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个镇子也有它的命数。
埠,码头。南昌有句老话:“不到谢埠街,不算到过南昌。”谢埠扼守抚河与赣江的交汇处,明代洪武年间建埠,1946年至1949年为民国南昌县政府所在地。
几年前,我来到谢埠实地考察。经过一段坑洼、颠簸的路途,到达抚河故道北岸。时间洗劫了谢埠的光华,在破碎、嶙峋、寡语的视觉中浮荡一片颓废与哀愁,那些低矮的屋舍像倔强的老人,将残存的记忆顽固地坚持到底,成为一个时代的物证。
濒临抚河的谢埠街
谢埠老屋
谢埠下街
很难想象,这是以一座城市为背景的码头,我努力从当年繁华的微弱余光中找回当初的样子。它曾经是那么充沛、健硕,上至抚州、丰城,下到余干、鄱阳,丰水期江宽八百多米,货船、渔舟、竹筏、木排,各式水上工具云集,千帆直抵,绵延数里;麻石小街上两百多家饭店、客栈、钱庄、货铺等,亮出乌底金字招牌,鳞次栉比,商人、官人、脚夫、挑夫……拥挤不堪;茶叶、烟草、瓷器、粮食、牲畜、铁器、油料、土布……在这里上岸,供应着一座城市的日常需要。
衰败与死亡是无法回避的话题,大地在沧海桑田中重构,在时间的容器里,谢埠的变化是物理的,也是化学的,和几乎所有赣江水系上的古老码头一样,它们是水运时代的象征,码头上的大石将是最后的留守者,在江水的冲刷中像呓语,集纳的是时间、地域以及命运,它们是过去式,是我们所尊重、回望的一个废弃的江湖。码头文化没落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谢埠终究是一种飘零的命运。
晚清之后,江西经济持续衰退,五口通商形成长江水道崛起以及京广线贯穿湖南,打破了长期依赖的从北至南,由运河、长江、赣江,过大庾岭直至珠江的大商道,加上连年的战争,谢埠码头日益式微。
一个时代在诞生,另一个时代在消亡。1949年5月21日的谢埠之战宣告的不仅是解放军回到故乡南昌,而且意味着一个大时代的来临。
抚河是江西的第二大河流,眼前是它的故道,谢埠是时代更迭的交卸之处,抛荒的码头完成了六百多年的光荣使命。孤雁微澜,那些往事还会一点点撬开,惊动南昌人情感深处的敏感与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