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漂亮朋友
第三十五章 一位漂亮朋友
出身贫贱、财色双收的漂亮朋友如是说:我超越善恶,所以成功。
大家都知道,莫泊桑号称“世界短篇小说巨匠”,他的短篇小说自然写得非常之好,因此我理当介绍他的短篇小说。但我在经过一番思索之后还是决定不。莫泊桑的短篇精品大家可能都读过,但对他的长篇小说精品却不一定了解。例如《漂亮朋友》、《一生》、《如死坚强》这些了不起的巨作,我还是把莫泊桑写得最好的长篇小说《漂亮朋友》介绍给大家吧。
杜洛瓦偶遇伯同事,开始交好运
乔治·杜洛瓦从小餐馆出来,思忖着怎么办。他身上只有3法郎40苏了,现在距月底发薪还有整整两天,这就意味着他必须把晚餐或者午餐省掉一顿。
他心里憋气,在街上大踏步走着,一路在人丛中撞将过去,令不少路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出身军人,曾在沙漠中为所欲为地欺侮可怜的阿拉伯人,现在虽然回到了巴黎,身上还是带着不少匪气。
他瞧着路边那些悠然自得的绅士们,想着他们口袋里肯定有一枚枚金晃晃的路易,而他此时口渴难忍,却一杯啤酒都喝不起。“真他妈的!”他不由恨恨地骂道,好像是这些人抢了他的钱。
他无聊地荡来荡去,荡到一家咖啡馆时想着是不是要冒险喝杯啤酒。但他还是忍住了,知道如果这样明天就更痛苦了,又百无聊赖地逛下去。
突然他发现一个人从身边经过,好熟悉。他立即跟了上去,一面想,这是哪个呢?猛地想起来了!原来是以前他在军中的同事福雷斯蒂埃。
他追上去打招呼,福雷斯蒂埃一开始认不出他来,一认出后立即同杜洛瓦亲热起来。
他颇有些得意地告诉杜洛瓦自己现在是《法兰西生活报》的记者,还是专栏作家,混得十分不赖。他听到杜洛瓦谈他的惨状,十分同情,准备帮助他。现在他正要去《法兰西生活报》,得知杜洛瓦正闲着,就带他一起去了。
杜洛瓦是第一次去这样的高档地方,看到了许多外表高贵的人物,福雷斯蒂埃同这些人好像都很熟。
等福雷斯蒂埃忙完事后两人便去风浪牧女娱乐场玩儿,福雷斯蒂埃一个子儿没掏,大模大样地向售票员白要了两个上好包厢。
不过杜洛瓦也有他的优势,刚进去便有一个妓女看上了他,围着他转来转去,说他真帅。福雷斯蒂埃告诉杜洛瓦,这种魅力对男人比什么都重要,他感叹道:“一个人要想平步青云,通过她们才是最省力的捷径啊。”
打娱乐场出来后福雷斯蒂埃约杜洛瓦明天晚上到自己家去吃饭,得知他连礼服也没有就给了他两个路易,让他去租一套,他告诉杜洛瓦,在巴黎可以没有房子,但千万不能少了一套像样的礼服。
告别朋友后杜洛瓦就去找刚才那个妓女,把两个路易花掉了一半。
第二天杜洛瓦按时来到了福雷斯蒂埃家,他是第一次穿这么正式的衣服,感到既自卑又不自在,好像被衣服绑住了一样。走到二楼时他看见迎面一位绅士走过来,他先是一惊,继而仔细一瞧,原来是他自己。他又发现自己穿上这身衣服后十分英俊潇洒,便趁周围没人,对着镜子将自己的一举一动细加揣摩起来。只见他忽而微微一笑,忽而伸出手去做个邀请的动作,忽而又在脸上做出诸如惊讶、快乐、赞同种种表情,努力揣摩自己在向女士们献殷勤时怎样让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恰到火候。
上到三楼时他已经不但没有不自在,而且有些洋洋得意了。
一走进福雷斯蒂埃的家他又怕了,浑身发起烧来,因为一个夫人同他打招呼,他从来没有同这么美丽动人、风度优雅的夫人说过话。
他明白了这就是福雷斯蒂埃夫人,她待他十分亲切友好。
今晚虽然是福雷斯蒂埃家的便宴,人也不少,有小巧玲珑的德·马雷尔夫人,她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小洛琳,有福雷斯蒂埃供职的《法兰西生活报》的老板矮胖子瓦尔特和他高大美丽的夫人,还有福雷斯蒂埃的两个报馆同事。
席间,一开始杜洛瓦还有些拘谨,不大说话。但随着酒精入肚,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特别是当谈到有关阿尔及利亚的事时他一下来话了,因为他在这块非洲殖民地呆过两年多,对那里很熟悉。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加上他那迷人的外表,一下子把全座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包括瓦尔特,也将他的目光从眼镜上面丢了过来,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打量一个人时目光总是从镜片上方射出,而在察看仆人送来的菜肴时那目光便从镜片下方射出了。
福雷斯蒂埃乘机请他答应雇杜洛瓦当他的助手。
瓦尔特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要杜洛瓦明天下午去报馆找他谈谈。
饭后,在喝咖啡的时候,杜洛瓦又找机会同瓦尔特夫人、德·马雷尔夫人聊了一会儿,她们对他十分亲切,杜洛瓦知道今天晚上成功了。
告辞下楼时,他不由蹦蹦跳跳,还对着自己的镜中像脱帽致敬。
离开福雷斯蒂埃家后杜洛瓦一时不知道要做什么,他想起瓦尔特要自己写的东西,便回了家。他住在一栋七层楼房的第六层,楼里住的全是普通工人小贩之类,又脏又乱。
他拿出纸笔,心里浮现起在非洲见到过的幕幕美景,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脑子里乱纷纷。他不由一时绝望,感到自己将一事无成;一时又想入非非,这是他每天晚上孤灯独坐时常有的现象。他梦想自己某一天在大街上同一位银行家或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萍水相逢,对方立刻为他的翩翩风度倾倒,一见钟情,不久喜结良缘,他从此平步青云。
整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他的文章通共只写了一句。
第二天他醒得很早,但还是与昨天一样,脑子里空空如也。他突然灵机一动,想,我以前从来没有干过新闻这行,当然写不出来,我可以去找福雷斯蒂埃帮忙呀,他会理解的。
