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院子怎么这么静。二嫂,二嫂,家里有人吗?”七娘吃过饭,闲坐了一会儿,想到二嫂这里过来坐坐,谁知从大门走到二门一个人影都没见着,就站在院子里喊了起来。

张妈一听是七老夫人来了,忙走出来打起门帘笑着说道:“是七老夫人来了,我家老夫人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刚才服了药睡下了,快请进吧。”

七娘一听二嫂病了,就急急忙忙的向二娘的屋里走去,边走边问张妈:“今天早晨我见还好好的,怎么半天的工夫就病倒了,请先生了吗?”

张妈小声回道:“说的就是这个话,吃中午饭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也不知道是怎回事。我和彩虹来收拾碗筷,她突然就倒在了炕上,双手乱抓,可把少奶奶和我吓坏了。少奶奶带着哭腔吩咐去请大夫,管家请的是庙村的孙先生。孙先生仔细的询问了病情,又把了脉,还这儿看一下,那里捏一下的,最后才说老夫人是受了惊吓,痰蒙心窍,不妨事儿的。孙先生开了几剂汤药,说再休养几天就没事了。”还把春儿淋雨的事儿,一并说给了七娘。

七娘一边听着张妈说话,一边抬腿上了炕坐在二娘身边,仔细的看着眼前这个从一抬进这王家大院就让许多年轻媳妇既佩服又嫉妒的女人。伸手摸了摸二娘的手,又摸了摸二娘的额头,才吩咐道:“张妈,让丫头们去端盆温水来,用温水手巾给你家老夫人擦擦身子。你没注意吗?你家老夫人身上汗津津的,你们几个光坐着说话,都没个人仔细的看一下?平时老夫人尽量都不吩咐你们做你们分外的事儿,可现在她病成这个样子,少奶奶还在月子里,大少爷腿脚不便,二少爷又小,正是你们尽心尽力的时候,你们怎么能这样粗心大意呢?张妈,你来我们王家年头也不少了,你年纪大些,应该指教丫头们好好做事才是,你怎么也变得这么懒惰呢?老夫人累成这个样,我看八成都是你们的错。她从小就要强,不论大事小事,都不轻易假借他人之手,你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你对她的秉性应该是最知根知底的,让她累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尽心服侍,要你们这些人还能干什么?”

七娘的一席话,说得张妈和几个丫头们哑口无言。尤其是张妈,臊得脸都成了紫色的,真是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

还是彩虹打破了这个僵局,她上前拉着七娘的袖子小声地说:“七老夫人,你老人家别生气,气坏了身体,都是我们的错。你老人家不知道吧?少奶奶这一个月子坐的,把全家人都吓个半死。拿东西,要轻手轻脚;说话还要细声细气,也不敢大声。自从有了孙少爷,老夫人就吩咐我们谁也不能进少奶奶的屋里,如果有什么要做的事儿,她也是站在门口吩咐我们才去做。我们做完了,还要看她老人家什么时候闲了,才能回她,我们也是提心吊胆的在做事儿。老夫人以前从不和我们发火,有时还和我们猜谜语、猜酒令的说着玩着,可这一月的脾气变得特别暴躁。吃不好、睡不好,总像是有什么心事儿。我晚上去茅房,有几次听见她一阵哭一阵说的。我们也心疼她老人家,可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想帮忙也帮不上呀。”

七娘把袖子一甩,说道:“别说了!我看你们是蹬鼻子上脸了?我说了几句,你还顶嘴,这家还有点儿规矩没有。主人家的事儿是你们议论的吗?张妈,这就是你调教的丫头?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还和我论起理来了,还有规矩吗?”她又指着彩虹说:“你也是这样和你家老夫人说话的?我早就听说这院子里,有个丫头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想必就是你吧?你好大的口气,还想说什么,我今天就听你把想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张妈甩了彩虹一个大耳光,推到了门外站着。又上前扶着七老夫人下炕,来到外面坐下,才小声地说:“老夫人,你别和丫头们生气,有事儿尽管吩咐我,我来做。都是我的不是,我一定会对她们严加管教的,你千万别生气了。”

七娘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爱管闲事儿,只是你们太不像话了,十多个丫头竟然照顾不了四个人,你们每天都在做什么?还让她们母子几个都病怏怏的,是不是仗着主家脾气好,就不拿主家的性命当回事儿,还敢和我顶嘴,张妈,你让人去把那个丫头给我叫进来。”

