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熔炉·港湾

7.熔炉·港湾

夏天到了,天气越来越热,继续修学旅行生活甚是不便。

新旅想利用夏季酷暑这段时间,好好学习一些必需的知识和技术,为未来的征程积蓄力量。团务会决定,前往上海进行休整和学习。

1936年7月28日,新旅来到上海,住进明光中学。

在上海左翼教育工作者联盟负责人丁华、王洞若的安排下,他们走进学校、中国企业、外国工厂、报馆书局、政府机关进行参观访问,还经常前去书店、图书馆阅读学习。

团员们看到的上海,可真是“十里洋场”“摩登都市”。

这里有发达的经济、文化和洋味儿浓郁的生活方式,跑马场、游泳池、运动场、电影院、酒店、舞厅应有尽有,百乐门被称为“东方第一乐府”。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华丽的洋房楼群、琳琅满目的新奇商品,看得他们眼花缭乱。

然而,在繁华的背后,他们还看到了遭受外来冲击的民族工商业、丧失主权的租界、黄浦江上的外国军舰和商船、南京路上的外国银行、失学的孩子、失业的工人、破衣烂衫的贫民……

富有者住着现代化洋楼,乘坐私家汽车,追求时髦服饰,穿梭于影戏院、歌舞厅,终日纸醉金迷、灯红酒绿。而穷苦劳动者,则蜷缩于草棚之下,以残羹冷炙充饥。无家可归的乞丐,更是流落于马路或弄堂,就连生命都朝不夕保。

团员们在日记里写下了对上海的观感:“这里乃少数人的天堂,多数人的地狱。这是需要我们彻底颠覆的世界。”

当时,日寇一面高喊“日中亲善”,一面加紧侵略活动,甚至公开要求南京国民政府下令取缔反日活动。

黄浦江畔抗日救亡运动蓬勃发展,民众抗日救国的呼声日益高涨。

新旅团员勇敢地投入抗日救亡的洪流中。在黄浦江边,在十字街头,他们积极参加民众抗日救亡运动,到学校、工厂中组织歌咏队,教唱抗日救亡歌曲。

8月初,新旅参加了上海救国会组织的抵制日货、反对走私示威大游行。

九一八事变五周年前夕,按照上海救国会的部署,新旅从中共上海地下组织那里领来宣传品,安排团员们两人一组,到南京路上的大新公司去秘密散发。

由于九一八事变五周年临近,大街上遍布军警、巡捕和便衣特务,气氛非常紧张。

晚饭后,左义华和靖秉铎悄悄走进大新公司。他俩从一楼到三楼转了一圈,发现一楼和二楼人最多。二人对视一下,明确了目标。

在二楼人群中,他们从挎包里拿出一沓传单,挥手向空中抛去。顿时,白纸片纷纷落下。人们似乎早就意识到这是什么了,急忙跳起、蹲下去抢。左义华和靖秉铎趁乱跑出了大楼。

在南京路上,他俩又选择灯光较暗、行人拥挤之处,“呼啦啦”把剩下的传单全都抛到了人群里。

过去从没撒过传单,还听说撒传单被抓住要坐牢,但他们一点也不怕,心想:为宣传国难,坐牢算得了什么!还觉得撒传单很新鲜,冒一点危险更增加了生活的色彩呢!

顺利撒完传单,他俩好像打了胜仗一般,十分兴奋,迅速跳上电车跑走了。

回到住处,其他小组也陆续归来,只有朱金山和曾兆寿没有消息。正在着急时,曾兆寿跑了回来,说朱金山被抓走了。大家非常担心他的安危,一夜都没睡觉。

尽管朱金山被抓,但9月18日这天他们还是按计划参加了示威游行。队伍来到租界附近,大批军警前来冲挡抓人,团员们趁乱潜入街边店铺,才躲过抓捕。

他们四处打听朱金山的下落,但没有一点儿消息。

19日下午,朱金山突然回到了住地。原来,那天晚上撒传单时,有二十多个报童和爱国民众被捕,关在了提篮桥监狱一个大厅里。由于警方没有物证,被关的人一致行动,不吃、不喝、不睡觉,还高唱救国歌曲进行抗议。过了9月18日这一天,警方只好把他们放了。

经过这几次“战场”锻炼,小团员们更加勇敢,也更加成熟了。

新旅来到上海,受到社会各界广泛关注,人们对他们在修学旅行中的精神面貌尤为赞赏。中华职业教育社刊物《国讯》发表文章,称赞新旅“拥有团体生活的习惯、自力生产的力量、敢于挑战的勇气、清晰灵活的头脑”。

在上海,新旅又接纳了张平、童常(史青山)和黄中一(黄志义)三位新团员。

团员增多,开支加大,经费又紧张起来。为此,汪达之到上海儿童书局结算他1934年出版的《生活的书》的版税,得到数十元,再加上其他团员与报社结算的稿费,这才勉强渡过了难关。

