吗?那年为了上学堂的事儿,你手里拿着一个胳膊粗的棒子,追的我满院跑,你忘了?妈,你别哭,你今天没打疼我,倒是把我吓了一跳,你要是再哭,我也跟着你一起哭。要是能把肚子哭饱,我们全家就一起哭吧,也不用做午饭了。妈,我肚子饿了,你听,肚子都咕咕叫哩,你别哭了,妈啊!”夏一边摇晃着母亲的手,一边露出他那灿烂的笑容,向着母亲一个劲儿的做着鬼脸。
二娘本来心疼的要死,可一见儿子纯真的笑脸,扑哧一声也笑了。用手指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带泪笑着说:“我的儿,在这个家里,如果没有你给我说话解闷,这个世上还有没有我,也说不定。你哥常年在外,多少年了,只有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也多亏你了,你可真是妈的开心果啊。既然我儿肚子饿了,我这就叫张妈去准备。”说着,就向着院子喊:“张嫂张嫂,准备吃午饭。”
……
春坐在炕上喝了张妈端来的姜汤,又躺在热炕上盖好被子,只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一丝力气也没有,刚才看到的那一幕仿佛又出现在眼前。弟弟和梅好像受到了惊吓,全身在发抖。母亲讲话虽说自如,可脸色苍白的吓人。刚才家中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儿,再转过头看看梅的脸色,仍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坐在窗前一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看到这里,他又爬起来问梅:“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们三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儿,刚才母亲为什么躺在地上?夏说我装死装活是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梅轻轻的转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眨了眨眼睛,叹了一口气,说:“你真不知道吗?你刚才吓死我们三个了。吃过早饭我看见你明明躺在炕上,我也在炕上躺着,你什么时候出去的,雷声那么大,天黑沉沉的,不大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你没听到也没感觉到吗?我睡梦中被夏的一声尖叫吓醒了,爬起来只看见你全身湿透了,像死了一样,面色苍白的躺在炕边上,夏儿带着哭腔一个劲儿地摇你。我一看也吓傻了,就大声地叫:‘母亲,快过来!母亲,快过来!’只见母亲跌跌撞撞的冒着大雨跑了过来,她老人家一看你那个样子,喊了一声‘我的儿’就从门外跌进了门内,我和夏慌的放下你,又从炕上跌到地上,扶起母亲连掐带摇的,母亲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和夏还没回过神来,你的一句话,又把我们三个吓了个半死。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谁知你坐起来还说话呢。”
春仔细的听了梅的叙述,这才明白了一切。低下头想了想,又抬起头说道:“夏是个毛手毛脚的孩子,怎么连你也不分青红皂白的乱嚷嚷,没病没灾的,我就那么容易死?你也真是的。母亲年纪大了,能经得起你们俩的惊吓吗?如果吓出个什么好歹来,该如何是好啊?你去看看母亲和夏怎样了,我不放心。母亲刚才故作镇静,其实我能感觉到她的心里害怕到了极点,表面上看是她拉着夏,实际上是夏扶着母亲。我也看见母亲全身在发抖,她只是不愿在我们面前表现出来而已。你快去问候一下,再看看夏怎样了?快去。”
梅听了丈夫的话,急忙溜下炕,穿上鞋,擦了擦眼睛,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就赶紧向婆婆的房里走去。刚走出门,就看见几个下人站在大门口小声的议论着什么,看见她出来了又不吱声了。她一看心里就明白了。“你们站在这里议论什么?刚才下那么大的雨,大少爷坐在树下淋着雨,他行动又不方便,难道你们没一个看见的?下雨时你们都在干什么?”梅下意识地说了几句不客气的话。
张妈愣了一下说:“少奶奶,你别生气,吃过早饭,大家都各忙各的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大少爷出来坐在那里。我也是听见二少爷的喊声,才跑出来的,也不知道少奶奶的房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老太太没叫,我们也不敢贸然进去的,就站在门口干着急。”
梅怔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刚才大少爷坐在院子里发呆,不知怎么的就下雨了,二少爷也不知从哪里看见了,就火烧火燎的喊了起来,大家受惊了。”说完这番话,她又接着问张妈:“张妈,饭做了没有,大家肚子都饿了。”
张妈赶紧说:“回少夫人的话,饭我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老夫人传话。”就在这时,只听见老夫人在房里大声地喊张嫂上饭。
梅听见婆婆喊着让张妈上饭,心里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自从生了这个孩子,就没有一天消停过,让人一直提心吊胆的,奇奇怪怪的事儿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今天的事儿就很怪,那么大的雷声,就是没人听见,自己也在呼呼大睡。丈夫从昨天回来到现在,才一天的工夫,就像换了个人。从前爱说爱笑的,一夜之间没有了,心事重重。虽然他极力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他的心里也很害怕。其实他还是一个大孩子,从小衣食无忧的,家里大小事从不烦他,也没担过什么心,冷不丁的出了这么个事儿,要他去面对,他到底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唉,真是烦死人了,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让自己也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做什么事儿也是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早知道这样,不要生多好。孩子刚出生的那天,心里还美滋滋的,庆幸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总算对得起他们老王家了。可这一连串的怪事儿,让心里的那点庆幸,早已荡然无存了,只剩下满身的疲惫和恐惧。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再这样下去,这一家人都会让这孩子给逼疯的。
正想着,猛听见张妈在身边问:“少奶奶,在一起吃,还是分开吃?”
