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与文学的美妙联姻

第二十七章 政治与文学的美妙联姻

也许某些现代青年人的身上,还有于连·索黑尔的影子。

我们下面要谈的是司汤达最了不起的一部作品——《红与黑》。

于连与德·雷纳尔夫人

《红与黑》是这样开始的:维里埃尔是一座风景如画的小城,这座城市的市长是德·雷纳尔先生,一个死硬的保王党分子,他最大的特点就是痛恨自由党人。他的妻子德·雷纳尔夫人生长得很漂亮,还是一份巨大遗产的继承人。他们有三个孩子,都是男孩。

除了市长外维里埃尔另一个大人物是瓦尔诺先生,他同市长一样有钱,两个人经常暗地里攀比,看谁过得更气派。由于瓦尔诺先生最近弄了两匹诺曼底骏马,洋洋得意,德·雷纳尔先生很不服气,决心想个办法把对手比下去:他要为自己的孩子们找一个家庭教师。

市长要找的家庭教师叫于连·索黑尔,是狡猾的索黑尔老爹最小的儿子,听神父说他精通拉丁文呢。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市长先生达到了目的。

于连到市长家做家庭教师后,第一天就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他把一本拉丁文的《圣经》递给孩子们,要他们随便在上面读出一句来,他立即从这里背下去,一直背到他们想要他停止为止。

这个了不起的本事再加上美貌、学识与亲切使于连迅速得到了孩子们的爱戴,甚至市长先生都开始尊敬起他来了。

受到触动最大的是德·雷纳尔夫人。自从这个年轻的家庭教师来后,在她敏感的心里激起了重重波浪,她的心已经牢牢地系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现在我们要来谈谈于连,这个还不到20的年轻人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十分聪明,脸蛋儿也很漂亮,就像我们常说的白面书生。他获得了一位远亲的帮助,从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还有对拿破仑的崇拜,又从城里的本堂神父那里学会了拉丁文。在家里他是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他的两个哥哥都像他父亲一样长得像公牛般强壮,他却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受哥哥们的欺侮是家常便饭,父亲也看不起他。这令他从小就立志要飞黄腾达,暗下决心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德·雷纳尔先生按照他贵族的老习惯,每年都要带全家到乡下去过一段时间。这年他又去了,还多了个家庭教师。不几天,他就有事回城里了,于连在这里却过着平生最快乐的日子。德·雷纳尔夫人也是这样,而且不仅仅如此,她不知不觉之中对年轻的于连暗生情丝。

于连还没有爱上她,但决心征服她。

一天晚上,当他们在晚风里聊天时,于连偶尔碰到德·雷纳尔夫人的手,那只手立刻缩了回去,于是于连下定决心要在第二天晚上把这只手抓在掌心。在同畏缩与犹豫进行过一番苦斗之后,他成功了。他与德·雷纳尔夫人的关系又进了一步。德·雷纳尔夫人已经爱上了他,他想的仍只是征服。

这样的一个直接后果是,当一个如此迷人的女人用最甜蜜的方式表达对他的爱意时,由于他心里只有征服,只有表演,他没有体味到本应属于他的幸福。

自以为胸怀大志,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情场老手的于连,决心把德·雷纳尔夫人干干净净地弄到手,他制订了一个计划,决心像拿破仑打征服奥地利之战一样去打一场征服德·雷纳尔夫人之战。

他其实只是一个毫无爱情经验,甚至连人生经验也没有多少的人,以前,凭借他天生的魅力,他反而能够赢得夫人的心,现在,当他刻意这样做时,就反而显得笨手笨脚甚至粗鄙了。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那么好,于连凭他天生的聪明跑开了一天,回来后便没人记得他先前的行为了。

这天他采取了一个最大胆的行动,他告诉德·雷纳尔夫人,他当天晚上要去她的卧房。

德·雷纳尔夫人的严拒更激起了他的雄心,晚上,他鼓起了他认为应该有的天大的勇气,走进了德·雷纳尔夫人的卧房。

一开始他受到了夫人严厉的责骂,他看到灯光下德·雷纳尔夫人是如此之美,这一切夺去了他所有的勇气,他倒在夫人的脚下痛哭流涕。

可以相信,如果他仍然像白天一样自以为是个情圣,想用一套什么办法去“征服”德·雷纳尔夫人,那么他一定会惨败。但现在正是他失去了勇气,他的眼泪显露出了他本来的面目:他其实只是一个天真的孩子,一个毫无爱情经验的人。这次的眼泪是他内心深处的真正的爱的表达。