张妈看见七老夫人真的生气了,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让小丫头云儿去传彩虹。不一会儿,彩虹哆哆嗦嗦的低着头走了进来,站在离七娘有几步远的地方。她不敢跪下,因为家规规定:一,不许对下人罚跪,不许打骂下人。二,不许随便辞退下人,除非下人们自愿提出离开。三,对下人要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可作为下人,一,不许随便拿不属于自己的钱和物,不许私自带生人在家中留宿。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对主人家交代的事情,必须细心打理,不能有半点差错。第三条更厉害,因为这第三条概括了全部。就是,非礼勿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因为每个经人引荐登门要求帮佣的,都必须知道这几条,如果做不到,可以自动离开,主家还赏赐你两个银元和一块衣料。留下的,就必须遵从以上几条。七娘两眼直视着彩虹,并不说话。彩虹自从来到这个家里,老夫人、大少奶奶和二少爷都对她很好。她人长得漂亮,再加上心灵手巧,口齿伶俐,很讨人喜欢。特别是二少爷对她更是另眼看待,说什么话都是面带笑容,和颜悦色的。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己刚说了那几句,都是实情,可七老夫人就生了这么大的气儿,她哪见过这阵势,吓的双腿直打颤。

等了有一袋烟的工夫,七娘才慢慢的厉声说道:“你也知道我们王家的家规,今天也不一条条的说给你听,你自己说,你犯了那一条?”

彩虹低着头声音哆嗦着说:“第三条。”

“你也知道你犯了第三条,知道是指什么?”

“就是不该看的东西或事儿不能看,不该听的话不能听,不该说的话不能说,不该做的事儿不能做。”彩虹仍然低着头声音哆嗦着说。

“你知道的还挺清楚的。是不是仗着自己还有几分姿色,仗着二少爷喜欢你,就无法无天了?你平时也是这样对你家老夫人和二少爷说话的?说呀,你不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吗?怎么了,哑巴了,枉你家老夫人这样疼你,二少爷那样看重你。”七娘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老夫人和大少爷病了,你们应该尽心伺候才是,怎么能袖手旁观呢?彩虹,你和云儿、蝉儿、坠儿一直服侍老夫人,更应该尽心尽力才是,怎么能这样。你们几个不觉得良心不安吗?你们转过身去看看,换下的衣服和铺垫的,还堆放在那里,这应该是谁洗的,还需要说吗?”

彩虹小声地说:“是我一直给老夫人洗衣服的,吃过饭,还没来得及收拾,老夫人就突然病了,我也吓忘了,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洗。”

彩虹刚想退出去,就听见:“慢,你那会儿干什么来着,现在我一说,你才想起来了,等我把话说完。今天,我先放你一马,从明天起,我来管管这个家,直到你们老夫人身子复原为止。在这些日子里,希望你们各自做好分内的事,不要多嘴多舌,背后编排主家的事儿。如果让我知道了,定不饶你。彩虹,刚才我听张妈说,大少爷也淋雨了,你洗的时候把大少爷换下来的一并也洗了。紫烟,你去看一下大少爷,顺便问一下他还需要什么,他身子单薄,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事儿。算了,还是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吧。”七娘说完又回头对自己的丫头杏儿说道:“你回家去告诉李嫂,让她熬点姜汤,多放点葱,再炖些鸡汤。先把姜汤送过来。”说完,起身和紫烟出去了。

七娘一走,杏儿也回去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彩虹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跌倒在地上,张妈赶紧把她拉起来,小声说:“你呀,真是多嘴多舌的,枉费平常我对你们的叮咛。我常说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们就是听不进去。这下可好,碰到点子上了。你们也听过吧,七老夫人治家很严,她在娘家的时候,连她的兄嫂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呢。随着年龄的增大,脾气都好多了,如果放在以前,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你的。你说那么多废话干吗,不说话谁会把你当哑巴卖了?真是的,没事找事儿,是不是想显摆你能呀,还是怎么的?二少爷喜欢你,你就把自己当什么了,用心做好你分内的事儿,管好你的嘴。你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等老夫人病好了,我瞅个空告诉她给你打听个好人家嫁了,省得你多事儿,让大伙跟着你受累。今天,因为你,连我也捎带上让七老夫人数落了一顿,我都这把年纪了,羞的我无地自容,真恨不得马上去跳井。如果不是有家规在先,我真想打你两个大嘴巴子,让你也长长记性。快去,把全家老老少少换下的衣物全都洗了,算是对你的惩罚。”张妈说完,拉着坠儿和云儿去看老夫人去了,其余的人,也都悄悄的退出去各干各的事儿了。

彩虹低着头,慢慢的走过去把从老夫人身上和炕上换下的衣物抱了出去,蝉儿一直跟在屁股后头。“彩虹姐,你别生气,张妈那是说气话,她不会对老夫人说的,你放心吧!姐姐,我来帮你洗吧,这么多的衣物,你一个人,要洗到啥时候呀?”

