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谓语的主谓谓语句
单一谓语的主谓谓语句是数量最多、使用最为普遍的一类,这类主谓谓语句共777例,这些句子的句法结构相对固定,大多数表现为“名+名+形”“名+名+动”,除此之外,这一时期“名+代+动”“名+代+形”这类主谓谓语句既有对先秦时期句式特征的继承,又有新的发展,体现了过渡性的特点;而“名+谓+形”“谓+名+动”及“名+名+名”这些句式虽然所占比例小,但却是很有特点的一些句式。
(一)名+名+形(257)
名+名+形结构主谓谓语句是主谓谓语句中所占比例最大的一类。这类句式中谓语以形容词为核心,大多为单个形容词,或形容词加状语;还有一小部分是以形容词为核心的比较结构。这类主谓谓语句共257例,其中《论衡》171例,《世说新语》59例,《颜氏家训》19例,《撰集百缘经》8例。形容词小谓语是主谓谓语句的典型句式,也是出现时间最早,贯穿整个汉语史的一种主谓谓语句。在这一时期的名+名+形结构的主谓谓语句中,“与+形”和“形+于”的形容词比较结构做小谓语的主谓谓语句共24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24例形容词比较结构中,“形+于”的有19例,且其中的15例出现在《论衡》中,其他文献中这样的主谓谓语句出现频率很低。
形容词比较结构作谓语的主谓谓语句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带介宾状语的N+(N+与OA),一种是带补语的N+(N+A于O),其中第二种结构内部形式更为复杂一些。
N+(N+与OA)结构共5例,全部分布在《论衡》中。
晦与弦望一实也,非月晦日月光气与月朔异也。(论衡·四讳,977)
其物也,性与人殊。(论衡·订鬼,940)
五祀之祭,门与户均。(论衡·诘术,1038)
圣人胸腹大小与人均等。(论衡·语增,346)
今学道而死者,尸与复育相似。(论衡·道虚,331)
这类比较结构中,形容词全部为表“异同”义的,整个句子表示等比的意义。
N+(N+A于O)结构共19例,其中《论衡》15例,《世说新语》2例,《颜氏家训》2例。其内部有一些变式。
子文智蔽于子玉。(论衡·问孔,408)
仲舒材力劣于圣人。(论衡·儒增,375)
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世说新语·容止,554)
祢衡罪同胥靡。(世说新语·言语,54)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这类表比较的主谓谓语句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它们既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处于语段中做复句的分句。即使是做复句的分句,其对相邻分句的依赖性也要比单个形容词做谓语的主谓谓语句弱。
我们在对《论衡》的比较句进行考察时发现[11],一般主谓结构的比较句中,“与+宾+形”和“形+于+宾”结构作谓语的比较句并不少,其数量分别为321例和170例;但在主谓谓语句中这两类结构所占比例却很低,另外在主谓谓语句中“形+于”的数量要远高于“与+形”。首先,从汉语史的角度来说,先秦以后直到现代,汉语语序模式没有出现重大变化,而其中“唯一重要例外就是前置词短语由动词后向动词前的发展”[12]。何乐士(1992)、张赪(2002)等都从不同角度论证了介词结构历史性前移的事实,这一位置改变始于汉代,到元明时才最后完成。东汉末年的《论衡》中“与+宾+形”比较句数量远高于“形+于+宾”,正是介词结构位置的变化造成的。而主谓谓语句中“形+于”的数量要远高于“与+形”,这一现象则与句法结构内句法成分的分布有关,主谓谓语句与一般主谓句的区别就在于谓语核心前已经有大主语、小主语两个成分了,如果再有一个“与+宾”介词短语,则整个句子头重脚轻,无法平衡;而如果是在谓语核心后边加“于+宾”,则谓语核心前后比较平衡。因此,我们认为在介词短语整体前移的大趋势下,在主谓谓语句这种特殊句式中,为了句子结构的平衡,依然保留了较多后置的“于+宾”比较句。而随着“比”的虚化与比较结构的发展,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形容词谓语比较句所占比例明显下降,“于”字结构,无论是“形+于”还是“动+于”都已经衰落,所以除《论衡》外,其他三部文献中这类主谓谓语句数量都少了很多。
