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在凤凰湖
应邀回马鞍山讲课,多年未见的老友王军约我去凤凰湖山庄茶聚。这一邀请正遂夙愿,便欣然前往。
之前,多次听闻钢城新增一处美景,被誉为“马鞍山九寨沟”,我将信将疑。29年前,省作协主席陈登科有意找一处风景秀丽的洞天幽境建“作家之家”。他听说濮塘有万亩竹林,便指使马鞍山市文联主席王平、省作协秘书长贾梦雷和我去实地踏勘。我们穿竹海,过沟壑,进茶园,探访掩映在梨花中的农舍……尽管满山满坡古树参天,尽管断崖峡谷绚丽多彩,但总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时谷时崖,怎不见曲折萦回低吟浅唱的泉水;层峦叠嶂,却不见山溪奔腾左冲右突的壮美。所到之处,虽满目山色壮丽,却难觅令人惊喜的水的灵动。常言道,高山有好水。濮塘虽然有山有林,恰恰独缺晶莹剔透的水色之美。陈登科听完濮塘有山无水的汇报,便打消了在钢城一隅兴建“作家之家”的念头。
汽车驶入濮塘景区,顺着逶迤蜿蜒的小道进入山林深处。沿途林木葱茏,蔽天盖地,可以说随处看得到山,但望穿双眼却不见水的踪迹。我想,纵然竹翠树密,倘若山清水不秀,怎么称得上“马鞍山九寨沟”?我带着这样的疑问透过车窗东张西望,就是看不到山水相连的美景!到了凤凰湖山庄,站在牌楼下的王军快步奔过来,热情招呼。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几十年未见,他虽有变化,但那谈笑风生的爽朗,自然让我联想到那个英姿勃勃的年轻演员。如今他年近花甲,但身体壮实,举手投足之间颇具企业家的气派。寒暄之后,便随他踏着碎石小路前行。不消片刻,一拐弯,只见四周青山耸立,中间豁然开朗之处一片湖泊展现在眼前。我非常惊喜,放眼望去,碧波荡漾,野鸭拨动着涟漪漫无目的地游荡,不少游艇在漂荡移动,还有飞鸟时不时掠过水面。我素来热衷于游山玩水,曾经多次纵情畅游过各种各样的湖泊:“衔远山,吞长江”,横亘八百里的洞庭湖令我沉醉;“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的大明湖让我流连忘返。湖大,有浩瀚如海的气势;湖小,别有一种迷人风韵的俏丽。眼前这片湖区,不像“势吞日月,波涌天地”的太湖,也不像忽而“山穷水尽”,复又“柳暗花明”的黄山太平湖,相比之下虽小却玲珑俊美,幽雅精致,像一块清澈如碧绿的玉石,又如躲在深闺清纯靓丽的少女,娇羞欲滴地倚在竹林的怀中,构成一幅锦山秀水飘逸恬静的画面。不远处,右边湖岸,有一小段搭建的木板走廊,连接着一排临湖而建的木屋。亦古亦今的木屋,不像窄街陋巷里摇摇欲坠的板房,更不像名园胜境中的楼台亭阁,所以分外引人注目,那种缘于乡土气息的古雅质朴,与山影水色相映成趣,成了审美效果极佳的巧妙点缀。灿烂的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修竹茂密参天,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寂静无声。从林中或湖面依稀传来几声鸟啼,反让人更深刻地体悟到山深水幽的静谧。这种静,是一种远离尘嚣,超凡脱俗的万籁无声,令人神往,令人陶醉,我顿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这儿真美,以前我还误认为濮塘有山无水。”
王军表情生动地说:“濮塘怎么会没有水?山中有终年流水不枯的玉乳泉、龙泉、虎泉、清泉、螃蟹泉……还有水库8座。就说眼前的凤凰湖,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明洪武年间,一天夜晚,一只凤凰飞到这处池塘边饮水小憩,梳理羽毛,整个池塘顿时金光闪闪,煞是耀眼!待村民赶来一探究竟,凤凰已悄然飞入竹林深处。巧的是近处有座凤凰山,此湖是由山上流下来的溪流汇聚而成的,村民索性就把这湖叫作凤凰池。”
