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许多姓氏的第一次出走,源于亡国史。
罗氏是老姓,可追溯到四千多年前,善罗网,勤于罗捕飞禽,故名。《广韵》曰:“本自颛顼末裔,受封罗国,子孙以为氏。望出豫章、长沙。”每个姓氏都有起伏跌宕、苦难的宗族史记,宗族是其博大、厚重的历史背影。
楚人是罗氏的世仇,赖、傅二姓是罗氏的血胞兄弟。楚灵王好细腰,亦嗜杀,他就位正值晋楚争霸的时代大背景。楚国先灭赖,恐赖族复国,大开杀戒,赖氏迫于形势,化整为零地匿身罗、傅的族群。楚继而灭罗,亦是惨绝人寰的大屠杀,罗国的空气里飘浮着呛人的血腥味,罗氏的血脉又依于赖、傅,楚国并傅,再杀。赖、罗、傅三族生死与共,血浓于水,彼此相通,经历数代。其实,罗氏与楚人皆为火神祝融之后,千年之后,血缘也混淆了,相泯一笑。
罗氏子孙奔突于大地,各寻安命之所,往枝江,至汨罗,集聚于豫章。有的往更南的地方走,福建、广东,远走东南亚,甚至参与了建国。泰国曾名“暹罗”,亦与罗氏相关。有的往北面走,到了朝鲜半岛,形成韩国锦州罗氏、罗州罗氏,至今后裔六十万众。他们在新的水土上耕耘,重建自己的生活体系。
罗氏到豫章的关键人物是罗珠。南昌人在灌婴、罗珠之间存在着一种纠结,到底谁是这座城池的缔造者?灌婴以前是布贩子,后来跟随刘邦南征北战。他对于江西文明的开发具有象征意义,九江、南昌到赣州都视其为开基鼻祖。有些学术界人士提出过有趣的观点,认为灌婴本人并未进入江西。整个局面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就南昌而言,灌婴与罗珠是共存的两个人物,罗珠在长沙罗汉峰放下书本,走进了楚汉纷争的江湖,他来到江西,灌婴显露出对罗珠的知遇之恩。在百废待新的西汉,他尽心尽职地协助灌婴治理一方。罗珠入赣,不仅完成了南昌城的初创,一个大的宗族也随着他的脚步落根。为避诸吕之乱,他效仿张良“赤松之游”,言“吾今为洪崖之游”,晚年归隐南昌西山,庭前植松柏,后世取名“罗汉松”“罗汉柏”。
罗珠之后族群繁茂,谱系严谨,南昌成为所有罗姓一个结实的故乡。《太平寰宇记》载:“豫章郡五姓中就有熊、罗二姓。”豫章罗氏在宋、明二朝均为当地大姓,至今罗姓在中国1200余万人,人数排在姓氏第20位。天下罗姓无二派,他们供奉罗珠公为共同的祖先。
姓氏是生命的原色,血液里的图腾以及氏族的徽号,许多族人带着乡愁离恨出发,他们的奔离仓促、悲悯,在远方让自己的姓氏壮丽地生长。罗从彦“先世自豫章避地南剑”,后长居福建沙县。他是闽学奠基人,在程朱理学的传承脉系中,上接二程、杨时,下传李侗、朱熹,与文天祥等人同祀孔庙。这位大儒的襟怀中始终萦绕着对豫章故园的思绪,自谓“豫章先生”。南昌著名的豫章书院因纪念罗从彦,故有此名,近年在罗家地区复建。
宗族既是人类学概念,也是社会学研究的重大课题,以父系为纽带的血缘集体。复杂的宗族关系是中国社会的突出特征,它的具象表现及记忆性的文化内涵主要集中在宗祠、族谱和祭祖的行为上。宗族一直在分流,始终会有一些人坚守在原地,等着族胞们回来的一天。
罗家集是罗氏既远又近的故园,远的是地理,近的是天然的亲昵感。始建于西汉景帝年间的豫章罗氏宗祠是经久不息的召唤,尽管因社会动乱几番毁建,最近重建修葺是在清嘉庆十九年至道光二年以及20世纪70年代末期。
生者远行,逝者长眠,姓是一盏高悬的大红灯笼,宗祠牢牢地立在大地上,它就是宗族精神的中心方向,抵达就是回家。韩国罗氏来了,东南亚的罗氏来了,五湖四海的罗氏纷沓前来,他们背负着久远的愿景,出走到归来,上千年的路程,祠堂里离合悲欢杂糅的情绪被宗族隐匿的磅礴力量点燃。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罗珠公的基因,这种基因不仅属于罗氏,也属于南昌这座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