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科波菲尔的经历
第三十三章 大卫·科波菲尔的经历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小说,我相信您也会喜欢它。
我的出生以及童年的苦难
我名叫大卫·科波菲尔,据说我是带着一层胎膜在半夜12点整降生的,钟一敲响,我就开始哭,合拍得很。
我生下来第一个主要的特点是我是一个遗腹子,在我看到这世界以前我可怜的爸爸就已经去世了。我出生在布兰德斯通,一个小地方,我们家族主要的大人物是我的一个姨婆,她在我来这世界的那天到了我家,用她天生的威仪把我可怜的母亲吓得半死。她本来打算要当我的教母,但当听到我是一个男孩子后她拂袖而去,从此永远没有再来。
在我幼年的记忆之中有两样模糊然而可靠:一是教堂,那是一座多么辉煌的大建筑哟,在里面做礼拜时我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蚂蚁。另一样是辟果提,我记得她那带点儿香味儿的手指,我还曾问她结婚的事。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只知道我们三个在一起十分幸福,因为我们实在相亲相爱啊。
有一天晚上辟果提好像同我亲爱的母亲有了一点儿争执,因为母亲带了一个黑胡子的男人回来,我母亲那时显得格外漂亮,辟果提好像说我的父亲如果有知不会喜欢他。
从这天起那个男人经常地出现在我的眼睛里,他叫摩德斯通先生。一天他还带我出去骑了一天的马。
又过了一段时间辟果提忽然建议我跟她一起到她哥哥那儿去玩儿几天,当我担心亲爱的母亲一个人在家不好过时,她说,母亲有事要出去足足二十天呢。这样我们便出发了,在亲吻中我离开母亲,当她一个人落在车后时我看到摩德斯通先生向她走过去。
经过漫长无比的旅行我们到了雅茅斯,经过许多小船厂、大船厂之后,我骑在辟果提侄子海穆的肩上终于到了辟果提哥哥的房子。
那是一所多么可爱的小房子啊——竟然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船!还离船有很长的路时我就从海穆肩上看到一个女人在向我们鞠躬呢,她就是古米治太太,不久后我见到了辟果提先生和小爱弥丽,我打辟果提那儿知道辟果提先生不是古米治太太的丈夫,小爱弥丽和海穆也不是他的子女,他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辟果提先生收养了他们。
我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多么甜蜜啊,每天我同美丽的小爱弥丽一起在海滩上一小时一小时地闲逛,捡起美丽的海贝和石子,我爱上了她,我相信这爱同长大后的那些爱一样真挚。
我几乎忘却了家和妈妈,但回去的日子终于来了,我回了家。我立即感觉出家里的变化,妈妈并没有出来接我,当我进到客厅时我看到了她,她甚至没有扑过来吻我,我又发现摩德斯通先生正雄赳赳地站在她后面呢,他严厉地说:“克拉拉,要永远控制自己。”
家里的一切,包括我的卧室,都大变了。
这天晚上我住在那个远离其他人的陌生房间里,实在很想念辟果提先生一家子,我非常痛苦,在梦中大哭起来。
朦胧中亲爱的妈妈抱起了我,安慰我,然而摩德斯通先生进来了,他警告似的对母亲说:“克拉拉,要坚定。”
从此我便失去了母亲的爱抚,因为摩德斯通先生永远会用这句话阻止她。
几天后家里又来了一个人,就是摩德斯通先生的姐姐,一个跟他不但长得像,而且性格也一样阴沉的老姑娘。没几天她便把家里所有的钥匙夺到了手中,我可怜的母亲即使流了大量的眼泪也对自己的家务没有半点儿发言权了。
摩德斯通小姐同弟弟一样厌恶我。
现在他们提起了我的教育,在他们来之前由亲爱的母亲教导我时,我觉得一切的知识很容易进入我的脑海,可现在,当一脸阴郁的摩德斯通姐弟来把持我的功课时,我发现脑子里的东西都被吓跑了。
两个摩德斯通于是倒给我更多的功课,占领了我所有的时间,但我只是变得越发什么也不懂。终于有一天,上课时,摩德斯通先生拿出了一条鞭子。
不用说我这天的功课更加一塌糊涂,于是鞭子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在疼痛中咬住了摩德斯通先生捂住我口的手。
我被打得晕了过去,丢在房间里,一连五天。
然后我被送到一所学校去了。
我坐的公共马车的车夫是巴吉斯先生,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当我给了他一块辟果提做的糕点之后他便问起了辟果提的事,我告诉他她还能做好多呢,他便托我捎给辟果提一句话:“巴吉斯愿意。”
下了马车后我又被送上了长途马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累得要命的颠簸我终于下了车。没人来接我,我像一袋没人认领的行李一样被扔在了卖票房。不过最后总算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是萨伦学校的老师,来接我了。
他穿得是很破,但这一点没有减少我对一个教师的敬畏。他带我到了一个很穷的老太婆住的地方,我在那里吃了自己买的东西,他吹了一曲笛子后我们到学校去了。
这里叫萨伦学校,现在还没有开学,由一个木头腿的人管事。这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荒凉之地,到处既脏又乱。我刚到这里便在教室里看到一块漂亮的白板,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当心他,他咬人!”
从此每天我就带着这块牌子在校园里到处走,只要我稍微遮着点儿木头腿便会威胁要告发我。
我恐惧地等待开学的那天,那天终究还是来了。
当我背着牌子,等待一个个同学来看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呀,许多同学围着我又笑又跳。但我并没有受到虐待,相反,我认识了好多友善的新同学。最好的是斯提福兹,他比我大6岁,很英俊,是萨伦学校公认的学生领袖。他在一个棚子下接见了我,并说背这块牌子是一个大耻辱。我为这个要感激他一辈子。他要我把所有的钱交给他保管。然后用它们买来了食品与酒,我们晚上就在寝室里办起盛宴来。
就在这个晚上我知道了萨伦学校的许多事,例如校长,我今天见过他,还有木头腿,他们俩都是凶狠的东西。
第二天一上课克里古尔先生就来证明他的特征了。他一面跟我说话,一面用棍子在我身上造出了道道伤痕。他并非特别地恶待我,他把棍子落在几乎每一个人身上。
所有人当中受苦最多的是特拉德尔,他每天——唯一的例外是克里古尔先生没来的那天——都要挨无数次棍子,也许在克里古尔先生眼中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沙袋呢。但他也是最快乐的一个,每当挨了棍子、流过泪之后他很快又恢复了乐呵呵的天性。
特拉德尔主要的爱好是画骷髅,总在属于他的所有纸片上,从书本到作业本上,留下无数这种可怕的艺术品。
每天克里古尔先生从我后面经过时都要顺便给我的背来一棍子,不久他就发现那块挂在我背上的牌子严重影响了他的棍子,便把它摘掉了。
不过也有一个人克里古尔先生是绝对不碰的,这就是斯提福兹,我渐渐地同他更为接近,甚至于把他当做了我的偶像,他也对我格外好起来。
有一件事更加深了我与他的友谊,有一次他问起某个作家的一本书,我刚好很熟悉,就告诉了斯提福兹。到晚上就寝时他便问起了这本书以及其他的书,当他知道我读了这些书后就要求我把它们讲给他听。
我当然乐意,这样,在一个个夜晚,我在黑暗之中给斯提福兹讲故事,这对我也有莫大的好处,因为斯提福兹在学校的地位是如此之高,同他的友谊为我赢得了其他同学的尊重。
还有另一个人对我也很有帮助,就是带我来萨伦学校的麦尔先生。他默默地在功课上帮助我。但令我痛苦的是斯提福兹很讨厌他,想方设法伤害他。终于有一天斯提福兹逮着了机会,在课堂上公开侮辱他,说他母亲在贫民收容院里。正好克里古尔先生来了,这消息就成为了麦尔先生被从学校赶走的充分理由。
我感到难过,也感到羞愧,因为正是我有一天不小心把麦尔先生母亲的事告诉了斯提福兹。
这事很快过去了,我们的生活依旧,挨的棍子也并没有因麦尔先生的离去而减少。
在整个学期过去之前最后一件要说的事是辟果提先生。一天他带着海穆来看我了,带来了多么大的螃蟹和龙虾呀!更令我激动的是我自豪地把斯提福兹介绍给了他们,斯提福兹对他们很友好,他们离开时简直同我一样崇拜他了。
终于放假了,我又坐上了巴吉斯先生的马车,他颇为没有得到辟果提的回音而生气,不过我答应找机会告诉她“巴吉斯愿意”。
我终于回到了亲爱的家。
在客厅里我见到了亲爱的母亲,她正奶着一个很小的婴儿。见到我时母亲多么幸福呀!她激动地喊着我,跪下来拥抱我,吻我,辟果提见到我也乐疯了,一时我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家里还只有我们三个相亲相爱的人时的日子。
这天晚上两个摩德斯通都出去了,只有我们三个吃晚饭,我们又恢复了一切的老习惯,我吃饭的碟子仍然是以前那只,吃完饭后辟果提又拿出那本一直躺在我家的鳄鱼书,我给她读了一页。
我又像从前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辟果提则在一边静静地做针线活儿。
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啊!然而谁知道这是我同亲爱的母亲度过的最后一个温馨的日子!
