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浪漫主义诗人
第二十三章 快乐的浪漫主义诗人
雪莱的生命很短暂,但他的诗将像奥林匹斯山诸神一样永生。
前一章我们讲过了忧郁的浪漫主义诗人拜伦,现在我们要来讲快乐的浪漫主义诗人雪莱了。
我们先来谈谈雪莱的人生。
雪莱是英国人,1792年生于英格兰苏塞克斯郡霍香镇一座叫菲尔德的庄园。他的祖父是专横的比希爵士,父亲蒂莫西则是辉格党国会议员——关于这个党我们可以在《西方历史的故事》第二十八章《变革中的帝国》之《可恶的选举法》一节中读到。
据说雪莱是神童,6岁就开始学习拉丁文,8岁就能做诗,10岁时已经开始在赛恩·豪斯学校学习数学、法语、地理、天文之类了,甚至还听化学和物理课。
12岁时他上了著名的伊顿公学,这是英国与哈罗齐名的好学校。
在这里雪莱像在赛恩一样表现了广泛的爱好,从语言、文学到科学无所不爱。由于学校那种英国式的死板与枯燥,令天生热情活跃的雪莱十分不适应,一方面是为了逃避现实,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爱好,他开始写些诗歌之类的东西。例如1809年他和一个朋友合写了长诗《流浪的犹太人》,他自己也写了一个传奇故事《柴斯特罗齐》和《圣安尔温》,又同他的妹妹合写了一本诗集。虽是游戏之作,水平却并不差,都在次年出版。
1810年10月,雪莱进了牛津大学,关于这所大学我不用多说了,因为大家都知道。
雪莱在大学的日子其实很短,只有约五六个月。难道雪莱不喜欢上大学吗?当然不是,他是因为一篇文章被迫离开的。
这篇文章叫《无神论的必要性》,是雪莱与他的同窗和终生的挚友霍格合著的。它与其说是哲学论文还不如说是政论文,用对传统挑战的语气分析了神的问题,例如信神与不信神的论据,得出的结论是无神论是必要的,这也就是书名。
《无神论的必要性》在牛津书店一出现便被立即予以烧毁。雪莱不但把书放到书店去卖,还胆大包天地将一本寄给了某教授大人,他可是一位顶虔诚的基督教徒,这还得了!教授直接向学校当局提出了指控,学校于是展开调查。雪莱与他的合作者这时也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知道一旦发现是他们所写那就大大的不妙了,便来个横竖不认账。但事实总归是事实,学校岂是傻瓜?
他们决定将雪莱开除出校。
这消息对他父亲无异当头一棒,他虽然算得上是个改革派,但向来性情温驯,对传统丝毫不敢违拗的,现在见儿子小小年纪竟然如此,不由勃然大怒,令儿子承认错误。但雪莱这时候显示了他那如石如钢的倔强,坚决不肯认错。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同第一个恋人,也就是他的表妹哈丽特决裂。
倔强的雪莱终于离开了家,住到了伦敦。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漂亮的、也有点儿不安分的姑娘——海里霭·威斯特布鲁克,她是伦敦一家酒馆老板的小女儿,也是雪莱妹妹的朋友。他们的相识很快发展成爱情,这时雪莱又将他那特立独行的品性发展到了极致,他竟然带着她出走!这是1811年8月的事。
这小子竟然同一个这样的女人私奔,这对他身为贵族的父亲和祖父是沉重的打击,尤其是对于他祖父比希爵士,爵士一向对这个性格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孙子十分疼爱,指定他为自己庞大田产的继承人,现在孙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不由怒火攻心,立即采取了一切可能的办法来阻止他。例如不给他钱。然而爵士吃惊地发现,孙子比他还要执拗,他这个办法不单没有起到预想的作用,反而令雪莱毅然决然同海里霭结了婚。
接下来干什么呢?雪莱走上了拜伦式的道路——为他人的自由而奋斗。
1812年2月,他和妻子海里霭到了正被英国政府残酷压迫的爱尔兰。一踏上爱尔兰的土地,雪莱就开始印出发前就准备了的《告爱尔兰人民书》,并大量散发。在文中雪莱主张戒酒、济贫、读书、讨论,做有道德有智慧的人,这样一方面可以自救,另一方面也易于博得国际上的尊敬和支持,好让爱尔兰人民获得解放。
