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户到官宦之家

第二节 从商户到官宦之家

相比较而言,陈训正对于提升官桥陈氏族资门望的贡献,显然远在其祖、乃叔之上。九岁丧父的他,在光绪十二年乃祖陈士芳去世之时,因为种种关系而不得不弃贾业儒。[16]此后,陈训正一面学为举业,并在光绪二十八年(1902)考中举人,[17]一面又主要通过办报,大力倡导“新学”:

宁波人在上海出版之刊物,最早的……要算一九〇三年出版的《宁波白话报》……办《宁波白话报》的目标,不外输进簇新的文化到宁波,替家乡开开风气。主编就是那位陈屺怀先生(布雷先生的哥哥),内容虽然近乎改良主义,可是文字运用明白浅显的白话,对于旧礼教、旧习惯,却肯用力抨击,仔细想来,不仅在宁波文化中是报界先进,就是在中国文化史上,也是难能可贵的一页。[18]

也因此,陈训正在甬沪两地声名鹊起,始则与鄞县人张美翊一道,成为新任宁波知府喻兆蕃(1862—1920)厉行新式教育的左膀右臂,[19]进而在宣统元年(1909)当选为浙江省咨议局议员。[20]

由于在1910年4月慈溪毁学事件中处理不当,[21]陈训正于该年夏季赴沪主管由汤寿潜等人创办的《天铎报》。[22]主管《天铎报》的这一经历,虽历时不过数月(自夏至次年春),却因为他在此期间加入了同盟会,[23]这就既使得陈训正完成了从清末举人到革命斗士的角色转换,更进一步助长了其从政意愿。

正因为从政意愿如此强烈,以至于无论是1911年夏“国民尚武会宁波分会”的筹组,抑或1911年8月同盟会宁波支部的成立,均可见陈训正活跃的身影,并最终以同盟会宁波支部副会长兼宁波保安会副会长的双重身份,全程参与了辛亥宁波光复之役。[24]

然而,陈训正虽是辛亥宁波光复的主要功臣,彼时又有强烈的从政意愿,却在革命同志的排挤下,旋即从宁波军政分府成立时的财政部长降为参议员,[25]随后又被迫辞职。此即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所讳称的“既光复,组成宁波军政分府,被推主财政,辞未受,分府成立后,为参议,旋即谢去”。于是此后,陈训正不得不重操旧业,或留甬从教,或赴沪办报(详参表2-1),但因时局持续动荡不安且其自身又严重缺乏组织管理能力,这就使得他所从事的这两项事业,要么半途而废,要么举步维艰;其显著例证,便是旧宁属县立甲种工业学校(原宁波公立中等工业学校)在他任职校长期间(1913.8—1927.7)财务每况愈下,甚至一度恶化到难以为继,只好拜托浙江省议员张原炜(1880—1950)提议改归省立。

表2-1 1911—1923年陈训正在沪甬教坛、报界的主要活动

查宁属工校成立于民国元年……每年不敷六千余元……至民国六年,陈校长……不得已将该校所管有慈北沙田呈案变价清偿……现在积负过多,无从筹措,最后办法,惟有将该校停办。当此工战时代,各处方提倡工业……有此良好已成之学校,坐令以款绌停办,讵不可惜?为此,援据本会暂行法第二十五条提出议案,拟将宁属工校改归省立,由教厅派员接收,并附《预算表》一份。是否可行,惟希公决。[26]

诸如此类的挫折,不但打击了陈训正的从政意愿,而且连带影响到他的经济收入,故而在其传世诗文中,间或可见陈训正对彼时困苦生活的叙述。如其诗《雷儿留学日本,书来索钱,无以应,赋此答之》云:

昨夜愁中梦阿雷,今朝书到索钱来。相须太切难为应,觅寄无由勿遽催。且了残寒收岁事,拚携新债上春台。长安已觉居非易,况汝飘蘦隔海隈。[27]

