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卫巴黎公社事业
据恩格斯的终生好友列斯纳回忆,1847年底,22岁的青年列斯纳见到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恩格斯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身材魁梧匀称,举止敏捷稳健,说话简洁有力;气概英武,像一个军人一样。他是一个非常乐观的人。他的诙谐都非常中肯。凡是和他接触的人,立刻就会得到一种印象:这是一个天赋极高的人。”而威廉·李卜克内西回忆起1849年在日内瓦湖畔初识恩格斯的场景时说:
当我和恩格斯会见时,立刻感到他是一个杰出的军事家。在和他闲谈中,我才知道《新莱茵报》所发表的那几篇关于匈牙利革命战争的文章原来是他写的。这些文章由于内容经常得到证实,因而大家都猜测是出于匈牙利军队某高级指挥官之手……
恩格斯似乎生来就应该是一个军人,他能料事如神,随机应变,明察秋毫,当机立断,沉着冷静。稍后,他还写了许多卓越的军事著作,并且得到(自然是匿名的)第一流职业军事家的好评。这些人根本料想不到小册子的匿名作者竟是一个“可疑的”叛逆者……
从众人的评价中我们可以得知,恩格斯与军事学之间有着不解之缘。的确,不仅是炮兵下士和普法尔茨战斗这些亲身经历,在曼彻斯特经商期间,恩格斯还把当时欧洲几乎所有军事科学方面的著作资料通读了一遍,涉及战争史、军事史、军事工程、军队组织、筑城原理、野战工事、野战医院、战术、兵种、武器、给养等,约100位作者的150部著作,此外还大量收集了各种军事地图。恩格斯关于军事方面的作品多达240篇,所有关于军事问题的论述总共有150万字,占全部论著的五分之一。马克思在这方面非常佩服恩格斯,曾这样说道:“如果发生什么军事事件,我就完全指望曼彻斯特的陆军部会立即给我指示。”马克思的长女燕妮·马克思称呼恩格斯为“总参谋部”的“将军”。李卜克内西在恩格斯去世后曾说:“如果当他在世时再一次爆发革命,那恩格斯一定就是我们的卡诺,是我们军队和胜利的组织者,军事思想家。”
整个19世纪50年代,恩格斯都为纽约的《普特南氏月刊》撰稿,发表了一组题为《欧洲军队》的连载文章,认为在战争中起决定作用的不是单纯军事上的优越条件,而取决于是否比敌人具有更高的文化水平。此外,他还给《美国百科全书》撰写了大量军事学的词条,把这项任务视为“晚间定时工作”。在60年代,恩格斯为达姆施塔特的《军事总汇报》和曼彻斯特的《志愿兵杂志》供稿。他的《德国的革命和反革命》《德国维护帝国宪法的运动》等文章都是军事领域的不朽名篇。而在1870年至1871年爆发的普法战争中,恩格斯为《派尔—麦尔新闻》撰写的系列文章《战争短评》使他名声大噪,普鲁士军队的进攻计划、法国军队在色当的惨败、法军投降的大致地区,全部被恩格斯准确地预见到了。
1870年7月19日,就在马克思全家为恩格斯在伦敦找房子,恩格斯也准备举家南迁的时候,普法战争爆发了,近百万军队投入了这场血腥的大屠杀。普鲁士与法兰西之间积怨已久,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试图效仿拿破仑一世,通过战争再度占领德国莱茵河左岸地区,并阻止南德四邦并入北德联邦,使德国永远处于分裂状态,而普鲁士首相俾斯麦也试图发动战争打败法国,扫除统一德意志的最后一块绊脚石,并渡过莱茵河占领法国重要矿区阿尔萨斯和洛林。恩格斯对此早有预料,称这场战争是不可避免的。
战争爆发后的7月23日,马克思起草了《国际工人协会总委员会关于普法战争的第一篇宣言》,指出法国的波拿巴是战争的发动者和侵略者,德国必须捍卫民族利益打赢这场防御战争。但是,德国无产阶级应当警惕,战争必须严格限定为民族防御性质,不能助长普鲁士统治者将其转变为侵略战争。恩格斯在7月31日致信马克思,预言普鲁士将是战争最后的胜利者:“最终的结局——德国人终将取得胜利——我已毫不怀疑。”8月22日至30日,马克思来到曼彻斯特,与恩格斯共同关注这场战争的走向。果然,战争进程如恩格斯所料,9月1日,法军主力在色当会战中惨败,损失达10.4万人,普军只损失9千人。次日,拿破仑三世皇帝和麦克马洪统帅率8.3万人的法军向普军投降,法国举国哗然。4日,巴黎爆发起义,法国掌握金融经济的大资产阶级发动政变,腐败无能的法兰西第二帝国被推翻,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
但是,俾斯麦的进攻并未停止,他正在“逐渐地但是确切地”把一场捍卫德国民族利益的自卫战争转变为维护德国沙文主义利益的侵略战争。9月19日,普鲁士军队包围了巴黎,临时政府外交部长法尔夫偷偷潜入位于市郊的俾斯麦行营,祈求停战,甚至试图假借普鲁士军队之手屠杀巴黎工人阶级。巴黎工人阶级面对普鲁士入侵的外敌和临时政府“借刀杀人”的内患,节衣缩食,铸造武器,武装全体工人。依靠人民的爱国热情,国民自卫军和巴黎要塞守军集结了30万人保卫巴黎。但是,10月27日,法军莱茵集团军司令巴赞元帅17.3万人的部队向普军不战而降,恩格斯认为“这是战史上前所未闻的事件”。31日,愤怒的巴黎工人举行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占领了市政厅,成立了民众救亡委员会,但很快被镇压下去。
