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豪情 记陈登科、李凖、吴强、鲁彦周、肖马、贾梦雷的一次聚会
记陈登科、李凖、吴强、鲁彦周、肖马、贾梦雷的一次聚会
参加《清明》杂志创刊活动的翌日下午,我应邀前往稻香楼。陈登科与肖马、贾梦雷谈得正欢,无疑他们还沉浸在由陈登科和鲁彦周共同创办的《清明》成功刊行的亢奋之中。创刊号刊登了陈登科和肖马合写的长篇小说《破壁记》,还发表了鲁彦周的中篇小说《天云山传奇》。陈登科昨天对我说:“明晚我请几位老朋友聚一聚,青年作者里找了你和祝兴义作陪。他孩子病了,急着赶回老家去了。”闲聊了一阵,我们来到院子里,鲁彦周也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不一会儿,听到有人高兴地“咳”了一声,随即哈哈大笑。我说:“这好像是李凖吧?”陈登科点点头:“他正在创作长篇小说《黄河东流去》。你怎么知道是他?”“这是他的老习惯,表示他写作顺利。”话音刚落,李凖吸着烟走过来,一迭声地说:“写完了,写完了……”李凖拍拍我的肩膀:“小曹,蚌埠南山宾馆一别快3年了……”陈登科说:“铁生(李凖小名),你和我一样,都喜爱小曹。”李凖说:“从73年到76年底,俺在北影写《大河奔流》,小曹和肖马、杨履方合作《青春似火》,贾梦雷在写《万里征途》,我们相处了3年多……”说话间,一位中等身材、结结实实的壮汉,边走边嚷:“来晚了,来晚了。”经介绍方知,他就是《红日》的作者吴强。我肃然起敬。当吴强得知我和肖马、杨履方是合作伙伴,顿时高兴地打量着我,说:“我任南京军区文化部部长时,杨履方是我的老部下。50年代初,他写的《布谷鸟又叫了》、鲁彦周的《凤凰之歌》都红极一时。今天见到小曹就像见到杨履方。”他似有所思,说:“想当初,华东作家协会成立后我调到了上海。杨履方一举成名后却还是一个单身汉,我与沈西蒙、白桦商量,给他介绍对象。挑来挑去,挑中了李子云。他俩谈了,没谈成,我给杨履方下了12字定语,‘忠诚老实有余,风流倜傥不够’。”

陈登科(左一)、吴强(右一)
进入餐厅刚就座,陈登科说:“今晚要多加两只蹄髈、两瓶高沟特曲。”李凖纳闷地问道:“你既然尽地主之谊,咋的不是安徽名酒古井?”贾梦雷解释道:“高沟特曲的出产地是江苏涟水,是老陈和吴强的老家,他俩都为故乡酿造的美酒而感到自豪,‘质朴其表,金玉其中’,这是陈登科的题词。吴强则写下了 ‘高沟美酒醉香客,甜香醇浓传四海’的诗句。老陈每次到上海,或是吴强来合肥看望身在中国科技大学的女儿,他俩必定相聚喝上一瓶高沟佳酿。”
吴强说:“老陈好这口,我更喜好闻酒香。我们村的小孩都会唱,‘高沟大曲酒,开瓶十里香’。”
他的童腔童调引得大家捧腹大笑,吴强说:“我唱几句你们就大惊小怪,如果我演戏呢?”他扭着身子演了一段淮剧《夺印》中的一个反面角色。
对他的表演满座皆惊又大笑不止。陈登科说:“他真的会演戏,在新四军里真的有点小名气。当年在皖南,还演过阿Q呢。”
李凖惊讶地睁大眼睛,“还登过台?!”
吴强对着李凖瞪大眼睛笑着说:“怎么,你门缝里把我看扁了?”
李凖赶紧摇着手说:“岂敢,岂敢。”
陈登科用插科打诨的口气说:“铁生啊铁生,还有一个人,过去也经常登台表演,你对他是非常熟悉的啊!”
李凖用惊诧的眼光扫过每一张他所熟悉的脸,摇着头说:“我眼拙,看不出也猜不出谁会有这等能耐。”
鲁彦周含着笑说:“老李,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此人是谁?就是马上要成为你亲家的肖马。”
李凖既惊讶又狐疑地朝肖马瞅了瞅,扔出一句话:“别逗了,我未过门的儿媳妇严歌苓会唱会跳,至于严敦勋(肖马是笔名),他五音不全,能上台?”
