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命运遗弃的巨人

读完塞万提斯的生平后，也许您会打消成为不朽作家的念头。

这一章里我们继续谈文艺复兴时期的巨人。

我们在《西方历史的故事》第十五章《走遍欧洲》中说过，当文艺复兴传到西班牙时诞生了一位伟大作家——塞万提斯，还给他做了个短传。

像典型的西班牙人一样，塞万提斯有一个漫长的全名：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他1547年生于阿尔卡拉·达·埃那雷斯市，一座距首都马德里大约三十公里的小城，具体的出生日期则不能确定，大约是9月29日，这是从他受洗的日期推算出来的。

他的家庭是个破落小贵族。爷爷做过蹩脚的律师，弄得塞万提斯的父亲去做江湖郎中混日子，当时人们称为“外科医生”，主要的治疗手段是用剃头刀替病人放血。这是中世纪时人们最相信的疗法，他们相信无论什么病，从感冒发烧直到瘟疫都可以用放血来治。医生在病人手臂划上一刀，流一大摊血，以为这样病灶就随血流走了。由于放血用的是剃头刀，这治疗的活儿便大都由理发匠来干。这样理发匠与医生便都身兼两职了。

塞万提斯从小就跟父亲浪迹江湖，从这个城镇走到那个城镇。父亲到处替人放血兼理发，他呢，大部分时间什么也不干，不过小时候也上过几天学，学会了读书拼单词什么的，这就是他未来文学创作的基础了。

对塞万提斯一生的文学事业影响很大的是游历，他从小跟父亲浪迹天涯，走过了无数地方，见过了无数的人，因此没有多少书本知识的未来作家却惊人地见多识广。我们知道，文学不像哲学，它主要不是靠老师或者书本，它以自然为师，人生经历为书，社会就是大学。

长到18岁后，塞万提斯便开始独立谋生了，他保留了爱到处跑的性子，甚至离开西班牙跑到了遥远的意大利。也有人说是他打伤了人，受到刑丁追捕，被迫逃到意大利去了。

到了意大利后，塞万提斯先给一个红衣主教做随从，听说在这期间他跟着一个学究又读了一段时间书，他的小说底子大概就是这时打下的。以后他便从了军，加人当时正驻在那不勒斯的西班牙皇家军队，这是1570年的事。

当时意大利的威尼斯共和国拥有一支极强大的舰队，土耳其人也正凭着庞大的舰队横行地中海，就在塞万提斯从军的这一年，土耳其人占领了原来属于威尼斯人的塞浦路斯，这下同威尼斯人直接对立起来。作为基督教世界领袖的罗马教皇同作为教廷力量支柱的西班牙人都站到了威尼斯人一边。1571年战争爆发了。这年9月，塞万提斯登上了“侯爵夫人”号战舰，一个月之后，两军在地中海上展开了大海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勒班陀战役，是欧洲基督教同伊斯兰教之间的重要一役。

塞万提斯表现得极其勇敢，尽管他在战斗开始之前已经染上了可怕的热病，仍坚持走上战斗岗位，英勇战斗。这英勇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身中三弹，左手受到重创，落下了终身残废。

受伤后的塞万提斯仍呆在军队，驻防在那不勒斯。也到过其它地方，参加过其它战斗，直到1575年。这年，也许由于他受了伤，作为一个残废人已不适宜从军，他乘上了回到西班牙的船只，往祖国扬帆而去。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他满怀希望要衣锦还乡时，厄运又一次扼住了他的咽喉。当船已经靠近法国马赛港时被摩尔人海盗船拦住了，厮杀一番之后商船抵挡不过，塞万提斯当了俘虏，同时被俘的还有他的弟弟。

这些海盗是非洲的柏柏尔人，经常在地中海游弋，捕捉俘虏，用来向其家人索取大笔赎金，得不到赎金就将俘虏卖给奴隶贩子。

塞万提斯被俘后，海盗们将他送往阿尔及尔。这是一座北非大城，如今是阿尔及利亚共和国首都，那时是最兴旺的奴隶买卖市场。奴隶大都是被俘的基督徒。给带到这儿后，由于塞万提斯身上藏有当时的基督教联军统帅以及某一个大人物公爵为他写给西班牙国王的推荐信，使那些精明的奴隶贩子知道了他不是个小人物，当然啦，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价值，塞万提斯家人要付的赎金顿时高了许多。