他立即出发了。走到福雷斯蒂埃楼下时正碰上他出来。他把自己的请求吞吞吐吐地一提,福雷斯蒂埃立即明白了,就让他上去找他夫人,说她行。
杜洛瓦没办法,就上去了。他见到穿着晨衣的福雷斯蒂埃夫人,她真是美丽、高雅又聪明。她看着因为既紧张又不好意思而更加吞吞吐吐的杜洛瓦,微笑了,很明白他的意思,也很愿意帮他的忙。
他们立即行动起来,由杜洛瓦讲解他在非洲的所见所闻,文章则全由夫人来写。他们合作得很愉快,杜洛瓦还没有从兴奋与迷醉中醒过来文章已经好了。
正在这时一位绅士不通名就走了进来,他见到杜洛瓦显得很不高兴,福雷斯蒂埃夫人介绍说这是沃德雷克伯爵,他同杜洛瓦打招呼时也一副傲慢的样子。
杜洛瓦匆匆走了,心境一下子被破坏了,那伯爵的傲慢刺伤了他。
下午,好不容易快到约好的时间了,杜洛瓦就到《法兰西生活报》去了,对传达说他要见瓦尔特先生,传达让他在外面等着,那里还有好多人在等着接见。后来杜洛瓦便去找福雷斯蒂埃,他正在埋头玩儿木球,他带了杜洛瓦进去见瓦尔特。瓦尔特正在里头一门心思赌牌。福雷斯蒂埃等他玩儿完一局,赢了,才告诉老板杜洛瓦的事。很快,杜洛瓦不但文章明天就可以见报,而且成了报馆一员,帮福雷斯蒂埃跑新闻。
第二天一早,杜洛瓦就起床了,十分激动,他的文章今天就要见报了,一想到这他就仿佛已经长起翅膀,要飞上天了。
他找了几个报摊,终于找着了《法兰西生活报》,连忙买了一份,找到了“乔治·杜洛瓦”的大名。他捏着报纸,恨不得抓住每个路人,告诉他:看,这是杜洛瓦写的文章,我就是乔治·杜洛瓦。
他进了一家餐馆,大声叫侍者去替他买一份《法兰西生活报》来,然后,为了引起邻座客人的注意,使大家都想看看今天这份报纸究竟登了什么好文章,他一面读,一面还不止一次地有意发出大声赞叹:
“这文章写得可真好。”
出了咖啡馆,他又到好几家杂货铺买了些小东西,让他们给他送到家去,好像随便提起似的说:“我是《法兰西生活报》的编辑。”
他甚至去印了套立等可取的名片,把自己的新头衔印上。
接着他辞职去了,把平时对他大摆臭架子的副科长、正科长都好好羞了一顿,这才到报馆去上班。
杜洛瓦惊奇地发现,这次见到他福雷斯蒂埃已经没有了昨天的热情,而是摆出了十足上司的架子,吩咐杜洛瓦跟老外勤记者圣波坦去采访一位中国将军和印度王公。还责备他没把关于非洲的下一篇文章带来。
一到外面圣波坦就大笑起来,他对杜洛瓦很友好,并且把报馆里的人都嘲笑了一番。他告诉杜洛瓦,瓦尔特老头是个十足的吝啬鬼,又贪又滑。至于福雷斯蒂埃,圣波坦只说,他娶了一个好妻子。他还告诉杜洛瓦,福雷斯蒂埃夫人原本是老色鬼沃德雷克伯爵的情妇,由他出嫁妆把她嫁给了福雷斯蒂埃。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能力非同小可。
回到家后杜洛瓦开始写那篇文章了,然而情形比昨天好不了多少。他想起了在福雷斯蒂埃夫人身边度过的快乐时光,便决定第二天一早再去请教她。
但他这次的运气没上次好,福雷斯蒂埃还在家里,看到他这么早就来,很不高兴,当听说又要帮他写文章时更生气了,把杜洛瓦狠狠训斥了一顿。
杜洛瓦灰溜溜地走了,决心自己把文章写出来。他回到家,赌着气,硬着头皮写了好几页,他不知道写得其烂无比,还以为很好呢,兴冲冲在下午上班时交到报馆去了。
晚上他又去风浪牧女娱乐场找那妓女,痛快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他又急忙打开《法兰西生活报》,可翻来翻去怎么也找不着自己的名字。下午到了报馆他去找福雷斯蒂埃和瓦尔特,他们告诉他,他的文章不行,得重写。
他气急败坏地回家重写,可还是被拒绝了,这样一连几次,他终于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了,就干脆放弃,专心跑起他的外勤来。
他很适合干这一行。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上至王公贵戚、部长将军、大使主教,下至门房警察、老鸨名妓、赌场老手,此外还有咖啡馆伙计、公共马车车夫和来路不明的外国阔佬。表面上他同这些人打得火热,实际上一转眼便撂到一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品酒师,由于天天接二连三地品尝各种各样的酒,久而久之连马戈堡葡萄酒和阿让托葡萄酒都分辨不出了。
他很快成了一名出色的外勤记者,不但消息可靠,报道快捷,而且遇事反应敏锐。用瓦尔特老头的话说,都成报馆的台柱了。
但杜洛瓦的日子根本谈不上好过,甚至比以前更穷了。原来他以为自己当了记者后马上会赚到大堆的法郎,却发现那些法郎只在同事们的口袋里叮当作响。
他的收入倒是比先前多了两倍,只是他的花销多了三四倍都不止呢。
而且自从第一次后福雷斯蒂埃再也没有邀请过他,他也没有别的朋友,这样他变得既穷且孤单了。
这天他又无聊地在大街上荡来荡去,突然想起了德·马雷尔夫人,她曾经请他得便时去看她。他还记得那天她亲切动人的媚态,便信步往她的住处走去。
这是一个陈设普通甚至有点儿破旧的家,与德·马雷尔夫人极精致的装束形成了鲜明对比。见到杜洛瓦,德·马雷尔夫人十分高兴,他们像老朋友一样谈起心来,十分投机。
以后杜洛瓦又去拜访了几次,平时心中也老记着她,想着她那迷人的微笑和身段,不过他还不敢有非分之想。
这天他又去了,临走时德·马雷尔夫人告诉他,她准备下周请福雷斯蒂埃夫妇在一家饭店用餐,请杜洛瓦也去。
杜洛瓦心急火燎地等着那一天的到来,好不容易到了,他又穿着租来的礼服去赴宴。
晚宴的人数刚好两对儿。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话多了起来,那话题也渐渐地朝那一方面进发了,并且越来越露骨。两位女士也言词下流,只是仍惺惺作态,欲擒故纵,所谈到的分明是赤裸裸的男女私情,但遣词造句相当含蓄。
晚宴在福雷斯蒂埃剧烈的咳嗽声中结束了,他一直患着要命的肺病。德·马雷尔夫人已经半醉了,请杜洛瓦送她回家。
马车上,一开始谁也不说话,后来德·马雷尔夫人的脚动了一动,杜洛瓦再也忍不住了,扑了上去,夫人挣扎了几下便由他摆布了。