彩虹回过头对着蝉儿苦笑了一下,“我不生气,你去忙你的事去吧,要不,你去二少爷的屋里,在后面的屏风边上,把二少爷换下的湿衣服和被单,也给我抱出来,我去拿大少爷和少奶奶及孙少爷换下的衣物,不然,我还要跑几趟的,行吗?”蝉儿笑着点点头,快步的跑开了。

……

七娘和紫烟走到春的屋门口刚想进去,猛的一下想起刚才彩虹的一番话,她停下咳嗽了一声,叫道:“大侄子,大侄子。”就听见里面一阵嗦嗦的响,梅赶忙打起门帘:“七娘过来了,快请里面坐。紫烟,去泡壶茶来。”说着扶住七娘的胳膊。

七娘笑嘻嘻的走了进去,“哟,大侄子还睡着吧?到底是年轻人呐,就是精力旺盛。侄媳妇。”她笑着附在梅的耳旁小声说道:“凡事都要悠着点儿,大侄子有腿伤呀,你可不能使劲儿的折腾他,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呢。”又笑着说:“我刚才听张妈说了,他是怎么搞的,那会儿雨下的那么大,他竟然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个宝贝儿子,乐呆了?哈哈。”

梅听了七娘的几句话,一下子脸都红了。也笑着和附着:“七娘,难道你不知道吗?你那侄子是让书给念傻了。他呀,眼里心里都是书,哪还有我们母子俩呀。从昨天回来到现在,还没正眼瞧过我呢,还能有什么事儿啊!”说着,她扶着七娘在椅子上落了座。

紫烟也把茶泡好端上来了,“七老夫人,请喝茶。”

紫烟双手把茶递给七娘,也双手递给了梅一杯茶,就退到了一边。

七娘一直端详着梅,见她人瘦了一大圈儿,脸色蜡黄蜡黄的,下巴更尖了,眼神也暗淡无光,几月前可不是这样子啊。记得春结婚的那天,是在正月初八吧。雪从大年三十的清晨开始下,越下越大,好像就没有停的意思。几个妯娌都私下议论,再不停,这天寒地冻的,路上的积雪又厚,新媳妇可怎么进门呢?说来也奇怪,初七晚上还大雪飘飘的,谁知睡了一觉,初八早上,出门一看,嗨,天晴的光光亮的,真是天佑吉人啊。二嫂也高兴的逢人就说:“我儿子有福吧,你们看,老天爷都保佑着他呢。”那天可热闹了。天一亮,就开始换人换马的吹起了唢呐,唢呐声在几里外都能听到,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贺喜了,大红的织锦缎子被面就收了百十条,就更别提那银钱了,多的都没法数了。快正午时分,富贵华丽的花轿进了门,顿时炮竹齐鸣,人声和炮声还有孩子们的叫喊声,一声高过一声,真是喜庆。春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头戴一顶红礼帽,身上交叉披着两道红,走到轿车前,梅的小弟剑儿双臂展开挡在花轿门口,伸出右手,笑嘻嘻地说道:“姐夫,你先打发了我,再让我姐下轿,你要知道,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春笑着打了一下剑的手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剑儿的手心里:“够吗”?剑儿提起来抖了抖:“还凑合,今天先放你一马。”又凑到春的耳旁说道:“要不以后,我姐会教训我的,嘻嘻。”说完,笑着跑开了。这才由自己的儿媳扶着从花轿车里走了下来。秋媳妇把一个挽着大红牡丹花的缎带,一头让新媳妇手里牵着,一头让春手里也牵着,沿着地上铺着的口袋从大门外,经过二门,走到了内堂,才停下。在唱礼官的吆喝声中,完成了大礼。秋媳妇搀扶着新娘子来到了阁楼上。春掀起了盖头,两个新人喝了交杯酒……

