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引 路 人
1939年四五月间,有一天,新旅党支部书记徐志贯悄悄地对张敬茂说:“晚上,我们几个人到桂北路去一趟。”
桂北路是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所在地,处于秘密状态的党支部成员一般是不会一起到那里去的。这次要“我们几个人”一起去,肯定是有什么新情况。
“有什么事吗?”张敬茂问。
“去了就知道了!”徐志贯笑着说。
晚上八点,几个支部委员准时到了办事处。一进李克农的房间,他们顿时惊呆了:周恩来在这里!
李克农马上向周恩来介绍说:“他们三个是支部委员,我把他们全叫来了!”
周恩来站起来,亲切地和他们一一握手。三个人非常激动,像见了久别的亲人一样高兴。
李克农说:“恩来同志刚从皖南回来,就问到你们新旅的情况。我说还是叫你们自己来讲吧,所以就把你们叫来了。”
“听说你们现在有钱了,队伍也大了,大家都好吗?”周恩来关切地问。
听到周恩来说“你们现在有钱了”,三个人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有一些酸楚……
自从四年前离开淮安,新旅的经济状况一直非常窘迫,维持修学旅行生活的每一分钱,都要靠募捐、卖报、写稿、放电影等去挣。
在投身“保卫大武汉”时,宣传、演出、演讲、刷标语等各种活动非常繁忙,已经没时间再去挣生活费。另外,当时从各地逃难来的儿童很多,新旅便有选择地接收了几个新团员,这样一来经济上就更加困难。
新旅的困境,被时任国民党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的郭沫若知道后,他就给新旅出主意说:“你们可以给政治部部长陈诚写个申请报告,要求政治部像对待三厅所属的其他‘抗敌宣传队’一样对待‘新安旅行团’,按月拨发薪金和工作经费。”
遵照郭沫若的嘱咐,汪达之写了申请报告,由郭沫若亲自转交陈诚。
陈诚看后在报告上批示:“该团可予收编,尔后按核准的名额发给薪金和费用。”他的用意很明显,就是通过“收编”,从政治上、组织上控制新旅。
看到陈诚的批示,新旅团务会犯了难:如果接受收编,新旅就将受制于人,丧失独立工作的地位;若不同意收编,吃饭都成了问题。
在进退两难、迷茫无措的关头,得知情况的周恩来,立即拿出《新华日报》给他的几笔稿酬,解决了新旅眼下的生活困难,并再一次约见了汪达之和徐志贯。
周恩来说:“你们用的钱一定要国民党出。‘新安旅行团’这个民间团体的独立性也一定要保持。不过,你们一定要充分利用已获得的社会影响,把国民党地区的抗日宣传工作坚持下去,工作做得越多越好,社会上同情、支持你们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经费问题越好解决。”
周恩来的一番话,为新旅指明了方向。于是,他们勒紧腰带,在“保卫大武汉”中干得更起劲,获得了社会各界的赞扬、同情和支持。同时,在郭沫若的鼎力相助下,汪达之面见了陈诚。
汪达之说,新安旅行团几年来都遵照孙中山先生“唤起民众”的遗训,全力进行抗日宣传,国民党政府理应给予支持。
陈诚有些恼怒,说:“你们没有钱,又不愿接受我们政治部的收编,连自己的生活都无法维持了,还谈什么抗战?你趁早解散它好了。”
汪达之当即据理力争:“新旅这群孩子,为宣传抗战救国,背井离乡。如今家乡已经沦陷了,你却要我解散他们,让他们到哪里去呢?我以后又如何向他们的父母交代呢?”
陈诚不但不松口,反而又变了一招:“如果你们不愿解散,那么也可以。你们人数不多,大的可以送进战地干部团学习,小的可以送进难童保育院。”
“这不也是变相的解散吗?”汪达之心想,多说无益,当即起身道,“这件事我个人不能做主,要由全团讨论。”
不料,第二天陈诚又派人前来传达声明:“新安旅行团若不主动解散,政治部将强行解散!”
