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痴啊书痴 记“文坛刀客”韩石山

书痴啊书痴
 记“文坛刀客”韩石山

近日,在用微信与白痴先生和石山老弟的渔歌对答中,一时兴起写下了《是刀客,也是书痴》。原先不过是调侃戏谑所为,后经白痴一语点醒:你何不写一篇《书痴啊书痴》?方始如梦初醒,灵感突发。韩石山在文坛可谓独树一帜,声名远扬。写他的文章、写他书房藏书的文章不胜枚举。然而,倘若把他对书的痴情当作一座富矿,那么,也许还有更多含金量较高的矿藏有待深挖。

要想深山寻宝,我想还得按原来的思路顺势而为。

韩石山是一位霸气冲天的作家。之所以冠以“霸气”,只因他是一位强悍而毫无畏惧,为了坚持己见和文风,敢于刀劈斧削的猛将。

这位猛将又是一个豪情满怀的学者。他在研究人物时,不是仰视,也不就事论事,而是敢于提问,敢于质疑,善于对各家之言提出有褒有贬的独特见解。

匹夫之勇,特立独行,何以能骁勇善战于文坛?

他用厚积薄发的霸气筑石垒山,巍然而立;他用豪情和雄心锻刀铸剑,锋芒毕露。

他的“霸气”,并非与生俱来。他豪情满怀,绝不是吃了豹子胆而目空一切。

追根溯源,全仗他乐意在书海中沉浮:或鱼翔浅底,或劈波斩浪,更跃身彼岸激扬文字,鹰击长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他博览群书,学富五车,心中自然雄兵百万而潇洒地傲视群雄。

韩石山

他的满腹经纶让我联想到他的书房——潺湲书斋。我未曾身临其境,但耳闻得知,他的书房有书橱还有书库。究竟有多大?在居处不远,他买了三室一厅设柜藏书!他的书房是新文学资料的宝库,书架上有齐全的《新文学史料》杂志,有台湾联经出版社出的《胡适日记全集》和《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另有一大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共16刊,50多册),还有《全唐文》《黄宗羲全集》……他终因可以稳坐“书城”而左右逢源。在他心里,“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在他眼里,上万本藏书形成一道最美的风景,带给他无限的乐趣和享受。倘若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那些书是装潢,是摆设,那么“文坛刀客”落笔所涉及的文学门类之广、论述名家大师之多,一看以下的列举就会对他刮目相看,肃然起敬:

长篇小说《别扭过脸去》,专著《得心应手》,短篇小说集《猪的喜剧》《轻盈的脚步》,中篇小说集《魔子》,中短篇小说集《鬼府》,散文集《亏心事》《我的小气》,评论集《韩石山文学评论集》,文论集《我手写我心》《韩石山演讲集》等。主要著作还有《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寻访林徽因》《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谁红跟谁急》《民国文人风骨》等,以及自述的重要作品《装模作样——浪迹文坛30年》。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看罢方知,从他年壮气盛到古稀之年所创作的作品如此之多,像一颗颗珍珠闪闪发光,如烟花般绚丽多彩、争奇斗艳。

他的创作犹如天马行空,风起云涌,这有赖于他在书房的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全仗他一遍又一遍地孜孜苦读而腹有诗书气自华。

梅花香自苦寒来。是书韵飘香的陶冶,使他成为一个感知细腻而嗅觉灵敏的人。书是人类精神的食粮,是书的哺育,使他有着远远高于别人的思想深度。是“潺湲书斋”中那似金如玉的书,造就了他强大的独立思考的能力。书啊书,就是这些鸿篇巨制让一介书生变得强大而坚韧。否则,他岂敢以一己之力为徐志摩舞文弄墨?何以敢斗胆偏向虎山行,为李健吾而妙笔生花?哪敢登高用重彩浓墨洋洋洒洒写出《民国文人的风骨》?

细思方知,韩石山乐于书房一隅,喜度凡生。饱读书诗,草长莺飞,有学、有才、有识、有胆,还有深邃的思想,更有正视权威的勇气。除此还得有不怕被谩骂与攻击的度量。难道这就是成就“文坛刀客”的最重要因素?不尽然也,倘若没有天分和个性,怎么会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招灾惹祸,勇于冲锋陷阵的文学批评家!

