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主谓谓语句的篇章适用性
《论衡》是一种论说体文献,对《论衡》主谓谓语句篇章适用性的研究反映的是主谓谓语句这种句式在论说性文体中的语用特征,《世说新语》则是叙事性文体的代表,主谓谓语句在这类文体中的篇章适用性具有不同的表现,我们对其进行考察。《世说新语》主谓谓语句共175例,其中领属式的共123例,总分式的23例,其余为施受式和连用式的。因为施受式的很少,我们不对其进行考察,而只对其余三种进行考察。
(一)领属式主谓谓语句的篇章适用性
《世说新语》的内容多为品评人物,记述事件,因此书中领属式主谓谓语句大多用来描写人物状貌情态。这些描写人物的领属式主谓谓语句出现的篇章语境主要有两种:一是出现在叙事性篇章中,二是出现在人物的对话中。出现在叙事性篇章中的有作起始句和作后续句之分,而出现在人物对话中的多是对人物的评论,可以只对一个人物的某一方面或几个方面进行评论,也可以对几个人物在不同方面的表现进行对比评论。
出现在叙事性篇章中的共67例,其中作篇章起始句的51例,作后续句的16例。作起始句和作后续句的存在语义上的差别,据我们的考察,作起始句的领属性主谓谓语句绝大多数是对人物的外貌特征、气质风度的描写以及对人物年岁、官职等情况的说明,而作后续句的领属性主谓谓语句16例中有12例表现的是人物神态心情的变化状况,小主语多是“神意”“意色”“神色”这类词语。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世说新语·德行,1)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世说新语·德行,5)
王昭君姿容甚丽,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世说新语·贤媛,606)
王蓝田为人晚成,时人乃谓之癔。(世说新语·赏誉,404)
以上为领属式主谓谓语句作起始句,其中前两例主谓谓语句重在介绍人物个性,为下文叙述事件提供背景,背景与下文的叙述之间有一定的因果联系,而后两例主谓谓语句与下文所述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就比较直接了,甚至有一定的标志词,如“遂”“乃”来标示背景与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这与《论衡》中领属式主谓谓语句处于推论段的前段表原因是相一致的。
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悦。(世说新语·德行,35)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世说新语·雅量,334)
王丞相令郭璞试作一卦。卦成,郭意色甚恶。(世说新语·术解,636)
以上3例为领属式主谓谓语句作后续句的,主谓谓语句在篇章中的作用是表现人物对前述事件的反应,并且这种反应主要是通过神态心意的变化来表现的,在语义上具有相当的一致性。而在《论衡》的推论性篇章中领属式主谓谓语句位于后段表推论的结果,这种结果可以表现为对前文所述对象的比较,也可以表现为事物存在的状态或事件发生的结果,在语义上没有太多的共性。我们认为表现人们对事件的反应与表现推论的结果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而《世说新语》中这类句子在语义上的一致性是由这部书的文体特点和内容决定的。
出现在对话中的领属式主谓谓语句20例,都是对人物进行品评的,但在品评人物时也有两种不同的情况。
一种情况是主谓谓语句单独用来对人物进行评价,这一类往往比较简单,共11例,如:
谢公曰:“刘尹语审细。”(世说新语·赏誉,427)
谢仁祖云:“庾赤玉胸中无宿物。”(世说新语·赏誉,417)
谢言及此事,因视孝伯曰:“王丞齿似不钝。”(世说新语·排调,731)
这3例代表的是最简单的一类主谓谓语句用于对话中来品评人物,这类主谓谓语句只是对人物的某一方面进行评价。
另一种情况是主谓谓语句与其他句子共同组成复句或段落来评价人物,共9例。这种情况下的主谓谓语句都位于话语的起始位置,而它与后面句子的关系则有转折、因果、并列等,远比叙事性篇章中的关系复杂。这种复杂的句子在内容表达上也比第一种情况丰富很多,除了说明人物具有的特征之外,还指出这些特征与人物行为的关系。当特征与人物行为一致时,复句呈因果关系;若不一致时,复句呈转折关系。
呈现为因果关系,例如:
王大曰:“阮籍胸中垒块,故须酒浇之。”(世说新语·任诞,685)
王叹曰:“卿天才卓处,若复小加研寻,一无所愧。”(世说新语·文学,180)并列复句,如: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世说新语·赏誉,378)
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世说新语·贤媛,612)
呈现为转折关系,例如:
超观之良久,谓瑗曰:“小者才名皆胜,然保卿家,终当在兄。”(世说新语·识鉴,366)
周仲智饮酒醉,瞋目还面,谓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横得重名!”(世说新语·雅量,329)
从以上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出在《世说新语》这种叙事性文体中,领属式主谓谓语句出现的篇章有叙事和对话两种,叙事篇章中的主谓谓语句多位于起始位置,为下文所述事件提供背景,对话篇章中的主谓谓语句大多与其他句子共同使用,且全部在起始位置,表示条件、原因等内容。这与《论衡》中领属式主谓谓语句的适用环境是一致的。我们认为叙事性篇章是一种比较形象具体的语境,而推论性篇章则相对比较抽象,领属式主谓谓语句从叙事性篇章映射到推论性篇章,二者在基本的篇章使用特点上是一致的。