喜宴吃罢都到下午了,一双新人开始跪拜认亲,正堂前放着十六张楠木太师椅,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先是男长辈们坐下受礼,由自己的儿子秋领着,丫头磬儿手托茶盘跟在后面,走到中间坐的一个白发飘飘的长辈面前停下喊道:“给太爷行礼。”新人在喜娘的搀扶下给太爷行礼、敬茶,管家手里托着一个烫花的大红托盘,伸到太爷面前,太爷笑眯眯的掏出一个很大的,装得鼓鼓囊囊的大红荷包放到托盘里。再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由丫头们手托茶盘接过,再走到太爷右边的一个长辈前:“给二太爷行礼。”“给三太爷行礼。”二位长辈也都在大红托盘里放了大荷包。“给五外公行礼。”“给六外公行礼。”“给七外公行礼。”三位外公老爷也面带微笑的各掏了荷包放在托盘里,一轮还没拜下来,一个托盘就满的装不下了,早有人拿着托盘换下了管家手里的托盘。

男长辈们受礼完了,该由女长辈们坐下受礼了,秋站在中间坐的一个鬓发如银的长辈面前喊道:“给太奶奶行礼。”新人还是跪拜、行礼、敬茶,又做了一次。太奶奶脸似满月,面部白净,体形福态,一头银发用六根银钗拢着,右耳旁还带着一朵红绢花,穿一件枣红色的大褂子,里面是一件猩红色的小夹衣,手腕上是一对墨绿色的翡翠镯子。下身穿着一条深湖蓝色的裙子,里面是一条深蓝色的裤子,裤角用黑色的布带子扎着,一双三寸金莲小巧玲珑,小脚上穿着白袜和墨绿色的小鞋,鞋尖绣着松鹤图。她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个很大的荷包来,放进托盘里:“早生贵子呀,我可等着呢,哈哈。”接过茶抿了一小口。接着是给其他几位太奶奶和奶奶行礼,放进托盘里的东西差不多都一样多。

然后是给父辈们行礼,首先是娘舅。秋大声喊到:“给大舅老爷行礼了。”新人走到大舅面前,春红着脸小声的叫了一声“大舅”,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大舅六十出头,白白净净,天庭饱满,一双豹眼,炯炯有神。他穿一件玫瑰红的长褂子,外套一件小黑短长衣,显得气宇轩昂,精神十足。他掏出一个大荷包放进托盘里,佣人又从他的背后递过来一个大红包袱,他也一并放进托盘里并笑着说:“这是两套冬衣,两套夏衣,一双千层底的鞋,还有一个玉如意。”管家大声喊着:“谢谢舅老爷了!”接下来给二舅行礼。二舅和大舅很像,只是没大舅福态,略显清瘦些,不过看起来也很精神,很干练。身穿一件枣红色的长褂子,他拿出一个大荷包放进托盘里,也有佣人从身后递给一个大红包袱一并放进托盘里,说:“你们自己看吧,哈哈”。接下来是给伯伯,叔叔、姨夫们行礼……

再下来是给舅妈,娘娘,婶婶、姨妈们行礼。等行到自己跟前时,才仔细地看了梅一眼。一头乌黑的青丝用六根金凤钗盘住,柳叶眉,丹凤眼,鹅蛋形的脸白里透红,小巧玲珑的鼻子,樱桃小口,不高也不矮,身材生的多一分嫌胖,减一分嫌瘦,穿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脚上一双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缎面喜鞋,一看就是一个富贵相。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唉!这才过了几天?一个水灵灵的人儿,就成了这般模样,真是让人看着心疼啊。

……

“侄媳妇,你还好吧?人家生孩子到满月,都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看你,没吃胖倒瘦了一大圈儿,你婆婆不给你吃饭吗?哈哈,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这么乖巧的媳妇她也舍得呀。”七娘笑着说。

“七娘,我婆婆对我很好哩,她才舍不得呢,只是近一月来我胃口不太好,总不想吃饭。七娘,你说,我是不是油腻吃的太多了?”梅也笑着说。

七娘左右看了一下,问道:“侄媳妇,听张妈说,春淋雨了?唉,他腿脚不灵便,你也不让个人跟着。没受风寒吧?”

