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第四
若夫至圣,不过伏羲,始画八卦,效法天地。文王帝之宗,循而演爻辞。夫子庶圣雄,《十翼》以辅之。三君天所挺,迭兴更御时。优劣有步骤,功德不相殊。制作有所踵,推度审分铢。
伏羲法天地而作《易》,始画八卦,其先天一图,乾天在上,坤地在下,离日、坎月则列于东西,震雷、巽风、艮山、兑泽则居于四隅,是岂无所踵而然哉?文王循卦体而演《易》,乃作爻辞,其后天一图,震、巽二木生离火,继以坤土藏之,兑、乾二金生坎水,继以艮土止之,又岂无所踵而然哉?孔子踵羲、文而赞《易》,遂作《十翼》,在当时虽无帝王之位,而万世为帝王之师,是乃庶圣之雄者也。是三君子皆古之大圣人也。伏羲生于邃古,文王生于商末,孔子生于晚周,迭兴御时,步骤虽有优劣,而以功德较之,则前圣后圣,其归一揆,盖不相殊也。且如八卦之画,爻辞之演,《十翼》之作,篇无闲言,言无闲字,推度重轻,极为详审,盖其制作皆有所踵也。今夫魏公作此《参同契》一书,而必假《易》之卦象以发明其说,可谓有所踵矣。
有形易忖量,无兆难虑谋。作事令可法,为世定此书。素无前识资,因师觉悟之。皓若褰帏帐,瞋目登高台。
事之有形有兆者,可以忖量,可以虑谋。金液大丹乃无形无兆之事,不可忖量,不可虑谋也。苟不示之以言,则后世何所取法,此《参同契》所以作也。然《参同契》之作也,岂魏公自出己见哉?不过因师授之说而为之尔。《西升经》云:学不得明师,安能解疑难?盖世间一法一术,尚须磬折求师,然后得其旨。沉此金液大丹乃长生超脱之道,学者得不低心参访,以期感遇哉?葛稚川《神仙传》云:刘政求养生之术,勤寻异闻,不远千里,苟有胜己,虽奴客必师事之。今之人果能如刘君之不耻下问,则自有真仙踵门点破丹穴,一旦得其口诀,群疑尽释,皓若褰帷帐而撤其掩蔽,豁如登高台而眺乎旷远,心目为之开明,岂不大快也欤?
《火记》六百篇,所趣等不殊。
《悟真篇》云: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后学不悟真筌,见有所谓《火记》六百篇之说,则莫不惘然自失。以为火候如此其繁且难,殊不知六百篇亦犹六十卦尔。六十卦为一月之候,六百篇乃十个月之候。盖一月六十卦,卦卦一般;十个月六百篇,篇篇相似,故曰所趣等不殊也。
文字郑重说,世人不熟思。寻度其源流,幽明本共居。窃为贤者谈,曷敢轻为书。结舌欲不语,绝道获罪诛。写情著竹帛,又恐泄天符。犹豫增叹息,俯仰辄思虑。陶冶有法度,未忍悉陈敷。略述其纲纪,枝条见扶疏。
古今丹书,汗牛充栋,千名万字,引喻无穷,得不谓之郑重乎?然而寻度其源流,则不过一阴一阳而已。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古仙皆倾肝沥胆以告世人,而世人福缘浅薄,自不暇熟思尔。今夫魏公作此一书,指陈鼎器之出处、药物之川原、火候之法度,与夫存亡有无、主客先后之秘,言言彻底,字字著实,盖为世之贤者设,岂肯轻为著述,以钓人虚誉耶?当知书为晓者传,事为识者贵,农夫得彤弓以驱鸟,南夷得衮衣以负薪。金丹大道,惟贤者而后乐此,匪我知者可多谈哉?《太上玄科》曰:遇人不传失天道,妄传非人泄天宝。传得其人身有功,妄传七祖受冥考。所以魏公将结舌而噤无一语,则恐绝道脉而获罪。若写情而著之竹帛,则又恐泄天符而得谴。于是,犹豫增叹息,俯仰辄思虑,本欲明明直说,以告学者,实不敢轻泄真机,遂姑述药物火候之大略,以使后人因言而会意,则庶乎此道不泯其所传也。既不敢明于言,又不忍秘于默,故未免举其宏纲,撮其机要,以陶冶法度,散于三篇之中,而有如枝条之扶辣也。
