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友福的家成了小据点
胡荣华说:我们一线的棋手,就好比是舞台上的演员。其实,在我们的背后,还有很多棋手和棋迷在支持着我们。上海象棋的发展,离不开支持我们的棋手和广大的棋迷。
在这里,我们必须要提一提浦东的贾友福。
贾友福1936年生于浦东洋泾,也是胡荣华的同门师兄。自小学始,贾友福受邻居陆承铸启蒙,开始下象棋。陆承铸是一个文人,供职于南京的一家报社,比贾友福大二十几岁。两家之间,仅隔着一家。陆承铸是洋泾好手。
贾友福在陆行中学念初中时,陆承铸便带着十来岁的贾友福去了凌云阁。周日,贾友福骑自行车到东昌路码头,或者乘85路公交车到东昌路码头摆渡。贾友福从浦东洋泾,到浦西的凌云阁,路上要一个多小时。
凌云阁说是茶馆,其实就是象棋高手以棋会友一比高低之处。棋手来自全国各地,以上海棋手为主。
进去之后,要花1毛钱的茶资。在凌云阁里,有高手表演大象棋;也有上手教下手,下手付上手的不叫学费,叫付多少壶茶的茶资,最多的,要付好几元;还有就是打彩,打彩人的相对少一些。
胡荣华和贾友福怎么会成为同门师兄弟的呢?
“老板”是旧上海十分普遍的称呼,而与此相伴而生的另一个称呼叫“小开”。一般把老板的儿子称作“小开”,如米店老板的儿子称“米店小开”,其他如“照相馆小开”“颜料行小开”等等。有两种情况例外,属于泛指:一是“洋行小开”,并非指洋老板的儿子,而是指在外国洋行打工的年轻华裔职员。因为,年轻的华裔职员们的行为方式、装束打扮乃至追逐时尚的消费模式等诸方面,与小开们如出一辙。二是当时有一些名伶,如梅兰芳、周信芳等,均被尊称为“梅老板”“周老板”。
旧上海的不少小老板出身都很贫苦,即使当了老板,不少人在打扮和行为方式上,和普通店员没有多大差别。他们居常穿竹布长衫,圆口布鞋;只有在外出应酬时,才会换上花呢长衫和皮鞋。而小开们自小养尊处优,老板和老板娘对其宠爱有加,使其根本不知稼穑的艰辛。有不少小开在打扮上刻意模仿中外影星:西装革履小分头,一派“奶油小生”的派头。
当时,有一位中药房小开陈冠海,很喜欢看棋。陈冠海的父亲开了好几家中药房。陈冠海西装革履,梳着小分头,一派“奶油小生”的做派。贾友福说陈冠海很慷慨大方,只要棋友有困难,他就会出手相助,是一个有着古道心肠的棋迷。陈冠海看到十几岁的贾友福如此热爱象棋,棋艺水平也达到了相当的水准,便介绍贾友福认识了何顺安。何顺安不大去凌云阁。从1950年开始,他在每周六的下午,都要去贾友福家教棋,一次10元钱。当时一个学徒工一个月的工资,是二十几元。1960年,胡荣华进入上海市象棋集训队后,何顺安也成了胡荣华的老师。按照年龄和时间的顺序,贾友福是胡荣华的师兄。
跟随何顺安学棋三年多后,高中毕业后的贾友福被分配到上海机床厂子弟学校教中小学的数学课。
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上海市政府在1953年,建造了宝山地区的五角场、浦东的洋泾和杨思、川沙的高桥文化馆。那个年代,群众的文化生活可以说是很简单。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收音机是奢侈品。象棋因为历史悠久,传播面广,成本又不高,所以在民间流传很广。
洋泾文化馆建成后,每个星期都有上海的象棋名手应邀前往挂大象棋表演。或者,是棋队之间的比赛。表演和比赛时,观众是趋之若鹜。这个时候,已经是洋泾地区象棋高手的贾友福,常常会组织大象棋表演。1954年,贾友福请窦国柱对局朱剑秋。还和陆承铸一起双打窦国柱和朱剑秋。结果当然是窦国柱和朱剑秋胜。胡荣华后来对贾友福说你们应该错开来打。
1966年,贾友福被查出患了急性肝炎,住进了地处陆家嘴的浦东中心医院(现在的东方医院)肝炎病房。住进病房不到两个星期,“文革”风暴袭来。
贾友福说他是因祸得福。为什么呢?因为,作为班主任的他可以专心下棋了。