到了10点钟,在摩德斯通们回来之前母亲怀着恐惧赶紧把我打发去睡觉。
我的到来对摩德斯通两人是很讨厌的事,摩德斯通小姐每天都会计算我一个月的假期还有几天结束,我在家里仿佛不但成了一个多余人,简直是一个讨厌鬼。
随着摩德斯通小姐一声满意的叹息,假期终于结束了。我又上了车,母亲在摩德斯通小姐警告的声音里热情地拥抱我,我有点儿难过,却并不惋惜离去。
这一个新的学期就像梦一样过去了,只有一件事深深地留在我的回忆之中。
一天我们正在操场时被叫进了克里古尔先生的客厅。在那里我听到克里古尔先生叹了口气,剩下的事便由仁慈的克里古尔太太告诉我,我只听懂了一句:“你母亲死了。”
我顿时明白我在这世上真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在这一天中我以一个十来岁男孩子的心品尝着最痛苦的滋味,后来又带着悲伤的神情在校园操场上散步,其他学生从窗子里看着我。
我又回到了家,摩德斯通先生和小姐表现得要多镇定有多镇定。我看着亲爱的母亲被埋入黄土,那个小小的婴儿放在她怀里。
随后,从辟果提口里,我知道了亲爱的母亲步步迈向死亡的情景:
“她一直不舒坦,”辟果提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这样。她心神不定,也不快活。那小孩儿生下来时,我以为她会好起来了。可她更虚弱了,一天比一天差。小孩儿出生前,她总喜欢一个人坐在那儿哭;小孩儿出生后,她总轻轻对着他唱——唱得好轻,有一次我听到后都觉得那是天上的声音,是正在飘着远去的声音。”
“我最后一次看到老样子的她是在那一晚,是你回家的那天晚上,我亲爱的。你回学校去的那天,她对我说:‘我再也不会见到我亲爱的宝贝了。有什么东西这样告诉我,我知道,这是实情。’”
“一天夜里,也就是那事发生前一个多星期,她才对我说:‘我亲爱的,我想我要死了。’”
“‘现在我心里轻松了,辟果提,’那天夜里我扶她上床时她说,‘……假如这是睡眠,那么在我睡眠时坐在我一旁吧,别离开我。上帝保佑我的两个孩子吧!上帝看顾我那没有父亲的孩子吧!’”
“在最后那晚,她在夜里吻了我,并说:‘如果我的婴儿也死了,辟果提,请叫他们把他放在我怀里,把我们埋在一起。’(这都照办了,因为那可怜的小羔羊只比她多活了一天。)她还说:‘让我那最亲爱的儿子送我们去我们,的安息地吧,并告诉他,他的母亲曾躺在这里为他祝福过,不只一次,而是一千次。’”
“那天夜里很晚了,”辟果提又说,“她向我要点儿喝的。她喝过后,朝我那么温顺地微笑,多可爱!——多美啊!”
“‘把你那好心的胳膊放在我脖子下吧,’她说,‘让我把脸转向你,你的脸离我太远了,我要挨近你的脸。’我照她说的办了;哦,卫卫!我第一次和你分手时说的话可真应验了,这时候到了——我说过她喜欢把她那可怜的头放在她那笨头笨脑又坏脾性的辟果提怀里——她就这么死了,像一个睡着了的孩子一样!”
母亲去世后我终于获得了“自由”,摩德斯通们不再逼我学习或者做任何事,事实上他们几乎不跟我说一句话,好像家里压根儿没我这个人似的,他们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解雇辟果提。
辟果提离开这里时我请求摩德斯通小姐让我也去,为了我不在她眼前这莫大的好处,她同意了。这样我又在辟果提先生那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一件特别令我们高兴的事是巴吉斯先生追求辟果提。每天傍晚他都要带着某样礼物,例如一只猪蹄子或者一小篮无花果,来看辟果提,可只是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她是金子做的一般。
在我回家那天他们结婚了,辟果提同巴吉斯先生结婚的唯一理由是她可以随时坐免费马车去看我。
回到家里后摩德斯通们仍像以前一样待我,完完全全地忽视我,他们不准我出门认识其他人或者去看看辟果提,我惟有成天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
终于有一天摩德斯通先生同我说话了,他带了一个人来,告诉我我应当到这个世界上去奋斗了。
第二天我就永远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
我到了摩德斯通先生有股份的一家公司,主要工作是刷瓶子,在成群的老鼠之间,在肮脏的环境里,我同那些年龄大我差不多一倍的人一起干活儿,每天都要挖空心思地筹划怎样用我那点儿可怜的工钱来填饱肚子。
我在这里认识的唯一朋友是密考伯一家。密考伯先生穷得可怕,还要养活一大家子,可这一切对于他似乎不是压力呢,他总是时时要表明他是一个上流人,装出那种样子来。密考伯太太生活的唯一乐趣是提起自己的娘家,回忆过去在娘家的美好生活。
终于有一天,密考伯先生被抓住了,投进了负债者监狱。
密考伯先生被放出来后就离开了伦敦。我再也不愿忍受这种生活,有一天终于下了天大的决心,逃走了。
刚一上路我就被抢去了行李和从辟果提那里借来准备做盘缠用的钱,只好用两条腿去征服漫长的旅程。
这是一段什么样的旅程哟,我身上只有3便士,要去的地方却是我从来不曾踏足过的斗佛。我沿着大路朝那个方向走去。第一个晚上我睡在萨伦学校门外的草堆里,第二个晚上睡在一尊大炮下面,为了一片面包我把外衣和背心卖了,路上还被抢去了围巾,第三天我到了斗佛。
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查问,我找到了姨婆的住处,这是一栋精致的海边小楼,这时我的鞋底已经掉了,帽子又扁又皱,破烂不堪的衬衣和长裤上沾着露水、草屑、泥土,总之街上的垃圾都比我干净。
我碰了一下姨婆,告诉她我是她外孙。她吃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哭诉了自己不幸的遭遇:
我是大卫·科波菲尔,从萨福克的布兰德斯通来的,我出生的那晚你去过那儿,见到了我亲爱的妈妈。她死后,我很不快活,我被冷落,不能上学,被迫去独立谋生,干不适合我的苦活儿。所以我逃到你这里来。我刚动身就被人抢劫,只好一路走来,从动身后就永远不曾睡过床。
说到这里,我的自制力全部丧失,大哭起来,这场哭已憋在我心里好久好久了。
姨婆好像被我的哭声惊醒,从地上爬起来,把我拖进了屋。