经济上的拮据,使陈训正的文学创作重心发生了从偏好写诗到勉力作文的转移,[28]也使“卖文求活,蕉萃生涯”[29]成为他在民国前十余年间的生活常态。

那些为“求活”而所“卖”之文,固然多系应酬之作,却也不乏观点新颖、论证有力的佳构。譬如为恭祝陈蓉馆(1874—1932)五十大寿而作于1923年6月的《仓基宗人蓉老五十生日赠言》,[30]就明确指出了五口通商以来儒商合流的趋向及商人构成的变化:

吾国自古重农抑末,风教所渐,人心向之,……于是市井中遂少诗书之泽,而其业益下矣。自粥爵令开,高赀者进,贾人始得以金力要荣典。海通以来,欧人用商业经营东方,儒服之徒,……则不得不援引向之所谓孅业、所谓末作者,以收指臂之效。彼儒者亦既知市井中有人材,不可轻以视,于是始稍稍习其人,效其所为,久且合于污而与之化矣。[31]

也正主要通过撰写诸如此类的众多应酬之作,陈训正在宁波本地和旅沪甬人中备受瞩目,既被宁波旅沪学会、定海旅沪同乡会分别聘为《宁波杂志》“诗文”栏目编辑和《定海县志》主纂,[32]又得以结识会稽道尹刘邦骥(1868—1930)、工商巨子秦润卿(1877—1966)、钟表大王孙梅堂(1884—1959)、骈文大师李审言(1859—1931)、词学大家朱孝臧(1857—1931)等各色社会名流,[33]甚至于连蒋介石也曾使之协办文案,并因此而有1926年底《赠虞君洽卿叙》之作:

吾国自白门议约、五步通市以还,……上海遂以弊难散邑,一跻而为东南菁华萃蔚之区。……壬寅之岁,西力东渐,……互市之场,隐然见戈矛若在在有大敌劲雠憯而来者,迄于今,且八十有五年矣!……虞君行业沪上,自童习至老成,四十余年,辄能察时观变,巩护我国金权、物权以与侨民争贸易之几。尝曰:“为国家争体制,为吾民争生存,吾虽微,庸让乎人哉!”余高虞君言,伟其为人之能转移国俗于其六十之生也,叙以贻之,既诵其往,将复以勖其继云。[34]

该文貌似纯粹表彰虞洽卿(1867—1945)的商战之功,如若通盘考虑虞洽卿在上海滩和江浙财阀中的身份地位,以及1926年底蒋介石率师北伐至南昌后的全国政治形势,当不难推知此文的作旨在于拉拢蒋、虞。也因此,在“四一二”政变后不久,陈训正就令人意外但又顺理成章地升为浙江省务委员会委员,[35]尔后在1927年11月—1928年10月和1930年12月—1931年4月两度就职杭州市市长,[36]至1931年6月又转任国民政府文官处参事。[37]

据赵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杭州市市长》考察,陈训正不但行政作风偏于保守,而且任人唯亲:

杭州市政府于1927年国民革命军光复杭州后建立,……首任市长邵元冲,……同年十一月,邵元冲另有重用去职,继任陈屺怀也以省府常务委员的名义,兼任杭州市市长。……陈是个保守派的人,他接事后常对人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陈是慈溪人,起用了许多同乡人(宁波府属各县,如秘书主任方聘三、社会科长吴□等)。一些杭州人讥讽说:“杭州市政府变成宁波市政府了。”

赵氏此说容有夸张,却也并非不根之谈,彼时因“沾上赤化嫌疑”而无法再在上海立足的沙孟海,就曾通过陈训正的介绍,于1928年2月“到杭州浙江省政府秘书处第二科任科员”。[38]当此之际,虽未见有陈训正提携族人的相关记载,但官桥陈氏至此已然成长为官宦之家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已从1886年陈士芳卒时陈依仁、陈训正的“叔侄茕茕,相依为命”,[39]扩展成为陈训正、陈布雷(其实只是名义上过继给其二房陈依宝)、陈训慈三房并存的大家族(详参表2-2)。

表2-2 官桥陈氏世系

续 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