对于石山的天分和个性早期的雏形,可以说我最有发言权。我们相识于48年前。那时,我31岁,他26岁。

1973年元旦,周总理和中共中央政治局几个委员接见电影、戏剧和音乐工作者时,批评了文化组(“文革”中各部都改为组)组长于会泳等人,“群众提意见,电影太少,这是我们的缺陷”。北京电影制片厂立即闻风而动,突破重重阻力,举办了“文革”中的第一个“北影电影编剧创作学习班”,从全国遴选了21名作家和工人业余作者,我和韩石山就此有了同窗之谊。那时,韩石山留给大家的是一个什么印象呢?请看我早年留下的文字:

在学习班上,他常常语出惊人,妙语连珠,妙趣横生。例如,有一次在讨论笑话的幽默所带来的艺术效果时,他发言说:

一个女卫兵来到农村落户后,与村里一个自我革命积极性高的小伙子,因都怀着要把革命进行到底的政治觉悟,很快一谈恋爱就结婚。新婚之夜,热闹过后,客人们都走了。小两口儿进了洞房。等待两人脱下衣服上床以后,新郎官就忍不住用手去摸睡在身边的新娘子。他刚碰了新娘子几下,这个新娘子马上从床上坐起来严肃地对新郎官说,你这是在干吗?咱们是为革命走到一起来的嘛。你怎么会有这种资产阶级的丑恶行为呀?新郎官先是一愣,很快就笑着说,我俩已是夫妻,现在不是在批判大会上进行对敌斗争。女的说,我们是为了革命而结合。那位新郎官振振有词地说,这就对啦!我俩为了培养无产阶级的红色接班人,那就有必要为了有革命的下一代而冲锋陷阵。快,我们应该用只争朝夕的革命自觉性而努力工作嘛。女的突然笑开了颜,说,好啊,我没有看走了眼,你已经树立了无产阶级的世界观,阶级觉悟高,为了革命下一代能早出生成长,我俩通过斗私批修,要把革命进行到底……

他的话音刚落,教室里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

可以说,他是学习班上的另类。他的每次发言,总不免引发哄堂大笑,或是因触动了人们的心灵而发出会心一笑。他快人快语,快意而不同寻常,饱含智慧。有些话虽如插科打诨,或调侃玩笑,却暗藏真知灼见的锋芒。在短暂的相聚中,他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在长篇纪实文学《周恩来与北影》的第三十六章中,有一段写到了韩石山:

……写马烽和孙谦他们友情,必须重提1973年末在食堂发生的那一幕:马烽和孙谦吃饭喜爱蹲着吃。食堂里有桌子凳子他俩也不用,把菜碗就直接放在地上,两人围在一处蹲在那儿,吃着谈着,成了食堂里一道耀眼的风景。我曾经问马烽,为什么要蹲着吃?他说,他从小就学大人蹲着吃饭的样子,春夏秋的傍晚,每逢吃饭时间,大人小孩就夹碗夹筷呼啸而来,蹲在村头的大杨树底下,边吃边说,东家长,西家短,兼有荤素笑话。在家里吃饭,即使是一碗糊糊的面条,不论在屋内或院子里,还是在房前屋后,人人都喜欢蹲着。这是山西、陕西一带人的习惯,要改也难。有一天,马烽和孙谦还是蹲在食堂的老地方吃饭。在食堂的一头,隔了一道屏风,里面是专供京剧《杜鹃山》剧组用餐的场地。那天,原来通向屏风的路被移动过的桌子挡住了,不能通行。两个《杜鹃山》剧组的演员,改道走过去,经过马烽和孙谦的跟前也不绕行,而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扬起一阵灰尘。马烽和孙谦虽脸露愠色,但没有作声。就在这时,韩石山(来自山西,参加电影创作编剧学习班的学员)奔了过去,拦住那两个人,大声叫着:“给我站住。”对方惊愣地望着满脸怒容的不速之客。韩石山叱咤道:“你们没看见有人在这儿吃饭?干吗要横冲直撞?”他俩争辩道:“有桌子不坐,怪谁!”“怪你。”突然,小韩变得小声小气,用惊诧的眼神瞅着他俩:“咦,你们的脸咋的变了?”那两人莫名所以,一脸的疑惑。小韩还凑近打量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对着大家,轻蔑并尖酸地讥讽道:“有眼无珠!”说完扬长而去。这两人正想发作,而食堂里响起了哄堂大笑声,继后又是一片嘘声,还夹杂着“滚、滚、滚,滚进你们的安乐窝里去……”

