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一头倒下,就像跌进了万丈深渊,总不能着地,好像还看见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瘦男人在用一种绝望的眼神盯着自己,口中还不停地在说什么。可他一句也听不清楚,只见他的嘴一张一合的。他绝望的眼神和锐利的目光,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他的心揪的痛,感到非常难过。他想放声大哭,可嘴一张就灌满了风,呛的半天也缓不过气来。想问他在说什么,有什么事儿是否需要帮忙,可他连自己的四肢在哪儿都不知道。只能在心里说:“对不起,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正在这时,一股咆哮的狂风将自己高高的掀起,又重重的抛下,他不由得大声叫喊,猛的一下从炕上坐了起来……唉,原来是个梦。

他抬起头向窗外看了看,天已经大亮了,梅不知什么时候就出去了。再看看孩子,孩子偏着头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他又重新躺下,梦中那个绝望的眼神和锐利的目光,一直在脑海里不断出现。在什么地方见过,怎么这样眼熟?是以前,还是最近?他总也想不起来。便开始嘲笑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健忘,如果活到七老八十,保不住连嘴长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他正在自说自笑时,听见从炕里面传来一声细细的叹息声。他起身爬过去看孩子,见孩子用一种只有成人才有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的心里猛的一惊,这目光和梦中的目光是一模一样,吓得他大喊一声向后跌去,心扑腾扑腾的乱跳,脑子里像黄河的水冲开了一样,全是黄汤,一片空旷,一点思维都没有了,半天了也爬不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觉得恢复了一点儿意识,慢慢的起来又爬到孩子的身边。只见儿子用一种关心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慢慢地说:“儿子,你到底是人还是神,我从没听说过那一个孩子一出生就会说话的,还有你那眼神,这绝不是一个出生才一个月的婴儿应有的。你到底想怎样?想吓死我们全家吗?你真的是来追命的吗?我家老小几辈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就连门口来的乞丐叫花子,也是好茶好饭的打发,从不昧着良心做事儿。你能不能说说你的意图,就算把我们全家吓死了,也要死个明白,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还不知道朝谁索要。”春把想要说的话对着孩子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心里才觉得不像刚才那样颤抖了。可从他开口说话,到现在,七夕的眼睛眨也没眨一下,直直的盯着他,带着满脸的歉意,见他说完了,才轻轻的转过头去,悄无声息的流下了泪来。看到此情此景,他也觉得眼睛发酸,顿时父子两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这时,他听见有细细的声音钻进了耳朵“你不要害怕,我无恶意,我心里有很多事儿,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是听见你在梦中大喊大叫的,把我喊醒了。你是不是也被梦吓醒了?在梦中你一定看见过,和我有着一样目光的人,不然你怎么看见我的目光,就吓晕了呢,对吗?”春点了点头:“我是看见和你有着同样目光的一个男人,他大约有二十七八岁,我好像看见他老在一个地方飘来飘去,忽近忽远的,嘴总在动,好像在说话。可我一句也没有听清。他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我想靠近他,可总也走不到他跟前。我觉得自己也如一缕青烟,在空中飘来荡去的。若说是冤死鬼托梦给我,我不相信,这种鬼神之说只有在蒲松龄的《聊斋志异》里才能找到,那也是他对当时的朝廷不满,写些鬼狐的传说,用来抒发自己的感情而已。”七夕又慢慢的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过去,“你不相信,那你和我说什么?”他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想了一下又继续说:“书上写的我是真不相信,可我做的梦你怎么知道,而且还那么清楚?我想你不可能和我做了同样的梦吧?你把头转过来,告诉我可以吗?”七夕合着眼睛动也不动,好像没听见他说的话,父子两人顿时陷入了僵持。正在他纳闷时,只听夏在外面叫道:“哥,你睡醒了吗?我怎听见你一个人在说话,是在说梦话吧,那也没这么大的声呀?哥,你到底起来了没有,我要进来了。”

他想,今天早上和孩子也问不出个什么了。于是就边下炕边应着夏:“进来,快进来。我早就起来了,是不是要吃早饭了?可我还没洗脸,你去给我端些水来吧。”

夏用脚把门轻轻地蹬开,双手端着半盆热水,嘴里叼着牙刷走了进来。春一看就觉得好笑:“你怎么把牙刷叼在嘴里?”

