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北窗向东北望去,黑压压一片全是清军。仙霞关顶上却看似一个人也没有,死寂的对峙。清军发起了总攻,一队轻骑兵先出,数骑并行,踏着浙闽古道向关门掠过来。前面十多骑在离关门还有一箭之地时,突然连人带马掉入陷坑。克咸他们之前在陷坑里密密竖了矛头、利刃,这一掉下,即便不死,也不可能再有余力作战了。可惜古道狭窄,敌人队列亦很窄,杀伤力有限罢了。骑兵队列稍滞,立即向两旁闪开,后面有一组骑兵扛着长长的云梯和木板冲出来,到了陷坑前翻身下马,也不管陷在陷坑里的同袍,将云梯架在坑上,横向铺上木板,后面的骑兵便能通过了,但势头已减。走不远,前面骑兵又掉入陷坑,这次他们有了经验,迅速架好云梯和木板,鱼贯通过,势头更缓了。

关顶看似没有人。清军主将在关下犹豫了片刻便下令攻城。于是先头队兵士开始架云梯,大队人马弓箭上弦,向着空无一人的关顶严阵以待。待他们架好云梯、最前面的士兵几乎快要爬上关顶时,礌石和滚木突然如潮水般从关顶泻下来,云梯上的士兵被裹挟着滚落下地,非死即伤。清军大部队被逼着退了数丈,礌石、滚木才停下来。手持弓箭的清军将士在马上极力仰望,关顶还是没有一个人,刚才那阵木石雨竟有如天降。清军大概是恐惧了,主将下令撤兵,兵士迅速回撤。这时背后突然杀声震天,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箭雨,明军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关顶,弓箭手箭矢连发射向清军,清军迅速分层,走在最后面的掉转头用盾牌、刀剑格挡,紧贴着的一层向关顶射箭反击,但毕竟不占地利,很难射到城垛后的明军,只能虚张声势而已。有不少清军中箭滚落下马,被自己的人马踩死,但大部队在掩护下飞快后撤,很快就撤得远了。我军也并未打算追出关去,待清军去得远了,打开关门清理敌尸、俘虏伤员而已。

初次交锋,我军小胜,歼敌近百。是夜郑将军与杨巡抚吩咐各处严加防范,并不敢掉以轻心。杨大人与克咸在营中置下酒菜对饮,庆贺初战告捷。杨巡抚微醺道:“只要清军一日不出动红夷大炮,仙霞关天险我们便能守得一日。若是动了大炮,五道关门也够他们攻一阵的,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他们血流成河才是。”克咸亦笑道:“虽无成功之把握,确有成仁之决心。”是夜中天月明,表里澄澈,远处青黛色群山巍峨迤逦,我与婉容、玉耶在屏风后听了,都默默无语,心下悲慨。

次日,清军仍是在二里外安营扎寨,并不急着进攻,却派了几名将士来关外骂阵。只听他们大声说的是:郑鸿逵、杨文骢,今天下已属我大清,尔等逆天悖运,负隅顽抗,做困兽之斗,实非明智之举。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相时投诚的,大清许你们封妻荫子、富贵绵长;顽抗到底的,袁崇焕、史可法便是你们的下场……”克咸正陪着杨巡抚巡关,听了这番混账话,克咸犹可忍耐,杨大人早已悲愤填膺,弯弓搭箭就朝中间那个将士模样的人射去,那人应声落马。杨大人怒道:“回去告诉博洛,杨某人只可杀,不可降。要取仙霞关就得拿命来换,舍此别无他途。”

见主官落马,旁边几个清兵立刻噤声,跳下马背将人抬起,又翻身上马一阵风似的逃了。回到营房,克咸告诉我:“杨兄生平最敬袁公、史公,尤其一提起袁公因他们离间被先帝冤死就悲愤难抑。偏偏今天他们犯了他的大忌,便顾不得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了。”

第二天,有探马来报:骂阵被杀之人是博洛的胞弟,抬回清营后已不治身亡。博洛发誓要为弟弟报仇,血洗仙霞关,活捉杨文骢。杨大人听了抚须大笑道:“我等他来活捉。”接下来的几天,清军按兵不动,连骂阵的也不曾再来。杨大人与克咸商议,很可能是清军前面吃了小亏,去请援兵或者就是去调红夷大炮了,于是又加强了关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