贾梦雷说:“老李,这个你就不知道了,过去我们省文联搞活动,大家一定会鼓掌哄肖马上台。他啊,每次学韩复榘演讲,总是引得大家捧腹大笑,满堂掌声。”
吴强顺手把肖马拉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催促道:“肖马,我有好几个篇章都写到过韩复榘。这个军阀,胸中没有点墨,却要到处吟诗作词,闹出了许多笑话。今天,我倒要见识见识,如果你能把我们逗笑不止,我一定连喝三杯。”
肖马一边摆开了架势,一边说:“老吴,去年在上海锦江南楼,你赢了我三杯,今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完,装腔作势地开始表演:“韩复榘就怕老百姓取笑他是个大老粗。于是,每到一处,一有机会就要显摆显摆。有一次他到了大明湖,便对同僚们说:‘大明湖此时正是春暖荷花开,水清蛤蟆叫,如此大好景致,理应作诗助兴。’同僚们都急忙附和道:‘理应,理应,敬请韩主席作诗,吾等洗耳恭听。’韩复榘一脸春风得意之状,摇头晃脑地作诗一首:

肖马与女儿严歌苓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
荷花叶上趴蛤蟆,咕嘎咕嘎又咕嘎。
“同僚们恭维着笑声不断:‘主席诗才,好诗,好诗。’
“从大明湖出来,又去了趵突泉。趵突泉边建有女词人李清照雕像,文化气氛比较浓。韩复榘问:‘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有随从回答:‘是南宋时的一个女词人。’面对趵突泉,韩复榘雅兴大发:‘不就是个写诗作词的嘛!’又口占一首:
趵突泉,泉突趵,三个泉眼一般粗;
咕嘟咕嘟往外冒,咕嘟咕嘟又咕嘟。
“吟毕,同僚们都竖起大拇指:‘好诗,好诗,主席才思敏捷。’”
肖马讲到这里,李凖不禁笑出了声,说:“没想到,没想到,OD(肖马的小名)还真的有两下子。歌苓会唱会跳还会写,真不愧是你的女儿啊!”话音刚落,肖马把酒瓶推到吴强的面前。吴强毫不示弱地连灌三杯,然后挥着拳头说:“肖马,我俩今天扯平了。为《清明》痛喝豪饮,值!”
陈登科笑着给大家斟酒:“大同,他啊,乍一看,有派头,像个当官的。其实永远童心不泯,永远难解家乡情结。到处夸赞开瓶十里乡……OD,风流倜傥,其实他啊,不失幽默风趣。今儿个为《清明》我们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加上好酒溢香,大家应该一醉方休啊!”
李凖品了品含在嘴里的一口小酒,连声说:“文友相聚,借酒助兴。再说,喝的是陈老大和大同的家乡酒,说实话,真是好酒,好酒啊!不说开瓶十里香,也称得上开瓶满屋香!”
吴强以拳击掌:“这两个字改得好,既体现了我们苏北人的谦虚,又凸显了河南人的友善。”
李凖说:“过去俺也爱喝酒。唉,现在受制于高血压……不过,今儿个与爷们儿同桌共饮,豁上了。”
吴强故意挑衅道:“你怎么个豁法?”
“为了《清明》,我也要和你先干上三杯。”“乖乖隆地冬,你怎么冲着我来了?”
“实不相瞒,看《红日》我手不释卷。石东根醉酒纵马的情节,精彩!”
吴强用手往大腿上一拍:“酒逢知己,爽!这是我小说中的得意之笔。不过,电影里硬是把这段好戏给剪了。”
陈登科深表理解地说:“这话他不知讲了多少回了。几十年过去,他啊,还感到揪心一样疼痛。”
鲁彦周慢条斯理地说:“心血凝成的文章,字字珠玑,能不疼?”
肖马说:“疼归疼,所幸的是,《红日》的小说和影片,经过十年浩劫,又重获新生!”
贾梦雷说:“几十年过去了,《风雷》《李双双》《凤凰之歌》仍然为全国人民所喜爱,来,为好作品的长盛不衰干杯。”
说话间,服务员端菜上桌。陈登科见肉开颜:“这两只蹄髈多肥,炖得红通通的……”他夹起一大块肉送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一筷子下去全是肉,一口咬下满嘴流油,嘿,肉味香醇酱色浓,拍一下桌子肉都会抖动,整只蹄髈好像散落下来了。”
李凖先盯着蹄髈说:“你们吃得有滋有味,俺何尝不想闻香下马,见菜停车……”吴强看出李凖的犹豫,说:“我们家乡有个习俗,肥猪拱门,送福到家。想吃就吃。”他一筷子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吃完对着李凖讲:“一戳就烂,入口就化,你干吗还要相呆?”
李凖已抵挡不住引诱,夹了一小块肥肉送进嘴里,咀嚼后赞赏道:“肥而不腻,瘦肉油香!这肘子的火功使我想起了老北京‘天福号’店门外的对联:‘天厨配佳肴 熟肉异香扑鼻 过客闻香下马;福案调珍馐 酱肘殊味袭人 宾朋知味停车’。”
吴强说:“这副对联写得好啊!古人有许多赞美肉食的诗词。苏东坡在著名的打油诗《猪肉颂》中写道:‘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肖马夹起一块皮烂肉酥的大肉,放在口里,细嚼缓咽,情趣盎然,吟诵起苏轼的《猪肉颂》:“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陈登科吃了一块,立刻又夹了一块,说,“苏东坡对竹笋烧猪肉也情有独钟,‘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笋焖猪肉’。现在我斗胆略做改动:‘无酒令人俗,无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好酒加肥肉。’”
“改得好。”贾梦雷呷了一口酒,兴高采烈地说下去,“热锅煸炒泛油珠,文火小坛煨烂酥。一缕鲜香封不住,引来众客共欢呼。”
瞧着这几位驰名全国文坛的墨客雅士的大快朵颐,我赶紧给各位斟酒。斟到鲁彦周时,他用手捂住酒杯,然后拿起茶壶倒了大半杯茶。李凖疑惑地问:“老鲁,怎么不喝了?你只喝了半杯呀。”
鲁彦周说:“我一向喝酒不多。”
肖马说:“老鲁喝酒虽细细品味,不过,对他来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鲁彦周马上回敬肖马:“肖马看似小酌浅饮,其实,他啊‘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见大家喝酒谈诗,兴味盎然,陈登科说,“喝酒如品茗,小酌出真味,豪饮可抒怀。友人同桌共饮,小酌豪饮兼而有之,方能喝出境界。”他见我拘谨地坐在那儿,便问道:“小曹,你能不能喝?”肖马说:“小曹平时滴酒不沾。”吴强说:“人高马大不喝酒,杨履方人虽矮小却是海量,他在南京军区创作组时,每月要陪许世友喝两次,有一次喝了22盅茅台。”
贾梦雷说:“讲到海量,老陈也算得上一个。去年在京西宾馆,他和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友,一人抱一瓶茅台,喝干为止……”
肖马说:“在省文联大院,老陈对喝酒颇有研究,至于我们,老鲁、梦雷,是一起喝‘315’才上嘴的。”
李凖不解地问:“‘315’是什么东西?”