夏放下手里的脸盆,右手的两个手指挟住牙刷把儿,用左手拉起裤角笑嘻嘻地说:“哥,看我这腿细的就像麻秆子似的,一次能捎上的,为什么跑两次呢,那多累呀?我可不想跑来跑去的,把我的细腿跑断了,谁给你端水。”

春在弟弟的头上敲了一下说:“走了几步路,就能把你的腿走断,如果让你出一趟远门,那你怎么办?还需要人去接吗?”

夏眨了一下眼睛问道:“哥,为什么要去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外面买太多的东西拿不回来,才派人来接?不用,你太小看我了,我虽没你念的书多,可懂的东西并不见得比你少。”

春笑着说:“多日不见,你这泥猴子什么时候学会指东打西了,你是故意的,还是没听清我说的话?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夏边笑边向门外走去,回过头又做了一个鬼脸。说:“哥,你让书给念呆了,一点也不懂得幽默,改天让我给你上一课,一定让你笑的连脚指头都疼呢。现在快洗脸,我的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兄弟两人正在开玩笑,听见梅喊道:“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快来吃饭呀,都端上桌了。”春也做了个鬼脸,低头刷牙洗脸去了。

吃过早饭,春见母亲欲言又止,他也不想把做梦的事儿告诉母亲,就笑着说道:“妈妈,我观察了一个晚上,也没发生什么事儿,更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他是不是怕生啊?你不要担心,我想不会出什么怪事儿的。”

二娘用怀疑的眼光看了一下春,说:“没发生什么事儿就好,我看你一夜没睡吧?眼睛红红的,快回去再睡一会儿吧。夏,扶你哥回房里去。”

夏过来扶着哥哥走了出去。

……

二娘看着儿子走出了门,就跌坐在椅子上,觉得全身都没有了力气。她感到这一个月比十年还长,真是度日如年啊!她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从看见儿子回来的那一刻起,她这一月来强打的精神已是荡然无存了。想想自已这一生老是担惊受怕,提心吊胆的,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以前丈夫对自己疼爱有加,婆婆对自己也很好,可好景不长。先是婆婆突然过世,接着丈夫卧床不起,不到两年的工夫,母子二人纷纷离去,庞大的一个院子突然变得冷清起来。当时大儿子春才六岁,小儿子夏只有五岁,自己一时之间变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幸好有本家几位叔伯的好心照应,还有妯娌的日夜陪伴,才不至于使精神支柱坍塌,只能像婆婆那样独立抚养两个儿子。说心里话,在两个儿子当中,夏最聪明。自从丈夫过世后,她能感觉到夏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整天缠着自己要奶吃的孩子了,变得对大小事儿都要问个清楚的大人了,这让她既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小小年纪就能替母亲分忧解愁,分担家务;担心的是他年纪还小,正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可硬要装成一个事事都要过问的大人,长期下去会毁了他的。而且,过早的过问家务,长此以往对什么事儿都要拿钱来衡量,没有一点人情味儿,变成了一个钱串子,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啊?

当她把丈夫的后事处理停当后,就立刻决定送两个孩子去他七叔的书房里念书。还好,他们都很听话,白天他七叔教的课,晚上哥儿俩抢着给她摇头晃脑的背。特别是夏儿子那调皮的模样儿,让她们母子笑得前仰后合的直不起腰来。就这样,她母子三人走过了人生中最艰难的也是最难熬的七年,在这七年里,春总是沉默无语,除了吃饭,就整天里抱着书看。夏则变着法儿哄自己开心,闲时还让自己给他教做针线活儿。还别说,几年下来,他做的针线还真是有鼻子有眼的,拿出去给人看,如果不说,有人准会问这是那家的姑娘做的呢。