凭这,他达到了原初的目的,当他从夫人房里出来时他已经得到了一切的满足。

他们堕入了情网。

此后的日子如梦一般过去了,德·雷纳尔夫人虽然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但这是她第一次的恋爱,她爱得忘乎所以。于连呢,这更是他第一次恋爱,或者说他第一次享受到了真正的生活,此前他的人生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但他依然记着他的雄心与计划。

其实他们都有点儿自卑。于连自卑于微贱的出身,这正是他要不顾一切往上爬的原因;德·雷纳尔夫人自卑于她的年龄,她对于连说:“我比你大整整10岁呢,你怎么可能爱上我?”她想,要是她十年前就碰到他就好了。她没有想过,十年之前,她诚然是豆蔻年华,但她的情郎还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呢。

通过德·雷纳尔夫人的爱情,于连出人头地的人生目标第一次有了实现的影子。

这次是国王陛下要来维里埃尔,他的到来对于这座小城当然是无上的荣誉,为之市里组织了一个仪仗队,德·雷纳尔夫人通过她的关系打败了许多富家子弟,让于连成了队员之一,并为他置备了全套行装。这样,于连,这个农民的儿子,竟然骑着高头骏马,代表全城去迎候国王,还凭他的美貌成了整个队里最引人注目的人物。

渐渐地,于连越来越发现了情人的优点,她根本不是那种他原来想象的虚情假意的贵族女子,相反,她是一个热情而真诚的人,对他怀着最深最真的爱。那次仪仗队事件说明了这点。后来德·雷纳尔夫人的小儿子的一次生病更说明了这一点,那时她感到,她是如此地爱他,甚至超过了自己对儿子的爱,而她为此又多后悔呀!她愿意为自己的儿子死一百次呢!这样的结果是于连终于忘却了他的计划,实实在在地坠入了爱河。

但这爱河却可能把他们淹没,因为他们的爱情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一天,市长收到了一封匿名信,看了信后他气得双手发抖。不用说,这封信是揭发他妻子同家庭小教师的私情的。

他的表情当然逃不过妻子同她的年轻情人的眼,两情人设计了一个完美的圈套,最后不但让丈夫相信这封信的内容纯粹是无稽之谈,甚至于让他坚决不肯接受妻子的“建议”,解雇于连。要是这个丈夫稍微聪明一点,或者只是试探地同意一下,就会看到他的夫人将会多么痛苦。

按照同德·雷纳尔夫人的约定,于连一个人回到了维里埃尔,开始表现自己。他替善良的谢朗神父做书橱,还接受了德·雷纳尔市长在城中的劲敌瓦尔诺的邀请去吃饭,瓦尔诺先生呢,为了在“体面”上打败市长,想用高薪把于连抢过来。这正是于连和德·雷纳尔夫人想要的,他们知道,这样一来那位丈夫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于连走了。

在受欺骗的丈夫身上他们的确获得了成功,但最后却失败了。因为他们的恋情有一个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就是德·雷纳尔夫人的贴身侍女,她爱于连,知道于连爱着德·雷纳尔夫人,因妒成恨,便将他们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维里埃尔的两个教士,其中一个是于连十分尊敬的谢朗神父。他并没有责怪于连,而是命令他立刻离开维里埃尔。于连回到德·雷纳尔府上时,看到的情形也让他明白,他非走不可了。

他只得离开了维里埃尔,前往省城贝藏松。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刚到贝藏松,他的美貌又帮了他的忙,使他得到了两个女人的帮助。入神学院后他就过上了一种与以前完全不同的生活,一种从心灵到肉体都没有自由的生活。

他是谢朗神父推荐来的。进神学院是要收学费的,作为一个穷小子,于连哪付得起。所以谢朗神父请求学院院长给他全额助学金。神学院院长彼拉一直十分尊敬神父,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对于连经过一番考试后,他便知道这个年轻人有着不凡的才智与学识,将有远大的前程。