鲁彦周浅然一笑:“3加1再加5是多少?”
李凖略一寻思,恍然大悟:“喔,‘9’和酒是同音呀!”
吴强追问:“‘315’是什么酒?”
贾梦雷娓娓道来:“1968年,我们省文联已有32人被打进牛棚。‘牛鬼’陈登科、‘蛇神’那沙的待遇更高,被关进大牢。我们这批‘牛鬼蛇神’,被斗得死去活来后,全被押送到毛主席视察过的舒城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继续挨批受斗。我住的是两间茅草房。我这间挤着8个黑作家,1号铺位是鲁彦周,2号肖马,3号是我,4号乔浮沉,5号江流……到了大冬天,北风呼啸,大雪纷飞,我们冷得瑟瑟发抖。没有办法取暖,于是江流带头睡前喝上几口山芋干子酒。我们几个过去从不喝酒,喝酒硬是可以暖身,好孬这酒七角五一斤。”
肖马说:“我是每晚睡前喝上二两,就这样与酒有了不解之缘。”
鲁彦周补充道:“其实我们是偷着喝的。如果被军宣队、工宣队知道了,那还了得?为了不露馅,江流就想出个‘315’做代名词,以酒取暖。”
吴强不胜感慨地说:“那个年代啊,真是把人逼得走投无路,却偏偏天无绝人之路。以前我只知道以酒作乐,或者以酒解愁,或者以酒泄愤。今儿个方知还可以以酒取暖。”
陈登科问道:“那你在被斗得死去活来时,喝不喝酒?”
吴强:“喝,能不喝?是喝闷酒,‘以酒消愁愁更愁’。唉,‘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告诉你们,我还差点喝上了黄浦江的水。”
大家好奇和费解地望着吴强。
吴强恨恨地说:“张春桥这个坏种,在一次大会上用心险恶地叫嚣,‘吴强不老实,你们造反派就该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把他扔进黄浦江’。结果呢?他自己被扔进了历史的垃圾堆。”
陈登科深有所感地说:“大同没有喝上黄浦江的水,我的出狱恰恰与喝酒有关。你们都知道,我是被江青点名成了‘大特务’,一关关了5年。1973年3月,省专案组来了两个人,将我接到六安交际处,向我宣布:关于特务问题,他们已经查明,全国有六个陈登科,其中有一个陈登科确实是特务。不过这个陈登科已经死了,他们找到了这个陈登科的坟墓,与我无关。因此,有关特务问题已经否定,故宣布解除军管。听后我能说什么呢,只得苦苦一笑说,唉,这5年监狱生活,是为谁……没等我说完,专案组人员打断我的话道:‘你特务的事不谈了,你写一份表态书,感谢伟大的旗手江青同志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另一位补充说:‘你应该承认,过去关你是对的,今天放你也是对的。’我一听来气了:‘什么?关是对的,放也是对的?就没有真理了?没有真理,也就没有是非了。’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哼着说:‘真理,是非,你不是特务,《风雷》还是毒草嘛。’我感叹一声:‘一部《风雷》,坐了5年监狱,这个代价也够大的呀!’到了晚上,他俩又催我写表态书。我说:‘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如何下笔。是不是该这样,弄点酒喝喝,让脑门子开开窍?’没想到他俩满口答应,很快弄来一瓶头曲、一大碗粉蒸肉。天哪,关在大牢里,已无口食之欲,滴酒不沾。真没想到,突然天降口福。我嘴上却说:‘我是坐牢的,身无分文。’他俩说:‘你放心,房间费和酒菜钱,我们回去可以报销。’就这样,酒足肉饱,表态书也写成了。我写的既不是效忠信,更不是向旗手献殷勤、唱赞歌。喝了一瓶头曲,我还没有醉到出卖自己灵魂的程度。我只是承认,我是刘邓路线的执行者,也是刘邓路线的宣传者。”
吴强连声说:“真是可叹可悲啊,说斗就斗,说关就关,说放就放。这还不是无法无天?刚解放时,我们常说,旧社会把人变成鬼,新社会把鬼变成人。谁能想到,‘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就是随意指鹿为马,把老干部、老革命,还把作家、知识分子、科技专家、大学教授统统都打成‘牛鬼蛇神’。”说完便问李凖:“听说你在河南也被斗得死去活来?”