把德·马雷尔夫人送回家后,杜洛瓦简直不敢相信已经发生的一切。他终于弄到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位有夫之妇!一个巴黎上流社会的贵妇!事情竟如此顺利,实在出乎意料,他不由万分得意。
第二天他急急火火地去德·马雷尔夫人那里,两人一见面就深情地吻了起来,杜洛瓦这才相信他已经确确实实地得到了这个漂亮的情妇。
从此他们三天两头地约会,通常是德·马雷尔夫人去杜洛瓦的小屋子,两人在那里尽情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有一天,由于德·马雷尔夫人上楼时不小心碰倒了一个小孩儿,被小孩的父母——他们都是下层社会的穷人——臭骂了一顿。德·马雷尔夫人便不愿再来了。不过她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她自己掏腰包租了一套房子,用来同杜洛瓦幽会。
现在杜洛瓦可以经常同心爱的女人泡在一起了,不过他的日子却更见难过。因为德·马雷尔夫人有一个嗜好,经常三天两头要杜洛瓦陪她去那些下等酒馆厮混,那酒钱车钱自然是他付,一段日子下来他更加拮据了,终于有一天他身无分文、借款无门了。
这天晚上他的情妇又要他带她出门,他找种种借口不出去,但他越这样,德·马雷尔夫人越是要出去,终于,她愤怒了,要一走了之。
杜洛瓦这才把他的窘境说出来。
他可爱的情妇立即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同情,对他百般温存,令他前所未有地痛快。
她走后杜洛瓦竟然发现自己口袋里凭空多了一枚金路易。他先是一愣,继而便知道是谁放的了,不由大为生气。
不过第二天他饿得实在没办法,就把兜儿里的钱吃掉了一半,到两天后他们再幽会时另一半也已经吃掉了。
这天德·马雷尔夫人对他格外地好,令他都没办法开口骂她。他们分别时他又在身上发现了一枚新的金币。此后回回如此,不久他就习惯接受情人供养了,不过他把这些账都记下来,准备以后还她。
德·马雷尔夫人又恢复了爱逛的习惯,有一天她突然提出要逛风浪牧女娱乐场。
杜洛瓦先是有些犹豫,他怕在那里碰上他多次嫖过的妓女拉歇尔。
不过他想她不会怎么样的,就去了。
果然,一到那里就碰上了拉歇尔。她开始只是小声地向杜洛瓦打了个招呼。但杜洛瓦怕情妇瞧出来,根本不理睬。这下可惹火了她,她骂骂咧咧,围着他们转来转去,终于破口大骂起来。
德·马雷尔夫人受到侮辱,跑了出去,她一想到杜洛瓦竟然把她的钱给了这种女人就气得发昏,她找不出更厉害的字眼儿来骂,只不住口地说:“猪!猪!”在半路把杜洛瓦赶下了马车,当然,她没有忘记先替身无分文的杜洛瓦付清马车费。
杜洛瓦知道他同德·马雷尔夫人的关系完了,于是想尽快还清欠她的钱,但他借遍所有朋友也没有能借到那280法郎,觉得窝囊极了。
这段时间他在报馆里也不顺,福雷斯蒂埃已经病得颠三倒四,对杜洛瓦却十分苛刻,有一天他又厉声地训斥杜洛瓦。杜洛瓦气极了,不由暗想:“老兄,我要让你戴绿帽!”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便去拜访福雷斯蒂埃夫人。
福雷斯蒂埃夫人听到他那爱情的宣告后,十分冷静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做他的情妇,不过他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她并且向他提了一个建议:他应当去看看瓦尔特夫人,说夫人对他印象不错。
杜洛瓦丧气地告辞了,临走时加了一句:“万一哪天您成了寡妇,我愿意候补。”
他觉得福雷斯蒂埃夫人说得对,他应当去拜访瓦尔特夫人,便买了几个最好的梨,用绳子扎好,像是从外面弄来的,给瓦尔特夫人送去了,他不好贸然进门,只放在门房。
第二天他收到了瓦尔特夫人的请柬。到星期六他就去瓦尔特府做客了。
瓦尔特家当然是很堂皇的府第,但以节俭闻名的瓦尔特老头把一部分房间租给了别人。瓦尔特夫人见到杜洛瓦很高兴。这天杜洛瓦发挥得相当不错,用他的妙论——选法兰西学院院士的标准应当是死亡,看谁先可能死就把谁选上,因为这能替女士们找到好话题——把在座的女士们着实感动了一番。
一个星期之后杜洛瓦便双喜临门:一是被任命为《法兰西生活报》的社会新闻栏主编,二是瓦尔特正式邀请他去参加宴会。他很清楚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到了宴会这天,他上午玩儿木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十分兴奋。在《法兰西生活报》的办公室里,一个人的地位是同他的木球技术成正比的。
这天瓦尔特府十分热闹,同上次的小聚会很不一样。他见到了许多人,例如暗地里操纵《法兰西生活报》的几名国会议员,其中的拉罗舍-马蒂厄先生尤其有名,很可能当上部长。还有老板的两个女儿,一个花容月貌,另一个十分丑陋。
他又见到了德·马雷尔夫人。
一开始他极紧张,深怕夫人会对他怎样,但不久便发现她对他还是一样,眉梢眼角尽是春情,杜洛瓦知道他们之间坚冰已破、旧情复萌了。
临别时德·马雷尔夫人请他第二天去她家吃午饭。
他正要走,报馆的一个同事写专栏的诺贝尔要同他一起走,他们边走边聊。其实是诺贝尔这位著名的但已经苍老的诗人在慷慨激昂地独白。
他告诉杜洛瓦:人生就像一面山坡,当你往上走,眼睛向着顶峰时,你会感到难以言喻的欢欣,而一旦到达峰顶,突然展现在你眼前的却是那吓人的下坡,是最后的归宿——死亡;往上走时你气喘吁吁,走得很慢,往下时则快如骏马,想停也停不下来;年轻时人都无忧无虑,心里充满美好的憧憬——尽管这些憧憬一个也实现不了,但当他一到老年就没有什么希望了,等待他的只有死神降临。
第二天一早杜洛瓦就起了床,慢慢地在街上逛着去德·马雷尔夫人家。在凯旋门前的大道上他看到那些法兰西社会的精英们一个个衣冠楚楚,坐着漂亮的马车扬长而过。他做了这么久新闻,岂不知道这些人背地里都干些什么!哪个不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哪个不是靠贪污受贿、巧取豪夺发的不义之财?他不由在心里喊了出来:“在人类的岸然道貌之下,不过是永恒的男盗女娟!”