在学院里于连同彼拉神父关系密切,彼拉神父则与学院里另一个绝大多数学生都追随的神父是对手,因此同学们对他白眼相加。他一直努力同这些他打心眼儿里看不起的同学友好,甚至低三下四,但总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直到他因为成绩优异被彼拉神父指定为《圣经》的指导教师为止。这时他才在学生里有了支持自己的人,当然不可能是朋友,他在学院里从来没有交任何朋友。

于连来一年多后,彼拉神父辞职了。他是被迫这样做的。神父到了巴黎,是德·拉·莫尔侯爵请他去的,彼拉神父很久以来都是侯爵在贝藏松一桩官司的代理人,侯爵十分尊敬神父。

在巴黎,德·拉·莫尔侯爵除同神父谈起那桩官司之外还同他谈起了自己的其他事,他告诉神父,他实在有太多的事要做,可没有一个得力的助手,他请求彼拉神父担当他的助手,并许以厚遇。

彼拉神父拒绝了,他只想从事圣职,但他推荐了一个人,他说这是留在神学院里的一个学生,他离去之后,那孩子可能受到最残酷的待遇,但此人是个有才智的人,足以胜任侯爵的助手。

十分信任神父的侯爵立即写了一封信给神学院,请于连到巴黎来。

这是于连生活的第三次飞跃。第一次他由一个小业主的子弟飞到了市长家,第二次又由小城维里埃尔飞到了省府贝藏松,第三次则由外省终于飞向了法兰西的中心巴黎。

到巴黎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离开贝藏松后,于连立即往维里埃尔走去。他在一个农民家买了把梯子,用它登上了德·雷纳尔夫人的阳台,见到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一开始,原来那么爱他的情妇严厉地拒绝昔日情郎,直到他痛心得哭了起来。她终究是爱他的,经过漫长的犹豫与拒绝之后,她又投入了他的怀抱。

第二天他还没走,直到晚上,正当他们缠绵时,那位丈夫突然猛敲房间,说家里来了贼,仆人发现了走廊里的梯子。

依他美丽的情妇的意思,他们就此死在一起算了,但于连不能让她这样做,他从高高的窗子上跳下来,又一级一级地跳下了高高的台地,一直飞奔而去。

于连与侯爵小姐

逃脱危险后于连上了去巴黎的马车,找到了彼拉神父,他将于连引见给德·拉·莫尔侯爵,当了侯爵的秘书。

侯爵府中有侯爵、他的儿子诺贝尔男爵、女儿玛蒂尔德、他的夫人,还有进进出出的大量的宾客。这些宾客们可分成两种:一种是侯爵夫人的朋友,他们专门来陪侯爵夫人聊天儿,就是所谓的沙龙聚会;另一种是诺贝尔和玛蒂尔德的朋友,他们是些爱冷嘲热讽的年轻人,对什么人与什么事都要批判一番。

所有这些人的共同特点是他们都感到生活的无聊,这也是贵族生活的标志。

作为一个外省人,一个外省平民,于连在高贵的德·拉·莫尔侯爵府中地位之低可想而知,仅仅比那些仆人高一点儿而已。但于连是个有才智的人,也有自尊,加上他高傲的举止和英俊的外表,还有所掌握的大量古希腊、罗马知识,他的地位迅速上升。

说实在的,那帮来德·拉·莫尔府的人虽然官高位尊,但大部分要么只是平庸之辈,靠祖上的功勋庇荫,要么是一些无赖之徒,凭借阴谋诡计步步高升。对这些人于连自然用不着自卑。渐渐地他在侯爵府中很自然了。

作为侯爵的秘书,他主要替侯爵处理各种事务,例如写信或者巡视侯爵的地产。他把这些事情都处理得很好,侯爵也就一天天地信任、重用他了。

一场决斗令他的地位进一步上升。某天,于连到一家咖啡馆去,因为一个家伙很无礼地看他,于连很愤怒,他按着这人扔给他的名片去找他决斗,结果发现只是一个仆人,他便同这家伙的主人来了一场决斗。同一个贵族青年进行决斗令于连仿佛也是贵族了。

