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的简·爱
第三十一章 独立的简·爱
一个平凡女子不朽的人生。
《简·爱》是以第一人称写的,因此我们在说它时不妨也这样来写吧,我甚至不妨设想自己就是简·爱哩。可怜的我也像简·爱一样,虽然真诚,相貌可平常得很。
简·爱早点的苦难岁月
今天下午天气不好,我们不能出去散步了,不过这正合我意。我身体不怎么壮实,一次长长的散步会令我疲惫不堪。
大家,就是里德太太一家子同我,都呆在客厅里。里德太太便叫我不用同他们呆在一起了。我只得离开,我到了隔壁一间小餐室,那里有一个小书架。我拿了一本图很多的《英国鸟类史》,爬到窗子上坐在那里读起来。
后来我听到约翰·里德开门进来。他本来没看见我,但他的妹妹伊丽莎白知道我在哪,我只得从窗帘后面出来。
一看见约翰·里德,我的每根神经都颤抖起来。他是这家唯一的男孩,是小主人,比我大整整4岁,他几乎每天都在欺侮我。
他先骂了我好一会儿,接着把一本书朝我扔来,砸在我头上,血冒了出来。无缘无故地欺侮我到这样的程度,我一时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恐惧,我拼命同他打了起来。
我们的打闹声惊动了里德太太,她立即叫人抓住我,将我关进了红屋子。
红屋子是一间大卧室,里德先生曾经死在这里,它很大,装饰豪华,里头的东西好多都是红的,血一样。平常很少有人到这里来,甚至不走到它的近处。这里的一切都寂静得可怕。
我在一面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样苍白,就像一个幽灵,一具僵尸。我不由想到了一向在这里的遭际。
里德太太一家人
各个横行霸道,没有谁不欺侮我。她的三个子女都很坏,可无论做什么都只会受到赞美,我呢,无论做什么只会遭到谩骂和殴打,从上午骂到下午,从下午骂到晚上。就像今天,约翰·里德这样无缘无故地打得我流血,受惩罚的却还是我!
这一切是多么不公啊,我真想死。
黄昏渐渐来临,屋子里越来越黑,一束光线从窗缝里溜进来,像一个鬼魂,在屋子里游荡。我想起了死在这里的里德先生,我的舅父。我大叫起来,拼命擂门。贝茜和里德太太走了进来,我抓住里德太太的手,求她放我出去,我怕。但里德太太狠狠骂了我,仍把我扔进了黑暗之中,我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自己的床上了,一个男人坐在我旁边。我认识他,是常来里德府的医生。他问了一下我的情形就走了。贝茜过来照顾我。她这时多温和啊,给我好东西吃,不过我已经没有胃口了,只向她要了一本《格列佛游记》。我一向相信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梦想着有一天能去看看那些大人小人。贝茜唱起了一首歌,里面有这样的话:“为什么要让我孤苦伶仃远走他乡,流落在荒野连绵峭岩重叠的异地。人心狠毒啊,惟有天使善良,关注着可怜孤儿的足迹。”
这时,那位大夫劳埃德先生又来了,问我为什么哭,我说他们欺侮我,大夫又问我想不想离开里德太太,如果我有别的亲戚,很穷的亲戚,对我好,我愿不愿跟他们一起过。我说不愿,里德太太固然可恶,但我更害怕贫穷。
当他问我愿不愿上学时,我说愿意。
可能大夫向里德太太提出了这个建议吧,她同意了。
我心里升腾起了希望,终于能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了。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上学的事一点儿影子也没有。但我现在的日子终究是好过了一点儿,自从同约翰·里德打过那场架后他们再也不惹我了,话都很少同我说。这都是里德太太给他们下的命令。有一天约翰·里德又想欺侮我,但我可不怕他了,相反,我向他扑了过去,吓得他撒腿就跑。我接着又顶撞了里德太太,她把我推进保育室,打了我一顿。
年底了,圣诞了,元旦了,这些节日都过去了,里德太太的孩子们一个个穿得漂漂亮亮,得到许多的礼物,当然这一切都没我的份儿。他们现在都不要我一起吃饭了,我总是一个人呆在保育室里,静静地坐着,抱着我破烂不堪的洋娃娃,直到夜里钻进被窝。
整个里德府只有一个人不那么讨厌我,就是贝茜。她是个漂亮的、黑头发的年轻女人,常把我当下人使唤。
这天她又要我整理保育室,我忙完后,她就上来了,替我洗了一下手和脸。然后带我到了楼下大厅,进了餐室。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黑衣服男人,像冰一样冷。他问我是不是好孩子,说坏人死了要下地狱,又问我怎样才能不下地狱,我说:“我得保持健康,不要死掉。”
他又问起我有关《圣经》的事,当听到我说不喜欢《诗篇》时十分生气。里德太太又说我不诚实,他说那样会下地狱,又保证在学校里对我严加管束。
他走后我再也忍不住了,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勇气,我走到她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说:“我不骗人,要是我骗人,我会说我爱你。但我声明,我不爱你,除了约翰·里德,你是世上我最不喜欢的人。”
我又说今生今世再也不会叫她舅妈了,长大了也永远不会来看她,我还要告诉每一个人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怎样地虐待我。
里德太太好像被我的话吓坏了,她不但没打我,反而像逃跑似的离开了我。
我呆在那里,我胜利了,但胜利令我迷惘。直到贝茜小姐喊我吃饭。她今天待我很好,她知道我要上学去了,要我吻她。我吻了,因为她是这里我唯一有点儿恋恋不舍的人。
她给我唱了最好听的歌,讲了最动人的故事,令我体味到世上还不全然是黑暗。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乘着月光离开了里德府,只有贝茜送我到门口。
经过一番折腾后我终于到了距里德府足有50英里的学校,见到了几个老师,像米勒小姐。我看到昏暗中一排排的学生,我没有吃东西,喝了点儿水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睡眼惺忪中起了床,开始第一天学校生活了。
我们先用冰冷冰冷的水洗了脸,然后开始上早课。我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班。早课讲《圣经》,讲完之后就是早餐了,喝烧煳了的粥,它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虽然这时我已经饿得两眼发昏,但这样的东西还是难以下咽。大家都愤怒地嚷嚷起来。十五分钟后又开始上课了,这时一个老师走了进来,她高挑个子,皮肤白皙,身材匀称,棕色的眸子透出慈祥。她就是这所学校——罗沃德学校——的校长坦普尔小姐。
她一来就开始上午课了,学生被分成好几个班,各上各的课。
下课后坦普尔小姐给了大家一个惊喜,她知道今天早上的粥又烧煳了,给大家准备了面包和乳酪。
接着学生们就到花园里去休息了。
这时天气还很凉,我瑟缩在一根柱子下,没人理睬我,我也孤独惯了。这时我看到了一个学生,正静静地坐在那里读一本书,我便过去同她聊了起来。她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学校的事,我知道了这是一所专门供孤儿们读书的慈善学校,控制学校的并不是校长坦普尔小姐,而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
铃声又响了,我们去吃午饭。午饭是由几片小得可怜的臭肉同土豆混在一块儿煮成的。
饭后立即上课,直到下午5点,接着吃晚饭,是一杯咖啡加一小片黑面包。我吃完还很饿。休息半小时后又是学习。过后是一杯水加一个小燕麦饼,祷告后立即上床睡觉。
这就是罗沃德学校一天的作息表。
