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电话里林颖听了佟丽有些嗫嚅的叙述，很爽快地邀请佟丽去她家挑衣服。第二天是周末，佟丽坐地铁又转了两路公交，又冒着寒风步行二十分钟，终于到了林颖住的区域。在被盘问、并通过门卫的视频装置与林颖家的保姆通话后，保安放佟丽进了小区。

在这个万物萧条的季节，小区却像另一个世界般绿意葱茏，一座座小楼疏疏地散落着。佟丽按照保安的指引走了一段不短的路到湖边，这才找到林颖的家。开门的是保姆，领着佟丽穿过院子中的小花园，林颖在房门口迎接老同学。冬日的阳光下，林颖穿着一条线条简洁的素色羊绒薄裙，裸着纤长的小腿，脸上一点妆也没有，皮肤剔透，笑容和煦。

室内温暖如春，保姆接过佟丽脱下的大衣挂在门口。林颖和佟丽在客厅坐下来，保姆送上茶。对于习惯了逼仄空间的佟丽来说，这房子未免太疏朗阔大了。家具和装饰不是那种显而易见的奢华，细看却都恰如其分的精致，自有一种佟丽之前想象不到的、不动声色的气势。在这气势面前，佟丽精心搭配的妆容和衣饰突然就突兀了、寒伧了、质地低劣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每一个衣褶里都散发着城中村出租楼里的味道。而女主人林颖，她就那样闲闲地倚在沙发里，姿态自然而舒展，嘴角飘着一朵恬静的微笑。在周围背景的映衬下，不施脂粉的她美得如此高贵，浑身一层淡淡光晕，映得佟丽越发黯淡、瑟缩下去，重新变回那个住土坯房、用旱厕的农村丫头。

佟丽下意识地在林颖脸上搜寻蛛丝马迹，她希望林颖是有意炫耀这一切，这样她反倒释然。可是，没有，人家完全没有一点炫耀的意思，这就是人家的日常。佟丽绝望了。

大学四年里，林颖有林颖的自负，佟丽有佟丽的骄傲；可是此刻，佟丽脑海里只有四个字：自惭形秽。她生生将目光从林颖身上移开，窗帘拉了一半的落地长窗外，是冬日飘着白烟的湖。

本来就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佟丽又神思不属，聊天就有些冷场。林颖也感觉到佟丽的紧绷，于是不等茶凉下去，就带佟丽走旋转楼梯去楼上的衣帽间。衣帽间有客厅的一半大，纯白的装饰，同样是可以看到湖的落地长窗，不同的是窗帘拉开后还有一层水晶帘，水晶珠串随着空气流动轻轻转动，那些透明的多面体珠子便闪烁着小小的、晶莹的光芒，让佟丽有种恍惚，仿佛走进了中学时代读过的琼瑶小说《一帘幽梦》。

林颖读书时就是学生中的时尚教主，佟丽是很知道的，可她如今这衣橱还是远远超出了佟丽的想象。随着一排排白色柜子的门被打开，一个浩渺、斑斓的世界逐渐显露出来。黑白灰驼赤橙黄绿青蓝紫……真丝、羊绒、皮草、欧根纱……蕾丝、镂空、亮片、豹纹……晚礼服、小礼服、职业装、休闲装……鞋子、帽子、包包、丝巾、披肩、腰带……所有佟丽在时尚杂志上浏览过，在顶级商场的橱窗和广告牌前见过，却从未与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国际一线大牌，都在这里以一种密集的方式呈现。看着看着，那些令人目迷五色的长裙、长裤、衬衫、半裙们仿佛都有了生命，在白色的大橱里且歌且舞，作势向佟丽扑来。

佟丽眩晕了。

林颖问佟丽的要求，她脸色苍白，几乎不能正常地应答。林颖担心她着了风寒，赶紧替她做主，挑了一件浅紫色礼服和几件同色系的配饰。

从林颖家出来，出了小区，确定离开了保安的视线，佟丽跌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将装着礼服的手提袋扔在脚下，脸埋在长发和掌心中啜泣起来。寒风刮在人身上像刀子，而她浑然不觉。不知哭了多久，她摸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二十分钟后，老顾的黑色房车驶近、无声地停在她面前。佟丽坐上副驾驶位置，老顾看看她，默默调高了车里的空调温度，又递过来一盒纸巾。佟丽毫不客气地又哭起来，抖得像北风中的一片叶子。老顾什么也不问，只默默地开车，不时腾出一只手抚慰地拍拍她的肩。佟丽终于哭够了，对着车里的镜子整理了妆容狼藉的脸，车子也停了，到老顾长住的酒店了。

在酒店套间的客厅里，如同上一次工作上的合作一样，老顾答应了佟丽所有的条件，协议顺利达成。协议包括他为佟丽付一套三室公寓的首付，并且以后按月给她款项，这款项除去供房子的花销外，相当于她现在薪水的两倍，且每年增长一定的百分比。而佟丽要和现男友断绝来往、辞去工作，在老顾在本市时陪伴他。他并且立即把公寓首付款转账给她。看到手机上的余额变动短信，佟丽给孙勇打了电话，告诉他她要分手、以后不会再见面的决定，任凭孙勇在那端无比错愕、嘶哑着嗓子追问，佟丽一扬手，轻轻把手机丢进了茶几上的鱼缸，水花溅起的一瞬，手机一沉到底，缸里的两条热带鱼惊慌失措地甩着尾巴游开了。佟丽的心里异常清醒坚定：自己一直想要的二十四小时热水的房子就要有了。对，不能买每天上班时经过的那一片，但是就买像明月心苑那样的房子，环境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