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十一
梅抱着儿子,心里很难过,总想哭,可哭不出来,没眼泪,又觉得眼眶发烧,心口像针扎一样疼。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自己还能撑多久,啥时才是个头呀?她看到儿子的嘴松开了乳头,睡得正香,就慢慢的把儿子放到炕上,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胳膊。
这时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二少爷,你怎么才回来呀,老夫人病倒了,您快去看看吧。”夏听玉儿说母亲病了,飞一样的奔上屋去了,差点没把张妈撞倒。还是夏的手脚快,忙扶住了她。
“二少爷,你风风火火的跑什么呀?你别担心,已经请先生看过了,说老夫人是情志异常,精神刺激才这样的,已经服过药了,老夫人现在睡着呢。”夏没有顾上回张妈的话,就扑进屋里去了。
“妈妈,你吃饭时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病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谁来告诉我?”夏急切地喊着。
小丫头蝉儿忙上前回答道:“说的就是这个话,吃下午饭的时候还好好的,可等张妈和彩虹姐来收拾碗筷时,老夫人就倒在了炕上,双手乱抓,可把大家吓坏了。少奶奶带着哭腔吩咐去请大夫,管家请的是庙村的孙先生。孙先生仔细的询问了病情,又把了脉,最后才说老夫人是受了惊吓,痰蒙心窍,不妨事儿的。孙先生开了几剂汤药,说再吃几天素食,休养几天就没事儿了。”
夏听了蝉儿的回答,问道:“母亲服药后,醒过没?再吃什么了吗?”他问的很仔细,几个丫头都小心的回答,害怕像彩虹那样,再招来一顿骂。
夏又说:“你们几个谁守夜?”
张妈忙说:“二少爷,我和三个大丫头来守着。你别担心,我们会小心侍奉的。你晚上还想吃什么,我让丫头去做。”
夏挠了下头说:“给我弄半碗馄饨,也给大哥和大嫂弄点儿。”
“二少爷,大少爷吃过汤药已经睡了,少奶奶给孙少爷喂奶呢,还没睡。”张妈说。
夏“哦”了一声,说:“不要紧,去弄吧,弄淡点儿。”
张妈应着声出去就吩咐玉儿去做了,她知道二少爷喜欢吃玉儿做的馄饨和饺子。因为她擀的皮薄得透亮,煮熟盛在碗里一个也不烂,还能看清里面包的什么馅儿,真是太绝了。还有彩虹,她切的那个面条细得下到锅里,一直漂在水面上,那个筋道吃到嘴里别提那个爽了。就因为这,二少爷在这么多的丫头里面,最喜欢玉儿和彩虹她俩。彩虹的性格很张扬,做什么事儿都喜欢在姐妹们中间卖弄,有时给人不留情面,看不起笨一些的丫头,有时还故意捉弄她们一下。玉儿则不同,聪慧灵巧,性格温驯,对人谦和,姐妹们不论谁相求的事儿,她都尽力去做,从不厚此薄彼,有时还手把手的教她们,所以老夫人特别喜欢她乖巧的性格。在二少爷的屋里有两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唯有玉儿住在主屋的左套间里,打理他的生活起居。
夏拉着母亲的手,愣愣的坐在炕边,看着母亲那苍白的脸和近来增多了的白发,心里很难过。母亲一生要强,不论什么事儿都要求个心安理得,从不亏待下人,尤其是对丫头们。她一直很遗憾自己没有生个女儿,所以他把每个丫头都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只有和丫头们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有真心的微笑,尤其是和玉儿在一起时。玉儿很善解人意,经常陪母亲说话,有时还说一些笑话给母亲取乐。自己也很喜欢玉儿,尤其她的沉稳和善解人意。常听人说,女儿是妈妈的开心果和小棉袄,这话一点也没错。所以,有好几次看到母亲和玉儿在一起开心大笑时,就想提意让玉儿拜母亲为干娘,他觉得母亲一定会同意的。玉儿也许不愿意,因为她偷偷的喜欢着自己,这一点他能感觉得到,自己也曾试探过几次:“玉儿,你这么聪慧乖巧,我有一个朋友没妹妹,你拜他母亲为干娘,你以后就可以叫我们兄长了,这样,我也就有妹妹了,你看如何?这个主意不错的,你就答应了吧!”玉儿含糊的笑着说,她父母健在,也有两个哥哥,不想再认一个。其实,说心里话,自己的内心深处也不愿意,怕她答应做了母亲的干女儿,她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嘘寒问暖了,也不能睡在套间里和自己说笑话了。就因为这,自己睡觉时从不让玉儿走进自己的屋里,只是隔着镂空了的墙小声说话。想到这些,他不知不觉的笑了。
“二少爷,偷笑什么吧,把你乐的,你在哪里吃?”不知啥时候,玉儿已经端着一碗馄饨和两个小菜碟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哦,我笑了吗?一定是你看走眼了,我哪儿笑来?哭还来不及呢,你看我能笑出来吗?你先端回里屋去,我随后就过去。”夏应着说。
玉儿笑着端走了。
夏一边往外走,一边朝里面说:“坠儿,你去看一下,给少奶奶送去了吗?”
