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正方志编纂思想的渐趋完善及其成因

第二节 陈训正方志编纂思想的渐趋完善及其成因

大概就在致信余岩的同时或稍后,陈训正又将《定海县志·例目》邮示其堂弟陈训慈的业师柳诒徵(1880—1956),随即得到柳氏令人讶异的推崇:

列志十六,分目七十,表纪传录,若网在纲,大氐袭故者十之二,创制者十之八。……盖虽区区一地之志,驭以龙门、夹漈之识,且究极其所未备,诒征读之,叹观止矣。……斯志特崇民质,旁行斜上,义据通深,摅词述事,兼以笃雅,盖所谓损益得中、质文交胜者也。世有君子,当就是求史裁矣。甲子夏六月,丹徒柳诒徵。[25]

柳先生对《定海县志》的推崇,是否有助于平息“彼中人士”的质疑,因史载阙如而不得其详,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基本上框定了此后对《定海县志》的评判基调,例如黄侃在作于民国二十年(1931)九月的《陈玄婴先生六十寿序》中,不但断言《定海县志》是一部足以傲视群志且又贻范将来的杰作,更认定陈训正是重修清代国史的合适人选,《玄婴诗辑》录其词曰:

数年前,侃始得读先生所撰《定海县志》,观其编制条例,迥异于向来郡书、地里之为。……盖昔之方志,畸于考古,而此则重于合今;昔之方志,质者则类似簿书,文者又模袭史传,此志详胪表谱,位置有方,综叙事实,不华不俚;昔之方志,无过乡闾之旧闻,此志则推明民生之利害,使域中千余县皆放此而为之,不特一革乡志、国史之体制,实即吾华国民史之长编。……《清史稿》初出时,偶获流览,颇病其局守旧规而不知变,于清室非信史,于新国为谤书,诚欲考知此二百余里年之事迹,将茫乎无所依准,国家果思垂不刊之文于后,自非征集备三长者以从事,则必无以易前之失。

即便是那位《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刊》编辑,虽对《定海县志》的内部结构有所异议,却也仍以正面评价为主:

全志于列表一道,可谓畅乎其用,惟偏重太过。于《人物》不免阙略,于《列女》亦列表不立传,……然节烈事迹,倘能择尤纪载,要足以存信史而昭激劝,似未可以概从简渻也。至于谊例之精要,载笔之简洁,要足为后来方志学家之楷模。[26]

与此同时,柳诒徵对《定海县志》的推崇,不但激发了陈训正进一步探求方志编辑理论的热情,而且使得他在短期内成为远近闻名的方志专家。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陈氏于民国十五年(1926)六月接受掖县县长应季审的邀请,负责续编掖县的地方志,[27]尔后又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一月被聘为《鄞县通志》的总纂。[28]

民国十七年(1928)元月,陈训正纂成《掖县新志》20卷。这部方志虽然早在1932年就已被毁于韩复榘与刘珍年这两大地方军阀的武装冲突时,[29]但从残存至今的《掖县志例目草创》来看,仍不难发现它所运用的编纂原则与陈氏当年撰述《定海县志》时的主张已有所差异。这类差异,一则表现为:陈训正在编纂《掖县新志》时,虽仍大力倡导“会通、趋新、质实”,却已不甚讲求“简略”:

方志之作,以表著地方文物嬗进之迹为先务。改国以还,运殊风变,纪载之道,古不如今,虽章实斋、恽子居复生,不至墨守其义例,势有然矣。民国十余年来,新修县志不下八十余种,然皆例目乖舛,不合于时,无足依据。惟宝山县钱《志》,稍参新例,拙著《定海县志》,更引其绪而广之,穷古往今来之蕃变以会其通,推天行人事之奥衍以治其究,体裁节目,断然创始,要能自成其义例。

二则表现为:在谋篇布局上,陈训正虽仍乐意选用当地新修方志体例,但已更倾向于独立构思,最终在兼取新旧方志“义例”的基础上,将《掖县新志》的内部结构分为《方舆》《政教》《食货》《人物》《艺文》五门,并殿以《文献汇述》:

近见《泰安新志·编辑则例》,定为《舆地》《政教》《人物》《艺文》四门,四门中分类别目,要而不烦,洵足示民国县志之范,宜援用之,以为本纂之根据。更参用《定海志》例,增《食货》一门,凡关于人民资生事项之统计,皆入之。要之,编纂大意,务求质实有用、取征后来,叛古之诮,所不辞也。又案《人物》《艺文》两志,指在阐扬,似以博取为当,然为义例所拘,往往不能尽辞。兹别辟《文献汇述》一门,附于志余,亦实斋义例所许也。全志都为五门,其节目条附于后,俾采访有所持循云。[30]

三则表现为:开始真正重视实地调查、采访,并为此在1926年6月和9月先后两度北上,辗转奔波于青岛、掖县等地收集史料,因此留下了《旅次青岛》《掖城怀古》等23首记游诗、词。[31]

假如说《掖县新志》的纂成标志着陈训正方志编纂思想的成形,那么,《鄞县通志草创例目》的问世,则就意味着陈氏方志编纂思想的基本定型:①继《掖县新志》五志并列之后,陈训正又将《鄞县通志》的内部结构扩展为“分之则通古今,合之则通人物”[32]的六志,这一谋篇布局及其单独成编、随编随印的处置方式,应他是精深评估时局后所采取的未雨绸缪之策:

陈训正知此巨著殆非战事爆发以前所能结束,于是商同马瀛,将《鄞志》区为《舆地》《政教》《博物》《文献》《食货》《工程》六志,各自为书,各有起讫,各载序目,使一志编成,急付剞劂,庶不致全功尽废。故《鄞志》体裁,又属新创,不特非寻常县志所可比拟,亦与《定海》《掖县》两志有出入也。[33]

②基于对“方志之作,与时俱进,无义例可守,且各县地方性未必尽同,人民特殊风趋,今昔迁嬗,往往而异,故志之体裁节目,当随时地为增损,不能划一”[34]的认知,陈氏既规划创设了《舆地志》“氏族目”、《工程志》等新颖类目,[35]又将旧式的《食货志》改造成为名称不变但内容全新的门类,诸如此类的构思,尽管后来并未为参纂者悉数承用,却也大体上确立了《鄞县通志》的最终样貌(详参表3-4)。③《鄞县通志》所采用的民间集资、集体编纂、分工合作的运作模式和采访调查、测绘考验、整理统计、编目纂辑、排印校勘的工作流程,[36]较诸《定海县志》《掖县新志》,不但规划更细密,而且运转更高效。

表3-4 陈氏规划与《鄞县通志》最终样貌之异同[37]

续 表

续 表

陈训正方志编纂思想的定型,就其成因而论,主要归功于他1927—1931年的从政经历。在此期间,陈氏于1927年4月被任命为浙江省省务委员会委员,[38]继尔在1927年11月—1928年10月和1930年12月—1931年4月间,两度就任杭州市市长,[39]终乃于1931年6月任职国民政府文官处参事。[40]然而,陈氏不但每次任职历时短暂,且其行政作风据说比较保守,也因此备受疵议。尽管如此,这五年的宦海生涯,仍不无积极意义——它既丰富了陈训正的人生阅历,又锻炼了陈氏的组织能力,更使陈训正日益清醒地认识到他的才情其实并不适合为官从政,“自是遂息影湖上,以读书著述自娱”,[41]进而合乎逻辑地将他从官场习得的组织管理经验,运用于对《鄞县通志》的规划和编纂,遂有六志单独成编与随编随印,以及诸如此类的创新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