“谁知道呀,吃过早饭他还好好的,还说要躺一会儿,我看他睡着了,还挺香的。我也觉得有点儿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什么时候打雷下雨我也没听见,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出去了,只听见他二叔火烧火燎的大声喊叫,才给吓醒了。谁能想到,他竟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连打雷下雨都不知道呢?不过还好,一个时辰前张妈给熬了碗姜汤,他趁热喝了,正发汗呢,我看没什么大事。”梅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七娘,这一月把我婆婆也折腾的够呛,她那么大年纪了,还为我们母子跑前跑后的,什么事儿都要亲自过目,更别说让其他人做了。你看,把她也给累垮了,这可怎么办呀?七娘,这里里外外十几口子人,婆婆病了,我又这样,这个家总得有个主事儿的吧?”

“侄媳妇,你别操心。这几年来,夏也懂事多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无所事事的孩子了。其实啊,这个家里的一切差不多都是他在管,你没发现?你啊,呵呵。不过,这样也好,少操心省人。”

梅不好意思地笑了。

“哦,你看我也老糊涂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让李嫂也煮了点儿姜汤,你们都喝些。鸡汤正炖着呢,晚上你让丫头们侍候春喝点儿,这些日子不见了,他也瘦了许多,现在他回来了,好好给他补补”。

说着,杏儿在门口小声叫道:“老夫人,汤端来了。”

紫烟忙走出去从杏儿手里接过托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梅看了一眼紫烟,说:“紫烟,你去叫醒大少爷,扶他起来,侍候他把姜汤喝了。”

紫烟应了声,端着汤进里屋去了。

七娘又接着说:“侄媳妇,你也好好的休息几天,过几天还要回娘家的。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亲家母见了,会心疼死的,你婆婆也会心不安的。你这个月子坐的,把下人们都坐懒了,倒把你们母女俩累了个扎实,这怎么可以。从明天起,你和你婆婆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别的事就不要操心,我明早过来给你婆婆说一下,让夏来管管这个家。这一个多月,你和你婆婆都累坏了,尤其是你婆婆,她哪里吃过这些苦呀,以前都是管家和张妈请示,只要她点头就行了,事情都是下人们在做,她何曾操过这心。这下倒好,唉。现在好了,春也回来了,全家都好好的歇歇。你说怎么样啊?”

梅笑着说:“全凭七娘做主,可就是要劳烦你了。我不要紧,只是婆婆年纪大了,应该让她好好的休养几天才是。”

娘儿俩说着说着,天也黑了下来,七娘站起身说:“天黑了,我再去看看你婆婆。”

梅也说:“我同七娘一块去。”又努努嘴指着里面的春儿对七娘说:“他昨天也累坏了,今天昏沉沉地睡了多半天,又淋了雨,说话颠三倒四的。回来都一天多了,也没见他问婆婆一句好,好在婆婆没什么大碍,刚才郎中说没什么,只是受了点儿惊吓,痰蒙心窍,吃几副药就行了,那就让他睡着去吧。”

七娘说:“行啊,一会儿再让人请小王先生过来,让再给看看。”

梅说:“好吧。”

说着,七娘和梅都站了起来,娘儿俩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梅又猛的一下转过身来,叫道:“紫烟,紫烟,你在里面做什么呀,一碗汤还没喝完?”

“马上就完了,小姐。”紫烟说着忙打起帘子走了出来。“小姐,孙少爷醒了,我给他换了尿片,他可乖了,不哭不闹的,一双大眼睛转来转去的。你还不知道吧,孙少爷他会笑了,刚才我一碰他的脸蛋,他咯咯的笑呢。”

梅笑了一下,说:“以后没事儿就不要进去了,大少爷在里面躺着不方便。”说着,她扶着七娘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紫烟一下子愣在那里,杏儿忙过来拉着她的手,跟在七娘和梅后面一起走了过去。

张妈听见少奶奶的说话声,忙和几个丫头迎了出来。“刚才老夫人醒了,要茶喝呢,还问大少爷在干吗,我都一一回了她,她说她没什么,只是觉的很累,一直想睡觉,说着说着,又睡着了。”张妈一边打起帘子,一边小声的说着。

“哦,是吗,让我看看。”七娘忙走进去,来到二娘的炕头,用手摸了摸二娘的额头,回过身说:“这就好,这就好,先前她全身冰冷,还出冷汗,现在好了,没什么大碍。不过,你们几个晚上要小心侍候,别有什么闪失。”

张妈忙答应了,给七娘看了座,梅也过去坐在炕边,顺手拿起了一个干手帕给婆婆擦了擦汗。“七娘,先前把我吓坏了,多亏了张妈侍候。七娘,这晚上不要紧吧?要不让人去请小王先生,让他看看,我们大家才能安心。”