“早送过去了,等你想起,馄饨早就烂在锅里了。”玉儿在屋门口说道。
夏站在里屋门口,环视了一下说:“你们晚上小心服侍,有什么事儿,赶紧告诉我,我今晚睡在外屋,你们收拾一下吧。”说完就走出去了。
夏还没到屋门口,就闻到了那种久违了的香味,他小声的说道:“玉儿,我闻到了,你是用鸡肉做的馅儿吧,我都流口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子跟前坐下。玉儿把馄饨端起来递到他的手里,说:“慢点儿吃,别烫着。又没人和你抢。”
夏边吃边说:“你不知道,就是天天都吃馄饨,我也不烦。只是近日来家里的事儿多,我也不好意思让你去做。哦,我今晚去上屋里睡,陪陪老夫人,让少奶奶安心地睡吧,她也太累了。你今晚耳根儿可清静了。”说着,在玉儿不防备时在她的额前轻轻地弹了一下,“哈哈”的笑了起来,差点没把饭给喷出来。
玉儿用左手轻轻地摸了一下额头:“你总是欺负我,还冷不丁的打我,改天老夫人病好了,我一定要把这些告诉她,让老夫人惩罚你,看你以后再欺负我。”
夏笑着放下手里的碗,站起来双手抱成拳赔笑着说道:“我再不敢欺负你了,把你得罪了,谁给我做馄饨吃呀?玉儿,你就原谅小的这一回,可别让老夫人罚我了,成吗?”他说着双手举过头顶左右地晃,还作了个鬼脸。
玉儿笑着站起来朝夏的额头戳了一下:“好啊,你还戏弄我,我现在就去找老夫人去。”
夏笑着说:“去呀,我量你也不敢现在就去,怎样?没辙了吧!哈哈……”
“别胡闹了,快点吃完去看看大少爷和少奶奶。少奶奶今天被吓坏了,多亏了七老夫人过来,才好些了。”玉儿说着。
夏忙坐下,把剩的馄饨汤喝光,望了一眼玉儿,坏坏地笑着走了。他来到嫂子屋门口叫道:“嫂子,我进来了。”
梅应道:“是小叔呀,快进来。”
夏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见屋子里点了两支蜡烛,看起来怪怪的,嫂子独自一个人坐在炕桌前吃馄饨,没看见大哥。就问:“嫂子,我哥呢?张妈说大哥睡了,炕上怎没有?”