在参加社会活动的同时,汪达之通过王洞若,邀请一批教授、专家,来给团员们讲课。

艾思奇讲大众哲学,孙冶方讲中国农村经济问题,骆耕漠讲政治经济学,洪深和张庚讲戏剧和导演常识,音乐家冼星海、吕骥、盛家伦、麦新、孟波教音乐知识。大家学会了《救国军歌》《印刷工人之歌》《流民三千万》等歌曲。就连上海世界语学会、上海新文字协会组织的学习活动,团员们也都积极参加。

这些丰富多彩的教学活动,为团员们打开了一扇扇精彩纷呈的窗口,让他们望见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从而悄悄地引爆了好奇心和好学心,开阔了精神世界。

此外,他们还从国难教育社和救国会读到了《八一宣言》《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新安小学原来的老师孙铭勋,还从陕北带来了在延安的见闻。所有这些,使团员们对中国共产党的了解更加深入了。

这时,张杰和张敬茂找到总干事徐志贯商议,提出新旅应该有党的组织,才能更好发展。

新安旅行团团员课后讨论新学到的知识

新安旅行团团员在整理学习笔记

经过几次讨论,徐志贯找到已担任上海教联党团书记的王洞若,汇报了这个想法,不料却受到王洞若严肃的批评:“做好抗日工作要有共产党的领导,但是现在除了苏区之外,党组织是绝对秘密的。你们不要这样乱碰,不然的话,不光你的脑袋有危险,而且新旅能否在社会上存在下去也成问题。”

当时,中共上海地下组织刚遭到破坏,正在紊乱中,就连谁是自己人一时都弄不明白。在这种形势下,新旅贸然建立党组织,显然不是时候。

在上海,新旅团员们得到了多方面的锻炼和提高,也受到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认同和赞誉。

1936年10月19日,上海《新儿童报》刊登了该报主编李白英写给张敬茂的信,其中写道:

你暑期里到上海,和张杰、左义华一同来,我一看见你们,是适于我所理想的。你们的模样,都是从困苦和奋斗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你们随便的服装,什么地方都能走得进去。你们是真能接近民众的。新儿童,新儿童,全中国一定也有不少象你们,并爱慕你们那样生活的儿童们存在。你们到处受到你们儿童群众的拥护和热爱。我代表《新儿童报》所有的小朋友读者和你们握手,并且希望你到处去访问他们,因为这都是我们中国的少年同伴啊!

以后呢,你们对社会人群间的生活悲苦,开发得要深,奋斗的工作也更要彻底。现在社会的浮面,似没有什么。新的种子,是在深深的地下。那些底下人们的眼泪和血,你们去亲吻他们吧,去哭泣他们的哭泣吧,去叫喊他们的叫喊吧!

1937年2月2日,上海《大公报》刊载署名毕兰的文章《介绍几个模范的儿童》,记述了对新旅小团员们的印象:

亲爱的小朋友们!想你们已经看到了杨晋豪先生的《怎样做一个现代的儿童》吧?的确,新中国的儿童,应有这三点:第一要认识中国民族的危机;第二要接受民族革命的思想;第三要切实地作一个小先生。这样才是一个新中国的新儿童。

是的,在全国的小朋友们里,确有具备这样三点的儿童!单我个人所知道的就有新安旅行团这样的几位小朋友。我真佩服他们抱定的那种伟大的志愿,又非常符合杨先生告诉我们的话,可以夸奖他们是全中国的儿童的新模范。我把他们介绍给你们做一个模范的小朋友,希望你们也来学他们的志愿:

左义华说:我愿做社会即学校,生活即教育的实行者。

张敬茂说:未来的社会,是没有剥削者和被剥削者存在的。所以我愿做一个劳力上劳心的机械工人。

曹维东说:我愿努力生活教育,将以谋社会的发展,求得中华民族之自由解放。

张杰说:时代的轮轴是不断的旋动而前进着的。我们是二十世纪的人类,那么我们应该过二十世纪的生活。但是,现在的世纪是黑暗与光明斗争的世纪。所以我愿人类努力于消灭黑暗世纪,建设真正为全人类幸福的光明的世纪。

程昌林说:我愿做一个前进的机器工人,同工人一致工作。

靖秉铨说:我看到民族空前的危机,我愿做一个民族解放实行者。

张俊卿说:百分之八十同胞,没有受到教育,当这国难严重的时候,火不烧到眉前,他们是决不知道痛的。考其原因,由于教育未曾普及,我愿做一个生活教育的忠实信徒。

徐志贯说:民族图存,是现阶段每个中国人的神圣任务,我愿在前进大众领导下尽我所有的小小的力量。

亲爱的小朋友们!你们听了这几个小朋友的话,有些什么感想呢?他们也象你们一样的年纪,也曾一样的在小学校念书,也一样的有着一个活活泼泼跳跳笑笑的心灵。你们也要来抱一个伟大的志愿,学他们的榜样,做一个新中国的新儿童!

上海是一座大熔炉,团员们在这里得到了冶炼。

上海是一所大学校,团员们在这里汲取了充足的营养。

上海又是一个港湾,新旅又从这里扬帆起航。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十三年之后,他们又回到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