可以这样说,韩石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壮举,是从骨子里带来的性格特征。

以上两段对韩石山的描写,距今已过去将近半个世纪,虽然是陈年往事,却从中可见端倪,他在创作上嬉笑怒骂的语言风格是有迹可循的,在文坛有棱有角的刀客形象,也可从挺身而出的快意情仇中寻踪觅迹。

既然提到“北影电影编剧创作学习班”,我不妨节外生枝,多说几句。前不久,石山兄转来山西作家王学礼的微信:

老师,您在北影编剧班的那段经历,对您影响极大。其中您拜访马烽、孙谦一事,我已写入拙著《孙谦的如影人生》。今天又见曹致佐先生也忆及此事,并且他与孙谦先生有不浅交往。看至此,我也非常兴奋。烦请转达对曹先生的问候,此为一。二是托请曹先生将他与孙谦的交往始末写成一段文字,一来《孙谦研究》上刊用,二来用以补充我写的《孙谦的如影人生》。拜托了,给您添麻烦了。

王学礼的叙述,表明“北影编剧创作学习班”使韩石山产生了难以忘怀的情结。同时,这个学习班对我的人生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那时,北影招待所住着几位著名作家在创作电影剧本。每天饭前饭后,或晚上散步,都愿结伴而行。承蒙他们不弃,我紧随其后。李凖、马烽、孙谦、杨履方、肖马、贾梦雷,个个饱读诗书,学养深厚。他们的话题三句不离本行。讲到诗词,必提岳飞的“壮怀激烈”、辛弃疾的“栏杆拍遍”。一说情意绵绵的诗词,李凖就会谈到绍兴沈园陆游和唐婉的两首词,话音未落,肖马就脱口而出“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杨履方未等肖马启齿,抢先一步接口,“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正当大家沉浸在无限的伤感之中,贾梦雷则沉吟有顷,轻轻地低吟起来,“……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总之,北影的招待所,因文豪作家的相聚而弥漫着浓浓的文学气息。我有幸进入这个鸿儒相交甚欢的文学圈子有4年之久。他们对政治形势的判断和高见、有关创作的切身体会和真知灼见,我句句入耳,如雷贯耳。如果说,北影厂是一座艺术殿堂,那么北影招待所相当于一所高等的文学学府。我天天耳濡目染,且行且学,在潜移默化中有了长足的进步和茁壮成长。

话说远了,再言归正传。

韩石山,在中国文坛已是一个客观存在。他是一个优秀的作家,又是一个有识见的学者。他的作品,他儒雅而犀利的文风,他褒贬文坛的各种景象是需要有足够的胆识的。胆识从何而来?自然还要提及读书。俗话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然而对他来说,蜂采百花酿甜蜜,勤读群书明真理。他习惯日日读书,“一日充实,可以安睡;一生充实,可以无憾”。好的书籍好比一架梯子,能引导他登上知识的殿堂。书籍如同一把钥匙,能帮助他开启心灵的智慧之窗。他啊,痴迷于书,倾情于书。说他是书痴,既不为过,也不算贬低。

我之所以要把韩石山称为“书痴”,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藏书之多之广,也并非他着迷于书而爱书如命。他的因书而痴,鄙人有意从几个侧面来解析书对他所产生的重大影响。

韩石山出身书香门第之家。在他中年时,他有意给在天之灵的父母重建碑楼,征得几个弟弟同意后,给祖父母的坟墓也重建立碑,碑额上的四个篆字“品清节烈”,是恭请古文字学家张颔先生所书。之所以采用这四个字,我想,无疑是盛赞祖父品德清高,性格刚直,愿为节操而死,还包含着他对祖父的尊敬、爱戴、怀念和难以言说的痛楚。他的祖父是个读书人,当过小学校长,又自己开过店,公私合营后成为他们镇上最大的国营商店的负责人。家里有书房,藏有许多无讹脱字的古籍善本。临晋镇是个县城。在韩石山小时候,因祖父毛笔字写得好,镇上的会标标语都请这位通晓古今的读书人着墨走笔。可以说,他是看着祖父挥毫泼墨长大的。在外省工作的父亲,也常常买《青春之歌》《林海雪原》这些书寄给他。高中毕业时,他的书竟有一大箱子。从中可以看出,韩石山从小就在大人的引导下养成了对文墨的爱好和看书的习惯。长辈所灌输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古训,已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生根发芽。有鉴于书香门第的影响,他从天真无邪的少年开始,已经似懂非懂地知道,读书对一个人的影响是多方面的,而且读得越多,影响越大,影响越大,你的学问就越大。人有了学问就能干大事。