“好,张嫂,你让管家去请小王先生过来,快点。”张妈应着,就急忙出去了。

不到一袋烟的工夫,就把小王先生请过来了。扇儿在院子里大声的叫道:“张妈,小王先生来了。”

小王先生进门前,梅就回避了。由管家招呼着进了内院,张妈赶紧迎了出去,把小王先生让进了屋内,七娘笑着说:“小王先生,实在对不住啊,您看天都黑了,还要麻烦你跑一趟,只因二老夫人和春侄儿都病了,特意请你来瞧瞧。”

小王先生也笑着说道:“你老太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先看哪位?”

“先给老夫人看吧。”七娘说着。

紫烟忙打起帘子,云儿端着茶盘进来,沏好茶放在桌子上。小王先生没顾上喝茶,就进里屋先给二娘瞧病了。

小王先生仔细的给二娘诊了脉,站起身来,来到外屋,扇儿忙把洗手水盆放在一个凳子上。他洗了洗手,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先小饮了一口,说:“不妨事,不妨事,老夫人现在脉象平和,呼吸均匀,没什么大事儿。她只是一时气火攻心,受了点儿惊吓,你们不要太担心。药嘛,我就不用开了,刚才我听张妈说了,药方也看了,服孙先生开的药就行了。”说着站起来,“那我再去看看大少爷。”

张妈带着七娘和小王先生出了正屋,顺着游廊来到春的屋门口,紫烟忙上前打起门帘子:“快请进,小王先生。”

七娘忙说道:“先坐下喝杯茶,里面还有个小孙子,让丫头们收拾收拾再进去。”

“不着急,不着急。”小王先生说着顺势坐在了桌子旁边的椅子上。

梅走进来笑着说:“小王先生,好久没见了,你可好?你看我家现在这个乱劲儿。婆婆和丈夫都病了,还要麻烦你哩,真是不好意思。”

紫烟在里屋说道;“好了,可以进来了。”

小王先生忙站起来,两只手搓了搓低声说道:“少奶奶,客气了,治病救人是我份内之事,何来麻烦二字,何况我和大少爷还算是同窗,来看看是应该的,你千万别客气。”

王先生刚说完,梅做了个请进的手势,王先生也让了一下,就低了低头走进去了。

春躺在炕上见王先生进来了,一边忙起身准备下地,一边说道:“王兄,好久不见了,伯父伯母身体可否安康,嫂夫人还好吧?你看我才回来一天,就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还要劳驾你专门来一趟。其实也没什么大病,就是淋了点雨,己经发过汗了,感觉没什么。快给王先生看座。”

小王先生忙拉住春的手说:“你别下地,躺着,我先看看。”又说:“老弟呀,你太见外了,说什么麻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虽然我比你虚长几岁,但我们是结拜兄弟呀,你忘了,以前我们可是无话不说呀。怎么,几年不见,倒与我有些生分了?”小王先生笑着坐在春儿身边。

丫头云儿忙把茶杯接到小王先生的手里。“王先生,请喝茶。”

“先放在那里吧。”王先生无意间,就拉过春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老弟,你是咋整的,几年不见,怎瘦成这般模样,是吃不好呢?还是哪里不舒服?看你的脸色,白得像纸,怪吓人的。还受伤了?在哪里,让我看看。”

春掀开被子,伸出脚说:“一月多前,走夜路,不小心伤了脚,不过已经好多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总是躺在炕上,几乎没出过门,整天担心家里,吃不下也睡不着,不知不觉就成了这般鬼模样,哈哈,我也觉得怪吓人的。”

小王先生诊了脉说:“没什么大碍,风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你长期失眠,心身有些疲惫。开几味药,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什么事了。”说着站起身来,“老弟,你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

春忙说道:“王兄,那你慢走,改天我登门拜访,也向伯父伯母问个安。紫烟,你让管家送送王先生。”

小王先生摆了摆手,“别这样,你还是少操心,多静养,改天我再来看你。”

出了里屋,小王先生洗了洗手,拿过手帕擦了擦,来到桌子旁边坐下写了个药方子:

当归三钱 生地二钱 川芎二钱 白芍三钱 黄芪五钱 白术三钱 茯神四钱 炒山栀三钱 合欢皮三钱 柴胡二钱 龙齿三钱 炒枣仁三钱 远志四钱 甘草一钱

写完后,他站起来把方子递给梅。梅看了一眼,又递到七娘的手里。七娘仔细地看了一下说:“好,好,让管家随小王先生去拿药。”又站起来笑着说:“小王先生,多谢你啦,看这天黑地暗的,也就不多留你了,慢走啊。”