张妈的一句话,把梅吓的倒退了几步:“张妈,你要吓死我吗?”
张妈赶紧说:“少奶奶,哪能呀?我见你站在这里,就来请示,没想到把你给吓了一跳。对不起。”边说边用手拍了拍梅的后背。
梅摇了一下头说:“张妈,快别这样说,刚才我没提防被你吓了一跳,没什么。哦,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张妈又回了一遍。
梅这才说:“分开吃吧,大少爷刚才淋了雨,正躺在炕上发汗呢。你准备一下,我亲自给婆婆端过去。”
张妈应了一声,梅也就跟着她向厨房走去。
张妈前面端的是四荤四素,晕的有红烧肉、清蒸鲤鱼、小鸡炖蘑菇、酸辣肚块。素的是西红柿炒鸡蛋、醋熘白菜心、炒洋芋丝、红烧茄子。主食是馒头。
梅手里端了一小盆绿豆小米稀饭。
丫头彩虹赶紧打起门帘,炕上早已放了个小炕桌。梅和张妈等人依次把菜摆上了炕桌,佣人们都走了出去。
梅站在地上说:“母亲,你和小叔快吃吧,不知道合你胃口不?母亲,让你受惊了,这都是我的错,我一上炕,头挨着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没照顾好他,还连累了你。你还好吧?有不舒服的吗?如果有,吃完饭,请个先生来瞧瞧如何?”
二娘摆了摆手,说:“我没什么,你不必自责,没你的事儿,一月了你也没好好休息,哪能怪你呢。再说,该发生的事儿总是要发生的,老天爷也没办法,何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有什么办法?你别害怕,我们又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儿,怕什么。你去吃饭吧,别在这里服侍了。”
听了婆婆的话,梅便给他们母子二人盛了稀饭,随后走了出来。
……
此时,春两眼空洞洞的望着窗外,动也不动,刚才的梦也全忘了。他想,这样的话,可能会少受一点儿痛苦,心情也会好起来,往日爽朗的笑声也许又会回到他的脸上。
张妈和几个佣人在安顿完了堂屋的饭菜后,就给春两口子端了饭菜过来。进了门,张妈说;“大少爷,吃饭了。是在炕上吃,还是在桌子上?”
春盯着张妈看了半天,才说:“放在炕上吧,我不想下地。”
丫头磬儿赶紧把炕桌子搬上了炕,春也慢慢的从炕上爬起来坐好。张妈和磬儿把饭菜摆在炕桌上,还没等张妈开口,春就摆了摆手让她们都出去。张妈硬把话咽了下去,给那几个丫头使了个眼色,谁也没吭气,就一起出来了。
在院里正好碰上了往回走的梅,张妈说:“少奶奶,快吃饭吧,我们已经端过去了。我看大少爷的气色不太好,目光直直的,要不要请个先生,来给大少爷把把脉。”
梅笑了一下,说:“好吧,吃完饭你支个人去请。”说完,没等张妈开口,梅就竟自走开了。
张妈低声地说:“今天是怎么了,大家个个像霜打了一样,少言寡语,像变了个人似的。往日里的笑声突然没了,大家的心情都很压抑,提心吊胆的,你们说是不?”几个丫头点了点头,但谁都没吭声。张妈看了看她们,也不再说什么了,手里拿着个大盘子向厨房里走去。
今天这顿饭吃的挺安静的,大家都没胃口,都吃了一点点。只有夏把桌上的菜给吃了个底朝天,然后,拍拍肚子对母亲说:“今天吃的太饱了。妈妈,我发现,只要放声大哭一场,肚子很快就饿了,你说奇不奇怪?”
