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水泡茶》序
面对一本新书,我们凭什么要看它,我们看它的什么?这是个很具体的问题,同时也是个决定性的问题。因为一旦得出了否定的回答,阅读过程便在开始之前结束,或者说不存在结束或者开始。在信息量无穷无尽增长、信息垃圾铺天盖地而来的今日,读书有时是迫不得已的行为。一般来说,它总是基于某种需要。比如我,听说方斌、黄源娟的散文集《凉水泡茶》完稿,有一种“先睹为快”的冲动——这基于我与他们二位的友情,对他们二位文学创作成就的期待,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凉水泡茶》的成色怎样。成色不足,交情不会受什么影响,但总是一次审美享受的缺失,一整天的时间从耳边如风驰过。当然,这同样要看我现如今的眼神如何,眼神不济,或者大脑突然出现理解障碍,还煞有介事地责怪作者,更属可笑可恼。综上所言,凭什么看此书的原因解释清楚了,看它的什么?我们想先看看它里面有什么。
从内容来分,《凉水泡茶》可以被视为三部分。一、日常的生活经历和生活体验;二、记游文字;三、对中国和外国历史人物的追怀。
我们可以根据这三方面的内容来做做减法,看哪些东西是我们能从其他渠道获得的信息,很明显,对中国和外国历史人物的追怀部分。作者以对这些历史人物的敬仰、爱戴作为出发点,多方采集资料,剪裁、结构,用流畅优美的语言连缀成篇。此类文章历来不乏读者,有榜样在前,有镜子观照,否则找不到模子,不知道该照着谁的样子长,可就麻了大烦了。听听前贤的教导,“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我们当然最好是闭嘴。记游文字部分,除了《听山》,作者主体意识植入较少、显得略微乏力之外,其他篇幅均有闪光流彩处。如《唐卡艺人》中对藏学家达瓦次仁学者风范的体认;《飞入蓝天》中对大洛桑、小洛桑斗风筝的极尽铺排的精彩描写;《远方的人》中对藏族司机、藏族孩子淳朴天性和朴实形象的动人表现,无不让人对那块神秘高原心向神往。内容与形式在这些篇章里有着少可挑剔的结合。“日常的生活经历和生活体验”为内容的作品有我非常喜欢的和不那么喜欢的两类,如《掌声响起》《学习高尚》。前者不小心流露出那么一点点的沾沾自喜(我不清楚喜自何来),同时,对文代会的叙述较为空泛。常言道,写大人物要注意写他的小事,其一般人不了解的细微之处;写小人物应抓住其在生活、生命的重要关头的抉择和表现。这不仅是一个技巧问题,而且是一个关乎艺术作品成败的美学问题。《学习高尚》中于不经意间带出一点不易察觉的“官气”。旧社会的官讲“官威”,没有“官气”哪来“官威”,肯定考察不合格。新社会讲“为人民服务”,但你的社会角色终究会对你的气质、甚至思维方式产生影响,这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然方斌、黄源娟就不用那么迫切地要追求崇高,就用不着写《学习崇高》了。由于篇幅关系,我们不再就此问题细细讨论。然而,就写作文学作品来说,我认为“官气”不如“匪气”,莫言如今是国内外知名的作家,“匪气”在他这里表现为一种旺盛的要冲破一切桎梏、藩篱的表达自我、表达人性的强悍生命力。我们把他的作品和朱自清、陆文夫等人的作品比较起来读的时候感觉会特别强烈。我说这话的意思在于:写作时我们的心态要尽可能的放松。对这个世界,我赞美;同时这个世界中的一切(当然包括自身)也都在我的审视的、批判的视野内。有爱心,同时有足够的清醒。
做过减法之后,我已经筛选出了本书中我最喜欢的,即《家》《往事》《美丽的瞬间》《你想干什么》《真情》《吃手》《幸福的日子》《宝贝儿》《凉水泡茶》等篇章。从文笔方面论,它们也许是最少修饰、相对有些粗糙的几篇,却深深地打动了我。无论是关于方斌成长的经历,还是作者对女儿的呵护、关爱,对父母的依依深情,与部队战友的友谊及其往昔时光的回忆。我相信这就是作者意欲传达给我们的主要信息,我们想从这本书里想看的、想得到的,正是这些。以我之见,《凉水泡茶》的主题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一曰情;二曰趣。“情”是一篇(一部)文学作品美学价值的重要标准,《家》中和父亲抬砖头,《凉水泡茶》中母亲拔掉电疗器开关回家为孙女做饭的细节使人想起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爱尔兰作家西尼、捷克作家塞弗尔特关于母亲的诗篇,想起陈红唱的那首有点嗲声嗲气的流行歌曲《常回家看看》。方斌、黄源娟的作品是带着他们自己的生活印记的独特的,以“凉水泡茶”来比喻亲情的深厚绵长、悠远、万般滋味,有创意。我觉得用“温水泡茶”名之,大约也无不可。
文学作品中的“趣”字多有所见,一般有意趣、情趣、理趣、物趣等。这四趣在本书中不乏其例。如《游戏》中那位10岁男孩在A先生轿车车牌上写作业的故事可称之有意趣;《你想干什么》中“我观世态万象”思绪种种所显示出的理趣;《宝贝儿》中父女二人的情趣、小白鼠之物趣的相映成趣。唯一“趣”字,有时比之“情”字,更能反映人(作者)的善良的内心,教人热爱生活。
我以前曾与方斌讨论过在今天如何成为一个作家的问题,我的观点之一,是“要注意福克纳的成功经验”,找到属于自己的题材领域,下大工夫深挖下去。我在这本书中看到了作者的努力。写亲情写得好的人并不多,朱自清、塞弗尔特已经不大适合现代人的阅读与认知方式,或许,方斌、黄源娟在这方面会有更多的驰骋笔墨的天地?一切都在可能之中,可能在创造之中,在下一本书中,在我们生命真实的痛苦和欢乐之中。也许对方斌、黄源娟散文创作的真知灼见,恰恰不在陆健的这篇短文之中。
2004年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