第二天还是同样的作息时间,只是我们不能像昨天一样洗脸了,因为冷水已经冻成了冰块儿。我被分配在第四班,由于是初来,那一门门来来去去的课让我头昏脑涨。今天我感触最深的是看到海伦的遭遇,就是昨天同我聊天的那个学生。她对课堂知识掌握得多么好呀,无论那位斯卡查德小姐问什么她都对答如流。但斯卡查德小姐终于找到了她的一个毛病:指甲没有修好,她用木条狠狠抽打海伦的脖子。
海伦根本没有解释说是因为今天早上水冻成了冰块儿她才没洗指甲,每个人都没洗。
我记起来了,昨天正是她被罚站在大教室的中央。
我不由为她感到愤愤不平,但海伦却一点儿也不,她只说了许多自责和“人打你左脸,应当把右脸也给他”之类的话,她说:
对我来说,生命似乎太短暂了,不应用来结仇和记恨。人生在世谁都会有一身罪过,而且必定如此,但我相信很快就会有这么一天,我们在摆脱腐坏躯体的同时也会摆脱这些罪过。到那时堕落与罪过将随同累赘的肉体离开我们,只留下精神的火花——生命和思想的本源。
我在罗沃德的日子就这样过着,一天天,一月月。每天的感受除了冷就是饿得发慌。这种感受每个人都有,每天都在强忍着。
我尤其如此,我,还有许多年纪小的学生,每天不得不把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儿食品分给那些年纪大一些的姑娘,不给也不行。
在寒冷的冬日我们要走上好几里地到教堂去做祷告。我们各个衣裳单薄,冷风直从领子里灌进来,雪落进鞋子里,在里面化成了水,每个人手上脚上都长满了冻疮。
一天下午,我正拿着写字板坐在那里,看到教室的窗子上有个身影一晃,立即像闪电般打进我的心里,我恐惧地发现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来了。
他大步流星冲了进来,一身黑衣,像幽灵一样挺立在那。我们每个人,包括教师都直直地立着,学生们更是浑身发抖。
他提出了许多缺点要求改正,例如有人一个星期竟然用了两块领布,袜子上破洞太大太多,等等。特别是当他听到前面那次学生们竟然吃了奶酪和面包,不由大发雷霆,责备坦普尔小姐说,学生们是来吃苦的,不是来享受的,这样才有基督徒的样子。他看到一个孩子天生的卷发,不由大怒,命令把它剪掉,甚至下令所有姑娘都要剪掉她们的发髻。
但这一切我都不怕,我只怕他看到我。
我尽量用写字板挡住脸,但那不争气的写字板突然掉下来,在地上摔成了两片。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眉头一皱,认出了我。他叫人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教室中央,命令我站了上去,然后,他告诉所有的人说:“这个女孩子是一个——说谎者!”
他告诉大家,说我是一个闯入者,一个异己,叫她们提防我,不要学我样子,避免与我做伴,不要同我一起游戏,不要与我交谈。又要教师们看住我,注意我的行踪、掂量我的话语、监视我的行动、惩罚我的肉体以拯救我的灵魂,等等等等。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走后我仍站在椅子上,正当我无法忍受的时候海伦两次走过我的身边,对我微微一笑,仿佛是天使的光辉照亮了我,我顿时浑身充满了坚忍的力量。
但一等天色趋晚,大家都走了后,我的勇气消失了,我躺在地上痛哭流涕。这时一个人来到我的面前,就是海伦。她给我带来面包和咖啡。我怎么咽得下呢?
海伦告诉我大家并不相信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话,也不喜欢他。她说:“即使整个世界恨你,并且相信你很坏,只要你问心无愧,知道你是清白的,你就不会没有朋友。”
海伦的话让我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坦普尔小姐来了,她带我和海伦到了她的房间里。
她拿出美味的东西给我们吃,又问起我的事,叫我把在里德太太家过日子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诉她。我尽量理智客观地说了。最后坦普尔小姐说她要去做调查,如果我的话属实,她将向全班证实我的清白。
她又同海伦聊了起来,原来海伦懂得那么多,读过那么多书,她真了不起啊!
虽然这样,但这里绝没有哪个女孩儿受到她那样多的责备与侮辱,今天又一样,当她回去后,因为没有整理好抽屉,斯卡查德小姐在她宽广的额头上贴了两个大字“邋遢”。
大约一星期后,坦普尔小姐把全校师生召集起来,公开宣布她已经做了调查,彻底澄清了我受到的诋毁。
我卸下了沉重的担子,更加努力地学习,成绩也飞快地进步,在学校里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了。
寒冷已经过去,天气越来越好,和煦的阳光开始照耀大地,到处一片春光明媚,草长莺飞。现在已经是四五月了,树梢被春风剪出了翠叶。
我现在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一切,甚至可以到学校的围墙外,在广阔的森林里漫步,坐在小溪中间的石头上遐想。
我为什么能享有这样的自由呢?难道学校不再有那些作息制度了吗?
是的,现在没有了。因为一个可怕的魔鬼扑向了罗沃德的校园。
这个魔鬼就是斑疹伤寒,由于这里的学生们长期吃不饱、穿不暖,体质很差,学校又建筑在林间空地里,一年四季既冷又湿,正是病菌繁殖传播的理想地方。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很快一大半都染上了可怕的斑疹伤寒。
运气好的还有人要她们,被接回家去了,其余的只有呆在学校里等死或者求上帝保佑不要染病,死了的则立即在夜间被草草埋葬了事。
教师们都在照料患病的学生们,没传染的就没人管了,任由我们逍遥自在。
这天我又去校园外面的大森林里畅游,走了很远,到很晚才找回学校。在门口我看到大夫那辆马车,又看到大夫和护士出来了,我知道海伦出事了。
是的,海伦的身体一直不好,她倒没有染上斑疹伤寒,而是染上了肺病,一直躺在楼上休息,谁都不允许见她。
我无论如何要见海伦,我知道她现在住在坦普尔小姐的房里。
晚上,等大家都睡了之后,我赤着脚,偷偷起床,费尽辛苦,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看到了海伦。
我们聊了很久,我钻进她的小床,我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海伦对我说:“简,你听到我已经死了的时候,可千万别悲伤。没有什么可以感到悲伤的。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得死去。现在正夺去我生命的疾病并不痛苦。既温和又缓慢,我的心灵已经安息。我不会让任何人感到太悲痛,我只有一个父亲,他新近刚结婚,不会思念我。我那么年纪轻轻就死去,可以逃脱大苦大难。我没有会使自己在世上发迹的气质和才能。要是我活着,我会一直错下去的。”
她虔诚地信仰上帝,全心全意地把自己托付给万能的主。
最后,我们互相吻了吻,道了晚安,睡着了。
我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护士的怀抱里。
海伦已经死了。
海伦,还有这么多少女的死极大地震撼了公众。他们组成一个调查组,证明了罗沃德的恶劣,从地点到饮食都是如此。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大大地丢了脸。
结果,许多慷慨的绅士捐钱建了一所新学校,新学校的各种条件都大大改善了。我在那里又生活了八年。在前六年里是学生,我努力学习,成绩斐然,毕业时已经是第一班第一名。毕业后我被留在学校任教,又过了两年。
两年后一件事改变了我的命运,就是坦普尔小姐的离去。
美丽善良的坦普尔小姐结婚了,嫁给一位几乎像她一样出色的男人,一位牧师。
送她走后,看到她同先生坐的马车消失在尘埃里,我感到自己的心在改变。
坦普尔小姐在这里时她就像我的坐标一样,我感到生活中有所依托,这是我留在罗沃德的主要理由。现在她走了,我对这个地方的本来感觉一下就显示出来了,我不喜欢它,我向往新的世界,哪怕在那里受苦,其实在这里何尝是幸福呢?