(二)总分式主谓谓语句的篇章适用性
鉴于《世说新语》中其他类型的总分式主谓谓语句数量很少,我们对总分式主谓谓语句的讨论仍然集中在小主语为“莫”的这一类上,这一类共18例,全部出现在叙事性篇章的后续句,其功能在于表现人们对前文所述事件或人物的态度和反应。如:
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乾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箸水中而饮之,谓是乾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世说新语·纰漏,817)
万年游宦,有盛名当世。少孤未尝出京邑,人士思欲见之,乃遣信报少孤云:“兄病笃。”狼狈至都,时贤见之者,莫不嗟重。(世说新语·栖逸,600)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世说新语·容止,554)
孙休好射雉,至其时,晨去夕反,群臣莫不上谏。(世说新语·规箴,494)
这一适用篇章与《论衡》中的三段式论述的变式中的第二种总结式相同,也就是说《世说新语》中“莫”字总分式主谓谓语句的适用环境非常单一,其中的原因既与这类主谓谓语句语义类型的减少有关,又与二书的文体特点有关。《论衡》中这类主谓谓语句既可以表示极比,又可以表示全部,在表示全部的主谓谓语句中,小谓语既可以是表评论义的,也可以是其他意义的。而《世说新语》中这类主谓谓语句却几乎只能表全部,不能表极比,在表全部的主谓谓语句中,小谓语也比较单一,多是表行为义的。这种语义上的单一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这类主谓谓语句的篇章实用性。另外《世说新语》本身是一部叙事性文体的文献,在篇章组织与内容表达上要比论说性为主的《论衡》要简单得多,这也是总分式主谓谓语句乃至所有的主谓谓语句使用篇章比较简单的原因。
(三)连用式主谓谓语句的篇章适用性
《世说新语》中连用的主谓谓语句共14例,就其所处语境而论,有叙事篇和对话篇两种,且用于两种篇章中的主谓谓语句在结构上具有很强的内部一致性。用于叙事篇的多为两个领属式主谓谓语句连用,用于对话篇的则是两个大主语为比较方面的主谓谓语句连用。叙事篇中连用的主谓谓语句多是与其他句子构成篇章,起到提供背景的作用,而对话篇章中连用的主谓谓语句则全部是单独使用,连用的两个主谓谓语句从不同方面对人物进行比较评论。
用于叙事性篇章中的共6例,其中4例为领属式主谓谓语句的连用。
超为人多须,珣形状短小,于时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世说新语·宠礼,650)
于时张年九岁,顾年七岁,和与俱至寺中。见佛般泥洹像,弟子有泣者,有不泣者,和以问二孙。玄谓“被亲故泣,不被亲故不泣”。敷曰:“不然,当由忘情故不泣,不能忘情故泣。”(世说新语·言语,97)
于时冰雪积日,侃室如悬磬,而逵马仆甚多。侃母湛氏语侃曰:“汝但出外留客,吾自为计。”(世说新语·贤媛,621)
这3例连用的主谓谓语句内部连用的两个句子之间都有不同程度的对比关系,重在通过对比显示二者的异同,为人们展示一种看似矛盾的画面,而文中人物对这种矛盾的解决或调侃显示出的是他们的智慧豁达的人格魅力。这也正是《世说新语》这部书在语言运用上的高明之处。
用于对话篇章中的共7例。
陶冶世俗,与时浮沉,吾不如子;论王霸之余策,览倚伏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世说新语·品藻,447)
端委朝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世说新语·品藻,457)
萧条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世说新语·品藻,459)
高情远志,弟子早已服膺;一吟一咏,许将北面。(世说新语·品藻,473)
思理伦和,吾愧康伯;志力强正,吾愧文度。(世说新语·品藻,477)
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雍雍论辩,恐殷欲制支。(世说新语·品藻,478)
风流秀出,臣不如恭;忠孝亦何可以假人?(世说新语·方正,310)
这7例都是独立使用,对人物进行品评的。每一例中的两个主谓谓语句无论在结构上还是在语义上都是整齐相对的,且每一例都是对两个人物进行比较的,通过对两个人物从不同方面进行比较,展现了一种错综的语言美。
综合两部书主谓谓语句的篇章适用性,我们认为主谓谓语句这一汉语的基本句式在组聚成篇的过程中有以下这样一些值得注意的特点。
首先,主谓谓语句很少独立使用,而倾向于与各种成分组合使用,或者两个主谓谓语句连用,或者与其他句子连用。
其次,主谓谓语句无论在叙事性篇章还是在论述性篇章中都倾向于位于前段,作背景句,用来说明主体信息所处的语境或引出篇章的话题和信息扩展的方向,对拓展和突出主体信息起重要作用。
最后,从两书的对比中我们可以看出,叙事性文体对主谓谓语句的选择比较单一,从类型上说,更倾向于选择具有描写性质的领属式主谓谓语句;从语境上看,叙事性文体为主谓谓语句提供的篇章结构与篇章关系也比较统一,而主谓谓语句在论说性文体中的篇章选择及使用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