见到他,德·马雷尔夫人一下扑进了他的怀抱,像他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不快。她甚至请杜洛瓦过几天来做客,她要把他介绍给她的丈夫,她好像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或者不自然。
到了这天,杜洛瓦应约而至,看到德·马雷尔先生是个身材高大、神情严肃的可敬绅士。一开始他心里还有些紧张,不过一会儿就好了,他装出诚恳的样子同这位帽子碧绿的绅士谈天,内心深处却不禁像顺利得手而又未被怀疑的窃贼一样感到一种邪恶的满足,为自己能瞒天过海而洋洋自得。
德·马雷尔夫人同时还请了福雷斯蒂埃夫妇,福雷斯蒂埃更加苍白了,面如死灰,谁都看得出来他快完了。不几天他们就到南方养他的肺去了,临别时杜洛瓦悄悄对福雷斯蒂埃夫人说:“您还记得我们上次的谈话吗?我们既是朋友,也是合作者,不是吗?因此,如果需要我,不论什么事,请切勿见外。届时您只要拍个电报或写封信来,我就会一切照办。”她带着感动答应了他。
福雷斯蒂埃走后杜洛瓦在报馆的位置更重要了,不过有一件事特别令他心烦,就是某家小报的编辑经常发一些指桑骂槐地攻击他的文章,指责他是瓦尔特手下的走狗、骗子,言辞尖刻,令他十分难受,但又无可奈何。
这天这家报纸又发了一篇文章,《杜洛瓦先生玩世不恭》,指名道姓地攻击了他,次日杜洛瓦便在报上针锋相对地回了礼,那张报纸更加不客气地回敬了他,甚至公开指责他撒谎。
受到公开侮辱的杜洛瓦再也没退路了,瓦尔特老头也要他维护报馆的声誉,这样,除了决斗,他别无选择。
决斗很快安排好了,在前一天晚上杜洛瓦有多害怕呀,一整夜没有睡着,不停地想着这也许是自己生命中最后的一晚了。
天亮时他已经麻木了,像架机器一样走向决斗场,一路上只盼车突然翻了,他受了重伤,那样的话决斗就只能取消了。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平安抵达,两人按预先商议好的方式,各走二十步,然后回过头来开枪。
杜洛瓦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盲目地把枪举起来扣动了扳机。
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两人谁都没伤着对方一根毫毛。
杜洛瓦如释重负,回报馆庆祝去了,这场决斗让他在报馆的地位越发高了。
决斗的消息第二天便见了报,经过一番添油加醋,简直耸人听闻。
他收到了德·马雷尔夫人紧急幽会的条子,经过这一场决斗她更爱他了。他们商量好由杜洛瓦把这套房子租下来,以后他就住在这里,他们幽会就方便多了。
他还同德·马雷尔先生交上了朋友,不知为什么杜洛瓦很想交这个朋友,他想要德·马雷尔先生把他当做知己。
杜洛瓦娶到一个好老婆,事业更上一层楼
一天杜洛瓦突然接到了一封信,是福雷斯蒂埃夫人从他们休养的戛纳寄来的。信中提起了杜洛瓦曾向她提过的事,现在她需要帮助了,她说福雷斯蒂埃已经行将就木,她不敢一个人面对一切。
杜洛瓦立即出发了。他发现福雷斯蒂埃夫妻俩住着海边一幢漂亮的别墅,福雷斯蒂埃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面色惨白如同死人。
见到杜洛瓦,他说:“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他哭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滚在那深深凹陷的面颊上,干瘪的嘴唇显出了一道道皱褶,像小孩伤心时一样。
第二天他的病情似乎好点儿了,便要出去走走。一路上他很快乐,仿佛他真的要好起来了一样。
但在回家的路上一阵猛烈的咳嗽几乎窒息了他,他的情况急剧恶化,谁都看得出来他正在疾步朝死神走去。
他像求救似的望着前方,喃喃道:“我不想死!……我的上帝…·…我会怎样呢?我将什么也看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永远看不见了!”
遗憾的是,死亡并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在这天晚上,他死掉了。
看着朋友的尸体,他想起了那天晚上诺贝尔对他说过的话,不由感慨万千。
是的,多少年来,福雷斯蒂埃一直活得很好,有说有笑,既享受过爱情的甘美,也怀抱过美好的希望。可是,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倏忽之间,他就一下子完了。几十年都过来了,不想经过短短几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毫发不剩!
当然这只是一时之感慨,他现在风华正茂,怎会拘于那未来的死呢?他要走了,而且走前还把自己那深心的渴望再次告诉了福雷斯蒂埃夫人,上次他对她说如果她成了寡妇他愿意做候选丈夫,现在她真的成了寡妇,他多想他的希望会成为现实啊!
他感觉他将成功。回到巴黎后他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天天拼命工作,而且省吃俭用,打算积攒一点儿钱以免结婚时两手空空。以前他花钱如流水,如今他惜财如命。
他天天期盼着福雷斯蒂埃夫人的归来,好久后的一天他终于收到了她的条子。
他立即去看她,她有些苍白,但更迷人了。他很快就提起了他的请求,福雷斯蒂埃夫人没有拒绝,也没有明确接受,但看得出来她在心里已经接受了,同他说话时也带有了妻子对丈夫的口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杜洛瓦心中有了底,倒也不很急了。只是几乎天天上福雷斯蒂埃家去,同她像老朋友似的呆上一会儿。
这天,福雷斯蒂埃夫人突然问他有没有把他们的关系告诉德·马雷尔夫人。
他说没有,他一转念,立即高兴得满脸通红。
她又有些羞涩地告诉他,她也有一般女人的虚荣心,希望能把他的名字改成贵族姓氏。杜洛瓦先是犹豫,认为这事不好办。但经福雷斯蒂埃夫人——以后我们不叫这个名字了,还是叫她的本名吧,玛德莱娜——点醒,立即找到了一个再好不过的法子来修正他的名字,他的新名字一是把杜洛瓦拆开来,变成杜·洛瓦,这“杜”也就相当于“德”了,二是在后面加上类似他家乡的名字“康泰尔”。
从玛德莱娜家告辞出来后,走在大街上的杜洛瓦感到自己忽然间成了非同一般的人物,不觉气宇轩昂,神色傲慢起来,很有点儿贵族绅士的派头,他真想告诉身边的过往行人:
“我是杜·洛瓦·德·康泰尔。”
他下一个紧要步骤是把自己要结婚的事通知德·马雷尔夫人。这虽然有点儿难办,但怎能难住他杜洛瓦?
