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爪痕》后记

《爱的爪痕》后记

诗人并不孤独。

诗一经写出,于诗人便是另一种存在。纵然未曾公诸于世,有诗和诗人在一起交谈友善,这怎能是孤独?

诗应该走进人群中去,走到读者面前,作为对当今人们精神生活的参与。说是社会责任感也好,说功利心也罢,反正不外乎于此。

功利和名利两个概念:一个对群体而言;一个对个体而言。为群体写诗叫工作;为自我写诗叫消遣。

人都具备其自身最有价值的东西,怀石或握玉,有的是诗的,有的是非诗的。有人天生可以做诗人,有人披肝沥胆可以做诗人,有人或是科学巨擘的坯子,却无论如何不适合做诗人,方纳圆凿,那堆印成铅字的分行的句子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好的文学作品是给人启发、联想最丰富,且能唤起人的激情的作品,诗亦然。

诗美无所不在,正如佛家所谓“平常是道”。囿于诗人的思维模式“时而不在”。问题是诗人对某景某情有无一个“悟”字,并能否不失时机地把悟得的东西用文字的形式固定下来。

诗是难度最高的文字的艺术,它似乎空谷来风飘忽不定,或撞到你笔下如有神助,或以不平静的等待为前导。对大多数人来说诗是一种长久的苦役,无可避免地令人处于被熬煎的状态,诗的创作过程是生命的欢呼。诗成之后,便一日一日地退向遥远。

我确信自己能够成为诗人,但只能是披肝沥胆才将学有所成的那一类。我为了出名而学诗,在如豆的煤油灯下,想从“广阔天地”里杀出去。今天,我对自己那种不纯洁的初衷采取的是宽容的态度。

诗与名誉和社会地位,是人飞翔的双翼——大学时我仍这么认为,虽说已觉得有些什么压在肩上了。直到现在较清楚地认识了诗人是人们表达自己、在社会背景下实现自己的一种手段之后,却依旧未远离名利的磁场。所以未取“阴影”这词形容名利,是出于下面的理由:

历史并不怕人们为自己着想,相反地,驱使人们为自己着想恰是历史的聪明之处,让人自己榨取自己身上的血汗来丰富时间的进程。历史从不吝惜桂冠,需要多少她就高高兴兴地纺织多少。人们也需要桂冠,需要它作为个体生存的荣耀,以致在谋求它的道路上挖掘自己在一般状态下也许会永远沉睡的智慧。

我笃信诗是功利的,面对现在就是同时面对过去和未来。诗中远古的回声,也是意在把由于文明的悠久造成的人的钙化的思维激活。我也笃信:人类必须兜一个文化的大圈子才能最终回归自在的人本身。

奥地利诗人里尔克说过:“我们花费毕生的精力,或许能写出十行好诗。”那“或许”二字使我激动万分。这是多么珍贵的语言,而人是多么崇高的境界。

1987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