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妓严蕊
天台①营妓严蕊，字幼芳，善琴弈歌舞，丝竹书画，色艺冠一时，间作诗词，有新语②，颇通古今。善逢迎，四方闻其名，有不远千里而登门者。
唐与正③守台日，酒边尝命赋红白桃花。即成《如梦令》云：“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④微醉。”与正赏之双缣⑤。又七夕⑥，郡斋开宴，坐有谢元卿者，豪士也。夙闻其名，因命之赋词，以己之姓为韵。酒方行而已成《鹊桥仙》云：“碧梧初出，桂花才吐，池上水花微谢。穿针人在合欢楼，正月露玉盘高泻⑦。 蛛忙鹊懒，耕慵织倦⑧，空做古今佳话。人间刚道隔年期，指天上方才隔夜⑨。”元卿为之心醉，留其家半载，尽客囊橐⑩馈赠之而归。
其后，朱晦庵以使节行部至台⑪，欲摭与正之罪，遂指其尝与蕊为滥⑫，系狱月余。蕊虽备受箠楚⑬，而一语不及唐，然犹不免受杖。移籍绍兴，且复就越⑭，置狱鞫⑮之，久不得其情。狱吏因好言诱之曰：“汝何不早认，亦不过杖罪。况已经断罪，不重科⑯，何受此辛苦邪？”蕊答云：“身为贱妓，纵是与太守有滥，科⑰亦不至死罪。然是非真伪，岂可妄言以污士大夫，虽死不可诬也！”其辞既坚，于是再痛杖之，仍系于狱。两月之间，一再受杖，委顿几死，然声价愈腾，至彻阜陵之听⑱。
未几，朱公改除⑲，而岳霖商卿为宪⑳，因贺朔㉑之际，怜其病瘁，命之作词自陈。蕊略不构思，即口占《卜算子》云：“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㉒。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㉓主。 去也终须去，住㉔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即日判令从良㉕。继而宗室近属，纳为小妇㉖以终身焉。《夷坚志》亦尝略载其事而不能详，余盖得之天台故家云。
注释：
①天台：县名，今浙江省天台县。营妓：军营里的妓女。
②新语：新颖的词句。
③唐与正：唐仲友，字与正，金华（今浙江金华县）人。绍兴进士，曾任建康府通判。上万言书论时政，后擢江西提刑，为朱熹弹劾罢官。有《六经解》、《诸史精义》、《皇极经世图谱》等著作。
④武陵：旧郡名，今湖南省常德一带。陶潜曾写武陵人遇桃花源的故事，故后写桃花者多用武陵这个典故。
⑤缣（jiān）：细绢。
⑥七夕：农历七月初七晚上称为“七夕”。
⑦合欢楼：和合欢乐之楼。古时常用合欢作为器物的名称，如合欢扇、合欢席等。玉盘高泻：指月光如水，从高空倾泄。玉盘：月亮。
⑧蛛忙：古代七夕，妇女多作弄蛛游戏。鹊懒：相传每年七夕，由鹊在银河搭桥，让牛郎织女相会。《风俗记》：“七夕织女当渡河，使鹊为桥。”耕慵织倦：指牛郎织女此夜欢会，停止耕织。
⑨“人间”二句：相传天上一日，人间便是一年。
⑩囊橐：无底叫囊，有底叫橐，都是口袋。
⑪朱晦庵：朱熹，字元晦，一字仲晦，号晦庵，徽州婺源（宋时安徽婺源县）人。宋代理学家。以使节行部：凭使臣持节的身份巡察地方。行：巡视。宋代洪迈《夷坚志》作：“朱元晦提举浙东按部发其事。”
⑫摭：拾取，寻求。滥：这里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
⑬箠楚：鞭打。箠：杖。楚：荆条。二者都是打人的刑具。
⑭籍：簿书，名籍。越：古国名，治会稽，即今绍兴县治。此句指由天台就绍兴。
⑮鞫：勘验狱辞。
⑯重科：重断，再判决。
⑰科：这里指法律条文。
⑱“委顿几死”等句：委顿：伤折疲困。腾：上升，高。彻：通达。阜陵：指宋孝宗。
⑲改除：改调。
⑳岳霖：字商卿，岳飞第三子。任朝散大夫，敷文阁侍制，卒赠中大夫。宪：旧时称上官为宪。
㉑贺朔：祝贺正朔，庆祝正月初一。
㉒风尘：指屈辱的妓女生活。古时称做妓女为沦落风尘。前缘：前世因缘。
㉓东君：司春之神，借指主管妓女的官吏。
㉔住：留下来，指继续为妓。
㉕从良：妓女脱籍嫁人叫从良。
㉖小妇：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