侯爵的一次痛风加深了他对于连的信任。在他养病期间,于连天天陪着侯爵,同他聊天,给他读报。于连是个聪明人,很能找到侯爵爱聊的内容,甚至还替他读古罗马历史经典,并当场将拉丁文译成法文读给侯爵听。这些都令侯爵更加欣赏于连了,他甚至认为于连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木匠的儿子,而是如一些谣言所说,是某一位贵族的私生子。

侯爵的病好后,就派于连去了伦敦两个月,于连以为有什么要事,可只在那里玩儿了玩儿,认识了一些王公贵族。等他回来时才知道侯爵的用意了:侯爵竟用这种方式替他弄了枚十字勋章!别人耗费多少时间精力、立多少功劳都得不到的勋章他竟然这么不明不白地拿到手了。他感到了什么是权贵。

我们现在要谈一个人,这个人将决定于连此后的一生,她就是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是侯爵的女儿,就某种程度而言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像原著所言:“这个家庭里的人决不是具有性格力量的人,玛蒂尔德小姐一个人所有的性格的力量抵得上他们所有人。”即使她的父亲也要按她的意愿办事。她周围的那些贵族们,要么缺乏高贵的品性,要么就是在一场接一场的豪奢宴饮中爬不起来了。因此在玛蒂尔德小姐眼中他们都无聊乏味,又由于周围尽是这类无聊乏味的人,她的生活也变得无聊乏味了。

她年轻而有活力,在周围的平庸之辈中出类拔萃。她想找个不那么平庸的人聊天,而且,她这样的人要是喜欢什么人的话,那人也不会是平庸之辈。

在德·拉·莫尔侯爵府里哪个人称得上不凡呢?惟有于连。

她发现了这点之后就开始接近他。而于连呢?他对她只有蔑视。打一开始他对骄傲的玛蒂尔德就没有好印象,觉得她长得虽然不是不好看,但没有女人味儿,那高高的声调、强硬的性格、傲慢的态度,总而言之一句话,没魅力。他的德·雷纳尔夫人又是多么不同!因此他一向连看都不看她,如果她要他做什么,他也只是服从而已,因为拿了她家的钱嘛!

玛蒂尔德可不这么想,她想方设法接近他,甚至要他带她去参加德·吕斯公爵家以奢华闻名的舞会。于连当然只能去。但在舞会上他根本不理睬她,而是找那些他想找的有独立思想的人谈话,例如那位在自己的祖国俄罗斯被判了死刑的伯爵。同样他也能凭自己的优势获得这些人的欣赏。

玛蒂尔德看到了于连在舞会上的表现,她不但没有为他的无礼而讨厌,反倒更进一步重视他了,她听到于连谈起丹东——关于这个平民出身的伟人我们在《西方历史的故事》第二十六章《红色恐怕》的《同归于尽》一节中可以见到——的事,突然想:他会是一个丹东吗?如果是的话,他要比丹东还棒哩!因为丹东丑,而于连又是多么英俊。

我们可以看到,于连一生的关键时刻都靠了同一件致胜法宝,那就是他的美貌。

这样想的结果,玛蒂尔德,这个德·拉·莫尔侯爵家高贵的公主,开始尊敬甚至崇拜他了,这对于她是多么新鲜的感觉!

玛蒂尔德经常来找于连,同他一起散步聊天,绕着家里的花坛一谈就是两三个小时,把家里大群的客人撇下。他们中许多是玛蒂尔德的追求者,愿意为她去死。而她,这样一位配得上全巴黎无论哪个贵人的小姐,竟然为他这个平民出身的小秘书这样!

让于连心动的是他们所谈的远非客厅里那些无聊内容,而是严肃的思想,他在这里经常感到的厌倦一扫而光。

玛蒂尔德同于连谈得越多,就越想同他谈。于连不但知识渊博,谈吐不凡,而且行为举止根本不像下人,同她一样的高贵。有时她也觉得这样同一个小秘书平等有失体统,想摆出贵族小姐的架子,立即遭到了于连猛烈的反击。他不会粗野,只是她再也别想从他那里听到一句她想听的有思想的话了。这更让她心动,甚至有些着迷起来。

于连呢?这时一个经常令他发疯的想法就是:“她爱我吗?”