我曾听人讲过这一传说啊!是谁讲的?左思右想,我想起当时就在濒临湖畔的一间茅屋前,啊,难道此番是故地重游?我疑惑地问:“这儿以前是不是大坳村?”王军点了点头。我又问:“附近还有一棵千年紫薇树。”他惊诧地望着我反问:“你来过?”我用肯定的语气说:“离紫薇树不远还有一间茅屋,是张弦落难时的‘家’。”王军说:“对啊,这里确实是张弦监督劳动时的栖身之地,那间茅屋我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
王军的话证实了我的猜想,我便急着要去寻访张弦的旧居。王军带着我穿过林间栈道,来到有四五竿竹子掩映、两三棵老树相邻的茅草房前。
我怀着凭吊古迹似的心情打量着张弦曾经困居的茅屋。什么都没有变,与当年的原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增加了一圈高不过膝的篱笆。看着这间破陋不堪无异于牛棚猪圈的破舍,我百感交集。情不自禁地讲述了39年前的往事:
1975年夏天,我从北京电影制片厂回到马鞍山。妻子交给我一沓信,其中有一封是张弦的来信:“……近一段时日,我发低烧,也没有食欲,全身乏力,而且肚子日见鼓突。我去村里问了赤脚医生,他说,在农村,这种病俗称‘鼓胀病’,也就是肝腹水,是肝硬化的前兆。小曹,看来我已得了不治之症。唉,我的人生怎么如此倒霉?!一路走来,不,人家是走而我是爬,还不断在风口浪尖被抛上扔下。这还不够吗?天啊,还要贫病交加,难道真的走投无路,只有死路一条?小曹,我俩有15年交情,况且你是唯一为我和张玲结婚送祝福的挚友。如今,我已不久于人世,多么想与你再一次促膝长谈,倾诉心中久压的冤屈。可是,不要说出山远行,即使移步屋外,也要走走停停……”读毕,我心急如焚,深感不安。从日期看,寄信至今已有月余。他可安好?第二天,我便骑着自行车,按着信封上的地址直奔濮塘。到了郊区,我扛着自行车过田埂,进山口,推着自行车翻过一道又一道坎。我汗流浃背,马不停蹄,不断问路。经过3个多小时的翻山越岭,在一位农妇的指引下,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了一间茅屋前,定睛一看,坐在屋前树墩上的正是张弦。他怔住了,不相信地揉揉眼睛,惊喜地叫道:“小曹,是你!”我忘了与他打招呼,只顾一股劲地打量他。他气色不好,但并非已到病入膏肓、一蹶不振的绝境。
他似乎已猜出我的疑惑,急着告诉我:“我去人民医院做了检查,最终确诊是血吸虫病。”
我紧绷的心弦一下子松了下来,欣喜地说:“真是虚惊一场。我昨天才从北京回来,看完你的信,一直处在忐忑不安之中。”
张弦苦笑着说:“对不起,让你不安了。我自己也被自己吓得茶饭无心,就像等待死刑判决书那样去拿化验报告的。我开始还不敢看,等我鼓起勇气由慢到快看完,我哭了……”
我深表理解地点点头,说:“我为你高兴。虽没有身患绝症,不过你对血吸虫病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他说:“张玲已与南京血吸虫病防治医院联系好了。现在就等文化局审批我请求转院的报告了。”他顿了顿,说:“听说新上任的局长是从省文联调来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批。”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估计他会批。王平是个好人。他曾经和我谈起过吕宕、赵家乐、曹玉模和你。他想‘解放’你们,但局党委有不同意见,只能等待大气候的变化。”
张弦颤颤巍巍地站立起来,拖曳着沉重的双脚,踉踉跄跄地朝我挪动了几步,一个劲儿地催问:“他真的谈起过我们?”
我说:“他的思想很解放,爱才,他不止一次说过,北京、合肥的名人,正在一批又一批地被‘解放’出来,我们马鞍山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压在大石头下面。这是糟蹋人才!”