刘妈把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正当要送他哥俩去外面念书时,夏却受了风寒,发起烧来,吃了几副药后,病也跟着好了。谁知好了之后,他却不愿拿书了。说是一看书就头疼,还说发烧把脑子烧坏了,反正死活也不愿意去外面念书。试了几次,看见他真的一拿起书,就面红耳赤的,双手抱着个头在炕上滚来滚去,好不吓人。没办法,只好把春送到山外面去念书,将夏留在了家里。

一天,她无意中发现了夏的秘密。吃过早饭后,夏对自己说:“妈妈,我看你早饭没吃多少,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她说:“没什么,我很好,只是昨晚没睡好。我这就去躺一会儿,你不要大惊小怪的,想玩就玩去吧。”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躺下,就说了一声:“妈,你再好好地睡一会儿,我走了。”她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就想去七娘家串串门儿,看她在做什么。刚走到门口就呆住了,夏手里捧着春读过的书,坐在树下正看得津津有味呢,有时还摇头晃脑的。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一看书就头疼吗?怎么今天看书就头不疼了?她顿时恍然大悟,自己被这个毛孩子给骗了。什么一看书就头疼,还编什么弥天大谎来骗自己,简直就把自己没放在眼里,气得她站在门口大声喊道:“夏,你在干什么,你不是看书就头疼吗?今天怎么就不疼了?你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还装得像模像样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我让你去念书,是害你不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不求上进的东西。”她站在门口这么一喊,倒把夏着实给吓了一跳,手里拿着的书“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夏见她铁青着脸,手里拿着有胳膊粗的一根木棍子朝自己奔来,便“嗖”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边向大门外边跑,一边说:“妈妈,你先不要生气,能不能让我给你说清楚,说了之后,你还是不能原谅的话,那我今天就让你打个够,怎样?”她手里拿着棍子站在院子里指看夏斥责道:“你说,看你还用什么鬼话来骗我,你不是很会说谎吗?很会装神弄鬼吗?你今天给我说个道道来,要不然,我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夏见她站住了,也站在大门口,还试图朝里走了几步,小声地说:“妈妈,当初我也想和哥哥一起去外面念书的,我连做梦都梦见我和哥哥在县城的大街上走着。可有一天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时,听见你轻轻的推门进来了,当时哥哥去了七叔家没回来,你坐在我跟前一边流泪一边抚摸着我的头哽咽着说:‘夏,过几天你就要和你哥去县城里念书了,这么一个大院子就剩下妈和几个丫头了,以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妈心里很害怕啊,也不知道妈把你哥俩这么小就送到几百里外的县城念书对不对?可这么做,也是为你们好啊,就像你奶奶说的那样,我不图你们长大升官发财,只想让你们多学点知识,长大了好做个有学问的明白人,也就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父亲了,让他在天上也安心。唉,你这么小,我给你说些干什么呢,就是说了,你也不明白。’当时你还给我捂了捂被子,又慢慢的起身出去了。妈妈,你当时也许觉得我还小,不懂事,可我心里明白得很,我还清楚的记得父亲给我和哥哥讲了很多孝敬父母的故事,像孔融让梨,王祥卧冰为母求鱼,等等。可你一直把我看成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子,我躺在炕上心里很生气,你怎么老是看不见我已经长大了呢?那天晚上我一直想,如果我和哥哥都走了,家里可真剩下你一个人了,虽说假期我们就回来了,可就像你说的,平时连一个解闷的人儿都没有。哥哥喜欢念书,就让他去念书,让我留下。可我又怕你不同意,就想起害一场病,然后借故留下。妈妈,你真的不要生气,我这样做,只是想留在家里照顾你,没别的意思。其实我也很喜欢念书的,这几年我把哥哥念过的书,都收拾在一起,晚上爬在炕上,在灯下一看就是几个时辰呢,不懂的地方勾出来,等假期哥哥回来了再问他,或者去请教七叔。妈妈,我说完了,你要是还生气的话,那我就站在这里,你想怎样打都可以,可千万别把你打得累出病来。如果真的病了,那谁给咱母子请先生呢?”说到最后,他笑了起来,还朝自己一个劲儿的鞠躬。没听儿子说完,她的气早就消了一大半了。可她还紧绷着脸,听到最后,再看他那滑稽的样子,也一下子绷不住笑了出来,把手里的棍子丢在院子里,朝前走去,边走边说:“你这样自作主张,会害了你自己的,将来你肯定会后悔当初没去上学。你看看,你的兄弟姐妹都在念书,只有你闲闲的待在家里,不论你怎么巧辩,不去念书,就是你的不对,还编什么鬼话来骗我。我今天看在你一片孝心的分上,不责罚你,你既然不去念书,想在家中照顾我,那我明天就让媒婆给你说个媳妇,赶快成亲,你看怎样?”