在姨婆家里度过最初两天后两个摩德斯通来了,他们先是在草地上因为驴子的缘故与姨婆冲突了一番——不让驴子踏上她门前的草地是我姨婆一天中主要的事务,然后展开了谈判。他们声称我是世界上最坏的孩子,姨婆一点儿也不信,她严厉地责备他们伤害了我可怜的妈妈,然后赶他们走了。
这样我就在姨婆家住下了,改名叫特洛乌德·科波菲尔。
姨婆救了我
我很快就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还同狄克先生成了好朋友。他是一个脑子有点儿毛病的人,永远在写一个呈文,却永远也写不完。不过这些只是表面现象,实际上他是一个有非常好的直觉的好人呢。姨婆也越来越喜欢我、宠爱我了。
一天姨婆提起了我的教育,这是我实在关心的一个问题。姨婆按她惯常的雷厉风行的做派,第二天就把我送进了斯特朗博士学校。
同时我住进了威克菲尔先生家,认识了他的女儿艾妮斯,她是一个十分可亲可爱的姑娘。我很快就同他们十分友好了。尤其是艾妮斯,她成了我的指路明灯,我多么敬重她呀。他们家另外一个人是尤利亚·希普。一个长着金鱼眼睛的瘦小的家伙,皮肤像青蛙一样惨白,他不停地声称自己十分谦卑。
在斯特朗博士学校的感觉同在萨伦学校时完全不一样,是两个极端,就像克里古尔先生同斯特朗博士是两个极端一样:一个象征着残忍与无知,一个却象征着仁慈与博学。
斯特朗博士有一个年轻太太,名叫安妮,年纪做他的女儿还绰绰有余。她有一个母亲马戡太太,绰号老兵,最拿手的本事是率领大队的穷亲戚来打博士的秋风。安妮有一个表兄,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似乎同安妮有些青梅竹马的关系。一心想维护博士利益的威克菲尔先生对安妮有一些偏见。这些都是我在这里经历的事,且不去说它。
一在姨婆那里安定下来我就给辟果提去了信,告诉她那大好的消息。她的回信里有大量用泪水造成的湿斑。
我在斯特朗博士学校的学习与生活可以概括成两个字:快乐。我在学习上进步神速,生活上由于有艾妮斯和威克菲尔先生的照顾也十分的好。
姨婆一开始还搞些突然袭击,大概是想查看我是否好好读书,但不久她就放心了。狄克先生得到允许每隔两个星期来看我一次,很快每个学生都认识他并且喜欢他了,就连斯特朗博士也请我把狄克先生介绍给他。
不久狄克先生就同博士甚至他那比较沉默的太太交上了朋友,他对博士的学问表达出来的敬意真令人感动。
我同尤利亚·希普也交上了朋友。一天,大概是星期四,到他家里喝了一次茶。
尤利亚·希普和他母亲以他们谦卑的招数很快从我这里打听出了一切他们想知道的事。我像一个泄了密的人一样越来越不安,这时一个人从希普家门口经过,竟然是密考伯先生!他旧貌依然,一副上流人派头。
我们都十分高兴,我庆幸得以摆脱希普,我们一起去看望密考伯太太。他们的情形似乎没多大改变。密考伯先生仍然在等待机会,密考伯太太仍然在憧憬着娘家的眷顾和一笔伦敦的汇款。
然而到第三天,大概汇款终究没来,密考伯先生一家走了,临行前密考伯先生写了一封绝望的信给我,署名是“沦为乞丐的流浪者威尔金·密考伯手启”。
当我跑去找他时,发现他已经坐上了车,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上流人派头。
时光飞快地流逝,我现在该回顾、总结一下自己的新生活了。我在斯特朗博士学校里可谓成绩斐然,终于高居第一,还与一个欺侮斯特朗博士学校学生的青年屠夫进行了两场决斗,最后光荣地打败了他。艾妮斯在这段时期里长得好快哟,出落得那样十全十美,远不是美丽二字能够形容,她对我又是多么亲切诚恳啊,真是我的吉神呢。
我还开始恋爱了,两次,都以失败告终,这是我美好岁月里仅有的两次挫败。
我在斯特朗博士学校的生活结束了。为了我接着要走什么样的路,我与姨婆讨论了若干次而没有结果,干脆暂时不做决定。姨婆给了我一笔为数可观的钱让我出去做一次旅行,好历练我独自生活的能力。
这次的旅行同若干年以前那次有多么不同呀!那时我口袋里只有3个便士,现在我穿着崭新的上流人衣服,口袋里有大把的英镑。
可我很快就发现旅行并不如想象的容易,我实在太年轻,从马车夫到餐馆的侍者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总由着他们的意思来安排我的生活。
我的这些不幸并没有持续很久,晚上在旅店里我碰到了那个我最崇拜的人——斯提福兹,我是多么高兴呀,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住眼泪流下来。
斯提福兹也很高兴,他叫我雏菊,叫我把分别以来一切的事都告诉了他,然后又带我去他家见他母亲。
他的家在海给特,家里有母亲和一个同住的表姐,叫达特尔小姐。斯提福兹夫人是一个严肃的老妇人,年轻时肯定长得俊俏,在这个世界上我怀疑她除了儿子还看得见别的什么呢?达特尔小姐嘴唇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她决不照直说出她的话,一味地暗示,越暗示越不明白。为着我对斯提福兹的崇拜,两个女士很热情地接待了我。
我在斯提福兹家度过了十分快乐的几天,唯一的缺憾是黎提摩,斯提福兹的仆人,一个最体面的家伙,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实在是很年轻呢,简直太年轻了。
然后我们又一同离开了,我要去看我那亲爱的老保姆辟果提。
我们先回了旅舍,然后我便一人去找辟果提了。
自从我还是一个10岁的小孩子,被摩德斯通先生赶去做工后,辟果提还没有见过我呢。这次见到我时一开始她真认不出我来了,当她认出我后要描述出她多么高兴真太难了,一句话,她乐疯了。巴吉斯先生也一样高兴,为了表达这高兴他竟然肯从他的宝贝箱子里拿出整整一个畿尼来。
一会儿斯提福兹也来了,他几乎立刻赢得了辟果提的爱戴,不,是崇拜。
第二天我又同斯提福兹一起去辟果提先生的旧船那儿。
当我们走近那熟悉的船屋时我看到里面惊人的一幕:爱弥丽正准备投入辟果提先生的怀抱,而一向那么愁眉苦脸的古米治太太竟然发疯似的鼓起了掌。
我们的到来令他们惊愕了几秒钟,但很快他们更高兴了。辟果提先生高兴傻了,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同我握手,一面猛抓自己本就够乱的头发,说这是他一辈子最高兴的一个晚上。
当我们坐下来谈话时,像往常一样,斯提福兹表现出多大的魅力啊,一夜之间这里没有一个人没迷上他了,古米治太太甚至一时之间忘记死去了的老头子。爱弥丽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但很快地,斯提福兹就用他的诚恳与亲切让她放松下来,她的眼光总落在他身上。