李凖一声长叹,说:“‘文革’开始俺就被打成黑帮,罪名之一就是写了丑化农民形象的‘中间人物’。还被抄了两次家,全家被赶到西华县西夏公社陆城大队屈庄生产队。大儿子、大女儿都因为老子反动而失去了原本已被招工的机会。俺几次寄北京国务院信访办的信都被邮局扣压后退还。被逼无奈,我思前想后,还是想给周总理写一封求救信。在我的创作生涯中,多次得到周总理的关注、扶助、引导。但是,欲寄信,邮局是铁将军把门——此路不通。咋办?实然心生一计,何不以背为纸。我琢磨来琢磨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于是让老伴上街零拷了半斤酒。”
贾梦雷插话:“是杜康?”
李凖苦笑着回答:“至尊名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俺哪有钱买得起?再说,杜康是封建帝王至爱,酒厂已被红卫兵砸得稀巴烂。是老伴上街花一角钱买了半斤豫西山区土法酿制的水酒。我终于横下心来以酒壮胆,用毛笔在老二的背脊上愤然写下了自己遭受非人道迫害的万言书。克都侥幸混上火车,进京通过熟人最后找到周总理的秘书。在周总理的干预下,我终于重获自由。1973年4月14日晚上9时,在人民大会堂上海厅,周总理接见以廖承志为团长的中日友协访日代表团,全体出国人员共54人。这是在‘文化大革命’当中第一次外派的出国代表团,是由周总理亲自点名组成的,从团长到团员名单的确定,都是几经周折和斗争才得以拟成的,因为团员中大多数都是当时受到‘四人帮’的迫害、还戴着各种‘帽子’靠边站的各界代表人物,很多都是已不被‘四人帮’承认的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周总理在讲话中用相当长的时间谈到了《李双双》这部影片,他不无气愤地连声说,‘《李双双》影片有什么问题?是作者有问题?是工分挂帅?为什么要批判?它错在哪里?把我都搞糊涂了。’现在想起往事,我是多么怀念敬爱的周总理啊!”
“在那颠倒黑白的乱世凶年,老吴有幸没有喝上黄浦江的水,由鬼变人。老陈灌了一瓶头曲,重回人间。李凖以酒壮胆,方能得到周总理赐予的拨云见日。可以这样说,我们这些被专政的对象,没有遭遇灭顶之灾,还算不幸之中的大幸。如今,这一切都因时代的变迁而改天换地。庆祝粉碎‘四人帮’的那几天,我一改小酌的习惯,以酒助兴,大碗喝酒,心中陡升‘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豪情。”鲁彦周虽然感慨万千,但依然斯斯文文地娓娓道来。
“记得那几天北京的二锅头卖得脱销。人人都怀着‘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的激情,一杯一杯复一杯。”肖马说完便举觞品酒。
贾梦雷说:“合肥全城也沸腾了。家家户户都举杯相庆。那几天我们文联大院里,老的少的都在反复吟诵: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骤然之间,肖马、陈登科、鲁彦周、吴强、李凖都不约而同地跟着放声背诵:“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背诵完毕,室内即刻由欢声笑语的热烈的氛围陷入了无比的安静之中。然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浮动着回味无穷的灿烂的笑容。
鲁彦周慢吞吞地端起酒杯,笃悠悠地抿上一口,又接着连抿了几口,出人意料地抿完了半小樽的酒,说:“一讲起76年惊天动地的全国沸腾,我破例多喝了点。记得一举粉碎了‘四人帮’,那几天不管喝什么酒都特别芳醇诱人。人人都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飘飘然,陶陶然,那种酒后吐真言的爽朗,使人感到酒的气味也是甜的。”
陈登科从座椅上一跃而起,万分感慨地说:“哈哈,一醉方知酒浓。好啊,今天喝酒谈天说地,还忆苦思甜。‘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欢饮以来,各位巧用诗仙的诗,尽情表达了人民的喜怒哀乐,真棒。今天,我们为《清明》的创刊而饮酒相庆,话题虽多,却离不开酒,也离不开诗。我想,粉碎‘四人帮’后,我们国家一定会大踏步地前进。”

陈登科(左)与作者
觥筹交错,他们一边喝酒吃肉,一边笑拈诗词纵论酒肉,个个饱藏文韬,通晓诗文。他们的谈吐给别人传递的都是对国家前景的美好向往。其言谈举止让别人感受到的全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高雅。置身于这种随心随性风趣幽默的谈笑中,我如沐春风,如赏美景。然而,我何尝不想参与这种热情乐观、积极向上的侃侃而谈,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陈登科一口气喝下第二杯后,夹了一块肉放进我的碗里,说:“小曹,在酒桌上,要拿出既可引吭高歌也可长歌当哭的激情,不必不苟言笑。”
我该说什么呢?便凭着酒兴信口开河:“1976年,省文化局在濉溪召开全省创作会议,号召作者要积极投入两条路线的斗争……冬天淮北时兴吃狗肉;濉溪出产的濉溪大曲,在安徽也算得上好酒。所以每天中午、晚上,饭桌上都有狗肉和酒。曹玉模写了一首顺口溜,很快流传开来,‘省局领导热情高,天天请我们吃狗肉,吃了狗肉心头热,写出文章狗屎臭’。”
饭桌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吴强拍着手嚷道:“真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李凖说:“这首小诗看似插科打诨,也可以说它蕴蓄讽刺,反正作者心知,听者自明。”
鲁彦周从旁证实:“是有这回事,还差一点闹大了。军代表非常生气,说,省领导为了鼓励作家写出与走资派做斗争的好作品,再三嘱告要让大家吃好睡好,早知道有人想写出‘狗屎臭’的劣作,何必请来当座上客,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
陈登科轻轻地拍了桌子:“经老鲁这么一说,我是有幸逃过了一劫啊!”