夏见她不生气了,可一听要给他娶亲,吓的拉住她的胳膊说:“妈,你饶了我吧,我还不到十五岁,你就要给我娶亲,你这不是逼我跳沟吗?妈,我求求你,再过几年吧,现在我还管不住自己,怎能为人夫呢?”就这样软缠硬磨,她的气儿也没有了,只是抚摸着儿子圆圆的脸说:“难得你一片孝心,家里的事儿你少管些,有时间多看看你哥的书,长些知识,不懂的,就去问问你七叔,不要像个野猴子,上蹿下跳的,不务正业。”

又过了几年,春完成了学业。可他性格内向,不喜欢多说话,只告诉自己说不愿去大山以外的地方,想在县城谋个职,她也就答应了,这样以来,离家也近些,无论家里有什么事儿,彼此间也有了照应。

前年八九月间,春他二舅来到家里,说起了春的婚事,说是梅村有个姑娘叫梅,人长得不错,心地善良,手也很巧,还识字,如果春愿意,他去促成这桩婚事。当时就叫春来,他低下头,想了一下说:“二舅、妈,我本想告诉你们这件事儿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说。梅有一个表哥和我在一个学校共事,前些天他给我说过的,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见过她一次,她长的还可以,大眼睛,柳叶眉,小嘴巴,皮肤白白的,特别是那头秀发又黑又亮,两条长辫子在背上晃来晃去的。她表哥说梅很聪明,也很孝顺。我想,如果二舅和妈同意,那就辛苦二舅了,妈你说怎样?”当时她也点了头。春的二舅很热心,他说过几天就去提亲。没想到事情很顺利,一说就成了,腊月定亲,来年正月新媳妇就进了门。这总算去了她的一块心病。今年自己又抱上了孙子,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儿,可自从这孙子出生到现在,才一个月,自己就已经筋疲力尽了。一月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总是提心吊胆,恍恍惚惚的。就连晚上做梦也是心惊肉跳,总能看见一个瘦弱的、有二十八九岁的青年,睁着眼睛在看着自己,脸色白得吓人。因为丈夫在过世前也瘦得是个皮包骨头,只有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在有意与无意间望着自己,临终前拉着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和我成亲以来,从没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总是在担惊受怕,两年前母亲过世,现在我又要抛下你们母子,以后的日子你们该怎样过啊?我死不瞑目啊。”开始自己还以为是丈夫托梦,想看看孙子。可在孙儿出生二十一天的晚上,自己又做梦了。这一次不知是梦里,还是醒着,那个面色苍白的男子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一个陌生人,泪流满面,口中一直说着:“善待我,善待我。”一双无助的眼睛看着自己,吓得自己从炕上坐了起来,冷汗直流,半天了还能听见如擂鼓般的心跳。这时,只听见孙儿在哼哼,她端着烛台去看,见孙儿也泪流满面的,一双泪眼看着自己。她猛的觉得心像崩裂了一样疼痛,让她一时喘不过气来。孙儿的这眼神和梦里的男子一模一样,难道梦里的年轻人和孙儿是一个人?

