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结语
陈训正生前,先后两次以教育行政管理者的身份涉足新式教育领域。相比较而言,始于1905年初、终于1910年4月的第一次,较诸始于1911年11月底、终于1920年冬的第二次,不但影响更大,而且更成功。
因为种种原因,陈训正在清末民初的教育实践,如今得到全盘肯定,且其教育理念的核心内容也被概括为“重视实用之学”“倡导教育平等”“强调因材施教”。但事实上,总结教学经验、探讨教育理论,并非陈训正日常工作的重心所在。从传世文献的相关记载来看,陈氏对教育理论的深入思考仅有三次,且在时间上呈间歇式分布。第一次是在1898年戊戌变法中,其反思的结果,一则认定废弃八股取士之制乃历史发展的必然归趋,二则认为整个小学教育的核心内容,就是阅读《五经》,用以确立识字为文的根基。第二次是在上海与钟宪鬯等人合作创办《宁波白话报》并担任主编期间(1903年11月—1904年),通过选刊《小学教育问答》《论女人家应该读书的道理》《论实业的教育》等文章,大力呼吁重视女子教育、创办徒弟学堂和实业补习学堂,同时设计出一套比较完整的小学教育方案。第三次是在1924年春应邀为李琯卿《新教育谈》作序时。
由此不难发现,陈训正早年对教育的理论思考,无论是对科举制度的批评,抑或对女子教育、实业教育的倡导,莫不以“改良教学内容”为旨趣,而时至1924年春,“改进教育方式”显然业已取代“改良教学内容”成为陈氏关注的重心。关注重心的这一转移,折射出陈训正对教育的体认确实并未原地踏步;但与此同时,陈氏对传统教育方式的批判和对学校教育功能的评估,无疑有待商榷,至于其将“设计教学”“道尔顿制”等同于“天才教育”的这一论调,更暴露出陈氏当时妄自尊大的不良心态。
他如“母教之不可以忽也”“为教在蒙养,立人必立始”之类的见解,也未必由陈氏本人所首创。然而,尽管其教育理念既不完整、系统又多非原创,但陈训正对近代宁波地方教育的满腔热忱与持久付出,有目共睹,并因此早在1915年7月就已被《申报》誉为“地方志士”,而1934年8月鄞县正始初级中学从宁波中等工业学校独立成校之时,为纪念这位老校长,特定校名为“正始”,同时号召“凡吾工校校友以及正始诸君子均应知此命名意义,时时体会,并应以陈先生之办学精神为精神,以陈先生爱护工校之热心来热心维护工校与正始,使两校校务共同发展”。要言之,教育事业的进步固然需要不断更新教育理论,但评判教育是非得失的标准,归根结底,并不在此而在彼,在于从业者对教育的热爱与付出。古今中外,莫不皆然。
【注释】
[1]《陈布雷回忆录》光绪二十四年条、光绪二十八年条,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14、18页。案,陈训正既是官桥陈氏家族的长房长孙,又曾予陈布雷等人以深刻影响,故被称为大哥。
[2]邬奇峥:《甬人最早的自办报刊——〈宁波白话报〉》,《宁波帮》2013年第4期,第76-77页。据蔡乐苏回忆,《宁波白话报》自1903年11月创刊至1904年6月,共计出过9册(目前仅存第2、5、6册),因未能按时出版,其议论又不大出色,故不得不加以改良(①改旬刊为半月刊;②增广门类,添加教育、实业、格致等方面的内容;③每册篇幅增至40页左右;④装帧改为洋装),但即便如此,该报改良后仍仅出版五期而匆匆停刊。详参丁守和主编:《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1),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31-440页。
[3]陈训正:《堕民(丐户)脱籍始末记》,《鄞县通志》第四《文献志》第四册丁编《故实》,陈训正、马瀛纂,宁波出版社2006年版,第1334-1336页。
[4]谢一彪:《城市贱民——宋代以来江浙沪地区堕民起源述评》,《城市史研究》第32辑,张利民主编,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124-140页。对于堕民阶层所从事的职业及其变化,洪正龙考述甚详,详参其《清代贱民阶层中的江浙堕民研究》,成功大学2004年硕士学位论文,第91-106页。
[5]雍正元年九月丙申条,《大清世宗宪皇帝实录》卷11,华文书局1964年版,第27页。
[6]《食货九·户口丁中》,《清朝通典》卷9,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7]俞婉君:《社会变迁与浙东堕民的解放和消融》,《浙江社会科学》2009年第9期,第71-76页。
[8]陈训正:《堕民(丐户)脱籍始末记》,《鄞县通志》第四《文献志》第四册丁编《故实》,第1336页。
[9]赵志勤:《宁波光复前后的陈屺怀》,《浙江辛亥革命回忆录续辑》,浙江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107页。
[10]林端辅口述:《宁波光复亲历记》,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编《辛亥革命宁波资料选辑》,何雨馨整理,宁波出版社2011年版,第7页。