“我让他睡在阁楼上的西套间了。你哥太累了,昨晚几乎没睡觉,今天一天了,他总是恍恍惚惚的,不能让他在这儿睡了,再睡下去,说不好他会疯的。你说呢?”梅停了一下又说:“好在我已经习惯了,让紫烟这几天照顾他吧。”
夏说:“那也好,我哥从小一直和书打交道,哪里遇过这事儿,让他休养几天也好。唉!嫂子,你说让紫烟照顾他?这不是把狼往羊群里赶吗,你真大方呀,连这个也替我哥想到了,真不愧是名门闺秀,识大体的人。嫂子,我太佩服你了,你也太了不起了。”夏笑着,又将双手抱成拳在梅的眼前晃挡了几下。
“你少在我面前贫嘴,不这样做还能怎样啊?我又不是孙猴子会分身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反正紫烟迟早都是他的人,我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更好。改天我再回母亲,我想母亲一定会同意的。只是,就这样在一起,会亏了我家紫烟的。”
“嫂子,你别急,还不知道我哥那个老八股能不能答应呢。”夏笑着说。
“不答应?你太高估你哥了。他巴不得呢,早就另眼看待紫烟了。”
“我才不信,我哥从小到大对每个丫头都很好。亏你们还是夫妻呢,你就这么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以前有个丫头叫磬怡,长的比紫烟不知要好到哪儿去呢,中等个儿,水灵灵的眼睛,柳叶似的眉毛,白皙的皮肤,小小的嘴巴,红红的唇儿,那脸蛋就像个婴儿似的,水嫩水嫩的,用手指轻轻的一弹,像能弹出水来。她对我哥才好呢,我哥对她也好,我看母亲也很喜欢她的。秋哥也暗示过几次,可我哥却无动于衷。”夏坐在炕边上,一边说着,一边用双手比划着:“你不知道,他还做了一件很可笑的事儿。只要他在家里,就在门上贴张纸,写着‘女的不许入内’。弄的丫头们一直使唤我,让我进去把我哥换下的衣物拿出来。哈哈!其实,磬怡的家世也不错呢,我和母亲及好多人都很纳闷,他为什么不要磬怡呢?”夏说着,又站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用下巴给梅示意了一下。梅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喝。又接着说道:“嫂子,还有更绝的呢。过了有半个月吧,他亲自给磬怡说了婆家,据说是他的一个学生的兄长,家景也很好。男家来看过后,取得了她父母的同意,便由母亲做主,不到十天,就把人给抬走了。走的那天,磬怡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死活都不愿意上轿,最后还是母亲也不知给她说了什么,她才勉强上了轿。嫂子你说,他能听从你的安排吗?我看玄着呢。”
梅说:“那也未必,那时他多大,现在多大呀?二弟,你太不了解你哥了,他比你想像的要深沉的多呢。”
夏说:“也许吧,等到明天我们不就都清楚了。嫂子,你今晚安心的睡,我来照顾母亲,这一月来你太辛苦了,母亲那里有我就行了。”
梅笑着看着夏:“你行吗?你不是有择席的毛病吗,在上屋你能睡得着?”
夏说:“我的那点小事你别操心,要不要让哪个丫头来给你作伴?孩子不要紧吧?”
梅说:“那就辛苦二弟了。说实在的,我累的都不想下地了。你哥已经让磬儿来陪我,孩子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你就别担心了。”说着就准备下地:“我再去看一下母亲。”
夏忙用双手挡住梅:“你还是别去了,我刚才从那里过来,她老人家睡得正香呢。我出去时帮你喊一声磬儿,让她服侍你早点休息。”
梅说:“那也行,本来母亲身体有恙,我这做媳妇的就该亲手服侍,可你看我这般模样,自己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照顾她老人家呀。二弟,这下可要你多费心了。”
夏说:“嫂子,你太见外了,她是你的婆婆,可是我的妈呀。儿子服侍父母,那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何来费心二字啊!我不说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去阁楼再看看我哥。”
梅说:“二弟,慢走。”
夏摆了摆手,就从梅的内屋走了出来,碰巧也看见紫烟也从套间里出来。便道:“紫烟,我哥怎样了?我正要过去看他呢。”夏冷不丁的一问,把紫烟吓了一跳。
“二少爷,大少爷吃过药,过来就睡着了,好像没什么,你不用上去了。天也不早了,你也休息吧。我去看看小姐。”
夏说:“那我就不去了,你去忙你的事儿吧。”说完,他从屋里出来向上屋里走去。
夏从嫂子的屋里出来,走过自己的屋门口时,就着烛光从窗外望进去,看见玉儿在里面比划着什么,就悄悄地走到窗台跟前,用舌头把窗户纸舔了一个洞,将舌头伸了进去。只听见玉儿“啊”了一声,里面就传来了“咚”的一响,像是玉儿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吓得夏忙推开门进去,只见玉儿正从地上往起爬,一手揉屁股,一手擦眼泪,小声的哭着。夏笑着说:“你怎么那么胆小啊,我一个舌头就把你吓成这样?亏你还整天和我待在一个屋檐下。摔疼了吗?摔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亏你还是个爷呢,再没什么吓人的把戏了?你冷不丁的伸进一个舌头来,还晃来晃去的,我还以为是一条蛇呢,吓死我了。”玉儿哭着说。
夏赶忙用手拍了拍玉儿的背:“别哭,别哭,你的哭相太难看了,简直丑到家了,还是笑着好看。笑一个,笑一个嘛。这就对了。都是我不对,我从嫂子那里出来,在窗外看见你在比划什么,就想和你开个玩笑,本来想把窗户纸舔一个洞,看你在做什么,谁知那窗户纸那么不经舔,用劲太大了,差点把我也掉进来了,哈哈!”