怎么离开?我想到了报纸广告,便给一家报社寄了封信。
不久我收到了唯一的回音,是桑菲尔德的费尔法克斯太太寄来的,条件似乎正合我意。
我便向校长提出了辞呈,告诉她我有一个新职位,薪金是这里的两倍,要求准许我辞职并出具表明我能力与品格的证书。
我在这里一贯表现良好,顺利获得了证书,两个星期后就准备动身了。
动身前一天我见到了贝茜,这是我八年来见到的第一个来自里德府的人,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我的人了。她是听说我又要离开,特地跑远路来看我的。
她告诉了我许多里德太太家的事,约翰·里德成了一个败家子儿,漂亮的乔治亚娜竟然要跟人私奔。
第二天贝茜走了,我也到桑菲尔德去见费尔法克斯太太,准备开始我的新生活。
简·爱同罗切斯特先生的相遇与相恋
经过十六个小时的奔波,我来到一座旅馆,这里距桑菲尔德不远,我想会有人来这里接我。但等了好一会儿,并没有人来,于是我问门房,有没有一个叫桑菲尔德的地方。他出去打听了一下,便回来问我是不是叫爱?得到确切的回答后他告诉我有马车来接我。
一路上颠簸着,我想着费尔法克斯太太是什么样的人,不管怎样我都会尽力而为地同她友好相处,并且努力工作。
一个半小时后我们到达了一座颇大的府第,由于是晚上,看不出它到底有多大。仆人引着我进了一间堂皇的大厅,又进了旁边一个小房间,里面炉火熊熊,十分温暖,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戴着寡妇帽,坐在高背靠椅上做针线活儿,旁边蹲着一只肥大的猫,眯着眼打盹儿。好一幅温馨的家庭油画,我的心顿时暖和起来。
费尔法克斯太太站起来迎接我,一言一行都十分和气,她谈起她的寂寞,在这里没有人能陪她说话,除了下人们。看到这样一个贵妇人竟如此和蔼可亲,我很快觉得适应,并且喜欢这里了。
聊了一会儿,费尔法克斯太太就说我太累了,让我进去休息。看到她给我安置的十分整洁温馨的小房间,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温暖,不由跪下来感谢上帝的恩赐。
这一晚我睡得很香,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我经大厅出得门来,到了屋前的草地上。现在我可以看见这幢房子的全貌了,它规模确实大,不过还不是那种贵族之家巨大城堡般的府第,大概这是一个乡绅的家。
昨晚那个慈祥的老太太过来了,她和和气气地跟我打招呼,问我是不是喜欢桑菲尔德,我说喜欢。她说要是罗切斯特先生经常呆在这儿就好了。我这才知道她并不是这所房子的主人,只是管家。
不久我看到我的学生了,一个瘦小、脸色苍白的七八岁小姑娘,齐腰的长发,满口法语。
她是个活泼大胆的孩子,很有表现欲,不久就要求给我表演唱歌和跳舞。按年龄来说她跳得唱得都很好。
上午课结束后,费尔法克斯太太招呼我进了一个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辉煌壮丽的大房间,里面一尘不染,她告诉我这是餐厅。
我们又谈到了罗切斯特先生,我想向她打听一下罗切斯特先生的详情。可除了知道他是这儿的主人,是个受人尊敬的先生,再也打听不出什么,倒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不想说,而是她不具备这种描述能力。她带我参观房子的其余部分,到了房顶上,看到展现在眼前的仿佛是一幅图画:碧绿的天鹅绒草地被条条小径分开、古老的橡树巍然屹立,门口的教堂、道路和寂静的小山安卧在秋阳里。
下楼时我听见一阵笑声,清晰、悲哀而古怪。我问费尔法克斯太太,她告诉我这大概是仆人在打闹。
这笑声一直留在我心里。
我很快就与费尔法克斯太太交上了朋友,她实在是一个很和善的老妇人。我的学生开始时还不大听话,这是因为一向被娇宠的缘故,但在我悉心的训导下不久就变得温顺可教了。但这一切友善远称不上爱,只能这么说:她们对我挺好,我待她们,也不错。
这天费尔法克斯太太写了封信,我自告奋勇到镇上去寄。一路上我快步走着,一面欣赏着田园风光。天渐晚,在我头顶的山尖上悬挂起初升的月亮。烟囱里升起了袅袅蓝烟,万籁俱寂。
突然一个粗重的声音传来,冲破了细微的潺潺水声和沙沙风声,既遥远又清晰。
我想起了传说中那些吃人的妖怪,不由有些恐惧。一会儿那声音越来越近,先是一条巨大的狗,然后是一个人骑着匹高头大马冲了过去。突然我听到后面响了一声,刚才那个骑士连人带马摔了个跟头。我连忙过去,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他开始拒绝,但他已经受了伤,我怎能看着他一个人呆在这荒野里?尤其现在天色将黑。
后来他终于接受我的帮助,由于我没本事将那匹烈马牵到他跟前来,就让他扶着我的肩膀走到马跟前去,他跳上马一阵风似的走了。
中间他还问起我住哪,我说在罗切斯特府,是那里的家庭教师,他看了我一眼。
我继续前行,送完信回到桑菲尔德。我在屋外徘徊良久,心中涌动着一股郁闷之气。那原因我可以坦白地说,虽然桑菲尔德的人对我都很好,但我总是从内心深处感到烦恼,总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捆住了翅膀的鸟儿。我渴望飞向远方,到那更广阔的世界去体验新的生活,见识有才智与性格的人们。
我回到屋里时在费尔法克斯太太往常呆的房子里看到一条巨狗,它同我路上看到的那只何其相象呀。女仆莉娅进来了,跟我说罗切斯特先生回来了,还说他在路上从马背摔下来受了伤。
第二天上课时我的学生,对了,她的名字是阿黛勒,很不专心,总想找借口下楼。
罗切斯特先生回来后桑菲尔德热闹了许多,傍晚放学后费尔法克斯太太过来说罗切斯特先生请我们晚上一起用茶。
我跟着她去了,躲在她的影子里,对这些太正式的见面,费尔法克斯太太甚至叫我换上了礼服,我有些不习惯。罗切斯特先生在一间高雅精致的内室里,炉火熊熊,映照着他的脸。
我不久前曾见过的这位赶路人有着浓密的宽眉,方正的额头,上面横留着的一片黑发,使额头显得更加方正。我在路上曾见过他那坚毅的鼻子,它与其说是因为英俊,倒不如说显出了性格而引人注目。他那丰满的鼻孔表明他容易发怒,嘴巴、下腭和颅骨都很严厉。我发觉他此刻脱去斗篷后的身材同他的容貌很相配。他胸宽腰细,身材很好,但既不高大也不优美。
他根本没有礼仪十足地接待我,这正合我意。他漠无表情地赞扬了我对阿黛勒的教导,又问了我可悲的经历,我都如实告诉了他。然后他叫我弹琴给他听,又让我拿出我的绘画来,他对画的评价大大超出了弹琴。
他突然袭击似的把我们赶走了,仿佛一下子对我们都厌倦了,想独个儿呆着。
同费尔法克斯太太出来后,我们谈起了罗切斯特先生有些古怪的性格,从费尔法克斯太太闪烁其词的话中我想他大概曾经遭遇到什么不幸,也许是家庭的不幸。
自从这次后我好久没同罗切斯特先生说话,他对我的态度怪得很,有时彬彬有礼,有时粗暴无礼。我一概泰然处之。这天他又邀了我去。
他坐在烧得很旺的火炉前,请我坐近点儿,又用礼物把阿黛勒支到一边,专心专意地同我聊了起来。
他的话真怪,或者这样说吧,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话该说或者不该说。他一开始就问我:我漂亮吗?