以金为堤防,水入乃优游。金计有十五,水数亦如之。临炉定铢两,五分水有余。二者以为真,金重如本初。其土遂不入,二者与之俱。三物相含受,变化状若神。

以金为堤防,水入乃优游者,以上弦半斤金为外炉,东南半璧之堤防,然后下弦半斤水自西而下入于北方内炉,则其势不迫而优游自如也。金计有十五者,自初一至十五也,即上弦金半斤之谓也。水数亦如之者,自十六至三十也,即下弦水半斤之谓也。丹法先以文升,后以武降,不知是则不能深达于九泉之下,故曰临炉定铢两,五分水有余也。夫金水各半,合成二八,一斤之数,一阖一辟,往来不穷,乃吾身之真阴阳也。然水要半斤有余,金又不可亏其半斤之重,故曰二者以为真,金重如本初也。其土遂不入者,周回鼎器间,只有上弦半斤金,下弦半斤水,而土则无位也。其所谓不入,非不入也,土无定位,无所往而不入也。且如天地二十四位,其间即无戊己,岂果无戊己哉?盖自壬子至于乾亥,往来不定,上下无常,无非戊己所游之地也。二者与之俱者,遍鼎器之间皆土,而金、水二者与之偕行也。金、水与土偕行,则三物互相含受,混而为一矣。混而为一,则缚住青山万顷云,捞出碧潭一轮月,而变化之状如神矣。《至道篇》云:升降名为金水,运时巽曰真风。盖升者金也,降者水也,而所以为之升降者土也。虽然,金、水、土三物不过皆设象比喻尔。究而言之,大道从来绝名相,真仙本自无花草。何金水之有哉?何土之有哉?
下有太阳气,伏烝须臾间。先液而后凝,号曰黄舆焉。
《玉芝书》曰:凡炼丹随子时阳气而起火,其火力方全。余外别时起火,其火不然。盖子时太阳在北方,而人身气到尾闾关,于此时而起火,则内外相合,乃可以盗天地之机而成丹。其初太阳在下,水火交媾,二气缊,烝而为液。次则水中火发,阳气渐炽,其液方凝于其中,逼出金华,是名真铅。及其运用而上升,则腾腾若舆举行于黄道之上,故号之曰黄舆焉。
岁月将欲讫,毁性伤寿年。
腊月三十日,天运将周,则日穷于次,月穷于纪。若以丹道言之,则人身自有上周天,与天地无以异也。
形体为灰土,状若明窗尘。
古歌云:用铅不用铅,须向铅中作。及至用铅时,用铅还是错。又云:铅为芽母,芽为铅子。既得金华,舍铅不使。其旨深矣。人徒知子时肾气生,得火烹炼凝而成液,遂认为真铅,而欲取以点化离宫之真汞。殊不思既成液矣,则有形有质。其体重浊,安能逆流而升上?神仙之作丹,不过于此状发火于其下,以感其气尔。火力既盛,其气滃然上腾,与山川之云起相似。迨夫升入泥丸,然后化为甘雨,下入重楼,盖未尝用其质也。丹法所谓取清舍浊,正谓此也。清者,浮而在上,所谓状若明尘是也。浊者,沉而在下,所谓形体为灰土是也。炼外丹者,取其飞结于鼎盖之上者,号曰明
尘。魏公以此发明内丹,欲学者触类而长之也。
捣治并合之,驰入赤色门。
捣治并合之者,两处擒来共一炉,一泓神水结真酥也。驰入赤色门者,夺得兔乌精与髓,急须收入鼎中烧也。金丹大药产在坤,种在乾。乾居上为鼎,坤居下为炉,非猛烹极煅,则不能出炉;非倒行逆旋,则不能升鼎。《悟真篇》云:两手捉来令死斗,化成一块紫金霜。又云:河车不敢暂留停,运入昆仑峰顶。兹盖后天下手功夫与先天产药之时不同,其中复有观心吸神二用,皆助火候之力者,古仙往往秘而不言,人谁知之?或泥于下手之说,从而按摩导引、搬运辘轳,徒尔劳神用力。又安识运神火以观真心,鼓巽风以吸真神之妙用哉?