玉儿本来疼的哭,被夏的几句玩笑话又逗笑了。
“哎!玉儿,我告诉你一件奇事儿。”夏神秘兮兮的附在玉儿的耳朵旁小声地说:“你想不到吧,我嫂子今晚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糊涂事儿,亏她能想得出来。”
玉儿偏着头听着:“什么事儿?”
“算了,我还是别说了,日后你会知道的。我过去了,你屁股不痛了吧?你如果想和我还住在一个屋檐下,那就好好的练练胆子吧,万一有一天被我的玩笑吓死了,你可别怪我。今晚就给你打个招呼了,你可记住了。今天可是八月初八!明天我要和你签一个契约的。你呀,今晚就别睡了,掌灯好好的想一想,用用你那笨脑袋吧。哈哈……”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早就跑到屋外了。
夏只有和玉儿在一起的时候,才把他那纯真,活泼,开朗,幽默的性格暴露得淋漓尽致。而在其他的丫头面前,他却表现得很沉稳,不拘言笑。所以,丫头们都轻易和他不说笑。玉儿在他走后小声的笑着说道:“看把你能的,你把我吓了个半死,还说是我的不对了,这天下还有公理吗?明天我就不签,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夏站在门口双手拉着耳朵还做着鬼脸,舌头吐出来左右的乱晃,逗得玉儿大笑起来,自己也开心的笑了……
夏和玉儿打闹了一会儿,出门就朝上屋走去。走进上屋,看见张妈和几个丫头坐在里屋,还有几个丫头手里拿着针线活儿,只有张妈手里拿着一把小团扇,坐在母亲身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他在外屋咳嗽了一下,张妈和几个丫头忙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二少爷,老夫人睡的很香,刚才还要茶喝呢。外屋的凉床已经收拾好了,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儿,你也累了一天了,端些水洗一洗歇着吧?”张妈小声的说着。
夏说:“好,既然老夫人睡着了,那我也就在床上躺躺。去端盆水来。”彩虹和坠儿忙端水去了。
不一会儿,丫头们把水端来了,夏真的像梅说的那样,洗脸就洗头,足足用了七八盆水。彩虹笑着说:“二少爷,你可真能洗呀。”
夏偏过头瞪了一眼彩虹,没说话。彩虹讨了个没趣。
夏洗完脸走进里屋,在母亲身边站了一会儿。对张妈说:“张妈,晚上小心点儿,有事叫我,留一二个人就行了,用不了那么多,你们这么多人待在这里熬夜,明天一个个人困马乏的,那么多事儿谁来做?让几个小点的丫头去睡吧,你困了可以在老夫人身边躺会儿,毕竟年过半百了,经不起熬夜的。今晚就辛苦你了。”又转向彩虹,皮笑肉不笑的对彩虹说道:“彩虹,你今晚睁大眼睛给我好好地侍候,若有闪失,你自己想想怎样处罚你自己吧!”