我不由自主地答出了心里话:不,先生!
也许我这不平常的回答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这天晚上跟我谈了许多。我想他隐约透露出来的意思是他本来是个好人,可惜造化捉弄人,他被命运,或者一些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结果令他犯下了许多罪孽,他于是想赎罪,抚养那小女孩儿便是赎罪的方式。
他并没有告诉我犯下了什么罪孽,也许以后会告诉我。
正是这样。几天后,罗切斯特先生邀请我出去散步,他告诉我阿黛勒是一个法国女演员的女儿,他到法国,遇到了这个女演员,爱上了她,她呢,不但爱他,甚至崇拜他呢。他替她租了房子,送给她华丽的马车。有一天,他偶然听见了她同情人的谈话,原来她是多么地轻视他、嘲笑他呀!他立即收回了给女演员的一切,然后同那个男的决斗,在那个男人如同瘟鸡翅膀那么弱不禁风的可怜的胳膊上留下了一颗子弹。
后来这个女演员同人私奔了,并且抛弃了阿黛勒,他便把她接到英国来抚养。
这样一个高傲的人把这些话吐露给我令我有些感动,我又回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罗切斯特先生对我一直很友善。我虽然发现了他许多毛病,但也越来越喜欢同他相处,甚至怕他离去,我想那样我在桑菲尔德的日子会多么难熬呀!
这天晚上,我正躺在床上想着这一切,久久不寐。
我听到一些声音,很古怪,很近,就像是一只猫或者一个鬼蹲在我床头,突然我又听到一阵像是魔鬼发出来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不敢再在这里躺下去了,立即起身出门去找费尔法克斯太太。
一出门我就看到外面烟雾弥漫,是从罗切斯特先生房间里出来的,房门虚掩着。我冲进去,看到他的房间已经着火,烧到他的床单了,罗切斯特先生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我立即将所有能得到的水全泼在了他的床上和身上。
罗切斯特先生终于醒过来,发现了眼前可怕的景象。我大致把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他叫我不要惊动任何人,轻手轻脚地上了三楼。一会儿他下来了,告诉我是费尔法克斯太太告诉过我的那个怪人格雷丝·普尔所为。他又嘱咐我不要把今晚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会找到理由解释房间里可怕的景象。
他又说,我救了他的命,他欠我一个大人情。
第二天整个白天我都在想罗切斯特先生,我以为他会回来找我。但我等了一整天连他的影子也没见到。
晚上莉娅进来给我送茶点,突然谈起罗切斯特先生已经一大早就出去了,可能一星期也不会回来,他找他的贵族绅士朋友们去了。
我不由自主地问起同他们在一起的有没有贵妇淑女,莉娅说,当然有啦,例如布兰奇小姐和英格拉姆小姐,她描绘了她们的样子,她们都十分美丽且出身高贵。
莉娅的话像锤子一样打中了我的心,我不由为自己刚刚萌生的对罗切斯特先生那种幼稚的爱羞愧万分,我算是什么呢?一个既穷且不好看的平民女子!罗切斯特先生有什么理由会喜欢我?天啊,我真不自量力!
为了惩罚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我画了两幅画:一幅描绘相貌平庸的自己;另一幅画的是美丽的布兰奇小姐,当然是我想象中的她,一个完美的维纳斯。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罗切斯特先生影子都没有,费尔法克斯太太告诉我罗切斯特先生可能直接去欧陆了,一年也不会回来。
但两周后罗切斯特先生来了封信,说他三天后到。
在这三天里桑菲尔德的仆人们忙得团团转,把整座府第拾掇得干干净净。
罗切斯特先生同一大帮朋友按时来了,一群典型的贵人。
他们来后第二天晚上,罗切斯特先生叫我带阿黛勒到客厅去。我坐在那里,看着这群高贵漂亮的人们,尤其是布兰奇小姐,她像月亮女神一样美,但又那么骄傲。
罗切斯特先生围着她献殷勤,他们还合作演了个节目,布兰奇弹钢琴,罗切斯特先生唱歌。他的嗓音真美。
我知道自己对于他们,包括罗切斯特先生,是完全不存在的,便找机会溜之大吉。但刚出得门来便被罗切斯特先生叫住了,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我强忍住眼泪,说我很好。
我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罗切斯特先生,爱得很深。
此后一段日子同以前的寂寞迥然两样,桑菲尔德成天热热闹闹,绅士淑女们纵情玩乐。一天他们表示要来一个新花样,就是演剧,罗切斯特先生和布兰奇小姐扮演夫妻,如此种种都表达着一个信息:罗切斯特先生在追求布兰奇小姐,他们的结婚是早晚的事。
但我却分明地看到,虽然布兰奇小姐有大量的时间同罗切斯特先生呆在一起,她也分明地竭力使他拜倒在自己裙下,然而正当她因自以为成功而洋洋得意时,我却清楚地看到罗切斯特先生其实根本没有迷上她,相反,他的心与她越来越远。我也看得出布兰奇小姐十分自私,虽然有高贵的外表,但骨子里却庸俗、浅薄、虚假。这样的人如何能够虏获罗切斯特先生不凡的心呢?我现在相信他要同她结婚完全是因为门第的关系。
这天罗切斯特先生出门去了,那群人一下子像失去了牧人的羊群一样,无聊透了,布兰奇小姐尤其如此。
下午有人来,大家以为是罗切斯特先生,但不是,而是一位梅森先生,自称罗切斯特先生的朋友。他脸色蜡黄,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据说来自遥远的热带。
这当口儿又来了一个人,一个吉普赛老太婆,她坚持要给这里的年轻小姐们算命。
闹了一番后这些未婚小姐们都去了,她们回来后都大为惊奇,说她竟然知道她们一切的秘密。
最后仆人过来说还有一位小姐没算,就是我,她一定要算完才走。
我可没有她们那么多惧怕,坦然去了。
我进得房间,那个穿黑袍子的吉普赛老婆子正坐在那,她同我说了许多,例如罗切斯特先生就要同漂亮的布兰奇小姐结婚,好像她不是来给我算命,而是来讨论别人似的。关于我,她似乎想套出我的心里话来,但我什么也没告诉她。
后来老婆子揭下了伪装,她就是罗切斯特先生。此时他对我十分的友善,同我和蔼地聊天。我告诉他今天有一个陌生人,梅森先生,来了。
罗切斯特先生听罢一下变了脸色,颤抖起来。我不由说出了心里话:“我能帮助你吗,先生?——我愿献出生命,为你效劳。”
按罗切斯特先生的要求,我去了客厅,找到了梅森先生,把他带到了罗切斯特先生那里,然后睡觉去了。
深夜时分,我醒过来了,一阵尖厉恐怖的嚎叫像一枚炸弹似的在整座府第爆炸开来,有人大喊:“救命呀!”
