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叹息的天才

第三十四章 令人叹息的天才

莫泊桑是性、梅毒与疯狂的牺牲品。

在写作《西方文学的故事》时就像写《西方哲学的故事》一样,我常常要为到底选择哪个作家而发愁,因为即便是伟大的作家,就像伟大的哲学家一样,在我这本小小的书里也不能全部容下。例如哲学卷中,我竟然没有记录伟大的休谟。这些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但也是无奈的遗憾,因为我写作的原则是:要么不说,要么说清楚。因此我不能用缩小所选择哲学家或作家篇幅的办法来增添新人。同时我也不能随意扩充篇幅,把一本书弄出个七八十万字,那样的话尊敬的读者您既吃不消,您的钱袋也吃不消哩!于是乎我只能忍痛割爱了。不过我向来不将它们作为完整的《西方哲学史》或者《西方文学史》,而是当做西方哲学与西方文学的入门书,我希望通过它们让您了解西方的轮廓,同时又不失之肤浅。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现在我要讲我在西方若璀璨群星的大作家们中选择的下一位了。

莫泊桑的父亲叫古斯塔普·莫泊桑,是一个小贵族,本来住在罗伦纳,18世纪时迁居诺曼底。母亲叫罗尔,母亲所在的家族是诺曼底地区一个古老的家族。这个家族有一个好邻居,福楼拜家族。莫泊桑的母亲是作家福楼拜和他的妹妹童年的游伴,并且将他们深挚的友谊保持终生。

古斯塔普夫妻俩于1846年举行婚礼,四年之后,即1850年,有了他们爱情的第一个结晶,一个胖小子,他有一个漫长的名字,亨利-勒内-阿尔伯特-盖·德·莫泊桑。前面那些大概是标明了他们高贵与古老的血脉,“德”则是法国人姓中贵族的标志,就像德国的“冯”一样,这我们在前面曾经提过。

在出生地,一个叫阿尔克村的小地方,莫泊桑度过了生命中最初的四年后,父母把小莫泊桑带到了位于伊曼维尔的宅子。这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不幸:他父亲同家里的女仆发生了那种关系,给父母本来颇为热烈的夫妻感情浇了老大一盆冷水。

不过他们并没有决裂,两年之后又产下了一个新的生命。这次又是一个男孩,取名叫艾维。哥哥毕生都很钟爱这个弟弟。

古斯塔普两口子的感情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冷淡了,终于彼此都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干脆分居了,在那时这就是离婚。这是1861年的事,莫泊桑是年11岁。

他和弟弟都随了母亲。

13岁时他被送进了一所神学校接受初级教育。这种带宗教味儿的学校就像军营一样,再刻板不过,从小好动的莫泊桑十分不适应,于是干脆捣蛋,直到被勒令退学为止。

母亲带着这个淘气的儿子又搬到了一个新地方——卢昂,这也是夫妻俩成婚之地。她也许是为了替儿子找一所不那么令人腻烦的新学校,不久就把儿子送进了卢昂高级中学。

这里比原来的神学校好玩儿多了,莫泊桑没有再捣蛋,并且开始了写作。

莫泊桑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叫布依耶的诗人,他是莫泊桑最初的导师。

这年,1867年,秋天,母亲带他认识了对他一生将有莫大影响的伟人——福楼拜。

早在十年之前福楼拜就因为写下了《包法利夫人》而进入名作家行列,不过由于他对作品过于追求完美,产量不多,于是乎生活就比较清苦了。

在高级中学呆了两年后莫泊桑毕业了,准备上大学了。

他去了巴黎,本想进大学学法律,但不久法国发生了一件大事——普法战争爆发了,年已20的莫泊桑从了军,但还没轮到他上战场法军就一败涂地了,第二年他退了伍。

一开始他又去学习法律,不久在父亲的帮助下他进了海军部,这是他独立谋生之始。但他放在心上的并非公务,而是文学。

我们前面说过莫泊桑的母亲是福楼拜童年的游伴,她几年前就已经把莫泊桑介绍给了福楼拜,莫泊桑退伍后她请求住在巴黎的福楼拜照看她儿子。

从此,几乎每个星期天,只要福楼拜在巴黎,莫泊桑都会去拜访导师,请他批改自己的作品,教导自己如何写作。据说导师这时会让弟子坐在窗前观察街景,然后让他一一记录下来,以培养他观察的敏锐与行文的缜密。

他称得上是福楼拜的入室弟子,福楼拜很喜欢这个弟子,把他当儿子一样介绍给他的作家朋友们,例如左拉、都德、龚古尔兄弟等,他往往用这样的话来介绍:“他是我的徒弟,我像爱儿子一样爱他。”

这句话正表明了莫泊桑与福楼拜的关系:一方面,福楼拜是莫泊桑的创作导师;另一方面又像莫泊桑的父亲一般。我们知道,莫泊桑的父母早已离婚,福楼拜的关怀极大地弥补了他人生那一巨大的缺憾。