扇儿和坠儿回去睡了,还有梅屋里的一个丫头也回去睡了。张妈上炕在老夫人的脚下躺了下来,彩虹和一个叫玉兰的小丫头端了把椅子坐到炕边,守护着老夫人。
“玉兰,你也去睡吧,有彩虹和张妈守着就行了。”夏突然头从门帘外面伸进来说了一句话。
玉兰忙站起来说:“二少爷,我不困,我留下陪彩虹姐说说话,要不她一个人坐着容易犯困的。”
夏隔着门帘说道:“我说让你去睡你就去睡,别啰唉。”
玉兰不敢再说什么忙走了。彩虹心想今天这是在哪里撞邪了,说啥话都触霉头。晌午那会被七老夫人教训了一顿,还罚洗了二十多件衣物,已经够累的了,本想今晚好好的歇一歇。谁知刚才不小心,一句话又惹二少爷生气了,罚自己看护老夫人。想想都怪自己,其他姐妹都没说什么,自己逞那个能做什么呀,显露自己的伶牙俐齿吗?想来真后悔,可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啊!唉,今晚可怎么熬呀?玉兰在的时候,还打算等自己困时,让玉兰看会儿。现在可好,什么事儿都落到自己头上了。以前,好像听玉儿说过,二少爷有择席的毛病,他如果今晚不休息,那自己就有好果子吃了。看来二少爷是有备而来的,要不他怎么会这样做呢?是哪个烂了嘴巴的告诉了他七老夫人训斥自己的事儿,才让自己这么难堪。以后如果让我知道是谁这么嘴快,绝不会放过她的。唉,再怎么想都晚了,还是打起精神先撑过今晚再说。
夏躺在外屋的凉床上,傻傻的笑着。心想:彩虹,你平日里爱在人前卖弄自己也就罢了,今天竟在七娘面前逞能,耍你那小聪明,看有没有人治你。你以为和老夫人说话呢?她老人家一直拿丫头们当自己亲生的女儿来养,对丫头们做错事儿或说错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从不深究,凡事都讲个心平气和,高高兴兴的。这下可好,把丫头们都惯的没大没小了。你今天敢和七老夫人耍嘴皮子。真是没事找事儿,你以为你是谁呀。我王梓夏见了七老夫人都毕恭毕敬的,你算哪根葱,竟敢如此?你真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如果不是回来时撞见了七娘,自己还不知这档子事儿呢。哼!有你后悔的时候。夏想着想着,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我今晚定要惩罚你,让你长点记性,要不然,你不知道“言多必失”这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夏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想偷看彩虹现在在做什么,就悄悄的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里屋门口。掀起门帘,只见彩虹双手撑着下巴,倚着炕边睡着了。就走到彩虹身后,用手指猛的敲了一下她的头,彩虹吓得身子一歪“咚”的一下跌倒在地上。她睡眼蒙眬的抬头看见是一脸怒气的二少爷,忙爬起来说:“二少爷,都是我的错,也不知怎么的坐着坐着就睡着了,我再不敢了,一定小心服侍老夫人。”
夏平视着彩虹:“是吗?你的意思是这把椅子惹的祸了?那好,你把椅子搬回去,站着就不犯困了,你说呢?”他说着,双眼直盯着彩虹。
此时,彩虹真想打自己几个嘴巴子,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没办法,只得把椅子挪回原处,站在老夫人的身边。她总觉得,二少爷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过了好大一会儿了,夏一句话都没有说,慢慢的走了出去。
夏出来又躺在床上,洋洋自得的小声哼着小曲,也许是今天太累了的缘故,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可怜的彩虹,怕二少爷再突然进来,挑自己的不是,动也不敢动的站在那里,看着老夫人。就这样,她傻傻地站了一夜,弯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的那十个手指头……
……
梅看着夏出去了,她感到身心疲惫至极,眼皮直打架,心想:今晚既然有夏照顾婆母,她也就放心了。梅知道夏做任何事情,都是很用心的,不会有什么闪失。所以,也懒得下炕了。这时,磬儿进来说:“少奶奶,刚才二少爷吩咐,让我今晚给你作伴。你累了一天了,我还是先服侍你睡吧?”
梅点点头说:“好吧,我今天可真是太累了,脑子里一直犯迷糊,刚才吃了点馄饨,你去端点水来,我想洗洗手。”
磬儿应了一声,就去端水了。不大一会儿,磬儿肩上搭着一条大手帕走了进来:“少奶奶,水端来了,你快洗吧。”说着就把脸盆放在了炕边上。梅向外挪了挪身子,就势洗了一下。
磬儿忙把大手帕递给梅,转过身去又倒了一杯茶,见梅擦完了就递到梅的手里,说:“漱漱口吧,少奶奶,这样睡着舒服。”
梅“嗯”了一声,说:“你人不大,懂的还挺多的,谁教你的?这么说来你每天晚上都漱口了?怪不得你牙齿挺白的。”
磬儿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哪有啊,少奶奶,你嫁进来之前,大少爷在家时,每天睡前都要吩咐我给他拿一杯残茶漱口,我有时晚上吃多了也拿茶水漱漱口,我挺懒的,多半时间都忘了。不过,真的挺好的。”
梅笑了笑说:“我早就知道,在娘家时,也用茶水漱口,自从嫁过来,每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呀。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挺懒的,每次都是紫烟提醒我呢。”梅不好意思的笑着说。