是的,德·拉·莫尔侯爵小姐爱上他了。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触中她渐渐发现了这个平民青年越来越多的优点,他的智慧与性格的力量,她知道他是一个有卓越能力的人,可能成为一个她梦想中的英雄,他完全有这样的潜质。这样的想法对崇拜英雄的玛蒂尔德是致命的。这,加上她将他与那些成天呆在她家客厅的贵族求婚者一比较,心灵的天平顿时猛烈地往于连这边斜去。终于,她对自己说:“我爱上了!我爱上了!”

德·拉·莫尔侯爵小姐断乎不是那种没胆量表达自己感情的人。从她觉得自己爱上于连后立即采取了措施:一是主动接近于连;二是对以前向她献殷勤的年轻侯爵伯爵们大加讽刺,直到将他们从她家里逼出去为止。这好感就是木头都看得出来呢。

于连又怎么办呢?他没怎么办。他发现自从德·拉·莫尔侯爵小姐对他表示好感之后,她周围那几位年轻的贵族先生,包括她哥哥,都向他露出了明显的敌意。他那因出身卑微而过分敏感的心便把拉莫尔小姐也归入这类,他用丰富的想像力认为这是侯爵小姐与那些公子哥儿们共同导演的一出戏,目的是让他以为小姐爱上了她,然后她便会同他们一起来羞辱他。他得意地想:你们未免把我看得太傻了!

既然相信如此,他立即采取了对策,对玛蒂尔德更加冷漠,甚至用无礼来回应她的友好。最后,他决心干干脆脆地结束这一出游戏。他告诉德·拉·莫尔侯爵说,他要去视察交给他管理的地产,打算一走了之。

得知他的计划,玛蒂尔德立即给他写了一封信,明明白白地表达了对于连的爱情。

于连呢?他一方面为自己这样一个地位卑贱的小秘书竟然打败了围绕着侯爵小姐的那些贵族青年而得意若狂,另一方面还在怀疑这是一个阴谋。于是他一方面同意玛蒂尔德的请求,推辞去视察农庄,另一方面又把这封信让人抄了一份,寄给了他最好的朋友富凯,让他藏起来。这样即使他中了计他们也不敢怎样了,因为这实在是对付玛蒂尔德的好把柄呢。

第二天他对待玛蒂尔德仍是老样子,一如既往的高傲,说他明天就要动身。他的冷漠不但没有让小姐灰心,反而更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更把于连看得不凡了。因为要是换了那几个贵族公子,他们会多么得意呀!

她又给于连写信,于连回了信,并没有多少热情,仍在准备他的行装。小姐心一横,写下了第三封信,只有几句:“我需要跟您谈谈,必须今晚就谈,半夜一点的钟声响时您到花园来。搬来园丁的大梯子,就在井边。搭在我的窗口上,爬到我屋里。有月光,没关系。”

这就是一个侯门千金给一个乡村小小业主的儿子的情书。于连狂喜了一番,不是为了得到贵族小姐的爱情,而是因为战胜了一个,不,是一帮出身、财富都胜他百倍的贵族公子。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担心是阴谋,他十分谨慎,知道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又把两封新信寄到了富凯处,并告诉富凯要是他出现了什么意外就把这些信交给报社和巴黎的贵族之家。要是他们耍阴谋,这就是最厉害的武器。他甚至买了好几把手枪和匕首藏在衣服里。一切备妥之后,他才奓着胆子赴侯爵小姐的约。

小姐正在等他,当她明白于连的一切预备之后,更加感觉到他的勇敢,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她觉得他的勇敢应该得到报偿,于是主动把处女之身献给了他。虽然她只有19岁,她的一举一动关乎着全家乃至巴黎整个贵族阶层的声誉,她献身的对象也并没有说过要爱她,而她又何尝是真的爱他!这个事实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第二天晚上于连才见到小姐,她的行为让他大吃一惊,她昨天晚上还与他发生过关系,他也知道那是她的第一次,可从姑娘眼里看到的是绝对的冷漠。以后的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于连始而惊讶,继而痛苦,三天之后终于忍不住主动去找她,但德·拉·莫尔侯爵小姐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的后悔与鄙视。于连痛苦得要疯了,如书中所言,“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德·拉·莫尔小姐。当然,三天前他被藏在大衣橱里时他并不爱她。但是,从他看见他们永远断绝来往的那一刻起,他心灵中的一切都迅速地变了。”