我跳了起来,这里每一个人都跳下床,冲出了房间。一会儿罗切斯特先生来了,他十分冷静地告诉大家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一个人在做噩梦而已,连哄带吓地把大家弄回了房间。
我也退了回去,但没上床,而是穿好了衣服,我感到今天晚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平常的事。
过了一会儿,我的房门响起了敲击声,是罗切斯特先生。
他要我拿来海绵和盐,带我进了三楼那神秘的房间,在那里我看见梅森先生躺在那,滴着血。
罗切斯特先生要我在这里看护梅森,他去找大夫。
就这样,在深夜里,我照料着一个浑身是血、似乎垂死的人,还要不时用海绵为他擦掉冒出来的鲜血。旁边,隔着一道门就是那个令人恐惧的格雷丝·普尔,我同以前一样相信她就是那个伤害这位先生和罗切斯特先生的人。
直到黎明罗切斯特先生才带着外科医生来,他们很快处理了一下病人,出去了。
罗切斯特先生请我出去走会儿,我们聊了不少。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要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小孩。据说这是不祥之兆,是要死人的预告。
不久我见到一个分别了九年的人,就是里德太太的马车夫,他告诉我里德太太快要不行了,想见我。
我向罗切斯特先生请了假,去了。
里德府的光景大不如前。她的两个女儿冷冰冰地接待我,只有贝茜对我仍然好。
我上了楼,见到了里德太太,她病得很重。
我本来希望时光如冲淡了我对她的怨气一样也冲淡了她的,但我错了。里德太太对我依旧那样冷漠,一见到我就责骂我,如以前一样。
十多天之后我又见了里德太太一次,那时房间里没有别人,她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她似乎认不出我了,说她很后悔两件事:一是违背了对先夫许下的诺言,没有善待我。二是没有给我看一封信。
我看到了那封信,是我叔叔来的,信中说他在马德里,富有而无后,希望收养我,把财产传给我。
清醒过来的里德太太告诉我,她一直恨我,不能看到我幸福,所以回信说我已经死了。
她依旧恨我,直至死去。
我早已经原谅了她。
我没有能很快地回到桑菲尔德去,事实上我又呆了几个星期,主要是两位表姐要求我陪伴,她们现在彼此之间的距离甚至远于同我的了。
但我终究还是回去了,还在里德府时我就从费尔法克斯太太的信中得知罗切斯特先生到伦敦去了,为了一辆未来新娘要的马车。
我到达桑菲尔德附近的一个镇子上后悄悄地步行回去。
一路上我想我可能很快要找一个新地方了,布兰奇小姐不会容得下我。
当我走到罗切斯特府的大门外时,令我惊慌失措的是我看到了罗切斯特先生,他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
还能怎样呢?在他那如太阳般光辉的照耀下,我感到满足,虽然它很短暂。
令我感到惊异的是打我回到桑菲尔德后罗切斯特先生并没有表现出是一个快要结婚的人,他甚至没有去找过布兰奇小姐,虽然那只是一个上午的路程。
罗切斯特先生对我从来没有这样好过,我也从来没有如此爱他,那狂妄的爱的火苗又悄悄地烧灼着我的心。
现在是英格兰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连着几天阳光明媚,干草已经收割干净,桑菲尔德周围的田野显出一片新绿。
夕阳无限好的时刻,我踱出门来,在屋前铺过的路面上散了一会儿步。忽然一阵雪茄烟的香味淡淡地飘来,我知道是谁的,就朝果园走去,那里是桑菲尔德最僻静的地方。
到处鸦雀无声,我轻轻地走着,享受着这美好的宁静。但忽然间我又闻到了那雪茄烟味,看见了罗切斯特先生的背影,我不想碰见他,准备悄悄溜出园去。
他叫住我,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
他问我喜不喜欢桑菲尔德,我当然喜欢,也喜欢阿黛勒和慈祥的老太太。
突然他告诉我我得走,因为他就要结婚。
我的心好痛,装着平静。
他又告诉我阿黛勒要上学,他给我找了一个工作,在爱尔兰。
我本来暗自希望未来工作的地点不会距桑菲尔德太远,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看到他。但这时我知道永远也见不着罗切斯特先生了。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浑身颤栗着,痛苦万分。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生下来,从未到过桑菲尔德。
我抽泣着,不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我说了,离开他如同离开我的生命一样。
到现在我还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接下来发生的却太让我不可思议了。
罗切斯特先生一下子否定了他前面说过的所有的话,什么我要走了,他要同布兰奇小姐结婚了,一切全都是假的,他要我留下来。
但我怎么会留下来呢?我对他说:
你难道认为我会留下来甘愿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你以为我是一架机器?——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你不是想错了吧?——我的心灵跟你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跟你一样充实!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姿色和充足的财富,我会使你同我现在一样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习俗、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你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你的灵魂在说话,就仿佛我们两人将穿过坟墓,站在上帝脚下……
罗切斯特先生紧紧地抱住了我,说他要娶我,要我做他的终身伴侣。
我开始怎么也不相信他的话,坚持要走,但他越来越激动的言语令得我终于清楚了:他的确渴望娶我为妻。
还有什么好推辞呢?我本来就是那么爱他!