(二)名+名+动(265)
以动词为谓语核心的主谓谓语句共265例,其中《论衡》171例,《世说新语》45例,《颜氏家训》34例,《撰集百缘经》15例。这类主谓谓语句从结构上包括单个动词、偏正短语、动宾短语三种,这种结构中的动词多为非典型动作动词。整个主谓谓语句与谓语为形容词的主谓谓语句无论在语义类型上还是在语用上都具有较大的不同。从以上数据可以看出“名+名+动”式主谓谓语句主要分布在《论衡》中,我们认为这是由《论衡》的论辩文语体决定的。因为这种结构的主谓谓语句多用来叙事,而非描写,而《论衡》中有大量论述需要列举例证作为论据,这就需要叙事性的句子,动词做谓语的主谓谓语句的表达功能与此相符合。
不带宾语的动词做谓语,这些动词或者表示状态,如“死” “在”;或者表示变化,如“变”;或者表示结果,如“至”“来”。如:
逆生者,子孙逆死。(论衡·奇怪,158)
诸子尺书,文篇具在。(论衡·书解,1159)
谢神意不变。(世说新语·雅量,335)
行善者福至,为恶者祸来。(论衡·福虚,261)
动宾短语做谓语的结构有两种情况,一种为大主语是小谓语动词的受事,大小主语之间为施受关系的,如:
有阴德者,天报之福。(论衡·福虚,267)
今之经典,子皆谓非,说文所言,子皆云是。(颜氏家训·书证,509)
公之遗事,天下亦未以为允。(世说新语·故事,157)
吾家堂柱,我见有光。(撰集百缘经·二梵志共受斋缘)
另一种为大主语与小主语有领属关系的,如:
且夫天地口耳何在?(论衡·卜筮,999)
我今身心,俱受苦恼。(撰集百缘经·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名+名+动”主谓谓语句与“名+名+形”主谓谓语句在数量上相当,在文献中的分布比例也大体相当,这两种结构的主谓谓语句在整个主谓谓语句系统中都是主体结构,形容词谓语的主要是对大主语的性质、状貌进行描写;动词谓语的主要是对大主语的存在、变化及心理感受进行叙述。
(三)名+代+动(形)(136)
“名+代+动(形)”结构的主谓谓语句最大的特点是小主语为代词,代词与大主语之间有一定的指称关系,上古汉语中这类主谓谓语句比较盛行,到汉魏六朝时期,这类主谓谓语句所占比例仍然很高,但就这一时期内部而言,从《论衡》到《世说新语》《颜氏家训》,进入这一类主谓谓语句的代词有了一定的变化,《论衡》继承了旧有系统的特点,代词小主语以“莫”“或”为主体,而以《世说新语》《颜氏家训》为代表的新系统中,“莫”“或”日益衰落,而“吾、我、自、己”等则渐趋多见。
“名+代+动(形)”结构共136例,其中《论衡》88例,《世说新语》28例,《颜氏家训》13例,《撰集百缘经》7例。“名+代+动”112例,含单个动词作谓语、动宾短语作谓语、动词+介宾短语作谓语三种情况,而第三种情况只在《论衡》中出现。如:
奇方异术,莫不争出。(论衡·道虚,317)
盖世优者,莫过张汤。(论衡·定贤,1116)
事之难者,莫过于狱。(论衡·定贤,1116)
“名+代+形”24例,含单个形容词作谓语的和形容词+介宾短语作谓语的两种。
诸夏夷狄,莫不雍和。(论衡·艺增,383)
在身之物,莫大于冠。(论衡·讥日,994)
县官事务,莫大法令。(论衡·程材,542)这种结构的主谓谓语句中代词为“莫”的,无论小谓语是动词还是形容词,都有很大一部分是表比较的,代词为“或”的表比较的则比较少,新出现的“吾、我、自、己”作小主语的句子除《世说新语》的特例外,其余都不表比较。我们认为代词作小主语的主谓谓语句在这一时期,在形式和内容上都有了新的发展,表达功能也有所拓宽。
(四)名+谓+形(31)
“名+谓+形”主谓谓语句起步较晚,在先秦时期的《左传》中还没有典型用例,到战国末期这类句子开始萌芽,并不断发展,在《韩非子》《吕氏春秋》《荀子》等诸子文献中有了较多的表现。这一时期“名+谓+形”主谓谓语句共31例,其中《论衡》21例,《世说新语》5例,《颜氏家训》5例。当小主语为谓词性成分时,小谓语大多为形容词,或为比较结构。
子路入道虽浅,犹知事之实。(论衡·问孔,411)
医方之事,取妙极难。(颜氏家训·杂艺,588)
宽尝甚病,韩生养视如仆状。(论衡·骨相,119)
富贵之家,役使奴僮,育养牛马必有与众不同者矣。(论衡·骨相,116)