但年轻心热的诗人很快就承认自己的失败,虽然他热情洋溢的讲演博得了一些知识分子的掌声,但广大爱尔兰人民对他的爱却报以冷漠,这使他很快从梦中惊醒,在这年3月的二封信中,雪莱说:“我已经把……出售的小册子收回,准备离开都柏林了。……我承认,我想组织无知的人民的计划是不合时宜的。……我不想再对文盲宣讲了。”这时候距他踏上爱尔兰的土地只有一个多月。
雪莱这封信是写给葛德文的,后者写过一本至今仍有一定影响的著作——《政治正义论》。
这本书在当时的英国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它批判现存社会,鼓动进行社会改革,并提出了对未来社会的理想,中心是教育救人。葛德文认为,有教育的人才能服务于社会,不损公肥私。他对爱情与婚姻也别有一番见解,认为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能容忍的枷锁。
对葛德文的种种主张雪莱都打心眼儿里赞同,并且一生身体力行。
然而他的第一个力行就让导师大为难堪。
大约在1814年6月左右,雪莱前来拜见导师,进而认识了他芳龄刚刚17岁的女儿玛丽。玛丽见到风流倜傥、年轻英俊又是浪漫诗人的雪莱,顿时产生了灿烂的爱情,心中绽开如花似锦的幻想。此时的雪莱呢?一年之前海里霭已经为他生下一个女儿,这时又已怀上了新的生命,但这一切常人看来很重大的事情根本不在雪莱考虑之列,他接受了玛丽的爱情,并且,在海里霭还怀着孕时采取了一个令人惊诧的行动:1814年7月27日,雪莱同玛丽私奔了。
然而命运似乎并没有惩罚雪莱的意思。第二年初,雪莱的祖父去世了,雪莱得到了遗产,不过一切都要通过父亲的手。结果是这位国会议员同意每年付给儿子10000镑,还付清了雪莱此前欠下的大笔高利贷借债。
这时已经是1815年了,雪莱住在温莎,没了经济之累,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直到第二年匆匆匆忙忙赶往瑞士。
原来,玛丽的妹妹克莱尔早已同另一个伟大的诗人拜伦有了私情,拜伦呢,我们知道,也是个典型的浪漫诗人,怎会把这段私情长久放在心里?事情一完立即干自己的事去了。这次雪莱就是为了小姨子而跑去找拜伦的,也许是想让他们得结连理吧。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们的相会仍然产生了有益的影响。特别是对拜伦,虽然拜伦这时的诗名远大于雪莱,但正所谓英雄相惜,拜伦对雪莱也表达了强烈的好感,还接受了他的许多观念。
他们两人就住在水平如镜的日内瓦湖畔,几乎每天驾着小艇互访,切磋诗艺。这是1816年七八月间的事。
9月,雪莱回到了英国,定居在一个叫巴斯的地方,准备在那里静静地生活、写作。
但生活岂能如他所愿?仅仅一个月之后,克莱尔自杀了。为了拜伦,她献出了自己的一切,但她知道一切已经不可能,她同拜伦相恋时所幻想的一切已经成了泡沫,她此后的人生将是可悲的——在那时仍十分保守的英国,被人始乱终弃的姑娘的命运是最可悲的,可以说除了死亡她们别无出路。这给了雪莱沉重的打击。尤其是许多人认为克莱尔是为他而自杀的,她也的确热爱自己的姐夫。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过了一个月,11月,他的妻子海里霭被发现死在伦敦海德公园的河中,显然也是自杀的。此时这位酒馆老板之女,第一个同雪莱私奔的女人,已经为丈夫生下了一子一女。
谈到对雪莱心灵的打击,妻子之死显然还不如克莱尔之死。这可以从下面的事实看出来:妻子死了仅仅一个月之后,他又结婚了,这次的对象当然是玛丽。
但法律同感情可不是一回事,妻子之死令他的名声受到打击,法院作出裁定,雪莱不宜抚养孩子,他的孩子被判由他人来领养,但雪莱得负担抚养费。
这样的判决之严厉不言而喻,也使得雪莱感到再也无法在祖国生活下去。1818年3月,他终于离开英国,前往意大利。
在威尼斯,雪莱又一次见到了拜伦,并一度和拜伦同住地中海之滨,一起泛舟、骑马、射击、谈诗。这是1818年8月的事。
但他们并没有相聚多久,尔后,雪莱再次离开,又开始了新一轮浪游,先后到了那不勒斯、罗马等地。在罗马,他同玛丽生的儿子威廉·雪莱死于疟疾,去年,他同玛丽生的女儿克拉拉也死了。他们夫妇的唯一活下来的儿子就是在威廉死的这一年,即1819年,生下来的,名叫珀西·佛罗伦萨。