大家不解其意,都盯视着他。
“那次我和那沙都收到了开会的通知。我俩刚被解放不久,商量后都没有去出席。如果我去了,‘狗肉’这首诗的出现,说不定会把我牵涉进去。”
我问:“狗肉!和你有什么关系?”
肖马恍然大悟,说:“他在《风雷》中,多次描写了吃狗肉的场景。”
陈登科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说:“‘文革’中,造反派把我这个被江青点名的大‘特务’,从合肥押解到淮北摆狗肉摊现场,示众批斗了多次!还当众问我,你在《风雷》中写了羊肉铺卖狗肉,这不就是在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是‘挂羊头卖狗肉’吗?……”陈登科苦笑着叹了口气,“如果我出席了……”
“老陈的推断有道理,当时的情况下,即使找不到始作俑者,也得找一个替死鬼呀。”鲁彦周发现酒杯空了,便满满地又斟上一杯。
肖马见大家陷入沉思,便从另一个角度挑起了话题:“话说回来,老陈描写风雪淮北荒原上羊秀英摆的狗肉摊,真是神来之笔。狗肉烧酒扑鼻的香味、暖味,至今让我垂涎。”
贾梦雷说:“‘一座古庙前,一个开羊肉铺的青年女人羊秀英,扬着清脆的嗓子喊道:有酒有菜,有茶有水,有火有烟。喝得醉醉,吃得香香,烘得暖暖……’读到这里,只感到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满街飘香,令人馋涎欲滴。”
吴强插嘴道:“如果不是老陈对狗肉情有独钟,也不会写得有声有色。不过,再怎么说,狗肉也不会比红烧肉好吃。”
陈登科说:“那当然,否则,古代不会有那么多诗人倾情写出食肉饮酒的好诗。”

陈登科(右)与肖马(左)
一提诗与酒肉,李凖来了兴致,说:“古代的诗词与酒有不解之缘。欧阳修著有《醉翁亭记》,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写道:‘李白斗酒诗百篇’,李白在《将进酒》中高歌‘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鲁彦周接住话头说,“李清照因爱酒之深,才佳句迭出:‘沉醉不知归路’‘浓睡不消残酒’‘东篱把酒黄昏后’……”
肖马把酒杯放在唇边沾了沾,说:“李清照写酒的诗句婉约柔美,多姿多彩。苏东坡则豪情满怀地写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还著有《东坡酒经》一卷。”
贾梦雷说:“中国的英雄爱酒,文人学士也爱酒。其实,外国也是如此,一提起威士忌,便会联想到风度翩翩的英国绅士。说起伏特加,自然会想起俄罗斯人的刚强、勇猛……”
李凖也吞下一口酒:“我们蒙古族六蒸六酿的奶酒,比伏特加更加浓烈,香飘万里草原。俺的老祖宗木华梨,是成吉思汗的大将,跟着成吉思汗从亚洲一路打到欧洲。他们都是喝奶酒长大的。”
陈登科听后哈哈大笑:“诚如大家所言,酒是个好东西,无酒不成席。也许酒中有一种神秘的物质,英雄好汉与酒也就结下了不解之缘。”说完,仰脖饮酒。
肖马说:“现代不少作家无不以酒相佐。郁达夫写作时,一手把杯,一手执笔,喝了又写,写了又喝,持壶饮酒助文思。老陈的小说都是酒泡出来的。”
陈登科做了一个肯定的动作,说:“我这个人,平生就嗜好茶、烟、酒。”
“那么老鲁呢?”吴强转向鲁彦周,问道,“你也是酒泡出来的?”
鲁彦周笑着自嘲:“咱不是英雄,只好用碟子浅饮慢酌。”
贾梦雷说:“鲁哥喜好小酌,有暇就一抿、二咂、三呵。”
吴强问道:“一抿、二咂、三呵是彦周老弟的喝酒要领?”
肖马解释道:“鲁兄啊深谙此道。一抿,就是抿酒品其醇:鲁兄习惯将酒杯送到唇边,缓缓呷一小口,让酒液布满口腔,仔细辨别其味道。二咂味润其喉:于慢慢品味中将酒咽下,自然发出‘咂’或‘嗒’之声。三呵气留其香:酒液下咽后,立即张口吸气,闭口呼气,辨别酒的后味。”
吴强啧着嘴说:“嘿嘿,原来彦周喝酒颇有雅士风度,勾头倾杯,鼻闻其香,脑有所思。”
鲁彦周儒雅地一笑,说:“好酒佳酿顺喉品其醇,落肚之后像有一股暖流直透丹田。所以,依我之见,品尝美酒,与醇相融。微醺之后,似醉非醉,镜花水月,浮想联翩。”
李凖频频点头,说:“人酒相融,天地人和。怪不得老鲁不时有好作品在文坛产生影响。”
吴强用赞叹的口气说:“铁生所言极是。我一口气看完了《天云山传奇》,精神为之一振。这是第一部触及‘反右斗争扩大化’题材的作品,写得好,我估计发表以后一定会引起较大的反响。”
陈登科说:“《清明》能拿到这篇好作品,还得感谢巴老和上海的朋友。”
“咋回事?”