爱读书,养成了他一生手不释卷的高雅情趣。挥毫泼墨的雅兴,也成了他文学生涯中对美的追求;还不废咏吟,往往腕底波澜,点墨成诗。有一天我收到他寄来的墨宝,打开一看是一首诗:“此生好为人师,总想点石成金。临老方才知道,自家顽石一枚。”下面的落款是:日闲老人韩石山。随后是他自刻的印章。我一看便知,这是自嘲打趣,我便回之以调侃:“不是顽石是通灵宝玉。老兄既是作家又是学者,虽是作家却享有文坛刀客之誉。然而从您经常挥毫泼墨的雅趣来看,从作文到书法,从篆刻到印章,您的生活有无限的韵味,更别具儒雅之风。”

我之所以这样讲,因为韩石山所书的墨迹和条幅,可以说多得让人目不暇接,而且幅幅生辉。他擅长草书,率性天成。在这里,因自己笔拙,而且对书法是外行,也就不再多言。而我只想说说韩石山的笔墨情怀。对一个艺人来说,曲不离口,拳不离手。至于韩石山,他啊,日日复日日,把玩砚台,研墨如病夫,下笔如壮士。平时,即使写张便条,或走笔成信,他都惯用毛笔一挥而就。他不但自己深爱笔墨,而且形成了家风。为了能窥一斑而见全豹,不妨把他最近在微信上的一些言说摘录如下:

3月29日 日前去青草堂书法培训中心,去看望孙儿韩牧周的书法老师杨海河及其夫人赵文娟,对二位老师的书法教学表示感谢。牧周近一时期写《心经》,颇有长进。杨赵二位也多有夸赞。

3月2日 此生若算小有成就,得益最大的是爱买书。起初只是凭兴趣买了一些,买着买着,几十年下来,就成了一个系列。这两天想看看《围城》,去小书库随便一翻,光资料书就抱上十几本……

2月16日 整理图书,翻到陈为人先生一书,一时感兴,在扉页上写了两句话。又写成条幅赠之。为人兄也还认可。语为:处身事中为悍将,脱身事外见性情。

2月15日 老伴淑娟,少年失学,自考大专,晚年酷爱书法,临池不辍。

2月12日 初一起来,按小时的规矩,跪拜先人。老伴即作诗一首:时逢辛丑春,夫君磕头跪。拜谢众祖宗,护佑后辈人。(过后,韩石山挥毫落笔在长安文川书坊制作的专用书笺上。)

对这一妇唱夫和的笔墨之情,我看后便作了回复:年三十祭祖,谢天拜地,不忘记父母之恩,不忘老师教诲,即所谓孝亲尊师。年三十祭祖,家风传承,子孙铭记。

2月7日 老虎习字,四岁由我开蒙,授以提按之法,六岁送书法班,专攻褚体。前单本始写春联,仅四副。去年六副。今年11岁。一过腊八,亲友预订京皮预订,已十余副矣……

1月13日 三个年头未回家,家里的印泥都快干了。女儿见状,当即下单,买来荣宝斋印泥。嫌盒装的印泥量少,买一盒,另买泥一袋,100克。前天写下的字,昨天印泥到了才钤印。

1月5日 10月间为老伴生日制一册页,同时也为女儿书一手卷。寄安徽泾县委工装池。长5米,小行书抄录韩愈《燕亭亭记》全文。穷酸之风雅,殊可笑也。

…………

以上这些韩石山随意写下的片言只语,虽是在漫不经心下所生发的感怀,恰恰可以从中品味出他和家人的所求所爱,因深受家风和文字的熏陶,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是高雅的情趣,从而形成了书香门第的氛围。

