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本章故事梗概:白嘉轩答应了让白孝文回乡祭祖。黑娃被保安团捕获,白嘉轩积极搭救。黑娃终于在包括白孝文在内的各方相助下成功越狱。白孝文回乡祭祖,上演浪子回头的好戏。白灵在城里参加抗日活动,白家遭到特务搜查,她和鹿兆鹏在城里也无法安身,鹿兆鹏安排鹿兆海送白灵出城。

●白孝文要回白鹿原祭祖,这是这个人生事业正处于顺风期的浪子向众人显示回头的举动。凭借他的才干,在保安团里干得风生水起这并不奇怪,问题是他原来的堕落似乎并未影响他在县里的发展,而现在为何又要来补上这一页?其实小说里插入的黑娃被抓又越狱的情节,不仅仅是时间上刚好发生在一起,同时也能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白孝文。

白孝文抓捕黑娃,那是他的职责,若能尽快除掉他,不仅是显示业绩,而且还能去掉心里关于田小娥的疙瘩。起初父亲白嘉轩要救黑娃的提议被他一口回绝,可当外来的压力对其及家人的生死造成了威胁时,他便转而加入了帮黑娃脱险的阵营,之后还煞有介事地在上司面前上演引咎辞官的好戏。于此可见,此人不仅无操守、无信念,而且虚伪和狡诈,实际上已成为一个极端自私自利又无耻至极的政客。当他得知黑娃在逃脱之后表示勾销了与他之间的冤怨时,他顿觉在此事件中他得到了很多好处!他的感觉是舒心和轻松,而丝毫没有因为徇私而产生的不安和负疚。这样一个人如今要回归祠堂祭祖会是真心学做好人而不是演戏吗?尽管连朱先生在劝说白嘉轩同意白孝文回家时都说:“他学瞎,你不认他于理顺通,他学为好人,你再不认就是于理不通。”朱先生也只是就白孝文想回来这件事情本身评价,“回来祭祖”一事其形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学好”的内容,正如朱先生说的“他想回来给你认错”一样,我们并没有看到白孝文后来对自己的“错”有什么反思、今后该吸取什么教训,反倒是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惬意,所以他觉得他主动要求回来就足以显示“认错”,显示“学做好人”,至于内心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个形式本身却不会显示出来,所以朱先生说得并没错。而由起先的不答应到白孝文回来以后听到族人的热烈反应,白嘉轩居然也感到荣耀,而且心理得到了补偿,白孝文营长的头衔似乎是白家德仪门风的写照,这正是传统文化以外在身份、荣誉取人的反映,一切都只看形式,虽然有着诸多“正意诚心修身齐家”的内在要求,但实际衡量起来还是表面的荣光。真正能思考回来的意义的倒是白孝文,不过他并不是真要学做好人,正如他自己清醒地意识到的:回来之后接触到的一切,都使他潜藏心底的那种悠远的记忆重新复活。这些复活的情愫仅仅只能引发怀旧的兴致,却根本不想重新再去领受,恰如一只公鸡发现了曾经哺育自己的那只蛋壳,却再也无法蜷伏其中体验那蛋壳里头的全部美妙了,它还是更喜欢跳上墙头跃上柴火垛顶引颈鸣唱。他对妻子说:“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这没走出去的人当中包括朱先生和父亲白嘉轩,所以他的回来认祖纯属虚伪做戏,他的意味深长的“回来是另外一码事”妻子不懂,旁人也不会懂,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一个把活着本身当作活着的全部目的的人会利用一切途径为自己获取有用的资源,搬演一番回归祠堂、乞祖宗宽容的形式流程纯粹是为他“以一个营长的辉煌彻底扫荡白鹿村村巷土壤和破窑里残存着的有关他的不光彩记忆”,并为下一步的发展在道德层面加分,他太清楚在他人生的这一个关键时刻跪倒在祠堂里的价值了,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作为一个“成熟”了的政客,白孝文体现出了比田福贤和鹿子霖这些唯利是图的劣绅更深邃的心机和谋略,其身上的虚伪性和欺骗性也更大。本章写白孝文回乡这一部分文字的开头,作者在描述四月这个原上顶好的时月里的气候和麦香之后,却冷不丁写下这样一句话:“罂粟七彩烂漫的花朵却使人联想到菜花蛇的美丽……”这似乎就别有深意,似乎也提醒我们要对白孝文的行为做些其他方面的联想。