11月,代表北德意志联邦的俾斯麦与南德四邦政府缔结了联合合约,德国各联邦终于完成了统一。有个笑话是这样说的: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即将加冕为德意志帝国皇帝,可是在哪里举行加冕仪式呢?是北德意志联邦的轴心柏林,还是南德四邦里最大的城市慕尼黑呢?众说纷纭、争吵不休之际,大家选择了一个折中办法,那就是在法国巴黎。虽然是笑话,可是当1871年1月18日,威廉一世在凡尔赛宫镜厅举行加冕仪式时,德国人把半个世纪前拿破仑征服带来的耻辱成倍地还给了法国。
1月28日,法国临时政府同德国签订了投降卖国的临时停战协定。在梯也尔的策动下,法国国民议会不经辩论就于3月1日批准了协定,于是巴黎24万人的正规军、海军和别动队向普军交出炮台和武器,可耻地投降了。根据协定,普鲁士军队于3月1日进入巴黎并占领一块角落里的地盘,此时整个巴黎到处都悬挂着黑旗,街道上空无一人,商店停业关门,连广场上的雕塑都被遮盖了起来。巴黎人民手握着武器,在街垒和房屋里冷冷地注视着普军的一举一动。国家已经投降了,但是工人阶级仍然带领人民继续斗争,3月3日,《人民呼声报》号召“每个公民都应当拿起武器”,这引起了梯也尔深深的恐惧。
1871年3月18日清晨,梯也尔把临时政府的军队调到巴黎北部,企图解除工人武装,夺取蒙马特高地上的所有大炮,这些大炮都是工人阶级为了保卫巴黎自己购置的。这一无耻行径彻底激怒了以工人阶级为主体的国民自卫军,他们连同附近的居民包括许多妇女、儿童一拥而上,击溃了临时政府军队。经过一天的巷战,当晚,国民自卫军占领了市政厅并掌控了巴黎全城,梯也尔带领政府官员和少量亲兵卫队仓皇逃往凡尔赛。自此,巴黎公社——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诞生了。
次日,马克思和恩格斯便得知了巴黎公社成立的消息。他们高度关注并声援巴黎公社的发展壮大。尽管他们知道巴黎公社出人意料的实现不过是“在特殊条件下的一个城市的起义,而且公社中的大多数人根本不是社会主义者,也不可能是社会主义者”,但是它的“伟大社会措施就是它本身的存在”。决不应把巴黎公社看作教条主义的共产主义模式或者理想型未来革命政府的方案,它是一个“高度灵活的政治形式,而一切旧有的政府形式在本质上都是压迫性的”。为了动员各国工人阶级支援巴黎公社,恩格斯用十余种文字向不同国家的工人阶级介绍巴黎公社的光荣事迹,驳斥了资产阶级报刊对巴黎公社的攻击污蔑。
恩格斯通过各种渠道,同巴黎公社革命者建立直接联系,他反复提醒巴黎公社委员内部要注意团结,并指出应当及时向凡尔赛进军,巩固巴黎公社成果。但是巴黎公社领导人忙于选举贻误了战机,没有听恩格斯的劝导。恩格斯还提醒公社要加强蒙马特高地一带的防御,以免凡尔赛军队通过普军防区从北面进攻,这一正确意见又没有被采纳。4月11日,恩格斯在第一国际总委员会会议上分析了巴黎公社在军事方面的失误,并呼吁各国工人阶级组织集会和游行,以声援巴黎公社运动。4月底,凡尔赛军队开始反攻巴黎,巴黎公社开始面临严峻危急的形势。
5月21日,巴黎失守,“五月流血周”开始了,凡尔赛军队开始血腥屠杀巴黎革命人民。最后一次大屠杀是5月27日,在城东拉雪兹神父墓地里面的一堵墙旁边,200名巴黎公社战士壮烈牺牲,至今这堵墙还矗立在那里。次日,巴黎公社运动宣告失败。巴黎公社社员约一万人在战斗中死亡,约两万人未经审判就被枪杀处决,被逮捕监禁者约五万人,被流放驱逐者约七千人。两天后,马克思在总委员会会议上发表了讲话,用英语宣读了由他起草的国际工人协会致欧洲和美国全体会员的宣言,这篇文章就是著名的《法兰西内战》,恩格斯随后将它翻译成德文。
巴黎公社毫无疑问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是无产阶级推翻资产阶级统治、用武装暴力直接夺取城市政权的第一次伟大尝试。它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的学说,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伟大而悲壮的一页。巴黎公社虽然失败了,但它的历史功绩不可磨灭,它鼓舞着人们继续斗争以实现理想中的美好生活。后来的俄国十月革命和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就是巴黎公社原则的一再表现和新的胜利。马克思说:“公社将永远作为新社会的光辉先驱受人敬仰。它的英烈们已永远铭记在工人阶级的伟大心坎里。”