张弦愣住了,不一会儿,充满希望地说:“倘若他真的动了恻隐之心,我们就有救了啊。”
我用肯定的语气说:“一定会的。邓小平复出后力挽狂澜。王局长自己也是被‘解放’出来的老干部。他肯定会冲破阻力执行邓小平的政策。”
张弦像一根枯木那样站立在我面前,默默咀嚼我的话语。突然,他仰面朝天,简直像呼天喊地:“这正是我盼望的呀!我日日盼,夜夜盼,无时无刻不在盼,就盼有出山的一天。小曹,你看那边的紫薇树,树顶粉红色的花,粉妆玉琢,朵大色雅;你再看看前面的凤凰池,一到夏季,水天共色,浮光跃金。这儿的环境不能不说是山秀水丽,可是我越看心情越糟。紫薇花就在眼前,我还不如一片枯萎的黄叶;凤凰池碧波荡漾,我却是一潭死水。小曹,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说完,他有气无力地坐回到树墩上。
我从他绝望和哀痛的眼光里,看出比湖水还深的愁苦和辛酸。显然,金色的池塘和盛开的紫薇花并没有给他带来欢乐和希望。
他的脸上刻下了难以言状的凄楚。我不知该怎样安慰他,却下意识地打量着他身后不到10平方米的茅草房,一连串的问号爬上心头:一个被歧视、被放逐、被丢弃在山沟沟里的饱学之士,能走出人烟稀少的深山老林吗?!能走出他人生寒冷的冬天吗?我站在紫薇树下,望着水波不兴的凤凰池,越想越沉重。
听完我的讲述,王军吐出轻轻的叹息,说:“‘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是李白《行路难》中的诗句。张弦借用这两句诗,发泄了心中的悲愤:人间大路如同青天一样开阔,我却偏偏没有出路啊!”
我和王军互望了一眼,体味着张弦那时凄凉和懊丧的心情,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茅屋。这历尽风霜的茅屋,依旧有几枝新竹和虬枝铁干的老树朝夕相伴,但它的主人早就远走高飞。张弦先是从山坳坳回到市文化局,3年后从马鞍山调到南京与家人团聚;再过3年,他弃家告别金陵,北上进京组建了新的家。这期间,他创作的《记忆》《被爱情遗忘的角落》《挣不断的红丝线》在文坛产生了重大反响。然而,肺癌夺去了他的生命,他再也不可能重访已经变得山温水软的故地……
离开茅屋,朝前刚走几步,我又被凤凰湖深深吸引,若有所思地说:“我记忆中的凤凰池,比现在的湖要小得多,而且水草丛生。”王军笑着说:“你的记性真好。我进山那年,这湖周围的自然风光虽美,其形态并不起眼。我自己未曾想,就在我站在湖边,看着箭杆万顷拂彩云的一刹那,陡地产生了一个梦。因为有了梦,我进山与大山对话。这些年来,我们进行了疏浚扩容、开渠引流,对湖状和人文景观进行规划和整治,在原始竹林周边栽植50万株树种;湖内也进行了修饰,使山光水色按着我的梦境渐增风采。”
我由衷地说:“正因为眼前这湖与往昔的湖状形成强烈对比,我才格外感到今非昔比!诚然,我更想知道你做的是怎样一个梦。”
“说来话长,还是边看边讲。”他领着我在竹林的边缘穿梭于山野僻径。他说,不能进入林中深处,蚊蚋太多,成群结队朝人袭来,难以驱散。我们踅上一条青石过道,穿林而过的山风带来清新的气息,我尽情地呼吸着高富氧离子的新鲜空气。七绕八绕来到一座亭子前,远看,整体造型平直舒展,脊端檐角微微翘起,虽简朴却集大气于一身,既典雅又庄重。王军说:“这是汉代的建筑。在规划整个湖区改造时,要修一条石板小道途经此地。为了保护这座老祖宗留下的古迹,我对员工再三强调,决不能以毁坏文物为代价,即使改道也要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文化古迹是十分珍贵的历史遗存。后人总是怒骂贬斥慈禧太后,她再坏,好歹还是给后人留下了颐和园。如果北京没有长城,没有故宫,没有十三陵,外国人来北京看什么?汉亭的建造,从公元前202年汉朝建立定都长安算起,到现在已有2200多年啦!历经千年风霜的汉亭还能与后人相伴,当代人还能从它的存在中感觉历史,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是金钱买不到的历史遗存,这对提升景区的文化品位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我们美化环境是为了发展旅游事业,决不能在商业利益驱动下置文化古迹而不顾。为了保护原始植被和文化遗存,景区建设不能动原生态的一草一木、古老建筑的一砖一瓦。”