我得知今晚她已经答应嫁给海穆了。
接下来我们就快快乐乐地在这里住下来了,一住就是两个多星期。大多数时候我跟斯提福兹在一起,但有时候也不,例如我经常会去我出生的老房子,在母亲的墓地徘徊感叹。斯提福兹对这不感兴趣,他更喜欢航海,同辟果提先生一起到海上与风浪搏斗。
但终究我们还是要走了,走前一天晚上我见到了毛奇尔小姐,一个可怜的侏儒,来给斯提福兹做头发,她简直活泼得有些轻佻了呢。
当我回辟果提家过夜时又碰到了一个人,马莎,她似乎是一个可怜的坏女人,要到伦敦去,来请求爱弥丽帮忙。
爱弥丽表现出了多少爱与同情呀,但令人奇异的是她还责备自己不够好,尤其是对海穆不够好。
要等好久我才会明白她这句话的含意。
这时我收到了姨婆的一封信,信中问我愿不愿做一个代诉人。我便问斯提福兹代诉人是什么样的职业。斯提福兹告诉我,代诉人是僧院的辩护士,他们在某些案件——例如有关遗嘱和婚姻诉讼——的处理上有一些古老的权利,从斯提福兹的话听出来这是一种相当高贵体面的职业呢,我欣然了。
此时姨婆正在伦敦城里等我,我立即同斯提福兹分手,去看姨婆了。
姨婆见到我时高兴得哭起来了,这对于严肃的她而言是多么珍贵的情感发泄啊。第二天我们便去博士院里见斯本罗先生。我一进去就感觉这是一个像梦幻一样安静的地方,立即喜欢它了。唯一令我不安的是我到这里的代价太高了,整整1000镑。
随后姨婆又替我找到了住的地方,一套窗外就是河的位于顶楼的律师公寓,十分精致。
我和姨婆都对这个地方很满意,尤其是房东克鲁普太太保证要像对待儿子一样照顾我。
我终于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天地了,口袋里藏着自己房间的钥匙,在街上自由自在地逛来逛去,不需要向任何人报告自己的行踪,真是很惬意的事儿。
不过斯提福兹一直没来,本来他早就应该来的,这令我有些寂寞。我去他母亲家找过他,同两位女士又谈了一整夜的斯提福兹。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了,对我的新住宅十分满意,我便邀请他来做客。
晚上他来了,还带着朋友们。
不过我不大确定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只记得同斯提福兹和他的两个朋友喝呀喝呀喝个不停,我建议为斯提福兹祝酒,三呼万岁,又好像有个什么人出去看戏,有个什么人在戏院里吵闹,有个什么人一跨出戏院的门就到了自己的床上。
第二天我醒来时很难说头与心哪个更痛,我是多么地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哟。
我这样痛悔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我记起来,在戏院里时遇到了艾妮斯,正是她请求我马上回来的。我真恨不得自己马上死了。
当我还在想着怎样向艾妮斯表达我的悔恨时,她派脚夫送来一封信,里面根本没有提及那可怕的事,只是请我去她住的那里做客。
艾妮斯住在她父亲的代理人那里,又见到她我真高兴呀,她丝毫没有责备我的意思,只是当我称她是我的吉神时,她严肃地告诉我提防我的凶神。
她指的竟然是斯提福兹,我当然不信,我用尽一切努力来向她赞美我了不起的朋友。
在这里的另一个收获是我见到了萨伦学校的另一个老朋友特拉德尔,他仍然是个顶老实的好人,在伦敦法律界做很低等的工作。
这夜唯一令我不舒服的是见到了尤利亚·希普,他还是那么叫人恶心,像只鹰一样在我与艾妮斯周围翱翔,不漏过我同艾妮斯说的每一个字。
几天后艾妮斯走了,当我去送别她时感到忧虑像铅一样压在胸膛,她旁边那个鹰一样监视着她的家伙会对她怎样呢?
朵拉,我的孩子妻
我正式成了斯本罗-约金士事物所的学徒,斯本罗先生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于是我坐上斯本罗先生精致的马车,去他家拜访了。
斯本罗先生的府第十分华丽,还有一个漂亮的花园。不过我对那里的印象也仅止于此。我听到一个声音说:“科波菲尔先生,这是小女朵拉。”
没有疑问,这是斯本罗先生的声音,但是我听不出了,我什么都听不出了。刹那间一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应验了我的命运,我是一个俘虏、一个奴隶了,我爱朵拉·斯本罗爱到失了神!
此后不知多少日子我糊里糊涂地度过了,我记得自己一下买了四件华美的背心,又每天走上十几里地到朵拉家附近去徘徊,如果偶尔能碰到她一次,问个好,我就会觉得自己上了天堂。
这段时间里我唯一做过的分心的事是去找特拉德尔。他住在一间很破旧的房间里,不过收拾得很干净,他告诉我他同一个最可爱的女孩儿订婚了。当我听说他的楼下就住着密考伯先生时我真是又惊又喜。不过他看来还是老样子呢。我邀请他们某一天来我那里用晚餐。
为那一天我做了许多准备,买来大量食物。密考伯先生和太太以及特拉德尔如约而至,由于克鲁普太太做的东西实在不堪入口,密考伯先生便露了一手,他做的烤肉真香呀,我们觉得这简直是一顿十全十美的晚餐了呢。中间也有一个小小的插曲,就是黎提摩到我这里来找斯提福兹,他是一个多么体面的人呀,马上令密考伯先生把烤肉叉藏在怀里,好装出上流人的姿态。
他们刚走斯提福兹便接踵而至,他竟然是从辟果提先生那边来!原来这段日子他一直呆在那里航海。
他带来一封信,是辟果提的,我得知巴吉斯先生快不行了,并且“更小气了一点儿”。
我立即决定去辟果提那里,希望在这个时候能安慰我的老保姆。
这晚我收到的另一封信是密考伯先生临走时偷偷塞给我的,我得知他不但自己一无所有,还用自己的期票夺走了他们的房客特拉德尔的财产。
次日我应约去斯提福兹家拜访他,他们一家对我都十分的好,尤其是斯提福兹,这次不但对我好,对他母亲甚至达特尔小姐也分外好。不过当我们晚上临睡前告别时他对我说了一番有点儿奇怪的话,说假如有什么事令我同他隔绝,希望我想他最好的一面。
这天清晨我离开了他,这时他还在睡梦之中。
谁能想到这一别竟成永诀!
到了辟果提那里,我发现辟果提先生、小爱弥丽还有海穆都已经在那儿,小爱弥丽似乎对舅舅更加依恋了,紧紧地偎在他胸前,仿佛那要走的不是巴吉斯先生而是他呢。
楼上,巴吉斯先生已在弥留之际,他摸着那箱子,用一种解释性的腔调说:“旧衣服哟!”