1820年,雪莱移居比萨。此前虽然雪莱写下了很多作品,但大部分都是自费出版的,因此他从写作之中不但得不到拜伦已经得到的名誉与金钱,甚至还于这两者有害:就名誉而言,雪莱的诗一向得不到批评家们的喜爱,成了他们批评的对象;就金钱而言,他的作品不但不能替他挣来版税,他常常还得倒贴。到现在,雪莱也许已经认识到这样创作的不现实,因而在诗中有了一些改变。但这样做并没有什么结果,他仍旧是一个远称不上功成名就的流浪诗人——直到他生命的最后都是如此。
又过了一年,1821年,拜伦也来到了比萨。这已经是他们第三度相聚,现在他们已经称得上是老朋友了,虽然在名气上一个远不能同另一个相比。他们这次谈得更多,但写得很少。
时光流到了1822年,雪莱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生命之路还有多长,仍然像往常一样生活。这年7月8日——这时他正在写作《生命的凯旋》——他去里窝那迎接来意大利主编《自由派人》的朋友亨特。他与朋友驾帆船从莱格亨港返回住所,出海后不久,暴风突起,舟沉身死。
这时雪莱年仅30岁。
十天后,人们在海滨发现了他的尸体。在火化雪莱遗体的时候,拜伦举着火把悼念说:“他像普罗米修斯一样反抗天帝朱庇特。”
我们曾说过雪莱的诗大多是自费出版的,不但没有稿费,自己还得倒贴。他早期的一首长诗就这样,这就是1813年他21岁时在伦敦出版的《仙后麦布》。
在这首长诗里,执掌人类运命的仙后麦布使用仙法请少女艾恩斯和她驾车出游,纵览宇宙的星系,俯看地上蚂蚁般的人群,仙后对人间事物进行评论。
诗中雪莱对历史与现实之中存在的邪恶进行了批判,例如基督教,认为它挑起人们的争吵和仇恨,还有买卖制度,在它之下甚至爱情也可以买卖。在全诗的结尾,雪莱表达了一个乐观主义者的希望:人类一旦摆脱这些邪恶,他们将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雪莱第二首著名的长诗是1817年出版的《莱昂和西丝娜》,它还有个名字:《伊斯兰的反叛》。莱昂和西丝娜是一对情侣,他们的故乡伊斯兰黄金城被暴君变成了人间地狱,为了人民的自由与幸福,他们毅然起来反抗。起义获得了成功,然而当人民要求处暴君以死刑时,他们因为仁慈饶恕了他。后来暴君疯狂复辟,莱昂被放在烈火中,西丝娜赶到了,她跳入大火之中,顿时一声巨响,大火吞没了暴君一伙。莱昂和西丝娜在仙女的帮助下复活,又漫游长河之上。
由于这首诗所描写的暴君复辟等情节让人不难回想起英国的“光荣革命”,因而一开始被禁,后来经过修订才以《伊斯兰的反叛》为名得以面世。
1819年的《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也许是雪莱最伟大的诗剧。
我们知道埃斯库罗斯写过《普罗米修斯》,里面普罗米修斯被宙斯逮了起来,缚在高加索山上受刑,在雪莱的诗剧里他却将这个神话赋予新意。在第一幕中,朱庇特——在希腊神话中被称为宙斯——因为普罗米修斯让人类懂得正义与自由而对他滥施酷刑,但正义的普罗米修斯原谅了他。由于这种宽容,他得以与心爱的阿西亚重新团聚。后来朱庇特被冥王推翻了,普罗米修斯本可以成为如朱庇特一样的君主,但阿西亚的爱使他没有这样。第二幕则是倒叙,它写了阿西亚的觉醒以及走上同普罗米修斯相会之旅。第三幕中朱庇特终于被推翻了,阿西亚与普罗米修斯终成眷属。普罗米修斯并没有替代朱庇特,而是让王位空着,自己同阿西亚一起退隐到洞府之中。最后一幕是精灵们的纵情歌唱,在这歌唱里人类的心灵走向了仁慈与幸福。诗的最后,冥王告知万千生灵:万一他们失去了这幸福,可以用德行来恢复他们的精神自由。
说老实话,这诗剧虽然伟大,但并不好读,一般读者甚至感觉不出有多少趣味,我们还是谈点儿别的吧。
1818年开始的意大利之旅令他写下了《自由颂》、《西风颂》、《致云雀》等诗篇,这些名诗中我觉得最好的是《西风颂》,这是我最早能背诵的雪莱诗,现在我就拿它来以飨诸位:西风颂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你无形,但枯死的落叶被你横扫有如鬼魅碰到了巫师,纷纷逃避:黄的,黑的,灰的,红得像患肺痨,啊,重染疫疠的一群:西风啊,是你以车驾把有翼的种子催送到黑暗的冬床上,它们就躺在那里,像是墓中的死穴,冰冷,深藏,低贱,直等到春天,你碧空的姊妹吹起她的喇叭,在沉睡的大地上响遍,(唤出嫩芽,像羊群一样,觅食空中)将色和香充满了山峰和平原。