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集百缘经》中的不定指话题句
从上文的统计中可以看出,《撰集百缘经》中的主谓谓语句数量远远低于其他文献,这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来解释:首先,这一现象与由汉译佛经的口语性语料性质有关。佛经最初的传播方式为口耳相传,具有讲唱结合的特点,表现在文字上具有韵散结合、口语性强的特点。《撰集百缘经》也属于这种口语性材料,具有短句多、散句多、单句多的特点,同时它还具有汉译佛经特有的四字格式,而主谓谓语句却是一种结构比较复杂,且多以话题链形式出现的句子,这二者之间形成了一定的矛盾。其次,这一现象与《撰集百缘经》的叙事性文体有关。汉译佛经分为经、律、论三种,经部佛经以叙事为主,“叙事性语篇重视时间的连续性,所以佛经中频繁使用时间连接标记成分,构成叙事线索;叙事性语篇关注动作行为的主体,所以大量使用存现式复句引进主体”[7]。这些由时间标记连接、存现式复句引进动作行为主体的句子可以称之为特殊的话题句,但这些特殊的话题句从句法结构上很难分析为主谓谓语句,如《撰集百缘经》中大量存在的如下句子。
时彼南方有一婆罗门,名曰满贤。(撰集百缘经·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时彼满贤有一亲友,从王舍城来诣彼国。(撰集百缘经·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时彼长者有一儿妇,字曰名称。(撰集百缘经·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时彼城中有一长者,财宝无量。(撰集百缘经·满贤婆罗门遥请佛缘)
这类句子虽然不是主谓谓语句,但却是有标记的话题句,这类话题句中的话题成分几乎全部为“一+(量)+名”这类不定指性质的名词性成分,这类成分无论是单独使用还是在具体语境中都是不定指的,不定指话题不是典型性话题,因此在形式上,不定指话题都是有标记的;在语用上,不定指话题的使用都是一种语用策略。《撰集百缘经》中大量存在的不定指话题句基本上都出现在文章开头,其形式标记大体表现为存现式复句、时间成分、代词;其语用功能大体表现为引入新话题、淡化注意中心、增强事件性等功能。
首先,《撰集百缘经》不定指话题大量使用“有”字来引入。用存现式复句“……有……,S”的形式引入新话题,后边的S中的话题再与“有”的宾语形成回指,这符合语言交际中“由熟及生”的心理原则。“有”字句的常规焦点通常在句末,“有”的宾语通常是重要信息的承载者,这使得受话人迅速意识到交际中需要关注的焦点,接着再通过回指将这个焦点与S中的话题联系起来,这样就通过动词“有”实现了交际中从已知信息到未知信息的过渡,同时为新出现的话题及叙述提供一个背景。佛经的讲授与传承方式为口耳相传,在讲经过程中,佛陀是全知全能的讲述者,而听众则对所讲内容一无所知,这种单向的交流方式要求对所讲故事的背景、人物进行比较详细的交代;同时佛陀讲经多是口头讲述佛经故事,或者讲唱结合来表演佛经故事,这是一种无法回查的瞬间交际,因此需要对交际中的重要信息加以重复。而存现式复句“……有……,S”基本都处于文章开头或话题转换的语段的开头,这就是为了从故事一开始就通过回指多次提及事件的主体,加深受话人对事件主体的记忆。
其次,《撰集百缘经》中引入新话题的存现式复句中大都有时间词“时”。我们认为这是由佛陀讲述故事的视角以及因缘经的叙事性文体的性质决定的。佛陀向受众讲经的目的在于宣扬佛教教义,扩大受众群体,因此在讲经过程中非常注重故事的真实性,时间词“时”的使用使全知全能地讲故事的佛陀仿佛就处在事件的现场,以第一见证人的视角来叙述事件,这在确保事件的真实性上无疑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存现式复句的存在确保了事件背景以及事件中人物的真实性,时间词“时”的存在又重现了事件场景,确保了事件过程的真实性。另外,《撰集百缘经》属于因缘类佛经,重视事件的发生过程及其内在的因果联系。廖秋忠(1992)指出“一系列相关事件或一个事件的几个阶段发生的时间,如果按其先后顺序排列,同时又包含或蕴含起始时间,那么这些时间就构成了一个时间序列”[8]。这说明时间序列是叙事性文体组织语篇的一种有效方式,篇首的时间词“时”标明了事件的起始,而语篇的中段和末段往往又有相关的时间词与其相照应,以此来推动事件的发展。时间词出现在话题前,这在一定程度上淡化了话题核心,而更注重事件核心。王继红、朱庆之(2012)在探讨譬喻经的语篇衔接时指出,佛典譬喻经中复句种类齐全,连贯复句数量最多,其次为因果复句[9],《撰集百缘经》也有这样的特点,我们认为这是因为譬喻经和因缘经都是叙事性语篇决定的。
再次,《撰集百缘经》中引入新话题的存现式复句中大都有代词“彼”。姜南(2011)认为梵语的形态变化极其丰富,句子或句子之间的话题转换能够凭借词语性、数、格方面的曲折变化来表现,而中古汉语缺乏形态变化,句子之间、话题和述题之间主要依靠语义上的“有关性”相互关联,因此在翻译的过程中为了标示话题,通常会在句首频繁增译话题标记[10],句首的时间词、代词都是这种增译的话题标记。代词“彼”既是话题标记,也有一定的语用功能,代词“彼”的使用可以加强事件的真实性,也是一种篇章衔接的手段,并且这种衔接手段更关注行为的主体。指示代词一般是“通过指明事物在时间或空间上的远近来确定所指对象的”[11],《撰集百缘经》中每一个引入新话题的存现复句,它们的主语都是处所或人物,与新话题形成广义的领属关系,而代词“彼”的使用能够加强这种关系,使事件背景和事件主体之间的联系更加明确,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佛陀所讲事件的真实性,同时使得事件主体更加凸显。
综上所述,《撰集百缘经》中大量出现的不定指话题句是在汉译佛经这种翻译文献中独有的,不同于中土文献的一种话题句。这种话题句是梵语和汉语两种不同类型的语言在翻译过程中互相适应的结果,增译的话题标记以及采用存现复句的方式都使得不定指话题的语用策略更加凸显。这类句子在句法结构上也有一定的特点,但与汉语传统的主谓谓语句确有不合之处,所以我们按照句法标准选择主谓谓语句时没有将其选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