她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孙儿,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孙儿,我能这样叫你吗?你究竟是什么人转世,你前世是怎样的,是冤死的吗?还是有什么事儿放不下,让你的魂魄不散,投生到我家?你如果还记得前世的人和事儿,还想说什么的话,那么,今天夜里你就告诉我,我一定替你了却了。你这样,我心痛啊,行吗?”她一边说一边用模糊的眼睛看着七夕,而七夕也用泪眼看着她,就这样祖孙二人对望着,也不知过了几时,七夕才“唉”了一声转过了头去,只听见他细如蚊声的一句话“睡吧,你帮不了我。”过了一会儿,再无声息,她就说:“你既不想说,我也再不问,那我求你不要再托那样可怕的梦吓人了,行吗?我都这把年纪了,如果再托那可怕的梦,会被你吓死的。”这时她只听见七夕那稳稳的呼吸声。

她拧了一下自己的脸,很疼,这不像是在梦里,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起头向外看去,满天的繁星,一个隐隐约约的,瘦瘦的人的背影,偶尔还回过头来淡淡的一笑。那一笑笑得很灿烂,她觉得自己知道那灿烂一笑的含义。可他总在眼前飘来荡去,停不下来,背后是清亮的,不像前些日子梦见的那样,阴森寒冷,没有一丝暖意。她想走过去,可觉得双腿被什么绊着,迈不开步,她低下头一看,自己站在一个爬满黑蛇的泥坑里,双腿被一条条像碗口粗的黑蛇缠得紧紧的,吓得她失声大喊,猛的一下又从炕上坐起。她这猛的一坐,可把一直坐在身旁的媳妇梅吓了一大跳。梅说:“母亲,你这是怎么回事,做梦了吗?看你满头大汗的,要不要喝口水?”说着起身下地,端了一杯水上了炕又说道:“我从睡下就听见你不停地呻吟,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低声哭泣,有时小声的笑,有时又痛苦难忍。母亲,什么梦让你成这个样子?面无血色的,怪吓人的。”看见媳妇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说话,可不知她在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响,像是刮着大风,头也胀的疼,半天回不过神儿来,眼前还是亮亮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而那灿烂的微笑在眼前时近时远,最后,慢慢的淡去,没有一丝痕迹。她伸出手去抓,可什么也没抓到,只有一缕风。霎时,一股清泪悄无声息的流了下来。

正在她感到无助的时候,觉得媳妇使劲儿在摇晃着自己的身体,才看清了媳妇那泪眼婆娑的脸。想抚摸她的脸,可手抬不起来,只能笑着说:“傻孩子,你哭什么,我吓着你了?没什么,你别害怕。唉,我最近常常做梦,每次都这样,似幻似真的,有时觉得是你公公,有时觉得又不是,连我都弄糊涂了,你端水了吗?我觉得口好渴。”梅忙把她扶起来,递过了水杯,可她没有接。梅转过身拿了一个小匙,一匙一匙的喂着。慢慢的梅感觉到婆婆的身子很僵硬,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看着那迷茫而无助的眼神时,就说:“母亲,你再躺一会儿,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她点了点头,又躺下转身睡去。媳妇自从生下孩子,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见自己睡去,也倒在了炕上,不大一会儿,就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就这样,提心吊胆的挨过了一个月,总算把春给盼回来了。可昨天第一眼看见儿子,那不争气的眼泪混着见到儿子的喜悦就流了下来,浸湿了儿子的衣领。春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背,脸上带着微笑,俯在耳边小声的说道:“别哭,这么多人都在看你哩。”说完,抬起头向亲戚朋友们笑着问好。春从小就很有主见,遇见任何事儿都不慌不忙的,做事细心认真,考虑得周到全面,族里的小辈有事儿都愿意找他商量。儿子一回来,她那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昨天晚上头一挨着枕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一觉睡到天亮,连做没做梦都记不清了。可一大早看见儿子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她的心像又被恐惧攥住了似的,一阵后怕慢慢升上了心头。这件事儿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她心里老是没个底。吃饭时,儿子也没说什么。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不知道。好像是亲家昨天说,过两天就接媳妇去娘家小住,这事儿如果不解决,后果一定是很难说的。唉,等一会再说吧,先让春好好地睡上一觉,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