这晚,当我们分别的时候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虽然对这个突然而来的幸福还不那么自信。
简·爱与罗切斯特先生的分离与重聚
第二天起床后我仍为昨晚的事是否真实而疑虑重重,但当我再见到罗切斯特先生时,我开始觉得那并不完全是一场梦了。他一见到我时就用亲吻来迎接我,并且用一大堆赞美话压在我身上。我不得不纠正他,告诉他说,我根本不是美人,我只是他贫穷的、长得不好看的家庭教师。
但罗切斯特先生不管这些,声称要用大量的礼物来淹没我,什么珠宝和衣服之类。可我宁愿仍旧天天穿着我的简衣陋裳。
我也宁肯他像以前一样鲁莽地对待我——这更合乎他的本性,我不要他做一副多情种的模样。
我从他那里也知道了他之所以假意向布兰奇小姐求爱,目的只是要激起我的嫉妒,让我的爱情更加炽烈。
我吻了一下他的手,我对他的爱情已超出了我的言语所能表达的。
当天上午,罗切斯特先生就一定要带我去买衣服,在服饰店里,他要给我买那些最华贵的料子,我岂能要,岂会要这些呢?我不想被他打扮成洋娃娃,这不是我所能担当的角色。
我对他的这种回应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并没有不高兴。
此后我们的生活也大体如此,我没有成天同我的恋人呆在一块儿,而是仍旧天天当阿黛勒的家庭教师,只在晚上7点他叫我时下去,那时我也不会沉醉在他的爱抚里,我必须把我人格中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我是倔强的、独立的,要求他的尊重,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我想这对我们、我们的爱情都更好。
这经常让他恼火,但上帝知道他已经是我整个的世界,我甚至把他当成了偶像,因他而看不见上帝。
时光飞快地过去,眼看结婚的日子第二天就要来了。罗切斯特先生今天不在,昨天他就出去了。今天天色已晚他还没有回来。起风了,暴雨倾盆而下,我感到一阵恐惧,就像他永远不会回来似的。
我戴上帽子,跑出门去,在风雨中去迎接罗切斯特先生。
我终于听到马蹄声,他来了,看到雨中的我,把我抱上马,我们同骑回到了桑菲尔德。
我有话对他说,晚上,同他单独在一起时,我告诉了他我这整天来一直想跟他说的话:我昨天晚上做了几个梦,每一个似乎都是不祥之兆,我总感到自己背负重担,举步维艰,同他越隔越远。
最重要的不是梦,而是我昨天晚上看到的真实一幕:
我在梦中醒来时,看到了烛光,一个可怕的人,犹如鬼魂,正在我的卧室里,我看到她持着蜡烛,正仔细看我的结婚礼服,怀着憎恨把我的面纱撕成两半。
她举着蜡烛向我转过身来,脸孔向我凑近,她长得恰如传说中的鬼魅般恐怖,我顿时晕了过去。
罗切斯特先生一开始断言说那只是我的梦,但当我把撕成两半的面纱给他看时,他脸都白了,他说那一定是格雷斯·普尔。
那天晚上他叫我别睡在卧室,而在育婴室里同阿黛勒一起睡。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打扮起来,穿上洁白的婚纱,罗切斯特先生早已急不可耐地等在下面了,他几乎是拖着我走向教堂,那是罗切斯特先生家族的私人教堂,就在桑菲尔德府大门外。
如今我还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灰色的老教堂宁静地耸立在我面前,一只白嘴鸦在教堂尖顶盘旋,远处的朝霞通红通红。
像往常举行过的无数次婚礼一样,牧师问我们那些常规的问题,他没有想到会有否定的回答,——我们谁也没有想到。
但这时,确确实实地,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婚礼不能继续下去了,我宣布存在着一个障碍。”
此后的事就如同梦中一般了,说话的是一个律师,梅森先生也来了,从他们的口中我知道了罗切斯特先生还有一个妻子,还活着,并且生活在桑菲尔德。
罗切斯特先生这时候的愤怒与自悲难以言述,他向我们讲述了他不幸的婚姻,他如何被骗娶了一个有精神病遗传史的家庭的姑娘,她后来像她母亲一样疯了……
他带我们到了他的妻子那里,原来就是我前天晚上见到的那个撕面纱的鬼魂,也是发出我无数次听到的怪笑的人。见到我们她像只疯狗一样向罗切斯特先生扑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个律师告诉了我一切是怎么回事。原来,我同罗切斯特先生订婚后,把消息通知了我叔叔,就是曾写信给里德太太的叔叔,他同梅森先生刚好认识,并且知道梅森同一位罗切斯特先生认识,就提起了这事。这消息让梅森先生无法容忍,他就把实情告诉了叔叔,叔叔立即找这位律师帮忙,好让我不要陷入这场骗局般的婚姻。
他们说完后就走了,我呢?我无语无泣,只感到自己陷入了深深的泥淖。
第二天我在房间里呆了很久,当我打开房门的时候碰到就坐在门口的罗切斯特先生。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离别这两个字眼让我的心如刀剜般痛苦,但我知道我别无选择。
罗切斯特先生仍一如既往地爱我,渴望同我生活在一起,为了博得我的谅解与同情,他告诉了我他不幸的经历。
他是家里的次子,父亲不愿意把财产分割开来,因此把所有财产留给了他哥哥。为了使次子免于赤贫,父亲替他安排了一桩婚事,对象是父亲在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主朋友的女儿,他答应给女儿3万英镑陪嫁。
罗切斯特被带到那个女人跟前,她是美丽的,也似乎多才多艺,还主动地引诱他——她比他要大整整5岁。当时他只是一个学生,被自己的亲人说服并被这外表美丽的女人所迷,同她结婚了。
婚后他才发觉她原来是那样地恶劣:缺乏教养、极度淫荡。更可怕的是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坏,越来越没有理性,终于,她疯了。其实这一切早就注定了,因为她们整个家族都是如此。
他实在不堪忍受那地狱般的生活,就把这个疯妻从遥远的西印度群岛带回来,住到了桑菲尔德。那时候他的父亲和哥哥都死了,一切家产归他所有。
把疯妻安顿好后他开始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他尝试过各种生活,也堕落过,找过情人,但那样的生活与他的天性格格不入。终于,他还是回到了桑菲尔德。
就在他快到桑菲尔德的路上,他碰到了我,我还帮助了他。
以后发生的事我们前面都说过了,要补充的是罗切斯特先生告诉我,他打从见到我起就注意我了,很快就喜欢我了,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注视之内,只是我并未知觉而已。
他求我忘掉昨天的不幸,仍同他在一起,他是多么地爱我,离不开我啊!
我相信他的话,但我不能接受。
我是一个极度自尊的人,我的自尊心不允许我这样做,我无论如何不可能当他的情人,如他过去的那些情人一样。
我的回答仍是:“罗切斯特先生,我得离开你。”
我起身走向门口,罗切斯特先生一下坠进了沙发。“啊,简!我的希望——我的爱——我的生命!”他痛苦地呻吟着,我背后响起了深沉而强烈的哭泣声。
但我别无选择。
第二天一大早,当晨曦还没有照亮东方的天际时我就悄悄地离开了桑菲尔德。
我穿过田野,走上桑菲尔德后面一条我从来没有去过的路,也不知道它通向何方,我身上仅有20先令,全交给了一辆公共马车的车夫,我不知道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只知道很远很远。
我在马车上坐了整整两天,到了一个叫惠特克劳斯的地方时,马车夫让我下了车,我交的车费再也不能让我走更远了。
我下了车,看到这个平生从未踏足的地方,这里是几条路的交汇点,根本没有住家,我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进了路边的林子,躺了下来。
要形容我以后两天所受的苦是很难的,我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屑,拖着疲乏的身子走进了附近的村子。我想找工作,但谁有介绍工作给我这个陌生人的义务呢?我想讨一块面包,但谁有多余的面包给我呢?我想用我的头巾或者手套换一块或半块面包,但谁又看得上这些旧东西?