俩人说笑了一会儿,梅就睡了。临睡前她吩咐磬儿:“你从今晚起,就和我睡在一起,给我作伴儿,你也不用拿你的东西,过几天我要回娘家了,到时候你们再彻底的清洗一遍,因为我再回来时,就不住这里了。”磬儿见梅已经睡了,随便的把屋子收拾了一下,也用茶水漱了漱口就爬上炕呼呼的睡了。
……
春听到梅让紫烟服侍自己到阁楼左厢房来睡,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在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说什么。从今天早上起,就感觉神志恍恍惚惚似睡非睡的,而且噩梦是一个接着一个,这是怎么了?脑子清醒时,就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自己才在家里过了一夜,就成了这般模样,可想母亲和妻子是怎样熬过来的?怪不得昨天看到母亲时,就感觉到她老人家苍老了许多,白发也添了不少。妻子也是,面黄肌瘦的,让人看了都不忍心。本想昨晚安慰她一下,可见她满面的倦容,一个劲儿的打哈欠,就让她早点休息,自己来管儿子。谁知就一晚,自己就成了这般德性,今晚她为了照顾自己,还让住在这边,自己这般没用,还能说什么呀?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的睡过去了。
紫烟从一听到梅说让自己今晚来侍候姑爷休息的话起,心里一直都扑腾扑腾的跳个不停,不知今晚该怎么办。姑爷虽说对自己很好,可自己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好,因为自己是陪嫁过来的,才对自己另眼看待,并不是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慕,而是带着一种怜悯。所以,今晚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紫烟把一切收拾停当,服侍姑爷睡了。自己就傻傻的坐在姑爷的旁边,愣愣地望着他。
从记事起,紫烟就和梅生活在一起。家里所有的丫头,每年都有家人接回去住几天,可她从没有家人来过,听到别的姐妹们叫妈妈、姐姐的时候,她就悄悄的躲到角落里,偷偷的流泪。九岁那年,她病了,听梅说,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嘴里一个劲地叫妈妈,老爷和老夫人都流泪了。半月后,病好了,老爷把她叫到屋里说了自己的身世。
六年前的深秋,老爷去山外,在一个小镇上,看见一个有三、四岁大小的姑娘站在墙角里哭,好像哭了好长时间了,声音都嘶哑了,周围还围了好多人。老爷走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人跟前问道:“请问,这个小孩怎么了,是谁家的孩子呢?父母为什么不管?怎么在这里哭呀?”那中年人转过身来回答道:“老兄,我也不清楚,从早上就看见在这里了,给她东西她也不吃,问她话她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儿的哭,嘴里还一直的叫妈妈。”老爷见她怪可怜的,就蹲下来问她,“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呢?你站在这里多久了?”“父母叫我紫烟,那天奶妈带我去庙里进香,出来时,我就找不到他们了,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伯伯,紫烟肚子饿了,紫烟想要吃饭。”老爷拉着她的小手说:“好啊,紫烟肚子饿了,紫烟想要吃饭,那我们就去吃饭,好不好?伯伯带你去吃饭,可你不能再哭了,再哭,伯伯就不买饭给紫烟吃了。”小姑娘忙用袖子擦了擦脸说:“伯伯,紫烟不哭了,你带紫烟去吃饭吧,紫烟肚子真的好饿。”这一问一答让旁边的人都感到惊讶,还是那个中年人说:“老兄,看来这孩子和你很有缘分啊,差不多有一天了,谁都问不响她的,你几句话,就让她开口了。”
老爷说,那天吃完了饭,就抱着她,走遍了那个镇子的大街小巷。当时,她还小,问什么都摇头,没办法,老爷只好逢人就问,“谁家丢小孩了?谁家丢小孩了?”在那个小镇上,老爷带着她等了几天,也没等到父母来。最后,老爷连自己的事没办,就把她带回家了。老爷说,那时梅小姐还小,丫头们都大一些,梅小姐不喜欢她们,就让自己陪小姐玩。说来也奇怪,小姐第一次看见自己,开始一直盯着看,后来一句话也没说,拉起她的手就跑得没影了。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就拉着一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丫头,来到父母的面前,说:“从今天起,她就是我妹妹,要和我吃住在一起,我要和她玩。”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丫头就是自己,而小姐那时也只有五岁。