我为何要给这个家庭冠以“书香门第”的称谓?追根溯源,这就要从韩石山的祖父说起。

可以说,祖父对韩石山的影响,贯穿韩石山的一生。由于韩石山对祖父苦心孤诣所营造的书香门第的文化氛围深有体会,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不但善于读书,还潜心研究史料,更是在创作的空间翱翔。循规蹈矩的家人,见他在著书立说中名声远扬,自身的气质也在不断提升,自然对他尊敬有加。近朱者赤,家人在韩石山既引导又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亦步亦趋,而且把知书达理奉为人生的追求。就这样,家里从大到小,都自然而然地倾情笔墨,养成了爱好读书的习惯。整个家庭所弥漫的书卷气,再加上好客并以礼待客,家里自然常常群贤毕至,谈笑有鸿儒。为了生动地再现家人之间诗文唱和的翰墨之情,以及或高朋满座,或文友相聚的一幕幕生动场景,不妨再次展示韩石山在微信上拈笔濡毫写下的片言只语:

3月8日 近日与朋友小聚,书法家张志东夫妇做东,来宾有张石山夫妇,书画家马绍民,山西老家主管李平……

3月15日 星期六下午,山西书画名家姚国瑾、高原来寒斋喝茶聊天。姚先生多年未枉驾寒舍,客厅落座前,抬头一打量,瞅见东墙书柜上的字匾,竟是十多年前他赠予的,不由得哦了一声……闲谈间孙儿牧周上书法课回来,写的是《金刚经》。我灵机一动,说老虎,快磕个头拜个师爷。老虎当即来个大马趴,以额触地,砰然作响。我对国瑾说,赖也赖上了……

昨天中午,河南文艺出版社的几个朋友来京寓看望鄙人。他们是陈杰女史、刘晨芳女史、杨彦玲女史、已去他社任正职的郑雄兄。《边将》就是他们出的。穷文人,无馈赠之物,将多年前写的几……

11月3日 四弟怀远,执教法国某大学,系经济学教授,有诗才,不时在老韩家群里晒他的诗作。昨日无事,为他制一诗册。日后装裱为一册页寄法兰西。第三首是我赞四弟的,雅俗立判,不待蓍龟也。

11月2日 前诗韵用错,承张石山兄指谬,末句改为“宿梦圆”。老伴又作一诗,日闲老人抄之曰:凉水河畔一老翁,步履匆匆接学生。

9月7日 女儿又出了新书。书名《思维导图:写作文》,实为3—6年级作文辅导。北京理工大学出版社刚刚出版。

8月19日 无事便刻章,最爱仿刻汉印。石料多是我自己锯出来的。儿子从网上买下废料,十几块一公斤。锯了磨,可得五六块小印石,质量形态,不次于文物商店所售。

6月2日 三弟振远,近日两部著作出版,都是写吕梁地区的,一部名为《窑洞风情》,一部名为《再造唐朝——郭子仪传》。三弟近期,声名大振,其获奖之高,我难望其项背。

侄儿奎升,昨日来看我,亦祝生日也。带来为我刻的三方印、为老伴刻的一方印。奎升跟我学篆刻,仅三月余,有此成绩,殊为惊喜。

11月25日 朋友送来一盒上佳笺纸。发短信,不再手写输入,而是用毛笔写在花笺上,拍照发过去,其快捷不次于手写。亦晚年人生一乐事也。

老妻卫氏淑娟,自2014年……孙儿,稍大,即教孙儿背……竟自个作起诗来,念其劬……劳。

11月18日 韩牧周同学,经书法老师送审作品,荣获全国中小学生绘画书法作品赛二等奖。爷爷发一个大红包。

…………

摘录下韩石山在微信上的所言所语,我却被从中透露出来的强烈的文化气息深深地震撼!明眼人一看便知,在韩石山的生活圈中,夫妻之间、兄弟之间、上下辈之间、亲故之间不但感情似蜜,而且在为学为人方面,认知相契,笔墨传情,亦师亦友。他们都有情于书本,诗词唱和,适性随心,如痴如醉。他们与朋友相交,都因文字结缘,因志趣相同而共证同心。由此可见,韩石山与一众亲友,对文化的情怀,深深植根于华夏,绝少沾染洋腔洋调。从韩石山日复一日流水账的记述中可以看出,他们对书籍、文字、笔墨、印章的喜好不但情深性挚,而且独具灵心慧眼。

笔精墨妙、挥洒自如的韩石山对每一个人的进取或成长,看在眼里,喜在心中,但他从未流露大喜过望的丝毫得意。他所用的文字,也不过淡淡如水地带上几笔。然而,我却从中窥见他如菩萨低眉,拈花微笑。