当德·马雷尔夫人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时,她很伤心,当她听到他的新娘将是前福雷斯蒂埃夫人时,她伤心欲绝,她自上而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情人,一双绝望的泪眼是那样动人,又是那样哀伤,把一个人的内心痛苦全都反映了出来。
伤心归伤心,事情很快就完了,杜洛瓦高高兴兴地向外界宣布了他要结婚的消息。
由于玛德莱娜极力要求,杜洛瓦只得答应她在市政厅一登记就立即启程去家乡看望父母。
他的家乡在卢昂。
去卢昂的列车空荡荡,一整节车厢里只有他们夫妻。
夜色逐渐降临,夜幕宛如透明的轻纱笼罩着列车右方广袤的原野。火车此刻正沿着塞纳河岸前行。凭窗望去,路边的河水像一条光滑如镜的宽阔金属带,不停地向前延伸。火红的夕阳已坠入地平线以下,天幕上残留的晚霞在水中形成耀眼的红色倒影。倒影渐渐暗了下去,变成深褐色,很快也就凄凉地悄然无踪了。四周原野像是颤栗了,仿佛死神将要降临,要将人类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之中。苍茫大地每到日暮时分都会出现这种令人凄惶的景象。
透过敞开的车窗,面对惨淡的夜色,这对年轻夫妇不禁受到深深的感染。他们刚才还是那样地欢快,而现在却突然一句话也没有了,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后来车厢里点起了一盏小油灯。摇曳不定的光焰立刻在长座位的灰色垫子上洒下了一层昏黄的光。
杜洛瓦挽着妻子的纤腰,把她往怀里搂了搂。炽烈的欲望已变成脉脉柔情,变成一种懒洋洋的要求,希望稍稍得到一点滋润心田的抚慰,如同母亲怀内的婴儿一样。
“我的小玛德,我多么地爱你!”他喃喃地说,声音很低。
听了这柔声细语,玛德莱娜顿时肌酥骨软,全身一阵战栗。杜洛瓦已将脸颊靠在她那热乎乎的胸脯上,她就势俯下身子,将嘴唇凑了过去。他们一言不发地吻了许久。
突然两人猛地浑身一震,疯狂地拥抱在一起,喘着粗气替彼此宽衣解带。
他们就这样笨拙地、猛烈地交合了。
晚上到了卢昂后,他们又来了一次更加完美的结合。
初婚诚然很美,不过见到杜洛瓦的父母却并没有令玛德莱娜高兴,这次是她要来的,也许她对乡下抱着一些天真的幻想,但事实是,杜洛瓦的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乡下人,既穷,也没文化,还相当粗鄙,她受不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走了。
回到巴黎后杜洛瓦就搬进了新家,也就是福雷斯蒂埃曾经住过的家。
这天他回去时带了一束红玫瑰送给妻子,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原来就是那位沃德雷克伯爵,不过这天见到他,伯爵不但没有一丝傲慢,反而十二分地热情。
沃德雷克伯爵走时已经很晚,玛德莱娜告诉丈夫他们还有一篇重要的文章要写,是未来的部长拉罗舍-马蒂厄提供的消息,他们要把现在的内阁痛骂一顿。
两人便坐到了一起,就像当初杜洛瓦来请教时一样,不过他们此时的合作已经堪称天衣无缝了。
玛德莱娜出语辛辣尖刻,正为女流之辈所特有,她不但对这位政府首脑所推行的政策大加嘲讽,对其长相也尽情奚落。全文潇洒自如,意趣横生,使人读了不禁在捧腹之余对作者观察之敏锐也深为折服。
杜洛瓦呢,则不时地加上几句,使文章锋芒所指更加咄咄逼人。别有用心的含沙射影是他的拿手好戏,是他在撰写本地新闻时磨练出来的。有时他觉得玛德莱娜提供的依据不太可靠,可能弄巧成拙,这时他总有办法把句子搞得扑朔迷离,但又令读者不由得不信,从而比直接说出更具分量。
这样的文章几篇下来,杜洛瓦在政界顿时声名鹊起,政客们见到他时头上的帽子举得老高,握起手来热情得不得了。
杜洛瓦自知相比之下妻子本事更大。她的消息之灵通、交游之广阔使他暗暗称奇。
每天,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到家中,总可见客厅里坐着一位客人,参议员、众议员,或者一位政府高官和军中将领,他们待玛德莱娜一如多年至交,神态自然而亲切。
来得最勤的当然是拉罗舍-马蒂厄了,他在众议院中是有名的人物,一向在各派别之间谋求折中,是所谓拥护共和的耶稣会会员,名不副实的自由思想卫士。他这种政客就像粪堆里的蝇蛆无处不有,他特别善于投机钻营,因而在失意潦倒、一事无成的众议员中一直被视为佼佼者。为了博取众人的好感,他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总是穿得衣冠楚楚,待人和蔼可亲,因此在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社会显贵里取得了很大成功。
杜洛瓦也拼命地为他摇旗呐喊,知道自己出人头地靠的就是他。
结婚后杜洛瓦诸事一帆风顺,只除了一件,就是报馆里的人喊他“福雷斯蒂埃”。
他没有办法,只好因此恨死福雷斯蒂埃了,仿佛是死者把这个名字硬扣在他身上似的。只要在报馆里听到有人喊他两三次福雷斯蒂埃,他一回到家中便会拿死了的朋友出气,怀着仇恨对他百般嘲弄。
6月末的一天杜洛瓦突然心血来潮,想到外面转转。他们坐着一辆四轮马车,从香榭丽舍大街向布洛涅森林驰去。
一不小心他们又提起了福雷斯蒂埃的名字,杜洛瓦心中暗气,突然,他凑近妻子耳边,问她是不是让福雷斯蒂埃戴过绿帽子。
玛德莱娜开始什么也不肯说,后来突然答道:“你真蠢!这种问题,谁会回答?”
杜洛瓦顿时明白了,刹那间他再也不恨可怜的福雷斯蒂埃了,反而同情起他来,并且恨起了妻子。
很清楚,她既然能让前夫戴绿帽子,为什么不能让新夫戴?
他默默地、恨恨地想道:“没有一个女人是规矩的。对于这些人,只能利用,决不能有丝毫信赖。”
渐渐地内心的痛苦变成满腔的鄙视和厌恶,他一下对爱情也好,夫妻之情也好,都看穿了,深切地了解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强者要吞噬一切,包括弱者的妻子!他反复在心里念叨着一句话:“世界属于强者。我必须做强者,统驭一切。”
他明白了,他以后又何必还像现在这么缩手缩脚,这也不敢,那也不敢?
他想起了德·马雷尔夫人。
第二天他回家时看到家里有两个客人,瓦尔特夫人和德·马雷尔夫人。两个情人四目久久相视,彼此看到了对方眼中那无限的爱意,他们明白自己将鸳梦重温。
客人走后杜洛瓦正暗暗咀嚼着德·马雷尔夫人的爱情,突然听到妻子告诉他,瓦尔特夫人十分有意于他。
他不相信,但妻子肯定地告诉他没错。不过,她又说,他是不可能真正得到她的,因为她是最正经的女人。
杜洛瓦不由暗暗打定主意,下星期四要看看瓦尔特夫人究竟对他怎样。席间瓦尔特夫人说起那天有一场击剑表演,她想去看看,可是瓦尔特先生没空陪她,杜洛瓦当即自告奋勇陪她去。
德·马雷尔夫人的到来令他整夜不寐,第二天他就去找她了,她没有一丝一毫责备他的意思,他问她怪不怪他,她说:“也怪也不怪……我有一阵子非常痛苦,过后也就想开了,知道你也是不得已。因此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因为对他有信心,她甚至还自己掏钱保留着他们幽会的那个地方。
到了星期四那天,杜洛瓦就去瓦尔特夫人家找她了。他发现今天的瓦尔特夫人十分漂亮,酥胸半露,看得他都呆了。他不由起了要征服她的决心。
于是,整个路上、整个看表演的过程中他仔细地观察瓦尔特夫人,其实他用不着仔细看,瓦尔特夫人看他时的表情是明白的。看到她那含情脉脉又躲躲闪闪、慌乱不已的目光,杜洛瓦不由在心中嘀咕道:“嚯,她倒真的上钩了。”想到这里,他笑了笑,觉得他同女人确实有缘。就是德·马雷尔夫人,自同他和好以后,更爱他爱得发狂。
他决心再来一次征服。
不过他很清楚并不那么容易成功,瓦尔特夫人毕竟不是普通女人,她的社会地位、个性、品质,还有她的年龄,都决定了这样。
回家后玛德莱娜告诉他一个重要消息:法国可能出兵摩洛哥,拉罗舍-马蒂厄由此可能当上外交部长。她要在下星期二请客,包括拉罗舍-马蒂厄夫人和瓦尔特夫人等。
杜洛瓦决心在她来的前一天去瓦尔特夫人家,发动第一阵攻势。
这天下午,他到了瓦尔特家,瓦尔特夫人一见到他,立时满面春风。
杜洛瓦呢,他装出一副痴情模样,说“这些话,我藏在心底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就想对您说。可是我不敢”,让瓦尔特夫人胆战心惊,说出了些严厉的话,可她的表情出卖了她。杜洛瓦岂看不出来?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煞有介事地抽抽噎噎,装出一副不胜痛苦的样子,走了。
一路上他不由得意洋洋地想:“他妈的,这事成了!”