二娘拍了一下儿子的后脑勺,爱怜地说道:“儿呀,只要你想吃,就说出来,我让张妈给你去做,可别饿坏了。”
夏咧开嘴灿烂的笑了:“妈妈,你当儿子是饭桶吗?我已经吃的够多了,再吃肚子就炸了。”
二娘也笑着说:“那你歪在那里躺会儿吧,刚吃完饭就睡觉,对消化不好,还是出去走走,消化消化。”
夏闻声溜下了炕,边穿鞋边笑着说:“我是该出去遛达遛达了,今天吃的太多了。妈妈,那我走了。”说着就一溜烟跑的没了踪影。
二娘见夏出去了,一下子就瘫倒在炕上。
张妈和彩虹进来收拾碗筷,只见老夫人哭倒在炕上,老泪纵横的。张妈慌慌张张的拍了拍身上,赶忙爬上炕,想把老夫人扶起来,可老夫人拉住她的手一个劲儿的摇,只流眼泪,却说不出话来。张妈吓得大声叫道:“老夫人,老夫人,你这是怎么啦?彩虹,快拿一苗针来。”
彩虹一时慌的连针在哪里都不知道,只在原地转圈儿。张妈见状,只得从自己的头上拨下一根钗,放在嘴里抿了抿,向老夫人的人中扎了下去。老夫人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断断续续地说道:“张嫂,我的命好苦哇,怎么什么倒霉的事儿,都让我给摊上了?你看,好不容易才杷两个儿子拉扯大,给老大成了婚,一月前我又抱上了孙子,当上了奶奶。心里还想,总该享天伦之乐了。谁知自从生了这个孙子,就没消停过一天。只要一合上眼,就噩梦连连的,吓得连觉都不敢睡。你说,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张妈一时也不知说什么话好,只是一个劲儿地拍着老夫人的手背。
这时,只见梅慌忙的走了进来,说“母亲,你怎么啦?”说着爬上炕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婆婆面色苍白,全身发抖,把刚才吃的那点儿饭,全吐了出来。梅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愣在炕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张妈毕竟是过来的人了,招呼着少奶奶和自己一起,扶起老夫人从炕头挪到炕尾,又从衣柜里拿出老夫人的衣服,和彩虹费了半天的事儿,才收拾完毕。二娘也止住了哭声,只是一个劲儿的抽泣,梅跪在婆婆跟前,说道:“母亲,刚才还好好的,只一顿饭的工夫,你怎么了?”说着又转过头来对张妈说:“张妈,你快支个人去请个先生来。”张妈答应着,急忙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管家从门外让进一个中年人。他头发花白,面目清瘦,小鼻子小眼的,大嘴巴,中等个儿,穿一件洗得发白了的灰布长衫。那双小眼睛,让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精明的人。管家把他让到老夫人门口,喊道:“张妈,先生请来了。”
张妈急忙掀起门帘,笑着招呼道:“孙先生,你来了,快请进来。我家老夫人一顿饭的工夫就不知怎么了,请你给瞧瞧,看看是怎回事儿?”
孙先生面带笑的走了进去。
梅在里屋回避了,只有张妈和丫头彩虹招呼着孙先生,让座、端茶、递烟。稍坐了一会儿,孙先生起身走到二娘炕头,彩虹赶紧端了一个像花瓶似的圆凳子放在二娘的炕头边,孙先生坐下一边问病情,一边把脉,翻了翻二娘的眼睛,看了她的舌苔,又看了一下小腿,还用手轻轻的压了几下,站起来又特意地的看了看二娘吐在衣服上的污秽,就转过身走了出来。到堂屋坐下对张妈说:“你家大少爷哪里去了?这么大一个家,怎么不见个男主人?”
