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的金路易发生了爱情!』

『和我的金路易发生了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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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悭吝人》与《伪君子》在写法上有许多相似之处——莫里哀似乎更偏爱夸张、巧合与误会等喜剧手法。从剧中人物的对话里,我们得知了有关悭吝人阿巴公的许多趣闻:他私改历书,将全家吃斋的日期增加一倍;千方百计克扣下人薪水;状告邻居的猫,因为这只猫偷吃了他吃剩的一条羊腿;唯恐马吃得太饱,深夜跑到自家马棚去偷吃饲料,结果被车夫痛打一顿;与人相逢,从来舍不得送人一句“早安”,而执意说借给人一句早安,等等。

像这类不无夸张色彩的“天方夜谭”,被固执的莫里哀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用到愚顽不化的悭吝人身上。这出戏以“吝啬”为主人公。聪明的作家将“吝啬”从静止的人物习性拉到运动的事件过程中,从而可以尽兴地展示“吝啬”的“魅力”与“风采”。由此,我们的悭吝人出场时正忙于处理三件婚事:儿子的婚事、女儿的婚事和他自己的婚事。他的安排可谓周密妥帖、经济实惠:儿子娶一个有钱的寡妇;女儿嫁一个富有的老头。如此他就可独吞亡妻遗产,将正值妙龄的玛丽亚娜娶进自己的府邸。当他要女儿嫁给富翁时,他“万分充足”的理由就是这个富翁“不要嫁妆”。无论旁人怎样解释婚姻的重要、女儿的意愿及其一生的幸福等,他一连三次用“不要嫁妆”这句话打断对方。剧作家在此设计了一个恶毒的把戏:当对方再雄辩的口才、再充足的理由也无法打断他的顽固思维时,几声狗叫却令阿巴公心神不安,忙跑出来看是否有人偷他的金币。

阿巴公是个不可救药的悭吝人。在莫里哀的描写中,他原是个有才华、很聪明的人,从他诱骗儿子吐露出对玛丽亚娜的爱情就可以证实这一点。是金钱泯灭了他的良知、扭曲了他的人格,使他变得愚蠢自私、滑稽可笑。从他异乎寻常的言行举止中,人们无论如何也辨认不出他的内心还残留了一点点人性。他可以任意怀疑仆人、斥骂并搜查他的衣袋;为了金币的安全,他恨不得把城里所有的人都关进监狱;“他爱钱比爱名声、荣誉和道德全都厉害多了。他一见人伸手,就浑身抽搐。”如果找不到丢失的金币,他恨不得把自己吊死。老谋深算的虔婆福洛席娜自称可以榨出他的油水。但不管她怎样为他说媒,巧舌如簧地恭维他,把他捧得晕晕乎乎,但只要一提到报酬,“快活”的阿巴公立刻“冷峻”起来。当虔婆不时在谄媚过程中夹杂进“一点小意思”的申请时,阿巴公的神情瞬息万变,一会儿“快活”,一会儿“严肃”,如是再三。最后,老奸巨滑的虔婆不得不在软硬不吃的悭吝人面前自认倒霉。

阿巴公的悭吝性格是受王权保护的法国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精神体现。作为资产阶级早期的暴发户,他既有金钱的势力,又有封建王权赋予的“父亲的权柄”。尤其是在万能的金钱重压下,儿子克莱央特不能娶心上人;女儿艾莉丝无法与情人结合;法赖尔不得不卖身投靠;玛丽亚娜不得不向贫困低头。而阿巴公与他后来的亲家却可以镀成金色的老朽之躯迎娶红巾翠袖。

针对阿巴公的贪婪,莫里哀对其实施了一系列妙不可言的艺术的“戏弄”。作家的构想是:两个家庭间的婚姻纠葛,本应是克莱央特与玛丽亚娜相爱,艾莉丝与法赖尔结合。但两个父亲搅了进来。为了深刻揭露悭吝人的丑恶的悭吝性格,作家有意将他推入情欲的陷阱之中。