这一时期的谓词性小主语主谓谓语句中,大量出现了“为×”双音成分充当小主语的情况,如“为毒、为吏、为官、为政”等,这应该是受“为人”词汇化为双音节词的类推而形成的,“为人”由动宾短语凝固成词的时代要早于其他“为×”结构,并且“为人”经常充当主谓谓语句小主语,在“为人”的影响下,其他“为×”结构虽然还没有凝固成词,却也可以大量出现在小主语位置上。另外与战国时期小主语大多为心理动词或形容词不同的是,这一时期动词性小主语增多,且动作性较强,有动宾、并列、偏正等不同结构的动词性成分,如“动行、养视、取妙、遇子弟”等。
(五)谓+名(代)+动(41)
大主语为谓词性成分的主谓谓语句只在《论衡》和《世说新语》中出现,但两部书中的表现却大不相同,我们认为《论衡》中这类句子是先秦时期谓词性短语作主语的发展,而《世说新语》中这类句子则是新的句式的萌芽。前者如:
故张而不弛,文王不为;弛而不张,文王不行;一张一弛,文王以为常。(论衡·儒增,375)
夫内非外饰是,世以为贤;则夫是外无以自表者,众亦以为不肖矣。(论衡·定贤,1120)
杨荣祥(2005)认为“上古汉语中,陈述向指称转化是很自由的,一个表陈述的主谓结构可以很自由地(甚至可以不加标记)指称化充当句子的主语,中古汉语则一般不发生这种转化”[13]。《论衡》中这类句子是上古汉语时期陈述向指称转化的延续,从西汉初年开始,有标记的“N之V”转化方式已大大衰落,南北朝时期在大众口语中已经消失[14],而无标记的转化方式则还在延续,或演变成主语从句,或成为复句的分句。
后者如:
端委朝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世说新语·品藻,457)
萧条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世说新语·品藻,459)
这是《世说新语》独有的一组句子,专门用于对两个人物进行比较评论的语境中,谓词性大主语和传统的谓词性大主语不同,这类谓词性大主语结构整齐,多为四字形式,表示比较的方面,相当于“若说……”或“在……方面”。Hooper&Traugott的《语法化学说》一书认为“如果将语法化的定义扩大到涵盖一切语法结构的演变及其动机,那么,正如Givón所指出的那样,从句组合过程显然确实属于语法化的范围”,从句组合的语法化遵循并列结构>主从结构>从属结构的规律,从属性和嵌套性越来越强,从复句向复杂单句过渡。江蓝生(2004)在讨论话题标记“的话”时,认为话题和条件小句在功能上是相通的,而Haiman(1978)也提出,条件句就是话题。我们认为《世说新语》中的这一组句子,就是从假设复句、条件复句向复杂单句语法化的过渡阶段。
(六)名+名+名(数)(47)
“名+名+名(数)”结构的主谓谓语句在句法结构上比较特殊,这种特殊的句式往往是为了适应某些特殊的语境,完成特殊的功能。这类主谓谓语句共47例,其中《论衡》18例,《世说新语》17例,《颜氏家训》7例,《撰集百缘经》5例。这一结构涵盖了小谓语是名词、数词、数量短语、代词等成分的句子,这类句子在语篇功能上往往有如下三种情况。
一是介绍人物,这种情况下,谓语通常是表示姓名、年龄的名词性成分。这类句子在篇章中大多出现在篇章的起始位置,为后边的话语提供背景信息,或者是下文所要陈述的事情的原因、条件。
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世说新语·言语,97)
时舍利佛,年始八岁。(撰集百缘经·长爪梵志缘)
梁武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颜氏家训·风操,65)
二是判断,谓语通常为名词,且经常有副词作状语,作状语的副词通常为否定副词“非”,整个句子从结构上表现为“……者,……也”的判断句式。大主语提供所述事物的范围,小主语为表示类别的“者”字短语或表示指称的代词,整个句子是对大范围内某一类事物或全部事物的性质的判断。
天地之气,尤疾速者,飙风也。(论衡·纪妖,918)
五行之物,可改变者,唯土也。(论衡·无形,66)
瑞应符命,莫非文者。(论衡·书解,1150)
爰及栋宇器械,樵苏脂烛,莫非种植之物。(颜氏家训·治家,43)
三是计数,谓语通常为数量词语,整个句子强调数量,且大多数句子有表示数量高的倾向,整个句子通过这种倾向性的表达从而对人物或事件做出评论。
信陵、孟尝食客三千,称为贤君。(论衡·讲瑞,728)
一日径千里,十日宜万里也。(论衡·说日,510)
惠子其书五车,何以无一言入玄。(世说新语·文学,222)
仲尼门徒,升堂者七十有二,颜氏居八人焉。(颜氏家训·诫兵,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