写到这里,在我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8个大字“韩门贵府,书香大户”。这会不会是溢美之词?不,在当今重利忘义的商业浪潮冲击下,面对物欲横流而能沉下心来做一个认认真真的读书人,应该说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有人建议韩石山以字图利。韩石山的字写得漂亮,深通书法之道。他写出的条幅,确实可以登堂入室,卖出好价钱,但他不卖。他啊,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做人坦荡荡,只爱书香不爱花。他的阅历、眼界、价值观、格局以及人生趣味,对他的家庭和韩门一属,无时无刻不在产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影响。而这一家子,朝朝暮暮都在感受着从书卷气中透出的优雅,也就钟情于追求绅士风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上马杀贼,下马读书。自然人人都散发出缕缕书香,个个都怀有浓浓笔墨之情。古代,人们常用这样两句诗来形容书香门第:“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韩石山这样一个着迷书卷而苦读,与笔墨相伴的家庭,我想,何尝不可把这一韩门景象称作三晋大地上的文化景观?!

在中国传统民居中,不能不提到山西民居。山西出名的民居大院有11家。其中最负盛名的是王家大院、乔家大院。这些大院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其建筑技艺精湛和规模宏大。至于韩石山这一家族,虽然在住宅上分居而立,都是独门小户,但在文化内涵上却博大精深,人人都洋溢着对中华文化的热爱,并在代际间自觉传承。在这个大家族中,既有大智慧大学问的扛鼎之首,也有对文字和笔墨情到痴时方始真的各有所好。

一讲到书香门第,我想起了几个充满了书卷气质的家庭。这几个家庭经过几代或上一代书卷知识的浸润,家家的子女都成了儒雅和有识见的成功人士:

马烽的大儿子马炎炎,山西省肿瘤医院胸外二科主任医师、教授,擅长手术治疗食管癌、贲门癌、肺癌及纵隔肿瘤,尤其是在诊治肺癌方面有突出贡献,多次获得山西省科技进步成果奖,成功完成了各项高难度的手术,填补了山西省胸外科多项医学空白;二儿子是记者;女儿在山西省文联工作。

孙谦的大女儿是化学专家,二女儿在山西省作家协会工作,三女儿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工作。

李凖的夫人董冰,也是我的师母。她长年陪伴李凖左右,即使李凖外出或出席活动,她也相随而行。她照顾李凖体贴入微。她话不多,给人的印象是一个贤妻良母。李凖去世没有几年,突然欣闻她老人家的长篇传记文学《老家旧事》由学林出版社出版了。我虽然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涉足笔墨,但一想就通,毕究她是李凖的夫人呀!李凖的儿子李克威,著有中篇小说集《军婚》,电影文学剧本《女贼》《七个战士和一个零》《避难》等。

肖马的儿子严歌平,安徽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女儿严歌苓,其名声如雷贯耳。

杨履方,大儿子杨关,曾出版《邦之彦兮》《厚道智深聂荣臻》。前不久,中宣部重点作品《国之大运》不仅出版了,还获得了政府图书奖。紧接着又有描写武汉抗疫的长篇纪实文学《英雄之城》问世。

贾梦雷的儿子贾鹏,曾翻译法国文学经典作品《莫扎特》《拿破仑情史》,后任中国茶叶进出口公司总经理。

综上所述,一个家庭,家长的言行举止、喜好追求,会在日常生活中潜移默化地影响孩子的心灵,塑造孩子的人格。大人的积极向上,有事业心,做人有大格局,对小辈是一种无言的教育。由此可见,家中人人努力、认真求知而不断进取,势必会将良好的家风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从韩石山的回忆中可看出,他的祖父,正是凭借个人的学养、骨气,才培养出了一个充满文化气质的家族。到了韩石山这一代,兄弟之间,全家上上下下更加注重个人素质和文化水准的提升。家中榜样的洁身自好,让家人受到了气质高雅的熏陶,从而加浓了家庭的文化氛围。正是靠着几代人优良家风的香火传承和往来无白丁的待客之道,韩家无形之中形成了书香门第这一奇特的文化景观。