“老鲁最早把《天云山传奇》投给了《收获》。肖岱(副主编)很快复信告诉鲁彦周,决定采用。为了支持《清明》的创刊,《收获》经过商量,忍痛割爱。”
吴强说:“老陈还亲自到上海找我一起去见肖岱,随后我和肖岱陪着他去向巴老说明情况。老陈和巴金一见面,谈得可欢呢。你们知道吗?全国文学界,只有他俩登上了五届人代会庄严的主席团。”
陈登科说:“这次拜访巴金,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老人家办杂志确实与众不同。他说,只要有利于繁荣文学事业,杂志与杂志之间应该相互支持。他赞成肖岱的做法,也希望《清明》能给文坛带来清新的气息,力争做到‘明白四达’。”
李凖惊喜地叫着说:“中,巴老真不愧为当代文学大师啊!他讲的最后两句话,都带上了‘清’和‘明’,真是信手拈来,皆成文章矣!”
我不解地问:“不知道‘明白四达’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肖马不假思索地说,“‘明白四达’这四个字,‘明’是洞透的意思,‘白’是清楚的意思,‘四达’是道、天、地、人无所不达。不行而知,不见而明;足不出户,以知天下。我的理解就是,要办好《清明》,一定要有明确的文学追求,一定要有放眼世界的大智慧。”
李凖不无感慨地说:“真没想到,《清明》的问世,还寄托着巴老的希望和勉励,还得到了《收获》的慷慨支持。可以肯定地说,这两件不为人知的好事,日后会成为文坛的又一佳话。来,为巴老的长寿和《收获》的大度干杯。”
贾梦雷一边回忆一边说:“刚才你们提到《天云山传奇》,使我想起鲁哥常说的一句话:‘在创作上最苦恼的是重复自我,最愉快的是超越自我。’鲁哥写了各种样式的文学作品,我衷心希望中篇小说《天云山传奇》是他的创作进入一个新境界、达到一个新高度的标志。”
陈登科说:“我看完《天云山传奇》,心里真是太高兴了,概括为一句话:这部小说,表明老鲁的创作思想有突破性的解放和解脱。来,为好作品干杯,也祝大家不断有好作品问世。《清明》将是所有作家的广阔天地。”
望着他们觥筹交错,酒酣耳热,樽酒论文,我却在不知不觉中已喝了两小杯。其实我不会喝酒,平时滴酒不沾。真正第一次碰酒,还是在肖马家。那天他正在低斟浅酌,见我上门看望他,便给我倒了一杯酒,高兴地说:“小曹,这是樱桃酒,来,陪我一起喝。”我说:“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他说:“这酒好喝,你试试看。”在他挚意的欢饮之下,我勉强拿起酒杯呷了一口,哇,又甜又香,爽口极了,于是情不自禁地大口牛饮……
肖马是我近邻,我经常去他家串门,主要是上门求教,话题始终是文学。他这个人的一大特点,就是渊博和睿智。他通古知今,博览古今群书。每次与他深谈,他在创作上的不蹈古常、明辨深思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因此,可以说他是我的良师益友。每当他乐于衔杯独酌、陶然忘我,他的想象便如驾轻舟、如鸟展翅。
陈登科与各位碰杯,杯来盏往之中逗情调侃;说笑之中,杯杯美酒喝出了文人的情谊,喝出了为繁荣文学事业的豪情。
我也许是凭着酒劲一时性起,就此直抒胸臆:“你们都是有名的作家,又都喜爱喝酒豪饮,我这才知晓,喝酒的诗人看重友情,喝酒的作家懂得相互关心,会用酒抒发自己的情怀,敢爱敢恨,敢做敢当。听你们一边喝酒一边谈论古代文人创作的以酒为题材的不朽诗篇,我不由得想问一个我一直想问的问题,今天因为《清明》的创刊而欢聚一堂,那么《清明》这个刊名,会不会也是喝酒喝出来的?”