到退潮时分,巴吉斯先生跟潮水一道去了。
我现在像一个代诉人一样处理巴吉斯先生的遗嘱了,我们惊讶地发现巴吉斯先生装旧衣服的箱子里仅现款就差不多有3000镑,他把1000镑的利息留给辟果提先生养老,他死后余款归小爱弥丽、辟果提还有我平分,其余一切无条件地交给辟果提。
我在准备同辟果提到伦敦去处理遗嘱事务的前一天晚上去了辟果提先生的船屋。
然而就在这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我怎么也想不到的事:爱弥丽同斯提福兹私奔了。
这件事多么致命地打击了诚实的辟果提先生一家呀!辟果提先生快疯了,撕扯着头发胡子,血从口里喷出来;一夜之间愿意为她而死的海穆则傻了;我呢,我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不敢相信我那么爱着的朋友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但真的终究是真的,辟果提先生打定了主意要去找自己的小爱弥丽,不管找到什么地方,也不管找到什么时候。
他说,他不在的时候,船屋里那盏灯要永远在那个窗口上亮着,以备哪天爱弥丽悄悄地回到家来。古米治太太保证用她的生命来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
我带辟果提先生去了斯提福兹家,辟果提先生拿出爱弥丽给他的信给斯提福兹的母亲看,为了让爱弥丽能真成为她儿子的夫人——他一度请求她答应——辟果提先生保证永远不见他的爱弥丽。
但斯提福兹夫人斩钉截铁地回答说那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抛弃她,否则他永远不能回家,永远得不到她的宽恕。
辟果提先生走了,我也走了,在这个失去了理智、充满无可救药的等级观念的女人这里,我能说什么呢?
辟果提先生去寻他的小爱弥丽了,他留下这样的话:
他要四处去找她,假如他遇到任何不幸,记住,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依旧爱我那宝贝孩子,我饶恕了她!”
您也许会奇怪我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提朵拉了呢?我不是爱她爱得发疯了吗?
是的,我是的!我的确爱得她发疯!疯得不能再疯了,要是世界上有任何人敢说曾经像我爱朵拉一样爱过她或者说朵拉同任何其他女人一样平庸,我一定会像辟果提先生一样找遍天下同他决斗呢。
我在回到伦敦的当天晚上就去朵拉家附近,绕着她的房子转了一个晚上,向可能是她住的房间飞了无数个吻。
要是能再见到朵拉我什么样的代价都愿付出!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到这个机会了,一天,斯本罗先生告诉我说某天是朵拉的生日,邀请我去他家。我顿时成了十足的呆子。
好不容易等到那天,我又看到了朵拉,我送她一个花球,我同她一起去外面野餐。我一直克制着,没有在她面前跪下来,说:“爱我,或者杀死我吧,亲爱的朵拉!”
令我愤怒的是一同野餐的还有一个红胡子,比我大三四岁的样子,仗着他的红胡子拼命向朵拉献媚,朵拉竟然对他笑!我嫉妒得发疯,便缠住一个绿眼睛的小东西,拼命跟她调情。她也曲意奉承我。
后来,当我在林子里偶尔碰到朵拉时,密尔斯小姐,她20来岁,带着非凡的智慧和慈悲的神气对我们说:“不要让小小的误会使春天的花儿枯萎……”我和朵拉一下子好了。
在回去的路上,密尔斯小姐悄悄对我说,后天朵拉就要去她家住了,欢迎我去访问。
回家后,我再也忍不住了,决定向朵拉宣布我的爱情。
三天后我去密尔斯小姐家拜访,她父亲不在,密尔斯小姐同我们谈了几句后就走了,留下我同朵拉在一起。
不用多说,当朵拉因为那天我同那个绿眼睛小东西调情而说我不在乎她时,我一下子搂住了她。我滔滔不绝地诉说着这许多天来对她疯狂的崇拜,告诉她我愿意为她死,只要她说出那个字来。如此等等,总而言之,最后我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同朵拉订婚啦!
我们的爱情也有波折,甚至有过小小的争执,可是我们多么相爱哟!
在我开始疯狂热恋的这段时期里特拉德尔来看过我几次。这天,在约定的时间,我们终于见面了。我知道了他由于把名字借给了密考伯先生,他已经被赶出原来的房子,丢掉了他所有的财产,甚至包括心爱的姑娘送给他的花盆和小云石桌面。他请求辟果提帮他买回来,因为那个旧货商人知道他很需要这两样东西,开出了太高的价钱。
这天晚上我同辟果提回到住处时发现姨婆已经威风凛凛地坐在那里了。
她平静地告诉我说:她破产了。
我一下被这个可怕的消息打蒙了,但它的意义是明白的。我决心尽一切可能去帮姨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找斯本罗先生,请求他让我结束已经开始的学徒期,把1000镑的款子退一部分给我。
斯本罗先生一口拒绝了,那原因还是:“因为我有一个伙友,约金士呀。”
我颓丧地回去,在路上碰见了艾妮斯,此前我已经写信告诉她我同朵拉的爱情。一见她我所有的烦恼顿时烟消云散,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看见了指路明灯一样。
艾妮斯以一贯的亲切对待我,又同我一起回家去见姨婆。
姨婆告诉她我们破产的经过,她后来不相信威克菲尔先生的眼光了,就自己去投资,把一切财产都损失掉了。
不久威克菲尔先生也来了,后面紧跟着尤利亚·希普,他变得多么无神呀,仿佛已经是半个死人了,看得出他已经被希普牢牢地操纵住了。
艾妮斯又帮了我的大忙,她告诉我斯特朗博士现在已经退休,住到了伦敦,需要一个秘书,问我是否需要这个职务。
我当然愿意!这对正处于困境之中的我和姨婆是多大的一桩恩德呀!她永远是我的吉神!
我兴冲冲踏上了去博士家的路,决心从此开始做一个有用的人,一个懂得谋生之道的人,我绝不能辜负亲爱的姨婆这么多年来对我的殷切期望。
看到他的老学生斯特朗博士十分高兴,他给我的薪金是每年70镑,这等于让我和姨婆的收入翻了一番。
由于也听到了姨婆破产的消息,狄克先生十分悲伤,他请求我让他做点儿什么去减轻姨婆的负担。我便带着他去找特拉德尔,看他有什么办法。
真是好特拉德尔,他明智地给我和狄克先生提出了两条最好的建议:建议我掌握速写的技巧,这是做一个好秘书首要的技能;建议为狄克先生找一些现存的文件来抄,因为他是一个再整洁不过的书写家呢。
然后特拉德尔转给我一封密考伯先生的信,与以前的信大不一样,这次密考伯先生意气风发,对未来充满信心,原来他被雇佣了,而雇佣他的竟然是尤利亚·希普!