对这一三晋大地上崛起的文化景观——“韩门贵府,书香门第”,依我之见,值得探索和研究。说一千道一万,是读书,是认认真真读书,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禀性,才使这个家庭的每一个人,把奉行“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的名言作为人生追求的座右铭。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一本书《好读书而求甚解》。这是叶圣陶大师之作。在这本书的封面上还有一行警句:“读书,让生活有温度,让灵魂有湿度,让生命有深度。”寥寥数语,却提醒所有读书人,只要认真潜心地把书读进去,就一定开卷有益。正因为韩石山抱着“读书须求甚解”的那股痴情,他才获得了“读书君子”的雅号。

俗话说,“心中有墨水,足下有黄金”。这就是说,一个人只要有本事,走到哪里都会有成就,是金子一定会发光。

被柳宗元称为“表里山河”的山西,其悠久的历史为这片黄土地留下了丰厚的文化积淀和历史遗存。李健吾、赵树里、西戎、马烽、孙谦等文学大家的深远影响,弥漫山川的书香墨韵,帝都古城、石窟碑碣、农家大院、佛道圣地等文物景点,触目皆是文采风流,为韩石山提供了得天独厚的心灵供养环境。加上书香门第的渊源,方促成韩石山敢于写李健吾、徐志摩、林徽因、鲁迅、胡适这些出类拔萃的人中翘楚,出版了《李健吾传》《徐志摩传》《寻访林徽因》《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民国文人风骨》。倘若心中没有底气,早就望而生畏;倘若没有那股子着迷似的痴情,岂敢偏向虎山行?他的底气就来自从书中获得的足够的知识积累,来自他潜心于“潺湲书斋”中翻看一篇又一篇文献和一本又一本相关书籍,进行的探佚考证、钩沉稽古。常识告诉他,若要写好一个大师级的人物,不但要认真阅读他的大量作品,还要研究与他相关的所有文字资料。可见这是一个多么劳心伤神的巨大工程!在我看来,倘若没有渊博的学养和睿智的大脑,怎能在浩瀚如海的文字中揽天下珍奇入其襟抱?正因为韩石山博览群书,心灵眼慧,才使得他在研究的丛林中进得去、兜得转而不迷路,出得来、有斩获而能笔下春秋,写出了一部又一部的人物传记。

欧阳修曾经说:“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这句名言用到韩石山的身上,那就是:多看书,勤读书,方能安身立命。他是带着“学而时习之”的专心致志去读书的,他因忘情而破茧成蝶。读书,可以毫不夸大地说,是他登高望远的阶梯。正因为他对读书有一股持之以恒的激情,善于把书中的精神化之为他所用,其为人作传的笔墨才不蹈古常而绝傍前人。不仅如此,他还有着“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胸怀,相似于王安石一个字改了十几遍的痴情,才会在人物传记的创作上,使作品和自己的生命有了深度。

韩石山创作了那么多大师级人物的传记,各有特色,争奇斗艳,然而,其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都怀着对大师的敬畏之情。

为了不一一道来,就从韩石山称赞徐志摩的四句话说起。“徐志摩是真正的绅士。”“且看当年对苏俄的态度,就知道,徐志摩的见识,就是搁到现在,都不能说落后。”“据此可知,作为一个大变革时期的知识分子,见识是第一位的。”“可以说,一直到死,他都是一个赤诚的爱国者。”以上文字,我认为是韩石山创作《徐志摩传》的情感结晶。然而下面的一段话:“他已故去,不会在乎什么。遗憾的是我们这些后人。这样斐然的文采,这样丰盈的思想,几十年来听凭风吹雨打,却会无人眷顾,竟如荒野的庙祠,日见倾圮;又似古代的鼎镬,任其锈蚀。”我认为,这是韩石山从心底发出的对徐志摩的敬畏之情!有佩服,有称颂,有仰慕,有遗憾,敬畏之情溢于言表。

从以上这段话也可以看出,韩石山并非仅仅是横刀立马的“文坛刀客”,也不仅仅爱书如宝、嗜书如痴,他啊,也是血肉之躯。“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情趣所致,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了韩石山那本底蕴深厚、文气一以贯之的《少不读鲁迅,老不读胡适》。我还想到了文人的风骨、墨客的洒脱、侠士的血气、夫君的深情、对父母的奉孝、对儿孙以身作则的“劝学”……

韩石山,“灵魂欲化庄周蝶,只爱书香不爱花”。文坛刀客,读书君子,书痴啊书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