他一时痛苦得失去了理智,将墙上的一柄古剑拽了下来,想杀了她。

当然他没有,但这个举动包含的英雄气概让小姐心醉神迷,她仿佛又回到了她所渴望的路易十四时代,看到了那时充满骑士气概的男人们。刹那间她又爱上了于连。

然而她又是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去表达她的爱呀!这个自命不凡的女人,她要用折磨来表达爱!从第二天开始她主动找他,跟他谈话,谈什么呢?谈她以前的感情经历,她同客厅里那些贵族哥儿们的一句句情话,一封封情书,一次次恋爱经历,她说得是如此的活灵活现,好像她跟他们真的爱过一样。

这一句句话就像一支支箭刺在于连心头,但他又能怎样呢?他已经爱上了玛蒂尔德!在一次这样的聊天之后,他忍不住对她说:“您不再爱我了,可是我崇拜您!”

这句话让小姐极为失望,她立即鄙视他,离开了他。

于连快疯了,以后的几天,小姐连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她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于连,但她那古怪的脑子渐渐地又发现,他原来并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卑贱,她甚至于还爱着他。

于连越来越痛苦,因他对小姐的爱越来越深,他终于绝望了。于是,这天晚上,他像垂死挣扎一样缘着上次的路爬进了小姐的卧室,准备看她最后一眼就开枪自杀。

然而他并没有自杀,相反,他得到了最大的幸福。玛蒂尔德一见他进来,就扑入了他的怀抱。她接着又跪在地上,称于连做她的主人,说自己是他的奴隶。如此等等,于连恍若梦中,沉浸在不可思议的幸福之中。凌晨,当他离去的时候,她从窗口丢下一大绺头发,说这是他作为她主人的标志。

他们的爱是否以这种方式固定下来了呢?当然不会!大家想想看,玛蒂尔德是什么样的女人,称得上是全巴黎最高贵,也最高傲的一个女人啊,她岂会长久把一个几乎是他们家仆人的人当做主人!

不到两天,于连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又只有冷漠了,不同于上次的是,玛蒂尔德发现自己真的已经不爱于连了,决心同他一刀两断。于连感觉到她只爱了他两天,他却要爱她一辈子!他成了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正在内心痛不欲生之时,他接到了德·拉·莫尔侯爵一个重要使命。过程是这样的:侯爵先是证实了于连有惊人的记忆力,然后带他到了一间神秘的屋子里,来了十多个人,都是保王党人,包括当时的内阁总理和红衣主教,他们显然在从事一项阴谋活动,无非是想增强保王党的实力,镇压可能发生的新革命。

大家不要忘记现在是什么时代,正是拿破仑被打败,保王党在法国复辟的时期,但以自由党人为首的共和派仍有很大的势力,这两个党尖锐对立,这正是《红与黑》的历史背景。有关这段时期的历史我们在《西方历史的故事》之《不断革命的法兰西》中可以读到。

于连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人开会说的话记录下来,整理之后再把它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于连轻松地做到了这点。然后立即启程,去把他背下来的东西背给另一个大人物听。

这段时期于连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玛蒂尔德,为之痛苦不堪,并且对将来一筹莫展。这时他的运气来了,他在执行任务途中遇到了一位俄国亲王,是他上次在伦敦结识的。他不由自主地向他倾诉了心中的痛苦。这亲王是一个情场老手,教了他一个对付玛蒂尔德的妙招。

几天相处下来,亲王越来越喜欢于连了,为了表示他的友谊,他建议于连娶他有一笔巨大嫁妆的表妹。他又说,凭于连的十字勋章加上他亲王的地位,不用两年就可以让于连当上校。我们可以相信他的话,要知道亲王是仅次于皇帝的贵族呢。如果于连没有被爱情冲昏了头脑,那么他的野心本可以通过这条途径得到满足的,在莫斯科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他以前同德·雷纳尔夫人的感情对他的前程都不会有丝毫妨碍。但他没有接受,因为他恰恰已经被对玛蒂尔德的爱冲昏了头脑。

完成任务回到德·拉·莫尔府后,于连立即按亲王的计策行事。一是根本不理睬德·拉·莫尔小姐,对她的态度就像她开始写信给他,而他以为那只是阴谋时一样。二是去追求一个经常来府中的人,他选中了一个元帅夫人,她是位有双最迷人眼睛的美妇。