尽管莫泊桑不很热心公务,但工作的第二年就升了职,成为印刷事务官。这时他经常在塞纳河上划船,他身强力壮,据说一天能划上整整80公里。

可惜的是,他只是强壮,并不健康。几年之前,他才20岁时就已经发现自己患上了梅毒这种可怕而可耻的恶疾。

1875年,25岁的莫泊桑在一本叫《庞·塔·穆逊年鉴》的杂志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德柯尔谢的人》,初登文坛。

第二年,莫泊桑病倒了,请假去瑞士疗养了一段时间。

由于福楼拜的劝告,他离开了海军部,到教育部任职。1880年,他年届而立时,写作有了质的变化。这年初他把短篇小说《羊脂球》交给了福楼拜,像往常一样请导师斧正。

福楼拜立即被它吸引住了,不由击节称叹。

三个月后这篇小说在左拉主编的一本书上出版,立即赢得了广大读者的喜爱,莫泊桑即时文名鹊起。

此前一个月,他的恩师福楼拜邀请他一起度复活节,想不到这竟是他们最后一次会见。

莫泊桑一举成名仅仅过了一个月,福楼拜因中风突然去世。

这个不幸沉重地打击了莫泊桑。我们知道,长久以来他们情同父子,他差点崩溃了。

为了排遣心中之痛,他离开法国去北非的阿尔及利亚旅行,这是1881年的事。

就在这一年年底,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德利埃公寓》出版了,一炮打响,这时莫泊桑便干脆从教育部辞职,成为专业作家。

1883年1月起莫泊桑开始在一份叫《吉尔·布拉斯》的报纸上连载长篇小说《一生》,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已经很出色了,连载完毕后就由出版社出版,八个月内销了25000册。

作品的畅销使莫泊桑获得了大把版税,成为文坛阔佬,名利双收。他购置了大量奢侈品,仅仅房子就有四五栋,还有好几艘游艇。他在巴黎有一个特别的秘密住处,专门用来跟女人幽会——这是他三大爱好之一,也许是他的最爱。每次航海他的游艇上总少不了女人,据说大都是现任或将任的妓女。又传说有一次,那时他正在英国游玩,一个作家请他吃饭,席间他看中了邻座一个女子,竟公然指着她要彬彬君子詹姆斯“帮我弄到手”。

《人生》一完他紧接着又开始写作一部新的长篇小说:《漂亮朋友》。这是莫泊桑自己最喜欢的小说,也许因为如他自己所言:“我就是漂亮朋友。”

为了纪念他喜爱的作品,1886年他买了一艘大游艇,就用“漂亮朋友”来命名。

有了游艇后莫泊桑简直就以它为家了,茫茫大海上到处留下他漂泊的身影。

他不敢回家,不敢让船停住,好像船的停止就是他生命的停止一样,令他十分恐惧。这时他身上那可怕的梅毒已经进入第三期。

第三期梅毒有多毒呢?它会破坏人身体的各个器官,会让人的皮肤长出最恶心的流脓发臭的毒瘤,让人的鼻子、耳朵烂掉,还会破坏人的神经,让人发疯。最可怕的是,它无可救药。

这些病症在莫泊桑身上渐渐表现出来,令他痛苦不堪。他的大脑已经被病毒侵害了,经常产生各种幻觉与谵妄,这样如何还能创作呢?顶多只能抓住可怕的病毒休息那阵子写点儿东西。这是1887年左右的事。

莫泊桑仍到处旅行,有许多时间呆在非洲,面对疾病的折磨他表现出顽强的斗志,是时他双目几乎失明——这也是梅毒的结果,但他仍然坚持写作又一部长篇,名叫《如死坚强》。

次年,1889年,《如死坚强》出版了,他的病情更趋恶化,实在没办法了就用麻醉剂来减轻痛苦。他不断地搬换住处,不断地旅行,在大海中穿梭,企图用不断的奔波忙碌来掩盖痛苦。

就在这年莫泊桑的弟弟艾维终于死了。其实对于弟弟来说也许是个解脱,他是一个白痴,虽然活了三十多年,但一直只有婴儿的智力。

莫泊桑一方面因为弟弟的死而伤痛,另一方面也深知自己不久将随他而去,他绝望了。

现在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每一时对于莫泊桑都是痛苦,再多的钱与再高的名誉也不能减轻之。

1890年,他40岁时写下了最后一部长篇小说《男人的心》。

下一年他仍到处旅行、写作、治病。当他在一条名叫格拉斯的大街上散步时幻觉冲击了他,他仿佛看到一群可怕的幽灵向他袭来,他撒腿就逃,一直逃回家。

又过一年,他在美丽的尼斯与母亲共度元旦,用午餐时他发出了呓语,这是梅毒正在毁灭他的大脑。

他自知命不久矣,绝望之余竟然用刀刺向自己的喉咙,一个仆人拦住了他,母亲带人来给儿子穿上疯子的紧身衣,把他送入了巴黎郊外的精神病院。这时莫泊桑已经完全疯了。在疯人院中关了一年多之后,1893年7月6日,他死在那里。这时他距43岁生日还差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