打知道姨婆破产的消息后我就思量着怎样把这事告诉朵拉。今天是星期六,我又有机会在密尔斯小姐家见到我的小爱人了。
她多么可爱啊!一听到我已经变穷的消息,她开始怎样的恐惧哟,她肯定以为我已经变成真正的乞丐了!但多亏密尔斯小姐的帮忙,她终究还是镇定下来。不过直到我离去她还是带着一丝恐惧。
我立即着手驯服那可怕的魔鬼——速记,它有多难呢?就像特拉德尔所言,大致相当于通晓六种外语。那些古怪无比的扭扭呀、弯勾呀,更加古怪的语法规则呀,令我在一个长长的时期内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
在经大量的努力还没有取得明显成就的情况下特拉德尔又来帮忙了,他建议我试着速记他的“演说”。从此,我、特拉德尔、姨婆还有狄克先生在我家里举行起最有趣的私家会议来。每到晚上特拉德尔就开始了他的演说,对担任执政党或反对党(按情况而定)要员的我的姨婆和狄克先生发表了大量演说,对他们的各种劣迹进行了最无情的弹劾。我则坐在一边拼命速记,特拉德尔按我的意思或慢或快。
一天,在博士院,斯本罗先生叫住了我,他十分冷淡地把我邀了进去,我看到了摩德斯通小姐,手里有一扎信笺。
原来又是摩德斯通小姐,她从朵拉那里发现了我的秘密,洋洋得意地报告了斯本罗先生,现在他来问罪了。
我向斯本罗先生表示我的歉意,但无论如何不肯收回我写给朵拉的信,因为这等于收回我的爱情。
第二天发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斯本罗先生死了,他是昨天同我谈过话后回家时从马车上跌下去摔死的。
我多么想去安慰朵拉呀,可她被送到姑妈家去了,我只有从密尔斯小姐那里得到心爱的人的消息。
为了排解我的痛苦,姨婆让我去她住过的小屋子看看,看那房客把屋子怎样了。小屋子的情况非常好,房客甚至接手了姨婆最重要的事业,不断地同驴子作战。
然后我顺路去探望艾妮斯。
艾妮斯依然是那么的可亲可爱,我发现威克菲尔先生变化多大呀!他变得那样的苍白而怯弱,很明显,他已经被尤利亚·希普完完全全操纵了,那个从来那么卑贱的希普如今却住到了威克菲尔先生家里,成了他的合伙人和事实上的支配者。
但我能说什么呢?我自己还有许多的忧愁要艾妮斯安慰呢。
当我离去时已经知道如何处理与朵拉的爱情了。
我遵照艾妮斯的话,给现在监护朵拉的她的两个姑妈写了一封信。在等待回信的时候我又碰见了辟果提先生。
他一副地地道道的流浪汉样子,然而那脸上的坚毅令人多么感动!他跟我说起他的旅程,他一路走着,先到法国,再穿过法国到了南边,又坐船到了意大利,再到了瑞士,因为有人说在那里见到了他要找的人。然而他到达时他们已经走了,他只好回到英国。见过我之后他又要开始新的旅程。
我同他告别,雪下得正紧,辟果提先生消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
朵拉的姑妈终于回了信,邀请我去访问,这实在是一个好消息。她们是两位像老小鸟一般的妇人,待我很好,不但让我看朵拉,甚至准许我每周两次去拜访她们。
我同朵拉的爱情就这样有了希望之光。
不过,这时候我的生活多么辛苦呀,白天我要到博士院中去做事,晚上还要步行到斯特朗博士那儿去做秘书,同时还要继续花费无穷心力去征服那可怕的速记。现在又要每星期两次步行去更远的朵拉姑妈家——这不是负担,但同样辛苦啊。
现在,到我写作这部小说之时,回顾我这段时期的生活,我知道是什么令我取得了成功。我把它记录下来,希望我的成功经验对亲爱的读者也有一点儿作用:
我这一生无论做什么,总是全心全意去做,无论我投身于什么,总是完完全全投入。事无巨细,我都认真到底。我从不相信,任何先天或后天的才能可以不需坚定、坦诚和努力的品质而获成功,世上并没有那样的成功。某种可喜的才能,某种可庆的机会,可以形成某些人往上攀的梯子的两侧,但那梯子的一级级横木必须是用耐磨经拉的材料制成。完全彻底、热诚坚韧的真本领是没有什么可以取代的。凡值得我献上全身心的事,我决不只献出一只手;无论我做什么,都决不自暴自弃;现在我发现这已成了我的金科玉律。
博士也知道了威克菲尔先生的近况,请他过来谈谈,希望对萎靡不振的老朋友有所帮助。当然,希普,像不散的阴魂一样,也跟着来了。
艾妮斯的到来令我高兴且担忧,高兴的是我可以把我的小朵拉介绍给她了,担忧的是她们,这两个我在世界上最关心的人,会相互喜欢吗?
结果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朵拉一见到艾妮斯就像见到一个远别的老朋友一般搂住了她的脖子,而平时她在陌生人面前是多么羞涩啊。
这晚临别时朵拉默默地看着我,然后告诉我她很奇怪我为什么竟然会爱上她而不是艾妮斯。
过后我送艾妮斯回博士家去,她与父亲都住在那儿。告别艾妮斯后我正要离开,却发现博士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走过去,令我惊诧不已的是我看到威克菲尔先生和尤利亚·希普也在这里。
博士双手蒙着脸,神情多么痛苦。
我走了进去,渐渐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来尤利亚·希普,这个卑劣的恶棍,竟然在博士面前挑拨安妮,说她同她的表兄麦尔先生之间关系不正常。
可悲的是威克菲尔先生甚至我自己都一向有这样的心思。
过去一向最天真纯洁的博士半点儿也没有责怪年轻妻子的意思,只是自责。
等博士上楼去后,我狠狠地捆了尤利亚一巴掌,我惟愿打掉了他一颗大牙!
我回去后把这事告诉了姨婆,她十分担心,但除了在房间里一圈一圈地踱步,她想不出别的法子。
还有一件事要说明一下,希普住在博士家这段时间每天要接到几封信,从信封的字体我看出来是密考伯先生写来的。
就在这时我也接到一封信,竟然是密考伯太太写来的,信中她告诉我密考伯先生现在完全变了,变得对她和家人冷漠异常。
日子就这么过着,不过对我而言现在要好点儿了,我已经征服了那可怕的速记魔鬼,并且靠着这本事替一家报馆工作,记录议会辩论,这令我一生都成为了最不信任政客的人。
还有,我现在已经悄悄地喜欢了一种职业,我开始写一些小文章,并且试着寄给杂志社,让我大为惊喜的是它们竟然很快得到了发表,这大大地鼓励了我,使我写得更多,也渐渐地从这上面得到更多的报酬了。
我们现在搬到了一座十分令人愉快的小屋,但姨婆却不愿跟我住在一起,她住在附近一所更小的屋子里。为什么呢?因为我要结婚啦!
以后的日子就像梦一样了,我恍惚记得,朵拉的姑妈像小鸟一样围着我的朵拉飞翔,给她量了无数次尺寸,姨婆则同另一个姑妈游遍伦敦为我的新家找家具,我则口袋里装着结婚证书像没了魂魄的影子一样一直梦游到举行婚礼的那天。
那天诚然是热闹的,艾妮斯来了,特拉德尔那位最可爱的姑娘也来了,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不过我都记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我结婚啦!
我结婚了。当蜜月过去,只剩下我同朵拉呆在我们的小屋子里时,那种感觉实在奇怪,我不要成天想着去见朵拉了,她从此就生活在我的对面,距我只有几米之遥呢。
但从第一天起我们的家政就成了一切不幸的根由。我们请的每一个仆人似乎都在算计我们,我们花了大量的钱,可是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好的,房子里到处是东西,经常绊倒人,要找任何一件东西时却有那么难。
我可爱的小朵拉对家政一窍不通,当我想教她时,除了得到眼泪什么收获也没有。
不久我就放弃了让这个家成其为一个正常的家的一切期望,如她所请求我的一样,依照她有的品质而不是她没有的品质去要求她了,她成了我十足的孩子妻。
我的写作越来越多,渐渐以作家著称了。
我现在的家离斯特朗博士不远,因此我们常常见面。狄克先生很早以前,当我还是斯特朗博士学校的一个学生时就是博士和他年轻妻子的好朋友了,现在更是经常同他们在一起,陪博士散步,听他读未完成的字典,陪他的夫人在花园里辛苦耕耘。
然而狄克先生的价值远不止于此,正如我姨婆所预言的,狄克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也确实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
前面说过,自从那晚尤利亚的离间后,博士与安妮之间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裂缝。有一颗最淳朴的心的博士也许相信尤利亚的话,相信安妮跟他在一起是不幸的,因此总是要她出去搞各种活动,安妮也觉察出了,只是她无从出口,只有默默忍受。
这天晚上,我与姨婆一同散步到了博士那里,看到了一幕最感人的景象,博士坐着,安妮单膝跪在他面前,双手举过头顶,像一尊雕像。
“博士,”狄克先生站在一边,说,“有什么隔膜,看这里!”