小王先生笑着拱了拱手,走了出来。紫烟忙把一个紫色的小荷包递到小王先生的手里,小王先生什么话也没说,就揣到怀里和管家一同走了出去。

梅和七娘又坐了下来。七娘说:“侄媳妇,看来我们都虚惊了一场,他们母子没什么大碍。待会儿管家把药取回来了,让她们看着熬好,侍候着让春吃了,如果没什么事儿,你们就早早的安歇了吧,这几天你们都累坏了。我过来这么长时间,怎没见夏呢?他去哪里了?”

梅说:“他吃过饭就出去了。近些天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总是早出晚归的,老不见个人影儿。”

“没事儿。小孩子嘛,调皮点儿也没什么不好。七夕还乖吧,我进去看看。”云儿忙打起帘子,梅扶着七娘一同进了里屋去。

春躺在炕上看见七娘进来了,忙坐起来向七娘打招呼:“七娘,你过来了,快坐。你看我这般模样,也不能给你行礼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总是迷迷糊糊的想睡觉,一直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也不知是梦是醒。七娘,说句见笑的话,我感觉自己突然老了十几岁。”

七娘坐在炕沿上说:“春呀,这一月多来,虽说你身不在家,可你的心在家啊,作为家里的长子,怎能不牵肠挂肚呢?我一月多没见你,看你都成啥样子了。昨天你妈听见你回来了,我看见她哭了,连我都难过。夏不是给你捎了母子平安信了吗,你还放心不下。好在没什么事儿。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的静养,家里的事儿,你也别操心了,有你妈和夏呢,再过几天,你媳妇就要回娘家了,家里就能清静几天。”

没等七娘说完,春就笑着说:“七娘说的是,我妈也累坏了,我这次回来发现我妈都老了许多。等媳妇回娘家了,我妈也就能好好的休养几天了。七娘,我也想趁这段时间,给夏完婚,明天我就征求妈的意思。你看有合适的向口吗?”

七娘说:“这事儿你还是先别急,暂缓几天,等一切都平稳下来了,再议,你说呢!”

“也行。其实我也不好意思问我妈,怕她老人家有别的想法误会我,你老若有时间了,探听一下我妈的口气,我也私下问问夏。我虽觉得夏还是个孩子,可看着我妈,觉得她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就想到此事。她老人家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你老也清楚,梅不是那种料理家务的人,我想着给夏说个精明强干又聪慧孝顺的媳妇,这样,既不为难梅,也让我妈省了心。”春说着。

七娘笑着拍了一下侄儿的手背说:“春呀,你妈总在我面前说你木讷,我看你一点也不,倒挺有主见的,里里外外都想到了,不愧是有学问的人。你放心吧,改天我一定向你妈提这个事儿。好了,你看天都晚了,我再去瞧瞧你妈,顺便看药熬的怎样,让丫头们侍奉你们把药喝了。晚上还是别出来的好,再发发汗。”说完站起来又拉着梅的手,亲自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七娘才站住对梅说:“侄媳妇,我看春不对劲儿,他这是怎么了,压根就没有提及你母亲有病的事儿,你没告诉他你婆婆病了?”

梅说:“我好像告诉他了。”

七娘说:“那他就是有意回避这个事儿了。母亲病了,是何等大事,他为何要刻意回避呢?也许他自有想法,我也就不瞎猜了。你没问一下丫头,药怎么样了,你再陪我去看看你婆婆,想必她这会儿应该好些了。”说着话,娘俩又顺着游廊向二娘的屋里走去。

……

张妈和几个丫头一直守着二娘,尤其是张妈,端了一把椅子坐在二娘身边,手里拿着个小团扇,轻轻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并小声给云儿说:“这里不用你了,少奶奶也累了一天了,你去那屋吧。过去递个茶端个凳什么的,长个眼色,再别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云儿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出去。顿时,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这屋子里的人呢,怎这般安静?”说着,七娘和梅进来了。

张妈忙迎了出来:“有人,人都在里屋呢。七老夫人,快请进来。”说着打起帘子,七娘走进来站在二娘的炕头,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转过身来说:“好多了,别吵醒她,让她好好地睡上一晚,她太累了,你们今晚小心侍奉着,别出什么差错。好了,我也转了半天了,该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再过来。”