然而我们知道，塞万提斯和他的家人都是那种什么都有，就是没钱的人，哪里有这么多钱来赎人呢？塞万提斯只好在北非当奴隶了。

他的主人是杀人不眨眼的家伙，经常把虐待甚至杀死奴隶当乐事。塞万提斯是个勇敢的战士，哪能安心做奴隶？从当俘虏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断地想法儿逃跑。只是运气不好，一连逃了四次都被抓了回来。不过也真怪，他竟然没有给杀掉。一般而言，那些主人对待逃亡奴隶的做法就是把他们用极残酷的法子处死，例如砍成一块块什么的。塞万提斯之所以这样走运，也许是因为在主人眼里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大堆金子吧！谁舍得让这样一大堆金子化成水呢。

与塞万提斯一同被俘的弟弟两年之后就被赎回去了，因为他身上没有公爵的保荐书，赎金也就少得多。塞万提斯可不同了，他当了足足五年奴隶。他的父母四处哀求，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得到教会的帮助，到1580年总算弄到了500个黄澄澄的金币，将塞万提斯赎了回来。

回到家乡时，已过而立之年的他还是一无所立、一无所有。他已经残废，很多谋生的活儿他不能去做。他曾为国负伤，在勒班陀战役中立下战功，然而国家忘记了他过去的功绩！他一次次向国王祈求，想弄个一官半职，或者派个美洲殖民地差使。然而每次得到的都只是失望。又有一次，那是他回来的第二年，他跟随国王到了葡萄牙，那时葡萄牙同西班牙合并了，新政府需要一大批官员，塞万提斯本想这次肯定能捞个一官半职了，然而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段时间里他唯一的果实是一个女儿，不过这女儿名义上并不是他的，是他同某一位夫人生的，据说她是塞万提斯唯一的子女，后来她到了生父的家里，由塞万提斯抚养。

经过一番痛苦思索，塞万提斯终于找到了谋生的方法：写作。一则西班牙这时有了不少剧院，需要剧本来排戏；二则他看到不少庸才靠写一些俗不可耐的骑士小说发了财，这些东西类似于我们中国那些无聊的才子佳人小说或者三流武侠小说。塞万提斯知道自己的见识和写作能力比那些人强得多，为什么他不也去试试呢？

这样，塞万提斯便加入了挣稿费者的行列。他出版的第一部作品是小说，叫《加拉苔亚》，替他挣了一千多块钱，这在当时已经是不错的稿费了。

这时还有另一个问题亟待解决，他已经年过30，老大不小，该结婚了。1584年，他37岁时总算娶了个老婆，也是破落贵族出身，与塞万提斯门当户对。她比丈夫小了差不多20岁，除了年轻外，她还给丈夫带来一笔陪嫁：1个果园、4箱蜜蜂、5株葡萄树、大小鸡45只、外加干草1堆和锅灶1副。

这些陪嫁可养活不了老婆孩子，他还得写下去。写完第一部小说后，他转向了，开始写来钱比较快的剧本。到1587年时塞万提斯已经写了二三十个剧本。可惜，也许由于他的剧本不那么俗，也就不那么合乎潮流的口味，他一直没有发财，挣的稿费少得可怜，经常要东跑西颠，求爷爷告奶奶般求剧院经理上演他的作品，即使这样也无法弄到足够的钱养家糊口。

他只得另找法子挣钱，他这次总算成功了，谋到了一个差事，替“无敌舰队”搞采购。这是个大美差，要是到了某些人手里非大发特发不可。但书呆子般的塞万提斯怎么能发得了呢？他在采购时经常同农民发生争吵。虽然他写作是内行，算账却是外行，老弄错数，经常因账目不平衡而受到上级申斥。直至因竟敢向粮食满仓的教堂“非法征收”被革除教籍，送进了班房。这是1592年的事。

这样采购员的差事干不下去了，他只得另谋高就。两年之后他又找到了一个新工作——收税。这又是一个大美差。但他实在不是干这行的料，账目像以前办军需一样乱七八糟，更不用提捞外快了。更不幸的是，他把税款存在那里的银行的老板卷了他的钱溜之大吉，这又让塞万提斯进了班房，被关了差不多一年，直到1598年4月。