元帅夫人的特点一是对宗教十分虔诚,二是只要有人谈起买卖和店铺,她就满脸通红甚至手足无措。不幸的是她父亲是最知名的商人之一。

她几乎天天来德·拉·莫尔府,于连便每天坐在她的脚边跟她聊天,说些她爱听的话,这些话当然玛蒂尔德也可以听到。他还每天给她发一封信,这些信是早已写好了由那位俄罗斯亲王交给他的,专门用来追求最虔诚的女人。

玛蒂尔德原来以为于连会来缠她,甚至做好了对付的准备,然而她大失所望,于连甚至望都没有望她一眼,她的心里又激起了波澜。这颗高傲的心呀,只会服从高傲,决不会服从谦卑。

于连的追求不久也在元帅夫人身上产生了影响,她虽然没有爱上他,但已经习惯于每天接到他的信,后来她开始回信,再后来她每天都要给于连写信。以她那崇高的地位,这是多么的不容易呀!如果于连这样坚持下去,她迟早会让他当上巴黎一个最好的教区的主教。这对她来说易如反掌。

玛蒂尔德也看出了于连的新追求,她一天天变得不能忍受了。终于,她来到了于连工作的书房,看到了元帅夫人给于连的一封封信,于连甚至没有拆开它们。一个小秘书竟然不拆开元帅夫人的信,于连的高傲彻底打垮了她的高傲。她痛哭着拜倒在于连面前,再次向他臣服。

于连呢,他这时的心里何尝不激荡着汹涌澎湃的爱情啊,他用意志的一切力量来控制自己不要拜倒在她面前。他勉强成功了,甚至装出非常冷淡的神情来,问她她的爱情可否坚持一个礼拜。

于连的冷静让玛蒂尔德更加爱他,也更加痛苦了。

从这天起,他们在一起,可是于连随时都警惕着不要对她太好,甚至不能让她看出心中那炽热的爱,他知道这样的后果只会令他再一次失去她。

多么可悲呀,可恶的性格!在两个疯狂相爱的人之间造成了多少障碍,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的情形一直延伸到那天,玛蒂尔德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没有感到恐惧,而是惊喜,她幸福地告诉了于连,说:这就是保证,保证她对他永远的爱。

这时于连才终于可以放下他一直强装出来的高傲与冷淡了,他们第一次同时体味到了彼此相爱的幸福。

然而这幸福马上又要经受一次重大考验了。因为玛蒂尔德已经怀孕,他们的相爱再也无法保密了,得告诉德·拉·莫尔侯爵,他们何尝不知道这对侯爵是多么大的打击呀!他一直希望女儿能成为公爵夫人,而且这几乎是注定的了,因为几个未来的公爵都在热烈地追求她。现在他一切的计划、一切的梦想都已成空。他不但成不了公爵夫人的父亲,而且竟然要成为一个低贱的平民的岳父了,这是多大的耻辱啊!他会成为全巴黎,不,全法国贵族的笑柄。

他痛骂于连这个忘恩负义的恶棍,于连也知道错了,诚心接受责骂,甚至写下了绝命书,要侯爵把他杀了。玛蒂尔德知道后毫不犹豫地说:她将跟着他死,并且要告诉全巴黎人,她就是索黑尔的寡妇。

侯爵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结婚了。他于是就想,这也没什么,通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知道于连的才能,知道假以时日于连也完全可能出人头地,如果他加以提拔,那更是不难了。他又想,为什么不能把爵位传给于连呢?假如他做了自己的女婿。

我们可以想象,只要事情沿着这条道路发展的话,于连将会获得什么样的成功啊!讲到才能、个性甚至相貌,这些巴黎的贵族公子们哪个及得上他!如果他成了侯爵,什么样的伟业他不能成就!