张妈苦笑着说:“孙先生,你有所不知,大少爷腿脚不便,中午时分又淋了雨,刚才喝了碗姜汤,正躺在炕上发汗呢。二少爷吃过饭刚巧出去了,不在家。孙先生,我家老夫人早晨还好好的,你看,到底要紧不要紧呀?”
孙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说:“老夫人身体好着哩,肠胃也没啥大的事儿,只是……哎,张嫂!”孙先生用他的那一对小眼睛,四周看了一下,小声地问道:“饭前家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吧?要不然老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能受到惊吓呢?”他看见张妈很为难的样子,就说:“很为难吗?那就不用细说了,简单说一下,可以吧?”
张妈想了一下,说:“早饭后,大家都各忙各的事儿了,二少爷也出去玩了,老夫人和大少爷两口子因昨天的事儿都累了,饭后也没说几句话,都各回各的屋里休息了。当时,天一会儿打雷一会儿下雨的。大少爷在里面睡得好好的,时候独自出来坐在前院子的杏树下边,竟连打雷下雨也没感觉到。我也是听见二少爷喊的山响,才知道外面下雨了,当我走到厨房门口时,只见老夫人已经冒雨跑过去了。以前家里不论有大事小事,都是老夫人吩咐了,我们才去做。可奇怪得很,二十多天前老夫人对我们这些佣人说过,家里的有些事儿,她和少奶奶没叫,你们就不要插手。所以这二十多天来,也不许我们下人踏进少奶奶的屋里。当时老夫人及二位少爷没叫,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只听见在大少爷的屋里,先是少奶奶和二少爷哭着喊大少爷,老夫人进去后,也不知怎的,又听见少奶奶和二少爷哭着喊老夫人。我吓得噔噔的跑到大少爷门口时,只见老夫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了,扶着二少爷向大少爷走过去,大少爷全身湿透了,端坐在炕沿上,雨水不断的从裤角上淌下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自从添了孙少爷,老夫人就不让我们进大少爷的屋里了,就连贴身的丫头也不能随便出入。若有事,老夫人或少奶奶就会站在门口叫的。开始,我们还不习惯,现在慢慢的习惯了。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从窗子里望进去,大少爷的脸煞白煞白的,老夫人拉着大少爷的手不知小声的说了些什么,二少爷猛一声大哭了起来。我一看东家没有叫人的意思,我也就退了回去。等了一会儿,只见老夫人扶着二少爷从大少爷的屋里走了出来,向自己的屋里走去。又等了一会儿,老夫人像没事儿一样,大声喊着‘快吃饭’。刚吃完饭,我和大丫头彩虹进去收拾,只见老夫人歪在炕上,两眼发直,双手乱抓,我急了也就顾不了许多了,爬上炕扶起老夫人,用钗子扎了人中,可她‘哇’的一下,把吃的饭全喷了出来,也哭出声来了。”张妈停了一下又说:“孙先生,我家老夫人不要紧吧?”
孙先生站起来,背着手在地上走了几步,眯了一下他的小眼睛说:“没什么大事儿。张嫂,你不要担心。老夫人只是一时痰蒙心窍,不妨事的,我开几剂汤药吃吃看,再让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什么事儿了。”
张妈听孙先生这么一说,连连点头说道:“好好好,那就请孙先生开方子吧。”孙先生提笔写道:
人参三钱 麦冬三钱 五味子五钱 附子二钱 炮姜二钱 甘草一钱 半黄芪四钱 郁金三钱 炒菖蒲三钱
“吃了就可以了,再吃些清淡的饮食,不要食用辛辣的,调理几天就可复原。”孙先生笑着说。临出门时又问张妈:“给大少爷看吗?你不是说大少爷淋雨了吗?”
张妈想了一下,小声说:“少奶奶没吩咐?”孙先生“嗯”了一声。走到大门口,又回过头来,说道:“如果有啥事儿,让管家叫一声,我今天一直在家。”说完,从张妈手里接过诊资,拱了拱手,就告辞走了。
张妈送走了孙先生,忙回过身向老夫人的屋里快步走了进去。当她进去时,梅已经在里面了,看见他进来了,两手空空的,就问:“张妈,孙先生开的药方呢?你怎么没拿?他没开吗?”