王军讲这番话声调响亮激昂,还敏捷地做着有力的手势,听上去叫人以为是他的内心独白。我想,他曾经在话剧舞台上用语言塑造人物,其台词所以会打动观众,是因为他已经进入了角色,所言所语无不发自内心深处。眼下,听话听音,他已然进入了“角色”。
他又开腔了:“前面的‘忠王亭’,也是我们在筑路时,宁可避开绕一圈,也要彰显对这一文化古迹的尊重。我认为,保护历史古建筑,就是保护一个城市的生命和未来。”
话音刚落,这座亭子进入眼帘:四根木柱,四角翘顶,四面通风,顶上盖着灰色瓦片。不消说,这是一个挺普通的亭子。然而,王军的一番介绍,令我对它刮目相看。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兵败逃亡途经此地,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他与随从乔装打扮,还鬼鬼祟祟把随身携带的金银钱财悄悄掩埋。一村民窥见他们形迹可疑后即去湘军兵营告发,随之李秀成一行束手被擒。不知是哪一位后人出于纪念李秀成的缘故,便在此地盖了“忠王亭”以表纪念。
李秀成究竟有没有投降曾国藩?一经王军提出,话题由此展开。在史学界,有的引申南京的忠王府来论述李秀成是忠君良将;但也有忠王不忠的反面观点。
我俩怀着闲散的心情边谈边顺坡漫步而下。参观完两座山坳中的羽毛球馆,朝前走不远,只见一座小型的白色宫殿耸峙在疏林薄雾中。这是一座现代建筑。大厅的建筑架构经过精心的装潢,却有一种原始丛林的感觉。为什么?或盘曲或错综的根茎、或粗壮或纤细相杂的枝丫、节疤甚至树皮,经巧妙构思制作成动物造型,形成一个又一个生机勃发的生命符号——一飞冲天的大鹏展翅、惟妙惟肖的双龙戏珠、鬃毛飘飞的骏马追风……个个栩栩如生。我仔细浏览这些由天然的形态和人为的雕工巧妙融合在一起的根雕艺术品,赞不绝口。
王军说:“这些根雕,原本是枯木残株,经过雕刻家的巧夺天工,使自然美的‘奇’与人工美的‘巧’完美地融合起来,从而成就了变‘丑’为美的艺术品。”
我回忆着说:“我第一次看到根雕作品是在黄山脚下的泾川山庄。这才知道,一件好的根雕作品应该是少雕或未雕的,大部分是‘天成’,而很少部分是经人工修饰的。”
王军说:“对,根味较浓的根雕艺术品往往是大自然的一个缩影,使人倍感亲切。”他指着《孔雀开屏》巨型根雕说:“它高3米,宽3.6米,重1.2吨,是根雕艺术家凭借千余年荔枝树树根的自然形态,巧妙地利用了树根原有的线条和轮廓,别具匠心地创造出外形如同开屏的孔雀。你看,根雕线条流畅,造型逼真,巧夺天工,因而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
“王军,这5件根雕,何尝不是你的宝藏啊!”
王军笑答:“不止这些,共有百把来件。”
“这么多,你从哪儿收集到的?”
“我多次去过皖南山区、井冈山腹地,为了觅宝,我还去了福建、云南、广西。10年前,没人问津,现在嘛,价格不菲。”
我寻思着问:“各种类型的艺术品很多,为何偏偏对根雕艺术情有独钟?”
王军回答:“创建凤凰湖山庄风景区,老市长周玉德提出了他的高见,‘在如画的美景中,要增加文气,减少商气。增加文气不是把文化的景观像贴标签似的生搬硬套,一定要融入景色之中,有土生土长的共性’。”讲到这里,王军的眼眸一下亮了起来,侃侃而谈,“根雕艺术是汉族传统雕刻艺术之一。有‘华夏神韵’美誉。一看到根雕,就会想到深山老林,就会从盘根错节的根须想到粗壮高大的树干和奇珍异木。根雕作品虽千姿百态,它和景区必然会有一个共同点:野趣盎然。与这儿遥遥相对的冬宫,陈列着一百多块形态各异的奇石美玉。大的比32寸电视机还要大,小的形似拳头。欣赏之际,势必会谈及采自哪座山、哪条河,也会谈到地质地貌。这和根雕一样,追根溯源,自然会联想到产地,无形中给我们景区开拓了虚拟空间。”
王军表示,在筹划过程中,副市长陈大娜不但在具体的事项上大力支持,还很精辟地谈了她的见解:“如果绿水青山是凤凰湖山庄的花容月貌,那根雕和奇石美玉就是给景区增光添彩的点睛之笔。这种有创意的结合,既有效地营造了景区的文化氛围,同时潜移默化地触动了游客的审美情趣和好奇心,从而提高了整个景区的游览品质。”她还说:“王军,你一定要给山沟沟带来高雅、激情和丰富的想象力。”
我们边谈边走,然后他自驾着游艇开往桃花岛。
襟山带水的桃花岛林木葱郁,芳草如茵。枝叶娟秀的桃树林蔚为壮观,一丛又一丛整齐如绣的紫荆花和千姿百态的海棠树交相辉映,然而,最令我惊喜、最令我沉醉的是“花落小岛”的浪漫风情。是什么花?杜鹃还是牡丹,抑或映山红,足以让我心旷神怡!不,都不是,我所指的“花”是与百花争艳的新娘!