固塞其济会,务令致完坚。
《金丹大成集》云:知时下手采将来,固济神庐勿轻泄。又云:搬归顶上结三花,牢闭玉关金锁。盖金砂升鼎之时,须是固济谨密,然后圣胎完坚也。
炎火张于下,龙虎声正勤。
《指玄》三十九章云:只消闪入华池鼎,真火掀天煅一场。《渐悟集》云:因烧丹药火炎下,故使黄河水逆流。此乃烹炼之火,不得不炎也。《悟真篇》云:虎跃龙腾风浪粗,中央正位产玄珠。《翠虚篇》云:龙吟虎啸铅汞交,灼见黄芽并白雪。盖丹田之火炽盛,则云烝雾滃,泥丸风生,而宛有龙吟虎啸声也。彭鹤林《元枢歌》云:得诀归来试炼看,龙争虎斗片时间。九华天上人知得,一夜风雷撼万山。历试者当自知之。
始文使可修,终竟武乃陈。
采药之初,凝神聚气,调匀鼻息,呼吸应手。迨夫神气之入乎其根,闭极则失于急,纵放则失于荡,惟使其绵绵续续,勿令间断,然后神久自凝,息久自定。少焉,巽户轰雷,龙腾虎跃,则驱回尾穴连空焰,赶入天衢直上奔也。王保义云:文火乃发生之火,武火乃结实之火。盖始焉发生,终焉结实,始文终武,不可以一途取也。
候视加谨慎,审察调寒温。
候视加谨慎者,塞兑垂帘,含光默默,候天地之气将至,然后定息以采之,聚火以烹之,须当视其老嫩不可轻易也。《悟真篇》云:大都全借修持力,毫发差殊不作丹。岂可轻易哉?审察调寒温者,调停火力,审察紧缓,以渐而猛,不可荒忙骤进也。《复命篇》云:火候直须牢稳审,吹嘘全借巽方风。岂可骤进哉?
周旋十二节,节尽更亲观。
十二节乃周天十二辰,在吾身则火候方位是也。夫十二节火候,自子而升,至午而降,环鼎器之外,如天有十二辰。今焉十二节,皆已行遍周天,则天罡复指于子,故曰周旋十二节,节尽更亲观。《翠虚篇》云:震卦行归西兑乡,三阳姹女弄明珰。巽风吹动珊瑚树,入艮归坤又一阳。与此同旨。
气索命将绝,休死亡魄魂。
夫修炼金丹,将求长生。今魏公乃谓气索命将绝,休死亡魄魂。何也?《翠虚篇》云:促将百脉尽归源,脉住气停丹始结。盖金液凝结之际,璇玑玉衡一时停轮,而日魂月魄皆沉沦于北方海底,而索然灭藏,故曰气索命将绝,休死亡魄魂。所谓死者,非死也。此时归根复命,神凝精结,八脉俱住,呼吸俱无,其气索然如绝也。绝后重苏,则《上清集》所谓这回大死今方活是也。呜呼!欲知大药结成时,六脉都停气不驰,此等景象,苟不曾亲历,乌能强言哉?
色转更为紫,赫然成还丹。
《翠虚篇》云:脱黄著紫因何事,只为河车数转深。盖九转火候数足,则还丹赫然光明,变化紫金之色也。
服之以一丸,刀圭最为神。
《翠虚篇》云:采之炼之未片饷,一气眇眇通三关。三关来往气无穷,一道白脉朝泥丸。泥丸之上紫金鼎,鼎中一块紫金团。化为玉浆流入口,香甜清爽遍舌端。吞之服之入五内,脏腑畅甚身康安。盖还丹入口,如蜜之甘香、蔢之清凉。所谓刀圭者,刀头圭角些子尔。及其成功,则千变万化,妙不可测,非旁门小术可得而拟伦也。称之为神,宜哉!