不羁的精灵啊,你无处不远行;破坏者兼保护者:听吧,你且聆听!没入你的急流,当高空一片混乱,流云像大地的枯叶一样被撕扯脱离天空和海洋的纠缠的枝干。成为雨和电的使者:它们飘落在你的磅礴之气的蔚蓝的波面,有如狂女的飘扬的头发在闪烁,从天穹的最遥远而模糊的边沿直抵九霄的中天,到处都在摇曳欲来雷雨的卷发,对濒死的一年你唱出了葬歌,而这密集的黑夜将成为它广大墓陵的一座圆顶里面正有你的万钧之力的凝结;那是你的浑然之气,从它会进涌黑色的雨、冰雹和火焰:哦,你听!是你,你将蓝色的地中海唤醒,而它曾经昏睡了一整个夏天被澄澈水流的回旋催眠入梦,就在巴亚海湾的一个浮石岛边,它梦见了古老的宫殿和楼阁在水天辉映的波影里抖颤,而且都生满青苔、开满花朵,那芬芳真迷人欲醉!啊,为了给你让一条路,大西洋汹涌的浪波把自己向两边劈开,而深在渊底那海洋中的花草和泥污的森林虽然枝叶扶疏,却没有精力;听到你的声音,它们已吓得发青:一边颤栗,一边自动萎缩:哦,你听!
四
哎,假如我是一片枯叶被你浮起,假如我是能和你飞跑的云雾,是一个波浪,和你的威力同喘息,假如我分有你的脉搏,仅仅不如你那么自由,哦,无法约束的生命!假如我能像在少年时,凌风而舞便成了你的伴侣,悠游天空(因为啊,那时候,要想追你上云霄,似乎并非梦幻),我就不致像如今这样焦躁地要和你争相祈祷。哦,举起我吧,当我是水波、树叶、浮云!我跌在生活的荆棘上,我流血了!这被岁月的重轭所制服的生命原是和你一样:骄傲、轻捷而不驯。
五
把我当做你的竖琴吧,有如树林:尽管我的叶落了,那有什么关系!你巨大的合奏所振起的音乐将染有树林和我的深邃的秋意:虽忧伤而甜蜜。啊,但愿你给予我狂暴的精神!奋勇者啊,让我们合一!请把我枯死的思想向世界吹落,让它像枯叶一样促成新的生命!哦,请听从这一篇符咒似的诗歌,就把我的话语,像是灰烬和火星从还未熄灭的炉火向人间播散!让预言的喇叭通过我的嘴唇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啊,春日怎能遥远?以上就是《西风颂》,它最后一句也是很有名的,数不清的人曾将它引用。
雪莱一向认为诗与诗人都很崇高,他说:“诗是最美最善的思想在最善最美的时刻”,而诗人“是解释者,是未来之昭示于现时者。诗人是镜子,显出其巨大的形象,诗人的诗句足以表示诗人自己并不理解的意思;诗人吹响进攻的军号,具有诗人自己所不体会的感召力;诗人的力量,不为他人所左右,而能左右他人。诗人是世界的立法者,虽然无立法者的称号”。
怎样?够吓人了吧!这也是为什么雪莱的诗具有明显的、强烈的政治性的缘故。因为他坚信诗人不仅是写诗者,还是政治家哩。瞧瞧吧,那吹响进军号角者、世界的立法者,非政治家而何?在往常,他们只能是亚历山大大帝、凯撒或者克伦威尔,如今却被雪莱用来形容诗人了。
这样“讲政治”的诗的例子是非常多的,从他的《告爱尔兰人民书》起就这样了,以后的《仙后麦布》、《伊斯兰的反叛》、《解放了的普罗米修斯》等,加上许多的短诗,如《自由颂》,无不如此。
由此雪莱在许多人眼里成了革命者甚至社会主义者,因为他总是同情劳苦大众,例如西方有人写了一本书,名字就叫《雪莱——社会主义者》。
我们前面说过,雪莱的诗不是那么好读的,个中原因除了同政治太紧密外,还有另一个特点就是它的富于哲理,这可以称得上雪莱诗的第二大特征。
这个特征几乎在雪莱所有的诗歌里都得到了呈现。雪莱的诗歌之所以不那么易读,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喜欢用一些哲理性的隐喻(几十年之后),这种形式的诗之隐喻将在另一个伟大的诗人艾略特那里达到一个光辉的顶点。例如前面的《西风颂》里,我们一开始就可以看到大量的比喻,第一句“哦,狂暴的西风,秋之生命的呼吸!”就将西风比做“秋之生命的呼吸”,够隐晦了吧!再下面,描写枯死的落叶被风吹动,又用了“鬼魅碰到了巫师”这样的妙喻。
到最后一段,那最有名的话“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啊,春日怎能遥远?”为什么会如此动人?因为有了革命的含意:处于苦难之中的人呀,请不要害怕,现在既然已经是你们的最苦难之日,那就意味着你们翻身得解放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个革命的含意确实激动人心,但是不是仅限于此呢?