我只好拖着越来越沉重的腿,在村子里乱走了一天,什么也没有得到。直至黄昏,在一个正做晚餐的农夫手里我要到了一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吃完了。
我恢复了一点儿气力,就走到村外的林子里去过了一夜,夜里多冷呀,我只得一个又一个地换地方,但都是躺在大地上,哪里不一样?
第二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我在雨中趔趄着,仍然想在村子里找吃的,或者找一个工作,仍然什么也没有得到。不对,我得到了一口吃的,在一家门口我看到一个小女孩正要把一些冷粥倒进猪圈,我向小姑娘讨,她给了我,因为她妈说:“反正猪也不会吃的。”
这时我有了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这么求活呢?为什么不干脆去死呢?
我离开了村子,逡巡在荒原。大雨仍在下,我的双眼已经迷糊了,朦胧之中我看到仿佛前面有一束火光,我机械地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我到了亮着火光的那座屋子门外,我站在门外,看到了两个小姐在读书。我站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敲门,开门的是仆人,她有什么理由在深夜时分让我这样一个陌生人进去同她们的小姐说话呢?门又一次在我眼前关上了。
我绝望了,我只有死了。
我想我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一位先生刚好回到这个家来,听到了我这句话。
垂死之中的我得救了。
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一动不动,但听得见周围的响动。常来看我的两位小姐对我从来没有露出半点儿厌烦,圣约翰,她们的哥哥,也偶尔过来,他是冷淡的,这不是厌烦,而是他天性所致。
第四天我能够自己起床了,看到我的衣服已经洗干净,我穿上下了楼,又受到了她们热情的对待,包括那位先前不让我进门的仆人。
我并不是一个奴仆,也没有像奴仆一样行事,我把我应该告诉他们的我的身世说了,余下的就是与罗切斯特先生有关的事,我闭口不言。
圣约翰答应帮我找一个工作,例如仆人或者裁缝之类。
随着身体日渐康复,我同两姐妹,黛安娜和玛丽,相处的时间越多,我们之间的友谊也越深了。
我在过去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发现比她们更加与我脾气相投、更加博学的人。尤其是黛安娜,她在我眼中是一个完美的人:博学、美丽、善良,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她们成了我的老师,我跟她们学德语,每天我如饥似渴地读着她们借给我的书,晚上就在一起讨论。
这段日子也许是我一生之中最快乐的日子——这是一种纯净的快乐,以前同罗切斯特先生在一起的日子虽然幸福,但心灵总是有阴影。
转眼之间一个月过去了,她们就要离去,要做她们的家庭教师去了,圣约翰也要到他的牧师住宅去了。
在他们离去的前三天我同圣约翰谈好了工作的事:他要替教区的穷苦女孩子们建立一所学校,由我去当她们的老师。
我的新家是一间小房子,里面的家具很简陋。我有二十个学生,第一天的教学很顺利,我虽然一度为自己社会地位的降低而痛苦,但很快就谴责这种心理了,虽然她们是文盲,但她们不是同任何出身高贵的人一样是人吗?一样有善根吗?
我决心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
这里的风景荒凉而优美,微风和煦,露水芬芳。
傍晚圣约翰来看我了,他仍抱着一贯的冷漠,不过就外表而言他实在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有如古希腊大理石雕像。
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女孩儿,她是附近一个有钱的厂主的独生女儿,她是上帝的宠儿,把美丽、财富与优雅集于一身。
她对圣约翰很好,圣约翰对她很冷漠。
我在这里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学生们经过我的悉心调教,从愚蠢、粗俗、不懂礼仪的村姑变成了有修养、有知识的年轻女士。这令周围的农夫们大为惊讶,很快,我发现自己成为这一带的宠儿了,大家都喜欢我,我眼中经常是农民们质朴而忠诚的笑脸。
那个有钱的厂主的女儿,罗莎蒙德,经常来看我,几乎总是在圣约翰来这儿上教义课时来,我早就看出她很喜欢他,他也很在意她。但她表达出来了,他却毫不表露。
罗莎蒙德看到我会画画,求我替她画一张,我当然高兴,她是一个多么适合的模特儿呀。
这天,圣约翰来看我,我正在画的罗莎蒙德肖像让他着了迷,我想,为什么不让他们成为一对儿呢?既然他们彼此相恋。
我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圣约翰罗莎蒙德喜欢他。
他很高兴,但说不能娶她,因为他的理想是做一名传教士,罗莎蒙德绝不是一个合适的传教士妻子。
我没有达到目的,但走的时候圣约翰突然从垫过我的手的一张纸上发现了什么。
第二天雪下得很大,晚上圣约翰来了,他脸色有些苍白,神情依旧漠然。
我们坐了一会儿,开始谁也不说话,接着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年前,有一个富人家的女儿爱上了一个穷牧师,那个女儿的家庭十分愤怒,同女儿断绝了关系。这对夫妻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了一个孤女,被送给她舅舅去照料,那孩子的舅妈就是里德太太……
这个故事就不要说下去了,他一直要说到那孤女最后从要娶她的主人那里出走,那个主人到处登报寻找她呢。
还有什么要说的呢?我承认我就是简·爱,不承认也没用——昨天圣约翰从垫过我的手的那片纸上发现了我不经意签下的名字:简·爱。
我急忙问起罗切斯特先生的情况,他却丝毫不知道。只是一位律师写信给桑菲尔德的罗切斯特先生,询问有关简·爱的事,这位律师根本不认识罗切斯特先生。
我问圣约翰为什么离桑菲尔德这么远他竟然知道这简·爱的情况呢?他告诉我这是因为那位律师写信给他,问他是否知道一个叫简·爱的人。
为什么那位律师要问起简·爱来呢?
这是因为,那位律师是简·爱叔父的律师,他叔父已经去世了,把所有财产留给了他的侄女简·爱。
接着我知道了我有整整两万英镑的财产!
这数目大概是多少呢?不少于现在的两百万英镑,要知道那时候一个英国小家庭一年有一百英镑收入就算小康了。
说完这些后圣约翰要走了,他提起门栓时一个念头蓦地闪过我脑际。
我立即拦住了他,我要弄清楚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位伦敦律师——他叫布里格斯先生——一会写信给他呢?他有什么理由相信,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竟然会找到简·爱呢?