梅张妈一起把七娘送到二门口,七娘扶着杏儿回去了。

梅又依着张妈来到二娘的屋门口,说:“张妈,我太累了,就觉得双腿已经麻木了,没有一点知觉。我先进去歇一会儿,你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多熬一会儿,熬好了你让紫烟端进来。”

张妈说:“少奶奶,你快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呢,如果有什么事儿,我会回你的。再说了,这都过了老半天了,也该给孙少爷喂奶了。少奶奶,我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你为什么不请个奶妈呢?你看把你累的,都成啥样子了,吃不好也睡不好,弄得面黄肌瘦的,看着叫人心疼。”

梅说:“先别说这些了,去看看药好了没有,再去看看老夫人,我进去了。”说着就自己回屋去了。张妈讨了个没趣,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梅独自走到屋门口,丫头磬儿猛的在后面叫了一声:“少奶奶,大少爷找你呢。”

梅转身道:“磬儿,你吓死我了。既然是大少爷找我,那你怎么从二少爷的屋里出来了?”

磬儿忙说:“我是要先去找少奶奶的。二少爷屋里的丫头玉儿叫我,给她拿个鞋样,所以……”

梅“哦”了一声,说:“是这样呀。那你到阁楼上,给大少爷拿几套衣服送过来,再把套着的左厢房好好地收拾一下,快去。”磬儿应了一声就急匆匆的走了。梅自己掀起门帘走进去,来到炕前,见丈夫满头大汗的躺着,就拿起手帕给擦了起来,又情不自禁的低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抚摸着他的脸和嘴唇。可他动也没动,又推了几下,他还是没动。唉,他太累了,让他好好地睡吧。她爬上炕看见儿子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自己。她小声说:“儿啊,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这一月我觉得有十年那么难熬,更别说以后的日子了,你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福还是祸?你看你把人都折腾成啥样子了,你祖母病倒了,你父亲嗜睡,我也快累死了,你还想怎么样?”梅说完见儿子没任何反应,就双手抱起儿子,撩起衣服给他喂奶。可儿子不张嘴,仍是静静的望着自己,不断的流起眼泪来,眼泪像珍珠一样,一颗一颗的向下流。梅拥紧孩子,心里说:“儿啊,你如果还心疼我们,就别再折腾我们了,你如果能听懂娘的话,就乖乖的吃奶!”话音刚落下,七夕张开了嘴紧紧地含住了她的乳头……

“少奶奶,衣服拿下来了。”磬儿站在外屋说道。

梅应声道:“你拿进来吧。”

磬儿进去把衣服放在梅的身边,让她过目。

梅说:“就是这几套。先放在那儿,你去把左厢房收拾一下,炕上再整理整理,等会儿把大少爷扶上去。”

磬儿说:“是,少奶奶。”说着,就走了出去。

“小姐,药熬好了,我端进来了。”紫烟站在外屋说话。

梅一边喂孩子一边答道:“端进来吧。”紫烟和云儿一块走进来。

梅说:“把少爷叫醒扶起来,服侍他吃药,小心别烫着。”

紫烟把药放在炕桌子上,和云儿爬上炕慢慢的扶起春,叫道:“大少爷,大少爷,快醒醒,吃药了。”

春慢慢的睁开眼睛,左右看了一眼说:“我这是在哪里呀,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大少爷,在家里呢,你看,少奶奶在这里,还有孙少爷呢。大少爷,你睡迷糊了吧?怎么不认识家了?”

春怔了半天才“哦”了一声:“我真迷糊了,竟连自己的家也不知道了。”说着面无表情的笑了一下。

紫烟在春的腰下放了几床被子,让他靠着舒服点。云儿下地先端了一杯水递给紫烟,又去拿了个漱口盆。春抿了口水,漱了一下口,然后将水吐在了盆里。紫烟忙把药端起来,用匙子先试了一口,才递到春的手里。春慢慢的端起药碗,紫烟用左手扶着一口一口的把药喝完。云儿递过水,春摇了摇头。云儿又递过一杯茶,春喝了两口。

“你们俩再给大少爷换套衣服,扶他去阁楼上的左厢房休息。紫烟,你晚上小心服侍大少爷,别让他再着凉了。”梅说完盯着紫烟看,紫烟一听梅的话,脸和脖子都红了,小声的“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