我话音刚落,不料陈登科和鲁彦周、肖马、贾梦雷都开怀大笑。陈登科舞动着手中的酒杯,兴味十足地说:“小曹猜得没错,也可以说《清明》是喝酒喝出来的。”
肖马补充道:“讲到‘清明’这两个字,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陈和老鲁决定要办大型文学季刊后,得到李凖、吴强、吴作人、冯牧的大力支持。那时我们都住在蚌埠南山宾馆,写完电影剧本《柳暗花明》后投入《破壁记》的创作。那天是清明节,我和老陈,还有老鲁、梦雷,买了符离集烧鸡喝上了古井酒。几杯酒下肚,天南地北谈得正欢,老陈突然叹了口气,拖长声音说,筹划杂志的事进展顺利,偏偏起什么刊名就是难以定夺!说完放下酒杯,寻思着在屋内转了几圈,然后一脸困惑地站到窗前,眯着眼望向窗外,眼中流露出迷茫和焦虑。”
陈登科接过了话头:“我看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又看前面一幢小楼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陡然之间想到了杜牧,便不由自主地顺口低吟:‘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肖马接口道:“我也起身眺望窗外,看着雨天一色,重温杜牧抒写清明的诗,不胜感叹,便自言自语‘春风细雨,独在异乡为异客’。这几年的清明节我都是浪迹异乡。这中间,最使我难忘的是丙辰清明。”
陈登科说:“坐在床沿边的鲁彦周似有所悟,慢步走到窗前,慢声细语地说,‘我也常常想到丙辰清明,记得去年清明节老陈与我聊天时也谈到了丙辰清明,其实我们都把这一天永远铭刻在心中了’。”
贾梦雷语调缓慢地说:“是的,记住这一天,就是永远把怀念周总理常记于心。”他略一停顿,然后虽轻声却充满感情地开始吟咏:
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
北风呼号,
天暗云低。
一曲哀乐,
当头霹雳,
我们失去了,
失去了敬爱的周总理!
……
鲁彦周说:“啊,这是我最最熟悉的一首长诗。是老贾献给敬爱的周总理的二百一十二行的长诗——《永恒的爱》。全诗尽情倾诉了对周总理的无限哀思与深情怀念,表达了人民对周总理的深厚感情,抒发了人民的心声。可以说,这是一首感人肺腑的优秀抒情诗。”
……
一时的凶神恶煞,
顷刻间变成几片败叶,
一堆垃圾,
淹没在群众的唾沫里。
而我们的周总理,
却更加高大,顶天立地,挥去临终时满面忧虑,
他在宽心地向我们微笑、致意。
贾梦雷的朗诵充满自信、吐字清晰、铿锵有力,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朗诵到最后,他浑厚的嗓音在告慰英灵的欣慰中,渐渐由重变轻,余音缭绕。我们都被贾梦雷真挚的情感和声情并茂的朗诵掀起了巨大的感情波澜。对周总理的怀念和深沉的爱的抒情语音,其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起伏,全是老贾真实感情的自然流露,因此更具冲击力,也更具打动人心的震撼性。
陈登科说:“在聆听的过程中,肖马一直满眼浸着泪水,老鲁的眼泪在眼眶中滚动着,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梦雷朗诵完,用颤抖的手擦拭脸上的泪水,但怎么擦都止不住。”
我们被这首诗深深地感动了,长时间沉浸在缅怀周总理的深情之中。
鲁彦周说:“ 隔了半晌,肖马加重语气打破了沉默,‘历史将永远记住这一天’。”
肖马肯定地点了点头,说:“对,我是这么说了。至于老陈,他在嘴里反复念叨着‘丙辰清明’‘丙辰清明’,忽地不出声了,寻思了半晌,突然脸露喜色,迅速转身斟满了四杯酒,大声说:‘好啊,就在我们为刊名绞尽脑汁之时,遇上了清明节,又从今年的清明想到丙辰清明,并由此勾起了对周总理的深深怀念。一想到周总理的精神世界高可攀天,我突然涌现了一种不可抑制的热情,思绪也开始活跃了,哈哈,妙哉!有了,我们的刊物何尝不可叫……’就在这时,我们四人齐口同声叫了出来:‘清明。’老陈紧跟着击掌而语:‘对,就叫清明,就叫清明。’”

贾梦雷(右)与作者
陈登科说:“当时老鲁表示,用‘清明’做刊名他举双手赞成。不过也应该在文学上给予这一刊名恰当的意蕴和定语。肖马不假思索地说:‘清明不仅是一个传统的节日,也是二十四节气之一。应该说,清明的意思是天清地明。’梦雷说:‘对,清明断雪,谷雨断霜。四月开始后,天气渐渐暖和。’老鲁也说:‘清明节后,不再降雪,过了谷雨,再也不会结霜,紧接着桃红柳绿,草长莺飞。’我用拳击掌,用肯定的语气说:‘好呀,就用“清明”做刊名,这是多好的寓意啊!’”
鲁彦周温文尔雅地说:“老陈还加重语气说:‘粉碎了“四人帮”,现在已着手拨乱反正。随着全国形势越来越好,文艺创作必然迎来枝繁叶茂的春天。’我接着说:‘《清明》一定要提倡现实题材的创作,把优秀作品与时代潮流结合起来,为作家的文学创作提供草长莺飞的百花园。’”
肖马说:“我当时还表明心迹,《清明》要办就办成高标准的文学期刊,不断推出富有思想内涵和艺术价值的优秀作品,使之成为广大文学爱好者的精神家园。老贾就此进言:‘两位老兄对《清明》这个刊名真是情有独钟,还跃跃欲试。那我建议,你俩干脆用《破壁记》来个投怀送抱。’他的话音刚落,我们便兴奋地碰杯,一饮而尽。”
听完陈登科、鲁彦周、肖马、贾梦雷的讲述,李凖和吴强就像喝下一杯美酒,啊,“清明” 这杯美酒寄托着最美好的情感,融合着对敬爱的周总理的最深挚的爱,交集着一个文学工作者的崇高的时代责任感。他俩眼里闪着赞许的光芒。

鲁彦周及夫人张嘉(右一、右二)与作者(左一)
李凖深有所感地说:“看来办文学期刊,机遇很重要。但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清明》是应运而生的啊!”