由缤纷的鲜花、翠竹、绿叶搭成的半弧形拱棚一道又一道,形成了繁花似锦的“情感长廊”;草坪上铺展的红地毯,始于码头,穿过“情感长廊”,一直伸延到“姻缘广场”。在那儿,已来赴宴的宾客,有的三三两两把盏言欢,有的四五成群谈天说地。突然,嘹亮的小号声划破小岛上空,继而轻松活泼的进行曲的音乐四起,人们的目光全都投向游艇码头。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挽着父亲弃舟登岸踏上红地毯,手捧鲜花的新郎迎向前去……于是,这对浑身洋溢着幸福感的新人相依相偎,穿过“情感长廊”向“姻缘广场”款款而行……
竹林深处、紫薇树下、绿水萦回的弹丸小岛,俨然成了姹紫嫣红的爱情圣地。
桃树林中、金丝花旁、湖光船影,无不留下了新婚夫妇相拥相吻的甜蜜瞬间。
…………
婚礼的多姿多彩使得桃花岛美上加美。“桃花岛婚礼”又给凤凰湖山庄平添了浪漫风情。看着此景此情,听着此声此韵,我不禁心生快乐,热情奔放,真想赋诗抒怀:竹林深处,山美、水美,人也美啊!然而,不知什么原因,我的目光朝四处探寻,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一间茅房。一想到张弦蛰伏过的破屋旧舍,我的心中不免升起无限感慨:茅屋尚在,故人西去。我把所思所想告诉了王军,接着欣喜地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水。当年被爱情遗忘的角落,如今却成了新人喜结良缘的婚姻殿堂。”
王军说:“以前这儿虽与金家庄近在咫尺,但因山林阻塞几乎与世隔绝。山里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悠悠度岁月,劳作度平生。男男女女并不知道爱情。他们只知道成家结合,生儿育女。张弦在这儿长期耳濡目染,便产生了创作《被爱情遗忘的角落》的灵感。孰料,就是这块没有欢歌笑语的山沟沟,如今因‘桃花岛婚礼’而声名远播。在竹林绿水的见证下海誓山盟,已经成了我市新婚夫妇举行婚礼的最佳选择。”
循山绕水的桃花岛成了喜结连理的艳福之地,成了凤凰湖山庄招蜂引蝶的婚礼殿堂。想当初我曾经进山踏勘,却一无所获,便不无感慨地说:“早年为了寻觅创建‘作家之家’的地点,我曾经深入濮塘,翻山越岭,怎么没有发现这一处好山好水?”
王军听罢哈哈大笑,说:“曹老师,也许是失之交臂吧。即使你曾经身临其地,也不会慧眼识珠。我进山时,这里湖不出众,岛不见影,是一片沼泽地。”
我颇为惊讶地问:“是沼泽地?!”