就这样,梅和紫烟形影不离了。哪里能看见紫烟,那里就能看见梅。梅从来没把紫烟当下人看待,从紫烟进门的那一刻到梅出嫁,她们俩真的是同吃同住,就连穿着打扮都是一样的。紫烟记得,在梅过十三岁生日时,老夫人看见女儿一个劲儿地给紫烟夹菜,她好像忘了父母的存在,所以,就想逗女儿玩,说:“梅儿,你和紫烟情同姐妹,如果哪一天你们都嫁人了,那可怎么办呀。”梅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这个嘛,你放心好了,我们俩是不会分开的,如果有一天我出嫁了,她也要跟着我出嫁,我嫁给谁她就嫁给谁,我和她是不分彼此的。紫烟她怪可怜的,我们都有父母,可她却没有,我有好多次见紫烟在没人的地方,偷偷的掉眼泪,就连做梦都是哭得多笑得少,我怎能忍心离开她呢?我们就是她的亲人,我的父母也就是她的父母,您二老说呢?”老爷和老夫人谁都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们一直觉得女儿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谁知道她想的比父母还多,一时间都愣住了。还是老爷反应快:“那好啊,我今天突然觉得女儿长大了,会为别人着想了,不错,不愧是我柳稹的女儿。我赞成,我想你妈也会赞成的,这样也很好啊,有紫烟给你做伴,等日后你出嫁了,我和你妈也就放心了。”从那时起,紫烟就明白了,自己这一生就和梅连在一起了。
去年正月初八,姑爷家的大红花来娶梅了,可梅坚持一定要让紫烟也坐一顶轿子,要不自己就不出嫁,可父母不答应,说:“那有小姐出嫁,陪嫁丫头坐轿的道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说我不懂礼数。”可梅就是不依。没办法,临时让人快马加鞭地赶回去,请老夫人作主。谁知老夫人一听这事儿,满口答应,还直夸梅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说她就喜欢这样的儿媳妇。就这样,一顶四人大红轿也把自己抬了过来。自从跟着梅嫁过来,也快两年了,在这两年里,梅不让自己称她少奶奶,要称小姐。梅说,总有一天,她要让春正式的接纳自己,这样她们就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
回想起来,自从来到梅家,见到小姐的第一眼起,她就很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孩,她从来都没把自己当丫头看待,不论穿戴,吃住或走亲戚,都和自己如影相随。明白的人,知道自己是个小丫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是梅的亲妹妹呢。以后长大了点儿,也懂事了,她曾好多次求过梅,在家里来亲戚吃饭时,不要让自己也上桌吃,这让自己感到很尴尬,也会有损梅家的颜面。可不论自己怎么说,梅都不答应,她也有她的道理,总说:“这怎么可以呢?不管你同不同意,我认定你就是我的亲妹妹,哪有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妹妹不上桌的道理呢?”其实自己也知道,一是因为梅可怜自己,见自己连父母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小小年纪就要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本应得到父母的呵护和疼爱,可现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一是因为梅也能和自己玩得来,梅的姐姐比梅大十岁,她已经出嫁了,梅感到很孤独,正好那时老爷把自己带回了家,两人年龄也相仿,所以,就成了这样不清不楚的关系。
今天,小姐提出这个事儿,紫烟能了解她的一片苦心。可紫烟心里明白,姑爷是不会接纳她的,看来她在这个家里待的时日不会太多了。因为她从彩虹口中知道姑爷以前的一些趣事,小姐不知道姑爷以前是怎样处理和丫头磬怡之间的事儿的,她不想为难小姐。自己虽然很喜欢姑爷,但她不想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丫头,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能有什么资格和姑爷生活在一起呢?就让这一切的一切顺其自然吧!想到这里,紫烟甩了甩头发,就像甩掉了烦恼一样,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既然在这家里待不了多长时日了,自己就更应该尽心尽力的照顾好这三口人,假如哪一天自己不在这个家里了,也就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了,也能心安理得的离去了。
紫烟静静的看着躺在自己身边地这个男人:一会儿眉头紧锁,一会儿笑容满面,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梦啊?但愿他平平安安的,这样,小姐也会心情好起来的。以前,只要姑爷不在家,梅什么事都和自己说,不论白天和黑夜,两人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可现在,自从生了这个孙少爷,紫烟感觉到梅变了许多,好像和自己生分了。这一月来,她从不让自己踏进屋门,也不指使自己做事,她和孙少爷换下的衣物,也让其他的丫头去洗,只让自己乖乖地待在右跨院自己的屋里,做些现在用不上的针线活儿。今天,自己还是头一次走进这个屋子,感觉一切都很陌生。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就这样,紫烟坐在炕沿边上,守了春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