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戏班演戏,在台上发生误场现象或意外事故,并不稀奇。而观众是否肯予谅解,则取决于演员在台上能否随机应变。三十年代初,李盛藻刚出科不久,有一次在北京开明戏院(今珠市口西街民主剧场)演《六出祁山》(即《战北原》,又名《斩郑文》),李扮诸葛亮,孙盛文扮司马懿。倒数第二场司马懿坐帐,诸葛亮派人以郑文的名义到魏营下书。照正规演法,扮旗牌的演员要等司马懿给了回话才能下场。可是这晚的扮旗牌的演员刚把书信递上去就溜掉了。当司马懿念“传下书人”时,竟无人应声,台下登时哗动起来。盛文先生不愧是斫轮老手,随即唤过一个龙套,让他把回信送往蜀营,这个“漏洞”就算弥缝过去了。但糟糕的是,当司马懿正接着往下表演时,那个旗牌却懵里懵懂又走了上来。观众自然忍不住哈哈大笑,眼看就要压不住场。这时盛文先生便临时编词,把那个下书人“申斥”了几句,最后念道:“此处用你不着,出帐去罢!”从而博得台下一片掌声。这样几句台词竟然“化干戈为玉帛”,用诸葛亮的话说,确是“令人可敬,令人可服”。由此看来,一位演员的艺术修养和实践经验,是多么重要啊!

还有一件值得一谈的真人真事。二三十年代之交,以李万春、王少楼两位为主要演员的一个剧团曾长期在京、津两地演出。有一天在天津中原公司剧场公演,少楼压轴演《定军山》带斩渊,万春大轴演《冀州城》。过去后台管事人安排戏码,必须注意剧本故事的时代先后。这次却例外地疏忽了。因为在《冀州城》里,夏侯渊是要出场的,而前面一出戏他已被黄忠刀劈马下,岂不授观众以笑柄乎?结果那一天直到《定军山》已经上场,后台管事人才发现了这个漏洞。当时为少楼配演夏侯渊的是名净马连昆,他立即表示:“这好办,交给我了!”戏演到“斩渊”一场,马连昆没有翻一抢背表示被杀,却在黄忠刀下一抽身喊了声“哇呀呀”溜下场去。等黄忠进了后台,全剧本已结束,马又让四龙套再次引他出场,念了以下的台词:“黄忠老儿杀法厉害,若非某家马快如飞,险遭不测。众将官,回复魏王去者!”当时观众还以为马是有意捣乱(马本以爱在台上开搅著称),等到《冀州城》中夏侯渊再度出场,台下才恍然大悟。多少年来,津门老顾曲家一直把这一趣闻传为美谈。当然,这种事在今天已不可能轻易发生,但马连昆随机应变的才能,让青年演员知道一下还是有好处的。

去年冬天北京中和剧场恢复营业,我去观光了一次演出。那晚有一出武戏《白水滩》。按正规演法,十一郎在场上听到喊杀之声,便登高远眺。看到青面虎兄妹追赶官兵过场,然后十一郎从高处跳下,一面口念“我想一人怕了一人也就是了,为何苦苦追赶?待我上前,打他个抱不平……”一面迎上去与青面虎厮斗,由于废除了检场制,现在扮十一郎的演员只在平地作眺望介,虽与前面念的“待俺登高一望”的台词有所不合,倒还无关宏旨。问题乃在于这天晚上十一郎站在那儿“望”了好一会儿,又枯等了半晌,却不见任何角色出场。最后只有两个武行演员,也不知是喽啰还是官兵,愣愣磕磕地过场而下。可是十一郎的台词仍照念不改,这就与场上的具体情况完全对不上口径。也许观众对此戏已较陌生,不然就是发扬“友谊第一”的精神,当时台下竟毫无反应。这要在过去,恐怕剧场早就乱成一片了。

建国以来,京剧团大都建立了导演制。但我认为,严格执行舞台监督制度也是十分必要的。上述现象,无疑是后台存在着严重无政府主义的结果。从剧团的角度来看,应该说是发生了一次非常不合理的意外事故,值得认真总结检讨。如果长此以往,每况愈下,还要埋怨演京戏不上座,或责怪观众不爱看传统京戏,那恐怕也有点不公平吧?

1981年元旦,北京

[1]光按,此文连载于《文汇报》1956年11—12月,共六则,但“文革”后收入《台下人语》,只有前四则,五六则失收。今予补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