王军说:“一开始,我仅仅是出于整治湖状和蓄洪防灾功能的考虑,投入建设。待初露峥嵘,湖面东西瘦长,中段开阔。环湖的竹林、沿岸的烟柳繁花与曲折有致的长廊相映生辉,使整个湖区尽显精巧、雅致。我在高兴之余,却发现了美中不足之处:西面的湖中有一块沼泽地,芦苇丛生,水藻疯长,即使在大白天,也显得杂乱乏味,毫无生气。如此大煞风景,怎么办?要变丑为美,颇费思量。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挖掉沼泽地,扩大湖面。若按此实施,从西大门进入景区后,一眼就能看到凤凰湖湖面辽阔。然而,一览无余势必酿成没有层次的单调感。一天,苦思冥想之际,与厦门隔海相望的鼓浪屿蓦然浮现在我眼前。鼓浪屿四面环海,素有‘海上花园’之称。这一自然形态的美景,不断在我脑海中浮现,也就促使我萌生了建造‘桃花岛’的构想。造岛是为了起到‘屏风’的作用。我们借鉴园林建筑艺术中曲径通幽、柳暗花明的手法,力图使桃花岛的屏障美与自然美相互配合,相互增色,从而达到‘虽由人作,宛如天开’的境地。”
我深有感触地说:“去年从北大门进来,一片湖泊上的小岛挡住了视线,转过几重弯道,狭小的空间突然一变,嘿,远山近水,湖水倒映着竹林,我这才知道自己已身处竹海碧波之中。顺着石径盘旋迂回,沿着湖堤左绕右转,眼前的景色各显其美:参天古木郁郁葱葱,野花闲草芬芳馥郁,直插葡萄林的山径幽深曲折,湖边的二层木屋若隐若现……现在经你一说,我加深体会到桃花岛的妙处,就像庭园中的屏风,营造了似无非无、似断非断的虚实空间,使得景区更加逸趣横生。”
“曹老师,诚如你所说,虚与实的对比在景观设计中的运用是必不可少的表现手法,它不仅能丰富景观层次及营造意境,还增强了形式美,加强了空间的审美效果。凤凰湖因‘桃花岛’的阻隔由疑似山穷水尽到空间变动的层次分明,步步是景,气韵生动。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我们在景区建设中,坚持生态优先、与自然相协调的建园方针。力争达到追求自然美和人工美相得益彰的最高艺术境界。”
显然,王军对景区的建设和园林艺术有自己的独到见解。这不由得引发了我的深思,他曾经是话剧演员,也当过政府的官员,还是执业律师,可以说,他的人生道路与山山水水毫不相干,然而,他不但进了山,与山水相依为命,还在不断地为山水增光添彩。可以这样说,凤凰湖山庄的应运而生是王军用造景手法表达了他的个人意识。然而,他的后半生怎么会进入竹林深处,怎么会沾山带水?这里可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啊!想到这里,我就开宗明义地问他:“王军,我身处你所创造的人与自然和谐美的意境之中,非常强烈地感觉到,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浸透着你对这片土地深沉的爱。我想知道,你好端端地生活在城市里,眼看有高升的机会,怎么执意弃政进山,是看破红尘解甲归田?”
王军不假思索扔出一句话:“追梦寻梦。”
这四个字更加引发了我的兴趣,便打趣说:“我洗耳恭听。”
“是竹林孕育了我的梦想,是湛蓝的湖水激发了我造梦的激情。有梦想就有未来。走,我们去凤凰阁,边喝茶边聊。”
凤凰阁是临湖而建的木结构二层小楼,外形质朴,屋顶上“凤凰阁”三个红色大字,因地处湖区的最佳地段而格外醒目。楼内有豪华的接待室,是朋友相聚、品茗聊天的好地方。小楼外沿湖堤搭建了与湖面高不盈尺的平台,可顺潮涨潮落浮动。两张竹椅,一只竹几,两杯香茶。我们坐定后,话题自然是王军怎么会进山的。
“不瞒你说,我当了十几年的厦门办事处主任,这是一个没什么创造力的职务,始终是被动地秉承上级旨意办事。再说,长期与家庭分离,对家眷和小孩没尽到责任,对父母有失孝道。正当市领导要调动我回来,我正在考虑去不去法院当院长时,市委组织各界人士去濮塘看了看。在深山老林转了几圈,大家深感震惊!市领导不断叹息,多次指着被挖得坑坑洼洼的原始森林忧愤地说,不能再放任自流啦。这儿地下虽然到处是矿,但也是马鞍山唯一的一块原始森林区域。如果只图开矿发财,随意挖山开采,不惜砍树毁林,势必会破坏自然生态,殃及子孙。他对着大家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要恢复生态,要建万亩苗木基地,要植树造林,扩大植被覆盖率,抑制水土流失……当时有人提出,由谁来实施?没有资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位领导立即明确表态:‘这件事很快会提到议事日程,我个人的意见是招商引资。’
濮塘之行的所见所闻深深震动了我,也撩拨了我喜山好水的乡土情结。我长期生活在厦门,福建的山美水美陶冶了我恋山爱水的情结。我忘不了在武夷山乘竹筏顺着九曲溪盘旋漂流而下的悠然舒畅,更忘不了艄公为了景区的环保,承借传统的竹篙,一篙一篙地把我们送到终点的飘摇自在。尤其他那发自肺腑的一席话语永远铭记在我的心里:‘我们武夷山民,靠山吃水,与山水相依为命。山水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子孙万代都永远情系山水,敬畏自然。’我曾多次去集美小镇的海边游览,蔚蓝的天空,纯白的沙滩,黑色的岩石,海水涌来泛起白色的浪花,令我心旷神怡。然而,最最吸引我的是建在海滨的鳌园。它的存在是给集美的海景锦上添花,是福建人面向大海,对大海且敬且爱的巧夺天工的神来之笔。以上这些埋藏在我心底的感悟,无意间被市委重整家园的忧虑和决心所激活,我实然冒出一个念头,进山!”