一开始圣约翰不愿意说,但我下定决心,他不说清楚绝不让他走。
最后,圣约翰说了以下一段话:
圣约翰母亲的名字叫爱,她有两个兄弟:一个是位牧师,他娶了简·里德小姐;另一个叫约翰·爱先生,生前在马德拉群岛的沙韦尔经商。布里格斯先生是爱先生的律师,去年8月写信通知圣约翰的舅父已经去世,说是已把他的财产留给那个当牧师的兄弟的孤女。由于圣约翰的父亲同他之间有一次永远无法宽恕的争吵,他忽视了圣约翰一家。几周前布里格斯又写信来,说是那位女继承人失踪了,问圣约翰是否知道她的情况,一个随意写在纸上的名字使圣约翰把她找到了。
亲爱的读者,这时您就像我一样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但由于经过曲折,我还是在这里仔细说一说:首先,我的约翰·爱叔叔对我父亲和我自己幼年的事,包括父亲的婚姻以及我被送到里德太太家抚养,还有后来被送往罗沃德学校的事是清楚的。只是他一度认为我已经死了,我后来在里德太太临死前给我的信中得知了他的消息:他在西班牙并且无后,我写信给他,告诉他我在罗切斯特先生家做家庭教师。
至于我同罗切斯特先生结婚的事叔叔也从梅森先生那里听说了,就是他派那位伦敦的布里格斯律师前来阻止我同罗切斯特先生的婚礼的。
他把有关我的一切都告诉了他的律师。
叔叔死后,布里格斯律师做他的遗嘱执行人,而圣约翰作为我叔叔的亲属,也就是他的外甥,按理也是继承人之一。布里格斯律师当然要写信谈起我这个继承人,并且是他们舅舅全部财产的继承人。
前面告诉圣约翰我的名字是简·爱略特,他不会不注意到简·爱同简·爱略特之间的相似,也不会不联想到简·爱的神秘失踪与我的神秘到来之间可能的联系。
当他从我的纸上看到简·爱的签名时,就明白一切了。
明白一切后我最感动的是什么呢?根本不是那两万英镑,而是我有了三个亲人:一个表兄,两个表妹。
我,一个从小无依无靠的孤儿,如今竟然一下子得到了三个同我血脉相连的亲人,多么幸福呀!
至于财产,我在得知他们三姐妹是我的亲人之后就打定了主意,这笔财产应当由我们四个来平分,每人50000千英镑,足够我们四人都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尽管他们一再推辞,我仍然实现了自己的主张。
我完成了做乡村教师的工作,一心一意地装饰起那沼地中的小屋来,我曾在那里同我的亲人们相识,我打算以那里为家了。
我把那里好好地收拾干净,装饰了一番。几天后黛安娜和玛丽回来了,我们在一起多么幸福呀!我们意气相投,与亲姐妹毫无二致。
只有圣约翰,他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样子,这给我们三人的快乐投下了一片阴影。
有一天圣约翰突然要我学印度语,他说这样有利于他的学习,他正在学这种语言,准备到那遥远的国度去做传教士。
我服从了,此后我大量的时间被用在了这上面,直到有一天他约我出去散步。在路上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要我嫁给他,一起到印度去传教。
这确实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我同意去,然而只是做他的传教助手,不是他的妻子。
但他坚持要我做他的妻子。
我如何能做他的妻子呢?既然他对我没有爱情可言,而我也不爱他。爱情,无论如何都应当是婚姻的前提。
直到最后我们都无法说服对方,晚上分手时他对我多么冷淡啊。
此后圣约翰的态度仍然一样:坚持要我去印度,而且是作为他的妻子。
在他临出去的那天晚上,我有一刻差点儿被他的意志征服了。但我很快清醒过来——仿佛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声音唤醒了我,我坚守住了自己的防线。
我也知道了下一步应当怎样走。
第二天一大早圣约翰就离开了,我也在这天下午乘上了来这里时坐的那辆马车。
您当然猜得到我要去哪里,对,我要去找罗切斯特先生,昨天夜里那恍惚中的声音提醒了我。
我在桑菲尔德附近的镇子上下了车,徒步去桑菲尔德。
这时距我上次离开已经有整整一年了,我一路想象着桑菲尔德那壮观的建筑。
然而当我看到它时,我差点儿失去了知觉,如今的桑菲尔德是什么样呀!——已经是一片废墟,完完全全的废墟,荒无人烟。
我的惊愕与担心非言语所能形容。我只想立即知道罗切斯特先生怎样了。回到镇子上我问起了旅店老板,幸好他曾是罗切斯特先生父亲的管家,并且目睹了发生在桑菲尔德的那场可怕的灾难。
那是在我走后不久,一天夜里,罗切斯特先生的疯妻从关她的地方溜出来,把房子点上了火——先点着了我曾经睡过的那张床。
这时正值深夜,等大家醒过来时一切都迟了。
整座辉煌的罗切斯特府和它里面的财富在火海里化为灰烬。
罗切斯特先生呢,为了救在顶楼上大喊大叫的疯妻,为了让所有的人先于自己离开,被一根倒下来的柱子砸中了,后来被截掉了一只手,两只眼睛也瞎了。
他没能救回他的疯妻,她从楼顶跳下来死掉了。
我并没有太伤心,因为我听到了那最好的消息:罗切斯特没有死,而且没有离开英国,如今他住在芬丁,他的一个森林围绕中的荒凉山庄。
我立即租了这个老板的马车,给他双倍的价钱要他用最快的速度送我到芬丁。
我在黄昏时分赶到了芬丁,我沿着一条森林中的小路进去,经过一道破门,又走了好远,才看到了有人住的房子。
虽然有人住,但根本显不出多少生气,我静静地立在那,看到一个人从里面出来,他摸索着,像在探索空气。
这就是罗切斯特先生,我的主人、爱人。
我没有马上惊动他,先进去同约翰和玛丽打了招呼,这时刚好罗切斯特先生要水喝,我便端了水过去。
他听到声音,说:“玛丽,是你吗?”
我说:“玛丽在厨房。”
后面的情形大家可以想象:知道面前的人是我时,罗切斯特先生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当他知道这不是梦时,他疯狂地拥抱我,我能体会出那疯狂的爱。
但一时他又沉默了,忧伤了,他想到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他不但烧掉了财产,还成了残废。而我呢,我告诉他我有钱了,成了一个独立的女人。
他还想知道我是同谁生活在一起,我的周围是不是有男人。
我没有告诉他,我知道这样的担忧能令他减轻看不见东西带来的痛苦。
第二天,他早早地等着我起床。再听到我的声音时他多么幸福呀,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今天天气不错,我们一起出去散步,他问我离开之后的遭遇,为我所受的痛苦而痛苦万分。我自然而然地谈起了圣约翰,他敏感地问起关于他的种种,我一一如实说了,包括他的求婚。
这像烙铁一样灼着他的心,特别是当他听说圣约翰是个英俊、有才能而且性格坚强的男子汉时,我想他的心感觉到了绝望的滋味。他没有求我怜悯,只是让我走开,去找“我看中的丈夫”。
我这时才告诉罗切斯特先生我仍然全心全意地爱他。
罗切斯特先生喃喃地感谢上帝,自从遭受过如此灾难之后,他在上帝面前虔诚而谦卑。
也许真是上帝显灵,谁知道呢?前面我说过,我动身前往桑菲尔德的前一天晚上,当我差点儿被圣约翰的意志征服时,听到了一个仿佛是罗切斯特先生发出的声音“简!简!简!”
罗切斯特先生告诉我,正是那天,那个时刻,他正对着天空与大地这样呼唤着。
以后的岁月不用多说,我们结了婚,过着最幸福快乐的日子。
至此,我用相当长的篇幅讲了《简·爱》,这与传统的《西方文学史》大不相同。简·爱是一个始终捍卫自己独立人格的女性,今天的人们从这位平凡而伟大的女性身上依然能体会到真、善、美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