不然,我认为,在这首诗中还有着另一重深沉的哲理——对时间性的理解。
我们知道,生命其实就是时间,我们拥有了生命就是拥有了时间,对生命的体验就是对时间的体验,我们感到了时间的流逝,于是感到自己拥有了生命——这就是对生命的体验。对时间的体验与理解从来就是哲学家们魂牵梦绕的事,他们竭心尽智,力图理解时间,因为这也就是理解生命,体验生命。这就如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所言:
还有什么比描述生死之间的“生命联系”来得“更简单”呢?这一“生命联系”由“在时间中”一一相续的体验组成。
作为诗人雪莱少有地深刻理解了或者不如说是领悟了时间,这种领悟的菁华就是将时间看做一个连续不断的流,看到每一个时间点与其它点之间的不可分割性。例如,冬日与春日实际上就是时间之流中的两个点,这两个点之间具有必然的连续性,也就是,在冬之后必然有春,这就是时间的“联系”,而我们的生命实质上也就是这种联系以及对这种联系的体验。正是这种体验,深刻的体验,令我们可能从时间的连续与联系之中品味到生命的流逝。
于是这里就引出了一个也许更加尖锐的问题:对于这种时间的流逝我们采取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即使最伟大的哲学家如海德格尔也无从得到明白的答案。
这个问题说来十分复杂,我们在《西方哲学的故事》之最后一章《作为意志与表象的世界》曾经涉及,但也仅此而已,更深刻的分析即便用一大本书也不够呢。但如果“简而言之”一番的话,那也就很简单的了,这种态度无非两种:一种是悲,另一种是喜。
喜者,在时间的流逝之中看到了自我或社会的进步,感到每一分一秒的过去都是在向更美好生活的迈进,就像寒冷的冬天过去,就会有温暖的春天一样。
悲者,总为时间的单向流逝而黯然神伤,感到每走一步,每过一分一秒,都只是向坟墓迈近了一步、一分、一秒,那过去的一分分、一秒秒都贵比黄金,一去不返。
雪莱的诗里不但有前面对冬天过去春天将来这样的时光流逝之喜悦,也有对这种时光一去不回头的悲叹。例如在《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一诗中,雪莱写道:那时刻永远逝去了,孩子!它已沉没,僵涸,永不回头!我们望着往昔,不禁感到惊悸:希望的阴魂正凄苍、悲泣!是你和我,把它哄骗致死,在生之幽暗的河流。我们望着的那川流已经滚滚而去,从此不再回头;但我们却立于一片荒凉的境地,像是墓碑在标志已死的希望和恐惧:啊,生之黎明已使它们飞逝、隐退。
从这样的诗里,我们分明地感到了对时间的惆怅,事实上,这是任何一个诗人、哲人甚或普通的聪明人所无法避免的感受。
谈完了雪莱诗歌中的时间意识(也许我以后会将它作为一个专题来研究研究),我们也就谈完雪莱了,最后我想再请大家欣赏欣赏他的一首同样充满哲理的诗歌《爱的哲学》,作为全章的结束:泉水总是向河水汇流,河水又汇入海中,天宇的轻风永远融有一种甜蜜的感情;世上哪有什么孤零零?万物由于自然律都必融汇于一种精神。何以你我却独异?你看高山在吻着碧空,波浪也相互拥抱;你曾见花儿彼此不容:姊妹把弟兄轻蔑?阳光紧紧地拥抱大地,月光在吻着海波:但这些接吻又有何益,要是你不肯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