●黑娃被捕,白嘉轩要去探监、并且还要争取将他释放,白嘉轩的理由是“我要是能救下黑娃,黑娃这回就能学好,瞎人就是在这个当口学好的,学好了就是个好人”。应当说,看着黑娃长大的白嘉轩确实是真正了解黑娃的人,他知道黑娃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尽管黑娃一生与他为难不少,但他坚信这都是源于两个人同样具有的“又执又拗”的性格,即民间所谓的“彼此犯冲”,而实际上并非真正水火不容。黑娃嫌白嘉轩腰板挺得“太硬太直”,完全是一种心梗;而白嘉轩坚持己见并不以他人喜好改变自己,而且要最终让黑娃意识到这种“又硬又直”的价值。白嘉轩对此充满信心,并且一直在做着努力。他把黑娃面临的生死关头看作是“浪子回头”的契机,一方面是出于对黑娃的了解和信任;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自信,这从他借孔明自比中可以看出来。所以,与其在这里肯定白嘉轩的肚量和德行,不如更深入地看到他的眼光和信念。事实上,黑娃后来终于实现“学为好人”也证明了白嘉轩的判断,只是这比白嘉轩所期望的“这个当口”要稍迟一些了。

●作者用倒叙的手法,先写军统对白家的搜查造成白家上下的恐慌以及对白灵的挂念,这跟当日白天因白孝文回归形成的气氛恰成了对比,印证了事后白嘉轩福祸相继、相反相成的人生感悟。再从头讲起事情的原委,就是白灵在城里如何动员抗战以致身份暴露被迫转移至根据地的经过,然后又一次回过头来,再写白家围绕白灵的话题。这里面叙述的顺序和角度几度变换,但情节交代依然清晰,既能和全书的基本情节形成对应和联系,又能符合人物形象发展的轨迹,避免了白灵、鹿兆鹏、鹿兆海的故事与原上生活过于脱节的可能,这里充分体现了作者构思上具有的全局观和整体观。

●白灵与鹿兆海、鹿兆鹏兄弟的恩爱纠葛直到白灵去了根据地也就是与他们此生相互告别之时才算结束。虽然白灵和鹿兆鹏由同志发展为伴侣的关系已经十分稳定,但鹿兆海对白灵依然痴情未改。当他得知自己嫂子白灵已有身孕时,其惊讶、怔愕甚至几近愤怒的反应可想而知。他对鹿兆鹏的怨怒既合理也不合理。自己的亲兄弟夺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当然觉得沮丧,对他居然还反过来求自己帮忙更是恼火,所以他的怨怒、他骂兆鹏脸皮厚确也合理。但是他与白灵已经明确属于两个不共戴天的政治阵营,结合已无可能,白灵根本不可能接受超越政治立场和斗争的爱情,而鹿兆海始终还抱有这不切实际的幻想,因此他的怨怒属于不合理的单方面情绪。好在作者对他多少还有一些好感,让他在听说了白灵因主张抗日甩了国民政府陶部长一砖头而不得不转移时表现出了爱国青年的正义感,否则尴尬的气氛还难以化解,当然这也符合当时的历史实际和鹿兆海的基本性格。小说中鹿兆海护送白灵的这一段应当说写得比较生动,这个情节的设置也体现了作者构思的精妙。其中鹿兆海对鹿兆鹏的挖苦和埋怨虽说近乎激烈,但读者对兆海、兆鹏均不会产生强烈的反感,反倒能细细品味这些言语所蕴含的情致。

●白嘉轩虽然表面上不认白灵这个女儿,也不许家人谈论她,但内心的骨肉亲情却是仍然割舍不断的。老母亲白赵氏因思念牵挂孙女积郁成疾,他在哄骗她时,说及灵灵时的态度,全然不再是对外言及她时的严厉和决绝,而是充满着舐犊之情,这自然是在最亲密的范围内才会流露的,然而也是最真实的。这种特定环境下特定人物面对亲情的内与外、真与假、自然与无奈的态度对于艺术作品来说拥有极大的表现空间,可以以此去寻觅人物最真实的内在的心理以及外在环境对这种心理的干扰和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