推演五行数,较约而不繁。

《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乃五行生成数也。《子华子》云:天地之大数,莫过乎五,莫中乎五。盖五为土数,位居中央,合北方水一则成六,合南方火二则成七,合东方木三则成八,合西方金四则成九。九者,数之极也。天下之数至九而止。以九数言之,五居一、二、三、四、六、七、八、九之中,实为中数也。数本无十,所谓土之成数十者,乃北方之一,南方之二,东方之三,西方之四,聚于中央,辏而成十也。故以中央之五散于四方而成六、七、八、九,则水、火、木、金皆赖上而成。若以四方之一、二、三、四归于中央而成十,则水、火、木、金皆返本还元而会于上中也。吁,玄哉!《悟真篇》云:二物总因儿产母,五行全要入中央。《混元宝章》云:四位分明颠倒用,五行同起复同归。皆发明此义。夫五行生成之数,虽三尺童子亦能诵而知之,求其义贵,则几人能知其落处也。既不知其落处,又安能得其实用,于此见道要玄微?天机深远,达者惟简惟易,而迷者愈繁愈难也。
举水以激火,奄然灭光明。日月相薄蚀,常在晦朔间。水盛坎侵阳,火衰离昼昏。阴阳相饮食,交感道自然。
邵康节《皇极经世书》云:日月之相食,数之交也。日望月则月食,月掩日则日食,犹水火之相克也。今夫举水以激火,则火为水所克,而火光奄然而灭。太阴掩太阳,则阳为阴所胜,而阳光当昼而暗。何者?阴阳相交则必至相食,此乃道之自然也。魏公借日月交食之机,以明丹道之妙;而又举水火相克之说,以并言之,可谓详矣。虽然日月交食常在晦朔之间,炼金丹者盗天地,夺造化,得不求其所谓晦朔之间乎?
名者以定情,字者缘性言。金来归性初,乃得称还丹。
《复命篇》云:一物分为二,能知二者名。二者即金、木也。金与木本无二体,故以金为名,则以木为字;以木为性,则以金为情。其实即一物尔。盖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在西邻寄体生,未可以称还丹也。惟以之倾入于东阳造化炉中,归家与青娥相见,则产个明珠似月圆,乃得称还丹也。或曰:寂然不动,而情复乎性,故称还丹。是则是矣,然非魏公此章金情木性之本义也。
吾不敢虚说,仿效圣人文。古记显龙虎,黄帝美金华。淮南炼秋石,王阳嘉黄芽。
古记之龙虎,黄帝之金华,淮南之秋石,王阳之黄芽,无非托号以寓其微意而已。今夫魏公之作是书,岂肯凿空驾虚以肆其臆说?盖亦仿效古人之微意也。朱子谓其用字皆根据古书,诚非虚说。
贤者能持行,不肖母与俱。
鬼谷子从子华子游者十有二年,业成而辞归。子华子戒之曰:今汝之所治,吾无间然矣。然子之志则广取而泛与也。恐汝之后夫择者也,其将有剥汝之外乳而自筑之宫庭者矣,登汝之车而乘之以驰骋于四郊者矣,取汝之所以为璧者毁裂而五分之者矣。夫道固恶于不传也,不传则妨道。又恶于不得其所传也,不得其所传则病道。今汝则往矣,而思所以慎厥与也,则于吾无间然矣。今魏公谓贤者能持行,不肖母与俱,其虑亦深矣。盖不肖则必佻薄,佻薄则必无义,其不关射羿之弓者鲜矣。《复命篇》云:此道至神至圣,无令漏泄轻为,全凭德行两相宜,言语须防避忌。当知金丹大道惟可传与贤者,苟非其人,则不惟不可与语,虽远之可也。呜呼!古今出世者,传载皆英杰;控鹤御烟霞,固非愚与拙。彼不肖者,何足以知之?
古今道由一,对谈吐所谋。
子得一,万事毕。大哉一乎,其千经万论之原,千变万化之祖乎,信矣哉!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二心,而万卷仙经语总同,金丹即此是根宗也。
学者加勉力,留念深思惟。至要言甚露,昭昭不我欺。
魏公谓学者能反覆玩味此书,一旦心领神会,则知予至要之言,果为甚露而昭昭然,无一毫之欺隐也。噫!魏公接引后学之心盖切矣。学者得不信受魏公此说,诵持魏公此书,而留念深思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