于是,安妮说出了心中的悲苦,我也把那天晚上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了。
一切心结迎刃而解,狄克先生也应验了我姨婆的预言。
时间飞快地过着,我的名声随着时光扩展。这时我住的地方距斯提福兹的家不远,因此我常打那儿路过,当然我绝没有进去过。这天,当我路过时,接到了达特尔小姐的邀请,她背后站着那个险恶的、有最体面举止的小人,黎提摩,他告诉了我有关爱弥丽的消息,好坏参半。好的是我们知道爱弥丽终于离开斯提福兹了,虽然是被他抛弃了。坏消息是她失踪了,生死不明。
我去找辟果提先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这时我想起了一个人,如果爱弥丽没有死掉并且回到了伦敦,她一定最先得到消息,这就是我曾在辟果提家碰到的可怜的坏女人马莎。
恰好辟果提先生知道她在哪,我们找到了她。
我们跟踪了她一段距离,一直跟到伦敦一个最肮脏的地方,正当她要往一条污浊的河中跳时我们拉住了她。
可怜的马莎,她为自己曾经的堕落而多么痛恨自己呀,她现在又是多么贫穷与羸弱,仿佛就要死了。然而上帝知道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只是由于环境所迫,她是一个无人理睬的孤儿,才沦落了。从前爱弥丽曾经帮助她,现在当我们说出要她帮忙的事情时,她那么坚定地答应了我们,那么坚决地拒绝了我们在金钱上的帮助——我相信这时她连一个面包都买不起了呢,我和辟果提先生相信她会用生命来履行这个诺言。
回到家时我看到一个乞丐般的男人站在姨婆门前,一会儿姨婆出来了,给他钱。这天晚上姨婆告诉我,那就是她的前夫。他曾经是一个俊秀的人,但残忍地对待姨婆,后来他们离婚了,姨婆把她的一大部分财产给了他,后来他成了一个冒险家、赌棍、流氓,现在则沦为了乞丐。
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终于出版了,它为我赢得了大量赞美。然而我知道一个有正当理由信任自己的人永远不会在别人面前炫耀,以使别人信任他。
与我事业的蒸蒸日上不同,我的家政依然不如意,也许更糟了。我们雇佣的人现在不但懒惰甚至于偷起我们来,终于被送上了法庭。这种可怕的情形令我再次想教育朵拉,希望她更能肩负起这个家庭的责任。
然而我大量努力唯一的结果是朵拉变得忧郁而敏感,仿佛我灌输给她的不是知识而是毒药。
我原来想,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或许会令她更成熟,然而没有。并且朵拉的生命也似乎在变轻了,现在她只能终日坐在椅子中了,然而她是快活的,当我抱着她上楼下楼时她发出最快乐的大笑。
我却分明地感到胳膊中的重量日渐轻了,眼泪偷偷涌出了我的眼。
一天我接到一封奇怪的信,是密考伯先生写来的,他约我某天晚上去重游我们很多年以前曾经住过的地方和他曾经呆过的监狱。同一天特拉德尔也接到了密考伯太太一封信,信中揭露密考伯先生近来的改变,他变得狂暴而冷酷。我们一合计,决定一同去赴密考伯先生的约。
密考伯先生挽着我同特拉德尔重游故地,他的内心显然像伏着一座火山。后来我们去见姨婆,火山在那儿爆发了,密考伯先生大哭起来,他痛哭流涕,大骂了希普一顿,然后约我们下星期天早晨一同到坎特伯雷的旅馆去,他要在那里清算一切。
就在我等待那个星期天的来临时我突然见到了马莎,她是那样激动,把我带到了一片杂乱的贫民区,在那里一栋破楼的一间破房子里我见到了爱弥丽,不,是先听到了达特尔小姐怒吼的声音,她正用最残酷的话咒骂爱弥丽,并且威胁说如果她不离开伦敦就要把她的丑事向所有人宣布。
达特尔小姐发泄够了,刚刚离去,辟果提先生来了,一见到他,爱弥丽喊了一声“舅舅”就晕过去了,他一把抱起她,用一块手帕盖在她的脸上,走了。
第二天早晨我同姨婆在花园里散步时辟果提先生来了,他说爱弥丽昨晚告诉了他她过去的一切经历。自从她从黎提摩那里逃走后,她受了多少苦哇,不过她终于回到了伦敦。那时她身上一文不名,正在她被人诱骗,将要陷进那对于一个女人最可怕的地方时马莎救了她。
辟果提先生又告诉我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办,他要把爱弥丽带到那没有人能认出他们的遥远的地方去,就是澳洲。现在他准备回老家去告个别,我打算同他一起去。
当我回来时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包括古米治太太,她正高高兴兴地坐在马车上,准备同辟果提先生一起去遥远的澳洲当奴隶呢,至少她愿意这样。
密考伯先生约定的那天来了,特拉德尔、姨婆、狄克先生还有我到了密考伯先生约定的旅馆。密考伯先生按时到了,他的神情与以往迥然不同,十分严肃,他约我们五分钟后在威克菲尔先生家见面,先匆匆走了。
当我们到达威克菲尔先生家时,密考伯先生好像头一回见到我们一样,把我们引进去。我们见到了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尤利亚·希普。
一会儿,密考伯先生拿出一沓纸,把尤利亚·希普这些年来所做的恶事一一公布,包括他一次就侵吞了威克菲尔先生为数达1.2万余镑的巨款,还用尽各种卑劣手段夺去了威克菲尔先生的名誉、财产,甚至最后要威克菲尔先生把整个事业都交给他!
密考伯先生各种宣告都有根有据,希普立刻完蛋了,被迫接受了我们的建议,吐出了从威克菲尔先生那里诈走的东西。
与密考伯先生在一起完成这项伟大事业的是特拉德尔。
在完成这个伟大的宣告之后,密考伯先生要我们去见证他与太太之间恢复信任的感人一幕。
接下来,深知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并且再也无力供养庞大家庭的密考伯先生绝望地准备让他的孩子们去街头卖艺为生。还是我姨婆,在这关头提出了一个再妙不过的主意:他建议密考伯先生一家移居澳洲,因为辟果提先生也准备这样做呢,他们不是有伴儿了吗!至于费用,那好办,既然他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们为什么不能帮他?
密考伯先生接受了这个好主意,心情即刻好了起来。
我的孩子妻的病并没有如原先料想的一样渐渐好起来,她依然成天生活在椅子里,不过总很快活,很快活。
抱她上楼时,我感觉她在我的怀里越来越轻,后来我是多么轻易地抱她上去啊!