王军的直抒心声,就像在低吟一首诗。最后“进山”两个字喊得格外响亮,而他的眼光越过湖面深情地注视着不远处茂密的竹林。我便说:“难怪你当过演员,有激情、有冲动。自古以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文人墨客都喜好投身于自然山水之中,怡情悦性,吟哦歌咏。你委身竹林之中,既不是为了独善其身,也不是孤标傲世逃避现实。你是把你的山水情怀与崇山峻岭相融合。要使竹林更富情趣,要让湖水更加澄澈透明。”
王军说:“曹老师,你毕竟是文人,最能理解我的山水情怀。”他指了指脚下,跟着添了一句:“有梦想就有未来。那年,我就是站在这块湖岸上,面对着万亩竹林,看着凤凰池轻涛拍岸,竟然想起了江苏的华西村、天津的大丘庄。这两地我都去参观过,他们亦工亦农,发家致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当我再放眼望去,秋日的阳光下,仿佛披上白霜的竹林蒙在梦似的境界里,兴许是情感使然,我产生了似真似幻的梦想。”
我猜测着问:“那你的梦一定和竹林有关?”
“对。我梦想自己进了山,开始了新的人生。当真的跻身竹林泛舟湖上,我立志,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一定要把自己的心、精力全都融入这一片和谐纯美的山水之中。我虽然知道不能打造出奇山异水,但是我有信心通过学习、借鉴,创造出一个宜游宜居的旅游景区。”
打从与王军接触以来,我发现他的谈吐有见解,有思想,有激情,甚至还带上几分儒雅。讲这段话时,我看出他的眼睛里有炽热的火焰在闪烁。
伫立在凤凰阁的观光平台隔湖望去,对岸重峦叠嶂,竹海云蒸雾绕,其诗情画意美不胜收,我不禁赞赏道:“今日到此一游,方知凤凰湖山庄被誉为‘马鞍山九寨沟’,实乃名不虚传。王军,真没想到,你闯荡了大半辈子,晚年却与深山林海紧密相连。”
王军像朗诵似的说:“我喜爱竹林,不论是朝霞满天,还是落日余晖,凤凰湖的竹林完全笼罩在一种梦似的境界里。在这样的环境中,观松、听竹、品茗、读书,可以让心灵沉静,又可以让梦想在竹林中飘飞。”略一停息,他轻灵婉转地低吟:“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这番直抒胸臆的话语,所流露出的是一种文化人的人格精神。我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也一吐为快:“你的梦想因竹而生,因湖而风起云涌。梦有多美,你的心就有多大。为了创造梦中的美景,你百折不挠地造梦圆梦。你有做不完的梦,梦中有梦。”
王军情真意切地说:“当我一头扎进山里,也有人说风凉话,欲与山水争天夺地,那是梦!是梦又如何?余生能在梦里追寻,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为梦进山,终结于梦。老了有梦就年轻!”
我大声说:“梦是心中的太阳,有其照耀,你老骥伏枥,壮心未已。”
王军听罢哈哈大笑,继而用那种奔放的、抒情的,带有诗意和浪漫气质的语调朗声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