他真成了。第二天瓦尔特夫人来了,她开始还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可当杜洛瓦要送她回去时她同意了,并且在车上,在杜洛瓦疯狂的热吻攻势下,答应明天见他。
她说的地址是一座教堂。杜洛瓦很早就到了。这简直是他第一次上这种地方呢,他看到一个贫困的妇女跪在圣坛前向上帝苦苦祷告,“可怜的生灵!这受苦受难的人该有多少?”他不觉在心中大发感慨,恨这世道的无情。转而又想:“不过这些穷人到底还是有所寄托,认为上苍在照管着他们,他们的名字在天上是登记在案的,他们在尘世间受的苦将会在天上得到补偿。可是天晓得,这‘上苍’究竟在哪里?”
瓦尔特夫人来了,她跪到了上帝的偶像面前,杜洛瓦跪在她旁边,一时上帝给她带来了拒绝他、责备他的勇气。
杜洛瓦呢,他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并没有期待什么……也没有怀抱任何希望。我只知道我爱您。不管您怎样对我,我都要满怀热情,不厌其烦地反复向您讲述,使您最终明白这一点。我要日复一日,逐字逐句地把我对您的情思印在您的脑海里,使之深深扎根于您的心底,像清醇无比的美酒,一滴一滴地浸透您的肌体,使您受到触动而逐渐回心转意,过一段时候不得不对我说:‘我也爱您’。”
当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些话时,心里不禁想笑。
两人争执的结果是,瓦尔特夫人突然脱口而出:“我也爱您!”
“可是,”瓦尔特夫人立即大口喘着气说,“这种话是我这样的人能够说出的吗?我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人了……我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罪孽深重,可鄙可憎……可是我又不能……我不能……我简直不敢相信……连想也不敢想……我没有办法……实在没办法。您听我说……听我说……我在心里……偷偷地爱着您,已经有一年了。除了您……我谁也没有爱过。啊!我受了多少苦,进行了多么激烈的斗争,最后还是不行,因为我爱您……”
她双手捂着脸,呜呜咽咽。整个身子因伤心而不停地颤抖。
原来如此!可怜的女人。
是的,她受此煎熬算来已整整一年了。在此期间,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杜洛瓦的身影无时无刻不在她心头盘旋,而且越来越明晰,弄得她坐立不安,夜不能寐。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陷入罗网的母兽,被捆绑着扔到这头雄兽身前。而这头雄兽只是凭嘴角的一撮胡髭和明亮的瞳孔就把她征服了,使她无从反抗。
但瓦尔特夫人并没有就此投降,她请求杜洛瓦出去一会儿,乘机拖着一个神甫进行了一番忏悔,出来后立即对杜洛瓦冷若冰霜,甩开他走了。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杜洛瓦气得大骂那可恨的神甫。
他去了报馆,发现里面气氛不对头。看到杜洛瓦进来,瓦尔特高兴地叫了起来:
“啊,好极了,漂亮朋友来了!”
接着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因为他妻子女儿在家里成天这样喊着他,他不由自主地说出来了。
一会儿杜洛瓦明白气氛紧张的缘故了,原来政府发生了更替,拉罗舍-马蒂厄被任命为外交部长,《法兰西生活报》顿时成为官方报纸了。
老政府倒台的原因是为了摩洛哥,杜洛瓦即时就这个问题写了一篇文章,深得瓦尔特的赞赏,其实他只是把原来那篇处女作《非洲从军散记》拿出来改了几个字而已。
回家后他意外地收到了瓦尔特夫人的纸条:“我一时昏了头,请您原谅。明日午后四时,请来蒙梭公园。”
他知道搞定了。
第二天他到了约好的地方,用一辆马车把瓦尔特夫人弄到了他同德·马雷尔夫人租下的那间屋子。一开始她还想抵抗,但她的挣扎突然停了下来,任凭他给她宽衣解带,直至一丝不挂。
他嘴角挂着一丝令女人芳心荡漾的狡黠的微笑。
杜洛瓦甩了妻子和情人,又娶了情人的女儿,前途一片光明
《法兰西生活报》的地位使得杜洛瓦声名大振,玛德莱娜的客厅也成了一处很有影响的场所,好几位内阁成员每星期都要来聚会,连总理也来吃过两次晚饭。
来得最勤的当然是那个拉罗舍-马蒂厄了,他几乎天天都来,带着重要文件,他对待杜洛瓦夫妇就像对待自己的秘书一样,在他们的屋子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
但杜洛瓦知道他究竟有几斤几两,打心眼儿里看不起他,觉得自己比他高明多了。
这天上午,拉罗舍-马蒂厄叫他去吃午饭,餐间又要他写一篇文章,字面上要极力地说政府可能出兵摩洛哥,字里行间却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大家:这是不可能的,政府绝不会那样干。
杜洛瓦正要到报馆去写这篇文章,却接到了瓦尔特夫人的信:“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你,事情至关重要。请于午后两点在君士坦丁堡街等我。我这回要给你帮个大忙。”落款是“你至死不渝的朋友——维吉妮”。
一见这信杜洛瓦不由眉头一皱,骂出声来。
近来他一直试图同瓦尔特夫人断绝往来,可她却死缠不休。
那天失身后她先是懊悔万分,在随后一连三次会面中对杜洛瓦责备不休,杜洛瓦被这骂骂咧咧的场面弄得心如死灰,很快就对这徐娘半老、喜怒无常的女人失去了兴趣,疏远了她,希望这小小的插曲能很快过去。不想她忽然回心转意,对他一片痴情,不顾一切地沉溺爱河,那样子简直像是往脖颈上拴块石头跳进河里一样。她的情欲是那样炽烈,弄得他心力交瘁,难于招架,备受折磨。
她一天也不能不见他,每天随时随刻都会给他寄来一封快信,约他立即去街头、商店或公园相会,当然最想在杜洛瓦同德·马雷尔夫人租的房子里约会。
这时,她,这个40岁的女人,变得多么可笑呀!为了博得情郎的欢心,她常常做出一些与其年龄极不相称、令人喷饭的可笑举动。
杜洛瓦每当听到她喊他“我的小乖乖”或“我的小宝贝”时,真想叫她一声“我的老太婆”。
她的性欲也如狼似虎,她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丝不挂地仰卧在床上,故意扭动身躯,嗲声嗲气地对他说:“小宝贝,我是多么爱你!快来让你的小女人好好痛快一下!”杜洛瓦简直想吐!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始明明白白地冷淡她,瓦尔特夫人终于明白杜洛瓦已经不再爱她,她心中倍感痛苦,但并不死心,仍时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甚至坐在窗帘放下的马车里,在报馆或他家的门前,在他可能经过的路旁等着他。
杜洛瓦再也不去她家了,也不再同她约会。
今天他又收到了这种信件,本来想一撕了之,但还是去了。
看到他,瓦尔特夫人像一条被主人打怕的狗,一副胆怯又温顺的样子。
她告诉了杜洛瓦一个惊人的消息:政府早已决定出兵摩洛哥,只是不让他知道。现在瓦尔特和拉罗舍-马蒂厄都在准备赚大钱:把已经跌得很厉害的摩洛哥股票买下来,等出兵后再由政府宣布负责偿还摩洛哥的一切债务。那时摩洛哥的股票会涨多少倍?