如此,在我们刚刚欣赏过放债的父亲与举债的儿子之间的喜剧对质后,又一次发现这对荒唐父子又成了情敌。莫里哀重点鞭挞的是过了荒唐的年龄、却仍想做荒唐事的吝啬父亲。设想一下,一个爱钱如命的老翁忽然爱上了美人。“金币”在“美色”面前不免有些尴尬。在虔婆的“教唆”(当然是莫里哀的主意)下,白发情郎相亲时居然戴上了怪模怪样的眼镜。儿子见“继母”就是自己的心上人时,便冒出了坏水。他一面恭维继母的美丽,一面又吹嘘父亲对继母的热烈爱情,继而摘下父亲手上的钻石送给继母以示真诚。这时,悭吝人有苦难言。他那无所顾忌的举止由于“爱情”第一次受到了制约,对假戏真作的儿子只好听之任之。这一幕,“邪气十足”的莫里哀对阿巴公的种种制裁着实让观众开怀畅笑了一回。

接着,阿巴公发现儿子在吻“继母”——不孝之子的的确确是在“抢他口中的肉”。于是二人打得不可开交。但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他埋在花园里的一万金币被人偷走了。阿巴公呼天抢地,找来警察侦破此案。但更具讽刺效果的是,侦查的结果不仅没有查出窃贼,却查出了他最信赖的管家法赖尔竟然要“偷”走他的女儿。至此,阿巴公所设计的三桩婚姻尽数落空,而且还赔上一万金币。他曾经是“万能”的金币的化身,现在却被气得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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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以婚姻为情节线索,莫里哀依然冷静地在剧中突出悭吝人的性格深度。剧的前半部分重点写吝啬的事件,而后半部分则主要渲染阿巴公对金钱的狂热。他在丢钱后的自白中,完全将金币人格化了,“我可怜的钱,我可怜的钱,我的好朋友!”莫里哀甚至让法赖尔供认“偷窃”罪行时,使双方都彼此发生误会:法赖尔以为他的爱情败露;阿巴公认为他承认偷了金币。所以当法赖尔抒发“爱情”时,阿巴公以为他“和我的金路易发生了爱情”。法赖尔愈是滔滔不绝、慷慨陈词,阿巴公愈是如撕肝裂肺般痛不可言。他喃喃重复法赖尔“山盟海誓”、“神魂颠倒”、“守身如玉”、“心荡神驰”之类的语言。人们一望即知,这哪里是在写堕入情网的法赖尔,分明是借此衬托阿巴公对金钱的变态狂热。

剧尾,阿巴公的麻烦越来越大,简直无法收场。莫里哀只好请出一位特殊人物。就像要战胜伪君子,必须要有国王出场一样,要战胜悭吝人,解决子女的爱情纠葛,还必须有一位当富翁的父亲才行。这样,法赖尔与玛丽亚娜兄妹的父亲登台了。他出资成全了两对青年男女的婚姻,阿巴公也在儿子的“金币”与“美色”之间必居其一的要挟下,放弃了“美色”,而讨回了他的“宝贝匣子”。

莫里哀笔下的阿巴公体现出了早期资产阶级的典型性格。作家突出的是这个人物在其社会环境影响下所形成的病态的情欲——贪婪与吝啬。这类早期资产者由于贪婪的冲动与吝啬的痴迷之间的矛盾,在贪欲泯灭良知和封建社会赖以存在的温情脉脉的人伦关系的罪恶之外,也透露出了其自身荒唐的喜剧色彩。这一点与资本主义社会中典型的资产阶级身上所具有的既疯狂掠夺、又挥霍无度的特性有所区别。

阿巴公作为一个守财奴的典型,影响了后世作家对这类性格的塑造。他的精神特征既反映出封建社会末期的时代风貌,又在资本主义社会的资产者形象身上得到继承和进一步的发展。可以说,莫里哀对悭吝阶级的鞭挞是超越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