张妈忙回道:“回少奶奶,先生开了方子,我已经让小武去拿药了。说是吃几副汤药就好了,再吃些素食,忌辛辣,好好休息几天,身体就可复原了。”
梅听张妈说完,又对彩虹说:“彩虹,让丫头们打开窗户,通通气,屋里很难闻。”又吩咐彩虹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过了有半个时辰,张妈双手捧着药碗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少奶奶,你看,药还有点儿烫。”
梅接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说:“哦,那你先吹吹吧,可不要吹得太凉了。”
张妈忙说:“少奶奶,你放心,我会的。你先坐下,不要太着急。孙先生说了,不妨事的,老夫人只是一时悲伤过度,发生晕厥,吃了这剂药,再好好静养几天就好了。”
梅说:“好,张妈,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也没见过这个阵势。这几天婆婆和内院的事,还要你多多的费心才是。”
张妈忙说:“少奶奶这样说,就见外了,服侍好家里的老小,原本就是我们分内的事儿,都是我们一时疏忽,让老夫人和大少爷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们已经都无地自容了,少奶奶再这么客气,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做了。”
梅又说:“张妈,你们也不用这么自责,这事儿与你们没有什么关系。”说完,又回过头问彩虹:“水还烫吗?”彩虹忙小声回答道:“少奶奶,水不烫了,刚好。”张妈一听,朝彩虹打了一个手势,两个人赶忙端水、拿药,服侍老夫人吃。
过了有半个时辰,二娘渐渐的平稳了下来,双手也不乱抓了,也不抽泣了,沉沉地睡去。看到这样,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张妈转过身对梅说:“少奶奶,你生完孩子时日还不多,今天又这么劳累,孙少爷也该喂奶了,你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看着,你放心。”
梅站起来,伸了伸腰,拍了拍已经麻木了的双腿,直起腰说:“好吧,我真的很累了。张妈,这里的一切你要小心一点,老夫人醒了,告诉我一声。服药时,你让彩虹来一下,你不要离开老夫人。彩虹,你把老夫人刚换下的衣服先拿出去。”说完,紫烟扶着梅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住处,梅见丈夫已经安稳的睡去了,满头大汗,脸上有了点儿血色,还鼾声不断的,她一下子觉得全身都没了一丝力气,双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想挪动一下都很困难。紫烟见她摇摇晃晃的,赶忙上前把她扶到炕边,弯下腰,帮她脱掉鞋,双手把她搀扶上了炕,小声问到:“小姐,想躺下吗?”
梅摆了一下右手说:“你去忙吧,有事我会叫你的。噢,你把蜡烛点着吧,屋里太黑了,再给我倒一杯水。”紫烟小声地应了一下,把小姐吩咐的事一一做完,顺便也把大少爷换下的湿衣服拿了出去。
梅靠着个大靠枕,有气无力的坐着发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了,隐隐约约的听见七夕吭哧吭哧的乱蹬,她才猛的一下想起还没有给儿子喂奶哩,就忙把儿子抱起来,在蜡烛下仔细端详着这个一直让人提心吊胆的孩子,见他也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梅以前在娘家时,听几个本家奶奶说过,说孩子在出生后的一个月内,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不知这孩子的眼睛,现在到底能不能看见?她想着就小心的把左手指在儿子面前猛的一晃,发现自己的手还没到跟前,儿子早就把眼睛闭上了,她又试了一下,还是一样,眼睛闭得紧紧的。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娘家的几位奶奶说的不对?不可能的,她们早已是儿孙满堂了,不可能连这点小事儿也不知道?肯定是自己记错了,等过几天回娘家时,一定要问个清楚。唉,这个月来,家里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婆婆吓的连个奶妈都没请,也不让磬儿和紫烟随便出进,可把自己给累坏了。白天忙,晚上更睡不好,感觉到衣服宽大了许多,好在这孩子还省事,婆婆有时也进来帮帮忙,总算熬到了满月。等家里的大小事及婆婆和丈夫的病好了,就可以去娘家好好的休息几天了。想到这里,她忙掀起衣服给儿子喂起奶来……
张妈和几个丫头坐在二娘的屋子里,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事儿,心里都有很多的疑问。可此时谁也不敢说什么,害怕老夫人听见。一时之间,只好你望着我,我看着你,像傻子一样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