但侯爵还不能这么轻率。他先给了于连一个委任状,任命他为驻斯特拉斯堡的法军轻骑兵中尉,这是法兰西最精锐的部队之一。侯爵还给了他两万法郎,让他在一年之内花光。改变最大的是他的名字,他不再是于连·索黑尔了,而是于连·索黑尔·德·拉·韦尔奈骑士。也就是说,侯爵用某种方式将他的出身改为某个贵族的私生子,只是由木匠索黑尔养大而已。

于连怎么想呢?他望着高兴得昏了头的玛蒂尔德,沉吟道:“一切功劳归于我自己。我知道如何让这骄傲的恶魔爱我,她父亲没有她不能活,她没有我不能活。”他甚至还相信自己真的是某个大革命时被流放到维里埃尔的贵族的私生子哩。

到自己的连队后,于连的身份这才完全变了,以前于连在德·拉·莫尔府,不管他如何受宠,谁都知道他只是小秘书,一介平民。现在呢?在这里,他的同事、上司都不知道他的过去,都以为他天生就是德·拉·韦尔奈骑士。他的坐骑是全团最漂亮的,他的衣服是最华丽的,连他仆人的号衣都异常干净漂亮,再加上他那极其英俊的相貌、冷峻的目光、高傲的神态,甚至还有娴熟的击剑、射击本领,不几天他就赢得了全团上下的敬佩。于连的内心呢?虽然绝不表露,但他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最令他感到满足的其实并非玛蒂尔德的爱情,而是他的野心呀,他天生就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是他的第一特征。

他的野心当然不会就此满足,他已经做着30岁当上司令的梦了。

于连之死

正当他处在人生的新巅峰,并且望见了前面那更高的山峦时,他接到了玛蒂尔德的信,信是这样写的:“一切都完了,尽快回来,牺牲一切,必要时就开小差。到后立刻坐进一辆出租马车等我,在花园的小门附近,××街××号。我去找您谈,也许把您带进花园。一切都完了,而且我担心无可挽回了;相信我,您看我在逆境中仍是忠诚的,坚定的。我爱您。”

于连飞马赶到了家,玛蒂尔德正在等他。在几分钟之内于连知道了两件事情:第一,德·拉·莫尔侯爵已经出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到了何处,他告诉玛蒂尔德,她必须在父亲与于连之间做出选择;第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接到了德·雷纳尔夫人的来信,信几乎是用泪水写成的,其中有这样的话:

“……这个人贫穷而贪婪,靠着彻头彻尾的虚伪,通过诱惑一个软弱、不幸的女人,试图谋求社会地位,出人头地……”

看完信,于连只说了一句:“我不能指责德·拉·莫尔先生,他是公正的,慎重的。有哪一个父亲肯把心爱的女儿给这样的一个人呢!再见吧!”

他立即乘上了一辆驿车,直奔维里埃尔,在一家武器店买了两支手枪。这天正值星期日,教堂里的人熙熙攘攘,他看到了人丛中的德·雷纳尔夫人,他把枪口指向了她。

一声枪响,德·雷纳尔夫人倒下了。

于连的命运就在这一声枪响之中决定了。

以后的事我不想再多说,简而言之,于连被捕了,他进了监狱,德·雷纳尔夫人不顾一切地每天两次来看他,他呢,放下一切野心之后,真真实实地享受了爱情——爱与被爱。至于玛蒂尔德,虽然肚子里怀着于连的孩子,但并没有真正得到于连的爱。

于连的结局是这样的:

在狱中度过了平生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之后,他走上了断头台。富凯得到了他的遗体,玛蒂尔德来看他最后一眼,“她点燃了几支蜡烛……把于连的头放在面前的一张小石桌上,吻那头的前额”。

于连在临死前要德·雷纳尔夫人发誓不自杀,要她替他照顾玛蒂尔德将要出生的孩子。“德·雷纳尔夫人信守诺言。她丝毫没有企图自杀;然而,于连死后三天,她拥抱着孩子们去世了。”

这是全书的尾声。

讲完《红与黑》了,不知您有什么感受?如果没有,那是我说得不好的缘故。我最初读这部小说时,还刚上高中,可实实在在被它感动了呢。是什么令我感动呢?现在想来有两者:一是德·雷纳尔夫人,她的美丽、纯洁与对爱情的坚贞。第二个令我感动的是于连的悲剧命运。于连出身贫贱之家,似乎注定要默默无闻,但他不甘心被命运摆布,他快要成功了,但最终失败了,当他生命结束之时,我听到了一个平民青年对那个社会的愤怒控诉。这悲愤的声音,我想,每位读者听到都会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