再说,1966年时的胡荣华,已连续夺得五届全国象棋冠军。1966年的胡荣华,棋艺已处在他的巅峰时期。遗憾的是,就在胡荣华领取1966年全国象棋冠军奖牌的10天后,造反派和红卫兵冲进了上海棋社……
上海棋社因为环境文雅古秀,树木葱茂,被视为“封资修”重点,棋社成为“裴多菲俱乐部”,棋室被封,棋盘被砸,棋书被毁。1970年,上海市象棋队被解散,棋手被扫地出门——胡荣华当然也不能例外。上海棋社里,贴满了革命大字报,象棋、围棋和国际象棋都被列入“四旧”,受到了批判。社长杨明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挨了批斗;何顺安、朱剑秋等新中国的第一辈棋手被看做是信奉四旧的“遗老”;围棋国手顾水如、刘棣怀因为在旧社会为军阀和国民党干过事,被认为有“历史问题”,需要清算。胡荣华历史清白,没有任何历史问题。但是,因为是五届全国冠军,胡荣华成了棋坛的“黑权威”,是“走资派”杨明亲自培植的“黑苗子”。棋手全部下放劳动锻炼。1969年的下半年,棋手们先是下放到金山劳动,1970年初又转移到宝山滨海游泳池和航空俱乐部。有的棋手被派到工厂当翻砂工和热处理工。当年的大学生,实在是稀有品种。徐天利因为是大学生,还是“臭老九”,下放在良工阀门厂。朱永康下放到中华造船厂去战高温。胡荣华被分配到上海造币厂,向一名老木模工学艺,成了一名小木匠。与翻砂工和热处理工相比,木工的活稍微干净了一点,整天就是锯锯木头,敲敲榔头……
后来,棋手们的工作又重新分配。胡荣华和何顺安、徐天利被分配到上海跳水池。徐天利是当救生员,胡荣华当杂务工。作为保管员,胡荣华和何顺安管更衣室的钥匙,胡荣华还要清洗游泳池。胡荣华除了发钥匙还兼一个工作,点眼药水。每天,他要为六七百个小朋友点眼药水。
凡是泳客的衣服和贵重物品,都由胡荣华负责保管。像下象棋一样,胡荣华对保管员的工作很负责。
因为苦闷,无棋可下,有肺气肿的何顺安还是抽香烟。而且,抽得蛮厉害。
在衣物寄存处值班时,胡荣华要对每一位前来寄存衣物者,发一块领取衣物的牌子。有位姓王的游泳者,寄存衣物时还存有手表一块、皮夹子一个。胡荣华为了负责,特地问明了他的姓名、工作单位,写明皮夹子里的钱数后,又写下一张以资证明的字条。王姓泳者游完出来时,胡荣华把他寄存的物品,一件件地交给了他。没想到,过了个把钟头,他又返还。他找到了胡荣华后,一本正经地对胡荣华说:“我寄存过一只手表,忘记向你要了,你也没有还给我。”
胡荣华感到十分意外,不知道他真的是忘了还是来“敲竹杠”。当时,旁边站着好多泳客,见状,觉得好奇。胡荣华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非常生气。胡荣华竭力克制着怒气,用严厉的目光打量着对方,和他复盘:“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这里寄存的东西很多,包括贵重物品,从来没有遗失过。你那块手表连同那个皮夹子,我一起给你了。你当时赤着脚出来,怕脚上有水弄湿袜子,把袜子塞进裤袋里,光着脚穿了皮鞋。然后,我把三样东西——一块手表、一只皮夹子和一个黑色手提包交给你;皮夹子里有20块钱,黑色手提包里面放的是毛巾、肥皂。当时你接了手表,没有往手上戴,交给了站在你旁边的你的一个朋友。你只管穿鞋子,可是你的朋友却走了。我记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错。你回去问问你那位朋友吧,手表是不是在他那里。”
旁观者开始鸣不平:“你是不是有健忘症!”
王姓泳者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嗨呀,我好糊涂啊,我想起来了,我把表交给那位朋友了。对不起!对不起!”
除了上海跳水池的这一次误会,那一个时期,在胡荣华的身上,还发生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