吴强的笑意全写在脸上,热情洋溢地说:“依我之见,今儿个应该说是安徽文坛的大喜之日,一生就生了个三胞胎。随着《清明》刊行、《破壁记》《天云山传奇》问世,巨刊佳作一定会像早春的清风那样清爽,《清明》也一定会成为安徽作协的掌上明珠。”
贾梦雷喜滋滋地赞叹道:“吴大哥你真行,两句话里嵌进了‘清’‘明’两字,你的隽思妙语和巴老对句法的运用一脉相通啊!”
陈登科大大咧咧地端起酒杯,口若悬河:“今日我们为庆祝《清明》的创刊欢聚一堂,文友加知交,酒已喝了,肉也大快朵颐,大家推心置腹,隽言妙语比酒还要醉人,比肉还要美味可口。我是召集人,我该怎样掏心掏肺呢?我说,酒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为了文学事业,《清明》要向《收获》学习,要学习所有优秀文学期刊的创新精神,要自始至终体现一个时代的风骨,不仅反映人们的衣食住行等生活百态,还要为创造出有时代特征的各种人物的作品鸣锣开道。”
李凖双手举杯向各位示意后说,“酒在杯中,情在心里,不过,我与安徽的几位文友有着不解之缘。对你们我是了解的,陈老大有着豁达大度的豪放,老鲁有着与生俱来的儒雅,肖马有着才气横溢的洒脱,田上雨(贾梦雷的笔名)有着友情为重的通达。我相信在你们的通力合作下,《清明》一定会奇兵突起。我酒量不济,自不敢在酒桌上造次。但今日,你们看着!”随着他慢慢仰起脖子,半抿半喝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吴强呵呵笑着说:“既然铁生一口喝下了这杯饱含深情厚谊的酒,如果我不说上几句心里话,不喝上一杯斟得满满的酒,会不会显得我不够朋友了呢?嘿嘿,酒桌之礼,务必尽心。不过,干上一杯挺容易,要说上几句中听的话,可叹我笨嘴拙舌,比不上铁生的舌灿莲花,该怎么说呢?”他突然拿起酒瓶,把存下不多的酒,咕噜咕噜地喝得一滴不存,然后啧啧嘴笑着说:“大家看见没有,这半瓶酒喝得爽不爽?至于该说什么,有了,依我之见,人生的奔跑,不在于瞬间的爆发,取决于途中的坚持。《清明》应运而生,不在于一时崛起,而在于天长地久地出人才、出好作品。”言罢,故意亮着嗓子大叫:“拿酒来。”
…………
酒至半酣,在酒杯的相碰声中,又是你一句我一言的戏酒调笑。古井玉液,如饮甘露。美酒佳酿,余韵无穷。这几位因笔耕墨耘而名声大振的作家,因《清明》把酒言欢,在劝酒贫嘴中放下了平日的矜持,尽情展现自己的豪爽奔放、幽默风趣。至于陈登科,他拿着酒瓶和酒杯,逐一与每一位斟酒、碰杯,说着笑着,也不管对方喝上多少,他每一杯酒都认认真真地喝完,还要加上一句,“见底为敬!”末了,他拿酒杯的手轻轻晃动着,张大的眼眶里,晶亮的眸子飞快地转动着,语速极快地说:“今天,为了庆祝《清明》,我们尽心痛饮。喝得多话也多。讲文学,讲人生,讲如何办好刊物,其中提到最多的是诗。其中许多诗句,都出自大诗人李白的佳作。大家都知道,李白不仅是诗仙,也是酒仙,他无酒不成诗,有酒诗百篇。他对天发问,‘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他对地豪言,‘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他对自己无愧,‘且须饮美酒,乘月醉高台’。李白高呼行路难,‘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但他一有美酒就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在重新获得政治生命后,一再告诫自己,最能震撼人心的文字,是用血写成的。今后的《清明》,要办成不负众望的好杂志,得仰仗各位对文学的一片赤诚之心啊!”
话音刚落,大家都把酒杯举到陈登科面前,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
几位前辈的豪饮壮举,尤其是陈登科那股亦狂亦文的侠胆豪情,深深地震动了我。刚认识他,从他的举止虽分不清他是老革命、老战士,还是作家、平民,但几经接触,就会强烈地感受到,他的为人处世、举止谈吐和他的小说一样,无不洋溢着豪侠之气!借此,我蓦地想起李凖在蚌埠南山宾馆挥毫泼墨,赠予陈登科的一首五言诗:“我爱陈老大,千锤百炼人。雄奇藏浑厚,磊落见天真。潇洒江边树,淡泊岭上云。何时携书剑,茅屋共结邻。”
诗言志,歌咏言。如果说,三年前,李凖以诗歌抒发了对陈登科的欣赏和钦佩,那么,为了《清明》的创刊,这几位志同道合的相知,以文会友、对酒当歌的相聚,何尝不是表明了他们对文学创作的更高追求。
因为兴奋,我自斟自酌地喝了一大杯。说心里话,有幸与这几位师长同桌共饮,不亦乐乎?我似乎有点醉了,其实不是醉在酒里,而是醉在心里,醉在因《清明》而爆发的热烈奔放的豪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