她经常对我回忆我们的过去,我送她花儿,她对着花儿哭,因为她非常非常爱我。不过,在回忆过去之时,她像是把自己当做过去的人来谈论了。
要说出这段时间她给我说的话是多难的一件事呀,我一想起它就要哭泣。她是多么善良,多么爱我呀!在这人生最后的时刻。
她说她想见艾妮斯,非常想,我答应马上写信给她。
这天晚上,艾妮斯已经来了,朵拉说想单独同她说话。
我在楼下等待,那晚的月光多明亮呀,如水般倾泻在大地上,我坐在火炉边。
吉普哀号着,爬向楼梯,想要上楼,又慢慢地爬向我,舔了舔我的手,哀号一声,死了。
艾妮斯出来了,泪如雨下,双手指天。
完了,我眼前一片黑暗。
艾妮斯,我的指路明灯
有一段时间一切都从我的记忆中抹了出去。
这里的一切只能使我想起亲爱的亡妻,我准备出国了。
现在密考伯先生的事办得很顺利,他花了那么多气力和精力来收集希普犯罪的证据,令那只狡猾的狐狸再也没辙了,只能交出所有的东西,灰溜溜地同母亲离开了威克菲尔先生的家。
经特拉德尔的分析,结果发现威克菲尔先生并没有亏空,当然余财也不多了,我姨婆则收回了她原先以为被威克菲尔先生损失掉的、事实上只是被希普侵占了的财产,整整5000镑。
现在我要说一件事,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就在移居澳洲的人们动身前我记起海穆曾经托我转话给爱弥丽,就写了一封信,把那些话告诉了她,爱弥丽马上回了信。看了后我觉得有必要马上去海穆那里一趟,告诉他爱弥丽的话,因为,这很可能是他们一生最后一次联系了呢。
一路上风越来越大,人们都在紧张不安,一场空前的大风暴要来了。
是的,一场空前的大风暴,我到达目的地后的第二天就来了,海上的浪像山一样。我先听说,后来又看见一艘大船在海上被巨浪打碎,只剩下一个活人在水里垂死挣扎。
没有人敢去救他。
这时海穆出现了,他不顾一切地冲向风浪,好像把他的生命看得轻如鸿毛。是的,自从爱弥丽出走后他就这样了。
当他眼看就要抓着那个人时,一个高山般的巨浪打来。
海穆死了。
海穆舍命去救的那个人也被冲到了海边。我看到,斯提福兹,像我在萨伦学校初遇时一样,头枕胳膊躺在船的残片里。
密考伯和辟果提两家走的日子到了,朋友们都去送行,那真是有趣、热闹而又悲哀的场面。
他们到那遥远的大洲去后我也到大陆去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旅行呀,现在想起来有如一场梦,我梦见自己在外国的城市、宫殿、教堂、寺院、画廊、城堡、墓地、千奇百怪的街市中走过,我仍背负着痛苦的重担,心如槁木。
我收到了艾妮斯的来信,这时我的孩子妻离开我差不多一年了。如以往一样,艾妮斯的话深入我心,极大地鼓励了我。我开始写第二部小说,出版后又开始写第三部。这时,即使在国外,我也感到了自己的成功。第三部小说写到一半时我想回家,其实是想回到艾妮斯身边。
现在我知道我本来可以爱她的,甚至她也可能曾经对我怀抱某种爱情,只是我不经意地忽略了它。现在一切都晚了,我永远失去了她。
我又回到了英格兰,先去伦敦找特拉德尔,我们都高兴得哭了起来,特拉德尔已经同那个最可爱的姑娘结婚了。一大群由她照顾的姐妹们——她们都是漂亮的、健康的姑娘,称得上十全十美的一簇玫瑰——在他家做客,苏菲把那小小的三间房布置得那么巧妙,以致装下八个人还很舒服呢。
当特拉德尔送我去旅馆时我从来不曾看到生满硬头发的脑袋,或是生满别的头发的脑袋,在那样一阵亲吻中滚来滚去。
回到旅馆后我碰到了祁力普先生,就是替我接生的那位,他告诉我摩德斯通先生又娶了一个妻子,她本来是一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人,现在被那姐弟俩折磨成一个白痴了。
我又回到了斗佛,被两个人——姨婆和辟果提——用眼泪洗了个澡。我跟姨婆谈起了艾妮斯,她也非常非常地喜欢艾妮斯,她告诉我艾妮斯还没有结婚。又说要是她愿意,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她大可以结二十次婚呢。不过,她说,她猜艾妮斯已经有了心上人。
次日我骑着马去看艾妮斯,见到我她多么高兴呀!她仍一如既往,那么美丽、温柔、善良,仿佛人间天使。
我告诉她她永远是我的指路明灯,我要终生仰望她,她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妹妹。
我看到,高兴之余,她的眼角似乎闪过一道阴影,一丝忧郁。
我也同样不快乐,忧伤像网一样罩着我。
时光飞逝,圣诞节近了。我经常见到艾妮斯,她也对我一如既往地友好,然而我并不快活。
我相信艾妮丝对我怀有一种爱情,但如果我加以扰乱,我就非常自私而且笨拙地侮辱了它,因而永远不可恢复。我成熟了的信念是:既然我已造成了我的生活,我也获得了我急于求得的东西,我就无权再抱怨诉苦,只应忍受。我对艾妮丝的责任和我这种成熟的信念使我感觉并明白了这一切。可我爱她,我恍惚地觉得总有一天,我能无愧无悔地向她坦白我的爱情,那时这一切都已成为往昔,那时,我可以说:“艾妮丝,当我回家时,就是那样的。现在我已老了,从那以后我绝对不曾爱过!”这种想法也成了我的一种安慰。
虽然这样想很合理,但我仍不快活。
这时我相信艾妮斯已经心有所属,但她从没向我公开这个秘密,我决定揭开它。
我永远不能忘记,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我骑着马去见艾妮斯。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我说:“艾妮斯,你怀疑我对你是忠实的吗?”
她有点吃惊地说:“不!”
“你有一个秘密,”我说道,“告诉我吧,艾妮斯。”
她垂下眼睛,周身颤抖了。
她含着一种祈求(几乎是责备的)的眼光从窗前站起,好像不知要去哪里一样跑到房间另一头,用双手遮起脸,好像打在我心上一般地痛苦起来。
这眼泪在我心中唤醒了一种东西,引起了一种颤动,这是希望的颤动呀!
过了一会儿,艾妮斯平静地说:“为了你对我的纯洁友谊,特洛乌德——我的确不怀疑你的友谊——我不能不告诉你:你错了。我不能做别的什么。这些年来,如果我有时需要帮助和忠告,我已经得着了。如果我有时不快乐,这也成为过去了。如果我心上有重担,这也已被减轻了。如果我有什么秘密——那不是新的,那也——不是你所猜想的。我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分给别人。这秘密久已属于我,也必将永远属于我。”
说罢她要走开。
但我已经把她拦住,紧紧地抱住了她,我喊道:“艾妮斯,假如我真有一丝新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用亲于姐妹的、十分不同于姐妹的东西称呼你!”
她泪如泉涌。
但这已经是愉快的、幸福的眼泪了。
在幸福的狂喜中我说了许多话,当然是——我有多么地爱她!
“我只有一句话,”艾妮斯把柔和的双手放在我的肩上,平静地注视着我的脸,说。
我含着热泪道:“我不敢猜那是什么。告诉我吧,我亲爱的!”
“我从来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