未能摆脱经济困境,还要被迫彻底解散——新旅面临重大危机。
汪达之和徐志贯商量后,再次向周恩来作了汇报。周恩来指示说,新旅要采取“分团以保存实力”和“扩大影响以施压政治部”的应对策略——留下部分团员组成“新旅工作队”坚守武汉,其余主力南下湖南长沙开展抗日宣传活动,以防全团遭遇破坏。
后来,武汉局势更加紧张,国民党政府的军政机关匆匆撤离武汉,陈诚和他的政治部也转移到了长沙。
周恩来便亲自出面向陈诚交涉:“新安旅行团这一群小朋友,早在全国抗战前就到全国各地宣传中山先生遗教,宣传抗日救国,受到海内外同胞的赞扬。保卫大武汉,他们一直坚持到最后才撤出来,精神实在可嘉。现在,抗战正处在紧要时期,宣传抗战还怕人多么?他们是个有很大影响的民间团体,你要收编,他们不同意,你就要解散他们。假如真的解散了,这对国民政府又有什么光彩呢?”
陈诚一时无话可说。周恩来进一步建议说:“你可以和他们商定,‘新安旅行团’可否作为政治部的特约团体,由政治部发给他们工作经费和生活费,每隔几个月要他们向政治部提交一份工作报告。这样不是很好吗?”
陈诚被周恩来说动了,于是同意新旅作为“政治部特约团体”,并按四十五个团员每月发放津贴,外加一百元团务工作活动费,两项共一千零四十五元。这是新旅成立以来最“富裕”的时候。
至此,新旅获得了稳定的经济来源,避免了被解散的厄运,度过了一场严重危机,并顺利抵达桂林。
所以,周恩来这次接见徐志贯他们三人,才说“你们现在有钱了”。
徐志贯把新旅和政治部建立特约关系后的工作、学习和生活情况,详尽地向周恩来作了汇报。
“你们把一个人的钱分作两个人用,队伍扩大到了一百多人,影响就更大了。”周恩来关切地问,“大家的生活比过去好了吗?”
“生活比过去好多了,一个礼拜可以吃上两次肉,菜也比过去多了。”
“你们有文化学习吗?”
“大家水平高低不齐,已编了学习班,还是实行‘小先生制’,会的教不会的。”
“你们陶老师提倡‘小先生’,当然好,但也要提高。自己不会的就请教员嘛!要是把团员文化程度都提高到高中毕业水平,家长们也一定会十分高兴的!”
接着,周恩来又给他们讲了全国的抗战形势。他还说:“你们的汪先生是很会做统战工作的,要争取一切同情和支持你们的人,把抗战工作坚持下去。你们党员,要学会在国民党地区做工作的方法和策略,不要在外表上去学延安,学八路军,这里和八路军根据地不一样嘛!”
“您讲的我们都记住了,一定照您的话好好去做。”徐志贯说。
周恩来转头对李克农说:“广西虽然比别处开明一些,和我们的关系还可以,但万一将来这里的统一战线形势也变坏了,他们在这里待不下去,可以考虑撤到皖南新四军那里去工作,现在是不是就可以作点安排?”
李克农点点头,对徐志贯说:“以后有机会时,你们可以派人秘密去皖南新四军军部联系一下。”
他们三个听了都非常高兴。
临别时,周恩来又嘱咐说:“你们在做工作的同时,一定要大家注意锻炼身体,更好地学习政治和提高工作能力。等你们取得了新成绩的时候,我再来祝贺你们!”
三人紧紧握住周恩来的手说:“我们一定按您的话去做。”
从办事处回到驻地,已是深夜十点多钟了。回想着周恩来的关怀和鼓励,大家觉得非常温暖,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第二天上午,他们立即研究落实周恩来的指示。吃过午饭继续开会,没想到周恩来突然来到了新旅驻地东江镇小学。
汪达之和徐志贯立刻跑去迎接,只见周恩来身穿棕黄色军服,佩着武装带,神采奕奕,微笑着走来。团员们也都从屋里拥了出来,欢笑着拍手欢迎。
周恩来指着伴随他来的一位国民党高级将领,对汪达之说:“这是政治部第一厅厅长贺衷寒将军,我们从桂林行营来看看大家!”