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强调:第一,巴黎公社是无产阶级解放的政治形式,无产阶级革命必须首先打碎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取得政权。第二,巴黎公社包含无产阶级解放的经济内容,为社会主义建设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城市建设和城市管理,要把教育、医疗、养老、环保等“公共事业”放在首位,要把之前用来压榨剥削的资本和土地转化为自由联合劳动的工具。第三,无产阶级专政是人类社会从资本主义向共产主义过渡的必经阶段,逐渐弱化国家的统治职能,强化公共服务职能,最终国家消亡,实现共产主义。恩格斯在二十年后为这部著作写了导言,并在1892年3月17日《巴黎公社二十一周年给法国工人的贺信》中说:“让资产者去庆祝他们的7月14日或9月22日吧。无产阶级的节日将到处永远都是3月18日。”
巴黎公社失败后,一些幸存战士逃到了英国,为了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1871年6月27日,恩格斯向总委员会提议设立“流亡者救济基金会”,并捐钱捐物、募集经费,甚至把流亡者接到家里住,把他们的姓名、特长记下来,帮他们寻找工作。其中巴黎公社的军事统帅、波兰革命家符卢勃列夫斯基时隔七年后仍然满怀感激地对恩格斯说:“在我流亡伦敦期间,你的家和马克思的家成了我唯一的、真正充满友情的避难所,在这里你们对我多么友爱和仁慈。”1895年恩格斯身染重病,当他得知符卢勃列夫斯基手臂骨折而又没钱治疗时,立刻写信给马克思的二女婿、法国工人党领导人拉法格,希望他给这位巴黎公社英雄按时寄去医疗费和养老金。
巴黎公社运动犹如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人类文明史的苍穹,短暂又辉煌。它的爆发既是偶然又是必然。说它偶然,是因为它并不是恩格斯设想的发生在工厂里的工人罢工斗争,而是一场更大规模的城市运动;也就是说,它不是发生在“生产领域”,而是在“再生产领域”,即作为社会公共事业和生活空间的城市。说它必然,是因为自从二十年前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流氓无产者”路易·波拿巴上台后,任命股票投资商奥斯曼男爵负责巴黎市政工程建设,房地产业开始变成了巴黎的支柱产业。为了更多更快地榨取剩余价值,资本家的手从工厂里的“生产领域”一直伸到了城市房地产的“再生产领域”,这就是巴黎陷入危机的真正原因。
与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落户于农村不同,资本主义一开始就是落户于城市的,并带动了城市的扩张和资本的进一步增殖。城市的每一次改建扩建一方面确实推动了资本的积累,另一方面却往往导致高负债的产生、环境问题的制造、社会矛盾的凸显,资本家和开发商占据了公共资源,并运用权力进一步进行剥夺性积累,于是城市危机就出现了。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时的巴黎,不仅体现为军事上的无能与溃败,更在本质上是一座财政完全破产、陷入全面负债的城市。因此,巴黎的无产者不仅要从资本家手中夺回工厂,更要从资本家手中夺回城市,让城市从资本的意志中解放出来,按照劳动者的意志重新组织、建设和治理巴黎。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奴隶们起来起来!
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
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
全靠我们自己!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是谁创造了人类世界?
是我们劳动群众。
一切归劳动者所有,
哪能容得寄生虫!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国际歌》的歌词大家早已耳熟能详,瞿秋白唱着它英勇就义,红军唱着它爬雪山过草地,中国共产党人唱着它迎来21世纪。它出自法国诗人欧仁·鲍狄埃之手,而他的名字与巴黎公社紧紧相连。他正是巴黎公社运动的一名幸存战士,在巴黎公社刚刚失败后怀着满腔忿懑和激情写下了这首壮丽诗篇。仅仅存在了72天的巴黎公社昭示着全人类:我们完全可以为了人类解放的崇高理想,建立属于人民的政权和事业——巴黎公社是如此,苏联是如此,中华人民共和国同样也是如此。正因为如此,所以马克思强调“公社原则和精神永存”,而这种原则和精神,就是“以人民为中心”——它一直照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