由于杜洛瓦没钱买股票,瓦尔特夫人硬代他买了一万法郎。
说话时瓦尔特夫人悄悄把几根头发扎在情人的纽扣上。杜洛瓦送走了瓦尔特夫人,一小时后便再来这里同他真正爱着的德·马雷尔夫人相会。扣眼儿里的头发被她发现了,她捆了负心汉一巴掌跑了。杜洛瓦一点儿也不急,她那么爱他,很快就会原谅他的。
这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就是在德·马雷尔夫人跑了后,杜洛瓦一时无事,就去看沃德雷克伯爵了,他从妻子那里听说伯爵生了病。自从他与玛德莱娜结婚后他已经同伯爵成了良友。
他到伯爵家时门房告知他伯爵快死了。
伯爵死后,他的遗嘱公布出来,他将一切财产无条件赠予杜洛瓦夫人,共约110万法郎。
杜洛瓦一听这消息立即气得面如土色,他直截了当地问玛德莱娜是不是做过沃德雷克的情妇。
玛德莱娜矢口否认,不由他不信。
至于遗产,根据法律规定,只有丈夫同意妻子才能接受。
杜洛瓦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妻子,如果她一个人接受全部遗产,全巴黎都会认为她是沃德雷克的情妇,这样的话他的面子往哪搁?他不客气地说:“没有我同意你是拿不到这份遗产的,而要我同意就必须分我一半,以免我成为他人的笑料。”
妻子同意了,第二天便去签了约。这天夫妻俩很晚才回来,楼道里的灯已经熄灭,杜洛瓦只得不时划根火柴,照亮楼梯。
到了二楼楼梯口,火柴的光焰使楼梯边那面镜子在一片黑暗中映照出两人忽隐忽现的身影,恰似来去无踪的幽灵一般。
杜洛瓦高举手臂,使镜中两人的形象更加清晰。
“瞧,百万富翁来了!”他得意地笑道。
政府果真对摩洛哥出兵了,并且宣布由法国政府来承担摩洛哥政府的一切债务。
这场战争最大的受益者是瓦尔特和几个政府部长,拉罗舍-马蒂厄,赚了两三千万法郎,瓦尔特仅仅从摩洛哥股票就净赚了三四千万,另外在摩洛哥的铜矿土地等上面又赚了一两千万。一夜之间瓦尔特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犹太人瓦尔特也成了以色列富翁瓦尔特先生。
攫取如此巨大的财富后,一向节俭的瓦尔特决定好好炫耀一下他惊人的财富。
卡尔斯堡亲王府是全巴黎最豪华的宅第之一,花园有门直接通香榭丽舍大街,这时亲王财政拮据,瓦尔特便开价300万法郎,把宅第的一切都买下来,连一把椅子都不动。他又用巨款将当时被誉为最伟大作品之一的《基督凌波图》买了下来,摆在他的新房子里,约齐全巴黎的上流人士在12月30日这天前去鉴赏。
杜洛瓦呢,本来他为从妻子那里勒索了数十万法郎而洋洋得意,现在同瓦尔特和拉罗舍-马蒂厄一比,顿时觉得心像被咬碎了。他的无名火与日俱增,他恨所有的人。他恨瓦尔特一家,再也不愿出现在那里;他恨自己的妻子,因为她上了拉罗舍的当,不让他购买摩洛哥股票。杜洛瓦更恨这位外交部长,因为他骗了自己,还利用了自己。
最可恨的是这位部长先生竟然还有脸每星期两次来他家吃晚饭,当杜洛瓦是他的秘书、办事员、笔杆子。在杜洛瓦家拉罗舍-马蒂厄现在是随意进出,对仆人说话也俨然主人神气,把杜洛瓦气得浑身发抖,但又不敢发作,像一条狗,虽想咬人又不敢张口。他便迁怒玛德莱娜,动辄对她恶言相向,自从她默认曾让福雷斯蒂埃戴绿帽子起他对她的爱情已荡然无存。
到了瓦尔特炫耀他的名画这天,杜洛瓦本来不想去,但临时还是决定去。他收到了瓦尔特夫人充满绝望的信,害怕她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他知道一个绝望的女人是什么也做得出来的。
瓦尔特的新宅确实豪华壮丽,真如王宫一般。
他一进门就被瓦尔特迷人的小女儿苏姗缠上了,他们挽着胳膊在人群慢慢走着,两人一个英俊潇洒,一个楚楚动人,立即吸引了大量眼球。一个在场的著名画家甚至赞出声来:“瞧,”他说,“这可是无与伦比的一对儿,两个人无论在哪方面都很般配。”
杜洛瓦听了,突然想,当初要是娶苏姗就好了,随即暗悔娶了玛德莱娜。
苏姗带他去看《基督凌波图》,只见油画四周完全淹没在摇曳不定的绿叶丛中,使得整个画面看去像是一个深不可测、如梦如幻的黑洞。
如果刮掉胡子,那个基督简直长得跟杜洛瓦一模一样。
看完画后他同苏姗出来,突然听到有人轻声说话:“那是拉罗舍和杜洛瓦夫人。”
他四下看了看,果然看到妻子正挎着部长走过来,两人满面欢笑,低声说着什么悄悄话,不时对视的目光含情脉脉。
杜洛瓦这时已经明白玛德莱娜一举一动都在玩弄权术,她的名声越来越糟,同她在一起他杜洛瓦绝不会再有什么作为,她是他的绊脚石。
他决心搬掉它!
瓦尔特夫人悄悄来找他,今天她通身素黑,头上扑着香粉,远看像个老妇,近看却在妙龄。若仔细看,是老是少,实在难以分辨。
在后花园,瓦尔特夫人把她上次替他买摩洛哥股票赚的7万法郎给了他,还答应从此只把他当普通朋友,条件是他必须经常来看她。
应付完瓦尔特夫人后,苏姗又来找他,约他跳舞。他想起了刚进来时她对他说过的话,她说他不在时她闷死了,一个朦胧的主意突然朝他袭来。他要苏姗答应他一件事,就是如果她答应什么人的求婚一定要先征求他的同意。苏姗毫不犹豫地同意了。杜洛瓦得到这句话后匆匆走了,他脑子里乱纷纷。
打这次后杜洛瓦每星期五都要到老板家去吃晚饭,这天除了他老板家谁也不请。杜洛瓦很少理睬那个人老珠黄的母亲,虽然她爱得他发狂。他只同苏姗聊天,两人一聊就是几个小时,旁若无人。
还有许多人也经常来瓦尔特府,主要是冲着两个女儿来的,谁都知道她们都是金子做的,嫁妆至少有两三千万。
这天杜洛瓦被老板带回家用午餐,中间老板两口子都走了,他乘机邀苏姗去喂金鱼。
他同苏姗谈起向她求婚的那些人来,对他们一一加以恶毒的批判,苏姗觉得奇怪,就问他。
杜洛瓦告诉她,他久已爱上她了,因此他恨所有向她求婚的人。
听到这个消息,苏姗并没有生气,相反,她只说:“可惜你已经结婚了。”语气中既带着忧伤,又含有欣喜。
杜洛瓦突然脸贴着脸问她道:“要是我离了婚,你能嫁给我吗?”