“我在行营见过贺将军。”汪达之说。
周恩来一边走,一边抚摸着身边的小团员,称赞他们的精神好,工作做得好。
贺衷寒也附和着说:“不错不错!很好很好!精神可嘉!”
随后,周恩来走进团员们的每一间居室,询问了大家的身体、生活和学习情况,殷殷叮嘱,一再鼓励,把关爱和温暖传到了每一个团员的心里。
汪达之和徐志贯有些纳闷,这次贺衷寒为什么要来呢?新旅来到桂林已经三年,国民党的大官还没有一个人看望过他们!
后来,李克农告诉汪达之,这是周恩来有意约贺衷寒一同来“视察”的,能让他这样的国民党要员当面说你们几句好话,对你们有好处!
在团务会上,汪达之感慨地说:“周恩来为新旅想得真是太周到了。”
“从西安到武汉,从武汉到长沙,从长沙到桂林,新旅的每次重大转折,都是在周恩来指引下完成的。当新旅遇到生存困境,也是在他的帮助下化解的。”徐志贯站起来激动地说,“周恩来是新旅的引路人!”
“是啊,如果没有周恩来的指引,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到现在呢。”大家都非常赞同徐志贯的话。
随后,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团务会特派张杰秘密前去皖南,与新四军军部取得了联系,并向军部领导全面报告了新旅的工作。
事实表明,周恩来的预见是非常正确的。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后,国民党开始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随着国共关系变得紧张,新旅在桂林的处境日趋艰难。
1940年春,国民党政府军委会政治部突然停发了新旅的经费和补贴。
面对严峻形势,根据八路军桂林办事处意见,新旅对团员进行了精简:一方面与武汉、重庆等地的中共党支部接洽,请其收纳部分年纪较大的团员;另一方面联络团员的家庭,让年纪较小的团员返回家乡。这样一来,全团从一百多人精简到了四十多人。同时,动员全团开源节流,多放电影、多写稿子、出版图书、对外演出,将全部收入作为纾困经费。
上级党组织为了保护在社会上露面较多的徐志贯,即送他去延安学习,由张平担任新旅总干事兼党支部书记。
到了9月,国民党政府第四战区政治部决定,拟将新安旅行团编入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改名为“新安儿童宣传团”,通知新旅前往柳州听候整编。
突发此事,汪达之他们心急如焚,马上向八路军桂林办事处作了汇报。后经办事处和陶行知先生多方斡旋,才暂时保住了新安旅行团。
周恩来和李克农商定,新旅应准备随时向苏北新四军驻地转移,并着手进行相关准备。
为了筹集转移路费,新旅做出了极大努力:
——曹维东挥泪变卖了每一个螺丝钉上都带有新旅团员体温的、最最可爱的“德发”牌电影放映机,以及全部器材和舞台装备;
——在童常主持下,左义华、张拓、聂志孔、任干为桂林文化供应社《少年文库》撰写了《在内蒙古的草地上》《生活的故事》《湘桂线上》《火线上的孩子》《李德贵》等书籍,并再版了《敌后的故事》和《海外一课》,得到了一些稿费;
——特别邀请著名舞蹈家吴晓邦,帮助编排了一台大型舞剧《虎爷》,以庆祝新旅成立五周年的名义,举行义演,获得了一些门票收入。
1941年1月,皖南事变突发,新旅在桂林的处境急剧恶化。国民党政府军委会政治部下令,禁止新旅等革命宣传团体的活动,还把汪达之、嵇钰、张平三人列入黑名单,准备逮捕。
情况紧急,张杰、范政、张天虹三人组成先遣小组,立刻动身前去香港,和八路军办事处主任廖承志取得联系,探听旅途交通、食宿和军警盘查等情况,为全团向苏北转移打好前站。
3月,新旅团员开始分批秘密离开桂林。
5月,几批团员陆续安全到达苏北盐城新四军军部。
由汪达之带领的最后一批团员,于7月到达苏中后,因遭遇敌人“扫荡”难以北上,直到1942年1月才全部抵达苏北盐阜区。
至此,团员们在桂林分开将近一年之后,经过漫漫五千里的秘密大转移,终于在苏北抗日根据地胜利会师。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