后来，塞万提斯迁居到瓦阿多里德城，他童年时跟父亲浪荡江湖时在这里生活过。这时他穷得几乎山穷水尽了，却还要养活一大家子人，包括一群比他更穷的亲戚。

他住的是贫民窟中的贫民窟，楼下是饭堂，楼上是妓院。

在楼道中间做饭的浓烟中，在孩子的哭闹声中，在妓女的呻吟声中，在泼妇的骂街声中，他开始写作不朽巨著《堂·吉诃德》。

他早在第二次坐牢时就开始构思这部作品。原是用西班牙一种方言写成的，全名叫《奇情异想的绅士堂·吉诃德·台·拉·曼却》。那位具备中世纪骑士一切美德的堂·吉诃德带着他忠心耿耿的仆从桑丘·潘沙骑着瘦骨伶仃的马所干的各式各样的冒险事情我们都听说过了，我敢说除了他们俩，世界上从来没有人做出过这么多有趣的事呢。

《堂·吉诃德》第一卷在1605年出版，这时作家已经五十有八了。读者们的热情可想而知，西班牙一时洛阳纸贵，几个月内马德里已经出了两版，里斯本也出了两版，巴伦西亚出了一版，并迅速被翻译成欧洲各国文字，且一印再印，上至国王，下至平民百姓，无不争相阅读，一睹为快。据说西班牙国王在王宫的窗前看到外面大街上有个小伙子边看书边笑得前仰后合，就断言说他一定是在读《堂·吉诃德》，遣人出去一问，果然不错。

按理说塞万提斯应当挣了大笔稿费，从此可以摆脱吃了上顿愁下顿、有了柴米没油盐的日子了吧？然而没有，也许想不到会引起如此大的轰动，他将版权一下卖给了一个叫罗夫莱斯的出版商，具体价钱不得而知，反正不会有很多。结果是塞万提斯只出了名，却挣不了钱。

不过他的日子毕竟没有先前潦倒了，他像当时那些出了名的作家的时髦做法一样，替自己找了个“保护人”，一位年轻的公爵。不过这位公爵并没有保护他，倒是一位是大主教、另一位是莱莫斯伯爵给了他一些好处。

就在塞万提斯虽然没有挣钱，却挣了些名气这年，他又一次遭到了不幸。这年6月的某天，他家门口的大街上发生了一件凶杀案，不知什么原因他一家全成了嫌疑犯，被送到监狱里关将起来，这已经是塞万提斯第三度“进宫”了。

此后几年他的日子更加难过，他债台高筑，债主像猎狗追赶野兔一样咬紧不放，让他终日惶惶不安。他被迫一次次地搬家，搬到更加便宜的房子，最后总算在一条叫莱昂的街道安定下来。

也许是因为生活得太痛苦，未来太没有希望，他开始投向宗教，加入了一个叫“最神圣的圣礼之奴”的宗教团体，后来又成了方济各会的修士。

这期间一个最好的机会是一向对他表示器重的莱莫斯伯爵成了那不勒斯总督，塞万提斯便请求当新总督的秘书，然而他再一次失望了。这是1610年的事。

这时候作家已经年过60，他长得是什么样子的呢？在这个时期的一部作品里，他对自己的相貌做了精细的描绘，他是这样说自己的：

尖脸，深棕色头发，前额光滑，双眼活泼，鹰钩而匀称的鼻梁；胡子已经花白，虽然不到二十年前还是金黄色。胡子多，嘴巴小，牙齿不大不小，只剩下六颗，而且还都坏了，位置不当，不能相互合拢。身材在两端之间，既不高也不矮。肤色光亮，苍白而不黑。肩膀下垂，但是步履不太轻便。

此外，我们还别忘了塞万提斯是一个残疾人，是我们俗称“一把手”的那种。

找不到别的办法谋生的作家只好快马加鞭写其它作品，这段时间他写了不少小说和戏剧，最重要的是赶写《堂·吉诃德》第二卷。

实际上他早就在写这第二卷了。本来他并不急于出版，然而在1614年9月，有个无名小辈却写了《堂·吉诃德》第二部，这狗尾续貂之作伤了作家的自尊心，他加快了速度。

1615年，《堂·吉诃德》第二部终于写成出版。这卷一直写到堂·吉诃德死了为止，死前一刻主人公才幡然醒悟，觉往事之可笑可叹。

写完《堂·吉诃德》之后，塞万提斯已经风烛残年，虽仍笔耕不辍，然而“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1616年4月19日，塞万提斯在病床上写完了最后一部小说的献词，四天之后溘然而逝。

他死时几乎不名一文，家人只好把他草草收葬，连墓碑也没有立。所以人们至今不知塞万提斯葬于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