苏姗毫不迟疑地回答:“那当然,漂亮朋友,我会嫁给你的,因为我喜欢你胜于喜欢其他任何人。”
一听到这句话杜洛瓦逃也似的跑了。
他兴奋得发狂,因为他胜券在握。
回到家后他问妻子,星期五的晚餐她去不去。
“我不去了,”玛德莱娜迟疑一会儿说道,“我有点儿不舒服,还是留在家里算了。”
多少天以来他都在密切地监视妻子的一举一动,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到了星期五这天,他按常规走了,一会儿又悄悄折了回来,到警察局找了几个警察,把他们带到了一家出租公寓,靠近晚上9点时敲响了一扇门。
里面怎么也不开,杜洛瓦用肩猛力一顶,锁烂了,他带着警察冲了进去。
门边站着几乎一丝不挂的玛德莱娜,里面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男人,现任外交部长拉罗舍-马蒂厄。
警察做了记录后,杜洛瓦走了,出门时他轻轻将门关好,好让他们完成一次没有做完的爱。
他随即到了报馆,告诉老板他刚才把外交部长拉罗舍-马蒂厄打倒了,他要让这个流氓、恶棍、混入政府的骗子永世不得翻身!
杜洛瓦接着又道:“谁要是挡我的道,可要小心点儿,我是决不轻饶的。”
瓦尔特一时仍不明白,只是嗫嚅着问道:“可是……你妻子呢?”
杜洛瓦微笑道:“明天早上我就正式提出离婚,把她还给死鬼福雷斯蒂埃。”他还宣布要在家乡卢昂竞选议员。
一直瞪大眼看着他的瓦尔特心中不由嘀咕:“妈的,这家伙什么都做得成!”
三个月后杜洛瓦离婚了,妻子恢复了原来的夫姓,成为玛德莱娜·福雷斯蒂埃了。
这天瓦尔特一家邀请杜洛瓦外出去度假。
马车上杜洛瓦面色苍白,不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脸色同样很苍白的苏珊,两人的目光好像在喁喁私语。
到了目的地后杜洛瓦找机会单独同苏姗在一起了,他与苏姗展开了一番对话。他问苏姗:“你是爱我爱得了不得,什么事也敢去做吗?”
“当然,”苏珊不假思索地说。
“不管它看来是多么地荒唐?”
“是的。”
“不管它看来是多么地违背人之常情?”
“是的。”
“这么说,你也敢同你父母对着干?”
“是的。”
“真的吗?”
“当然。”
于是,杜洛瓦就把心中早就酝酿好的计划告诉了她。这计划简而言之就是要她同他私奔。因为他知道瓦尔特夫妇,尤其是瓦尔特夫人,决不可能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苏姗兴奋地答应了,她望着远处辽阔的天际,想起了那些浪漫小说中相爱的人月夜私奔的故事,顿时感到无比自豪,至于这样做会对她的名声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她懵然无知。
三个月来杜洛瓦为了引诱她、征服她,对她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使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这天晚上回去后,他有条不紊地开始了白天已同苏姗谈妥的计划。
到了晚上11点左右,他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了同苏姗约好的地方。
他等了好几个小时,当他已经感到绝望的时候,苏姗敲响了车门,他们悄然而去。
苏姗告诉他,父母的反应正如杜洛瓦所言:母亲发狂般地反对,父亲也反对,不过没有那么疯狂。
一切都在杜洛瓦的意料之中,几天后他收到了瓦尔特的信,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瓦尔特对夫人说:“我们现在只能如此……也必须如此。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也许我们将来不会为将女儿嫁给他而感到后悔。他这样的人将来究竟会怎样,谁也拿不准。你也看到了,他只写了三篇文章就把拉罗舍-马蒂厄这个蠢货从部长位子上拉了下来。事情做得干净利落,一点儿不失体面,这对他这个做丈夫的来说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对于他,我们还是应当往前看。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的情况是,木已成舟,无法改变了。”
现在我们到杜洛瓦同德·马雷尔夫人租的那个小套间去看看吧。这天德·马雷尔夫人匆匆忙忙来了,一见到情夫,劈头就问他是不是真的要同苏姗结婚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气疯了,痛骂了杜洛瓦一顿,称他是十足的无赖,说他到处寻欢作乐、骗取钱财。
杜洛瓦也给这番痛骂气坏了,他先还忍着,当德·马雷尔夫人把目标转向他的未婚妻后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捆过去,他娇小的情妇栽倒在墙边。她还骂,他便扑在她身上,像揍男人一样使劲揍他。
她在杜洛瓦的重击之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久,《法兰西生活报》宣布,该报主编已改由杜·洛瓦·德·康泰尔男爵担任,杜·洛瓦主编迅速扩大了报纸的影响,如今人人都对报纸和它的主编刮目相看。
婚礼举行那天,时值初秋,明媚的阳光洒满大地。
《法兰西生活报》的主编杜·洛瓦和大富翁瓦尔特的女儿结婚的消息震撼了巴黎城,那天,全巴黎的名流贵妇都来了。
在玛德莱娜教堂,杜·洛瓦肩上披着一条血红色荣誉勋位绶带,昂起头,眉心微锁,凝重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角的胡髭髭高高翘起,他的俊美实在无可挑剔。
巴黎大主教抑扬顿挫地朗读了如下颂辞:“你们是世间最幸福的人,你们最为富有,也最受尊敬。特别是您,先生,您才华超群,并通过您的道德文章给芸芸众生以指点和启迪,成为民众的引路人。您身上肩负着伟大的使命,您是民众的表率。”
听了这一番话,踌躇满志的杜洛瓦不禁有点儿飘飘然,他觉得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推着他,把他高高托了起来,使他这个贫苦农民的儿子成为世间主宰!
婚礼结束后,他一步步走下教堂门前高高的阶梯,两旁挤满围观的人群。杜·洛瓦男爵对这些人视而不见,他的思绪此刻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耀眼的阳光下,德·马雷尔夫人的倩影浮现在他眼前,恍惚中见她正对着镜子梳理卷曲的云鬓。每次从床上下来她的头发总是一片蓬乱。
到这里我就讲完《漂亮朋友》了,您对这位著名的漂亮朋友有什么看法吗?
我的看法是:那些没有道德感又有能力的人,在没有道德的社会是最容易取得成功的,如果他有英俊的面貌,那成功更是不待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