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课、毁学与陈训正的危机处理

第二节 罢课、毁学与陈训正的危机处理

陈训正不但早就呼吁创办师范学堂,而且时至1907年3月,复又“拟在师范学堂内设一休假讲习所,俾各小学、私塾教员得以于每星期研究教育”。[17]然而,尽管陈氏对师范学堂尤为措意,却也曾因为沟通不力、处置失当,致使个别学生对监院孙圣儒个人的反感,迅速恶化并扩大为全校性的罢课风波,幸得喻兆蕃及时出面调停,这才没有酿成非常之巨祸。对此,《申报》在1907年4月29日、5月3日作有比较详尽的连续报道:

甬郡师范学堂监院孙圣儒,平素与各学生感情极淡,日前又在友人处谈及简易科学生国文程度低浅,事为某学生所闻,颇滋不悦,遂转告同学于本月十二日全体(完全、简易两科共一百二十人)罢课,往诉校长陈训正,请另举监院。校长不允,遂一齐散堂,于十三日各将箱箧等件搬至郑氏宗祠暂寓,一面即电达提学司暨驻日宁波同乡会请为解决。……甬郡师范学堂学生日前与监院冲突,全班散学一节,已纪前报。兹经宁绍台道喻庶三观察亲自莅堂调停后,各学生除请假回家外,均于昨日一律上课矣。[18]

陈训正受此罢课事件之负面影响,不但从1907年8月上旬起不再担任宁波府教育会会长,[19]更因悲愤不能自已而一度病危,以至于同年十月其友陈镜堂(1867—1908)前去探病时,再三敦请他保重身体:

去年当八月,鬼伯入我居。我本幽忧人,生亦何所娱。

此时君哭我,咄嗟我道孤。我生孽未厌,七日复来苏。

苏来报君书,字劣言模胡。模胡不能读,执简长叹吁。

相见十月中,惊我两足枯。形骸虽则具,神色何不腴?

再三相告诫,善宝千金躯。祝胃莫健纳,责杖勿勉趋。

听君诫我语,刻骨苦不殊。岂知我瘳日,君忽离此都。

他乡多厉风,奔走君乃痡。烧肠无弱火,咀髓有沈蛊。

如何半圭药,毕命在须臾。一生复一死,死生真雉卢。

性命为孤注,畴云枭可呼。已矣勿复言,言之增烦纡。[20]

然而,尽管遭遇如此严重的仕途挫折和身心煎熬,陈训正的组织管理能力却并未因此有所长进;随后在处理慈溪毁学事件时的进退失据,[21]即其显著例证。

历史的角度来看,清末“新政”以来宁波境内日趋高涨的改造新式学堂运动,较为明显地呈现出两大特征:①这些新式学堂不是从私塾、书院改建而来,就是利用闲置的庵庙、祠堂兴办而成;②改造、兴办、维系新式学堂的经费主要是由乡绅出面筹捐而来。这两大特征既是官府财政困难、不得不仰仗民间资本的结果,也使得兴学之举在实际运作过程中不但滋生出劣绅借机挪用经费、侵占庙产之类的贪腐行径,而且经常由于信仰冲突、利益争夺而引发民怨、激成事端(详参表5-2)。相比较而言,发生于1910年4月19日至25日的慈溪毁学事件,无疑是其中破坏程度最大、影响最为恶劣的:

宁属慈溪县正始学堂将城内永明寺神像毁弃改设,当时迷信愚民已啧有烦言。本月初十日上午(4.19),有十数社迎神赛会,乡民由乡入城,相约将该学堂捣毁殆尽,且继火付炬,哄聚数万人,蜂拥前往,持械击破门窗,后又以火油备浇教室,加以炮担所用之火药,纵火而焚,一霎时全校房舍悉毁无遗,[22]……十三日(4.22),焚毁讴浦、进修、龙西三校。十五日(4.24),白龙社之大旗会,将鸡山、无择两校先拆后焚。十六日(4.25),龙东、凤山两校亦被捣毁。[23]

就在这场动乱中,陈训正至少犯了两大错误。一是在动乱爆发后不久(约4月26日),贸然认定“致酿此变”的根源在于慈溪县令吴喜孙“纵匪仇学”,[24]并以宁波府教育会会长的名义与宁波地方自治公会会长刘崇照一道,“特电北京同乡京官及抚学宪,请为查究”,[25]这使他公开置身于吴喜孙的对立面,从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后者及其党羽的攻击对象;二是面对吴喜孙及其党羽的肆意诋毁,陈氏一味消极退让,始则于6月11日请辞府教育会会长,继而在7月14日至16日,连续三天在《四明日报》发表“启事”,声明业已辞去府教育会会长及府女学经董诸职,[26]终乃在该年夏季逃离宁波,赴沪主管由汤寿潜等人创办的《天铎报》,[27]也因此受到当时舆论的批评:“慈邑陈绅训正,学行素优,热心公益,为阖郡学界所推重,历任府教育会会长、府女学堂经董。莅事以来,群情翕然。四月间,慈邑毁学事起,陈君身为集矢之的,诽谤之者,无所不至。爰于初五日在府教育会开会,宣告以后学务诸职,概不担任,冀图息肩以杜疑谤。该绅素持清议,不避劳怨,今日之辞,固为明哲见机;虽然,其如宁波社会何?”[28]

表5-2 清末宁波境内的典型毁学事件

续 表

赴沪主持《天铎报》,虽历时不过数月(自宣统二年夏至次年春),却无疑是陈训正人生道路的一大转折;因为在此期间,他不但正式加入了同盟会,[29]而且毅然剪去了辫子,[30]从而完成了从清末举人到革命斗士的角色转换。身份角色的转变,立马扭转了陈训正在慈溪毁学事件中的不利处境,在同年10月19日宁波府教育会第六次周年大会上,既当选为会长,又使大会决定呈请宁波官府查办慈溪毁学事件、重建被毁各校,10月21日《四明日报》刊载《宁郡教育会开第六次大会续志》曰:

兹悉该会于午后续行提议各事件:……(丙)慈溪毁学案善后办法,议由本会公呈府宪,仍请拿办毁学之人,并请筹费建复各校;(丁)选举职员如下:正会长陈训正,副会长励建候,……名誉会计员袁丙熊。及摇铃散会时,已钟鸣五下矣。

而慈溪毁学事件的“反败为胜”又进一步激发了陈训正投身革命的热情,且其从政意愿在辛亥革命前后尤为强烈,其友人虞辉祖在所作《冯君木诗序》中的下列追忆,即其明证:

吾少闻陈、冯之名,后遂相遇,与交密。……吾不善诗,二君喜以诗相视。无邪尝欲有为,乱后意有所不乐,故其诗多幽沈郁宕之音;君木意量翛然,虽居困而有以自得,故其诗有萧旷高寒之韵,要皆吾甬上诗人之绝出者也。[31]

然而,陈氏虽内具强烈的从政意愿,又身为辛亥宁波光复的主要功臣,却在宁波军政分府成立后的短短十余日内,甫被举为财政部部长,旋即降为参议员,[32]随后又被迫辞职;[33]政治身份的这一瞬息转换,既折射出革命党内部争权夺利斗争之激烈,也充分表明陈训正其实并不适合从政。[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