[11]《鄞县通志》第二《政教志》第四册庚编上《教育一》,第767页。
[12]陈训正:《哭萍乡·叙》,《秋岸集》,《天婴室丛稿》第1辑(5),第237-238页。
[13]《鄞县通志》第二《政教志》第五册庚编下《教育三》,第1074页。张美翊、陈训正的这一建议,虽从一开始就得到喻兆蕃的批准,但此后,不仅“各绅士俱不以此举为然”,更有人直接上门找喻知府“共相辩驳,坚欲改废是议”,这就使得喻氏一度“甚属为难,不知究竟作何办理”(《申报》1905年10月13日《阻挠改设学堂》),宁波府师范学堂的建成过程也因此变得相当曲折,直到1906年6月13日才得以正式开学(《申报》1906年6月21日《师范学堂开校》)。其余波所及,便是鄮山书院唯恐亦被改建为师范学堂,始则“迭次具禀力阻”,终乃改作高等小学堂(《申报》1905年12月12日《鄮山书院改设学堂》)。
[14]《禀请将尼庵拨充教育会经费》,《申报影印本》1906年8月21日,第84册,第505页。
[15]《尼庵改作女学》,《申报影印本》1906年9月6日,第84册,第663页。
[16]据说该校乃浙江省内首所师范学堂,比杭州女子师范学堂、浙江两级师范学堂分别早一年和三年。详参胡审严:《清末民初宁波的职业学校》,《宁波文史资料》1990年第8辑,第55页。此外,尽管从全省范围来看,宁波府女学堂的创建并不算早,却也时在1907年3月8日学部颁行《女子小学堂章程》之前。
[17]《添设休假讲习所》,《申报影印本》1907年3月24日,第87册,第249页。据江淑文考察,讲习所不但仅招毕业于传习所的在职小学教师,而且偏重教学技巧的训练,详参其《清末民初小学教师专业化的研究——1903-1927年》,东海大学1989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7页。
[18]《纪师范学堂冲突详情》,《申报影印本》1907年4月29日、《师范生照常上课》1907年5月3日,第87册、第686页,第88册、第34页。
[19]案,《申报》1907年8月7日《公举教育会长》云:“甬郡教育会长陈君训正,现因有事往汉告退,日前由学界中人在高等学堂开会投票公举,闻得占多数票者系盛绅炳纬,遂即举为会长云。”
[20]陈训正:《哭剡山》(五之二),《无邪诗存》,《天婴室丛稿》(1),第12页。
[21]自1908年7月11日喻兆蕃再任宁绍台道后,陈训正重又跻身地方文化名流行列,在7月13日召开的宁波府教育会第四次大会中,当选为宁波府教育会评议员,同时被聘为女子学堂的监督。事详《府教育会开会详纪》,《申报影印本》1908年7月15日,第95册,第198页。
[22]《慈溪毁学之原因》,《申报影印本》1910年4月27日,第105册,第918页。
[23]《慈溪》,《申报影印本》1910年5月1日,第106册,第5页。
[24]《慈溪毁学之原因》,《申报影印本》1910年4月27日,第105册,第918页。
[25]《浙省乱耗汇纪》,《申报影印本》1910年4月30日,第105册,第965页。
[26]其中,《四明日报》1910年7月14日《陈训正启示》云:“训正憨直性成,不能委屈恭顺,迎合社会心理,徒以诸公谬举,忝长府教育会四年于兹,于吾郡学务,未见增进,而媢嫉之徒,所在皆是,至被迭控彻查在案。训正自被控后,即谢绝沪上诸执事,驰回故乡,静候诸父老处置。至所有府教育会会长及府女学经董各名誉职,已于本月初五日在府教育会例会时,发表意见,概行辞绝矣。此启。”
[27]沙文若:《陈屺怀先生行状》,《晚山人集》附录,陈训慈整理,1985年抄本。
[28]《明哲见机》,《四明日报》,1910年6月9日。
[29]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附录,陈训慈整理印行,1985年抄本。而沙文若《陈屺怀先生行状》,则以为时在1908年。
[30]陈训正在《告发》《荐发》两诗的序言中自称:“庚戌十一月十一日(1910年12月12日),余将去发,……不可无辞,爰赋诗以告之。……余既告发,明日同郡赵八、湖州戴季为余落之。越三日,复成《荐发》辞。”详参《无邪诗旁篇》,《天婴室丛稿》(2),第61-62页。
[31]虞辉祖:《冯君木诗序》,《寒庄文编》卷1,冯君木编,1921年铅印本。
[32]《宁波光复记》,《申报影印本》1911年11月8日、《甬军政府选举职员》1911年11月20日,第115册,第116、290页。
[33]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附录。
[34]陈训正之所以能在1927年国民政府成立后,历任浙江省府委员兼杭州市市长、浙江省临时参议会议长等职务,实有赖于其堂弟陈布雷的眷顾,而非其政干吏能使然。
[35]方子长:《陈谦夫与宁波的教育卫生事业》,《宁波文史资料》第8辑,第16页。
[36]在《追悼叔申(其四)》诗中(载《无邪诗存》,《天婴室丛稿》(1)),陈氏曾述及其离甬赴沪之因及客居上海之时长:“乡国不能容,流落海之涘。……蛩蛩一年余,吾复为人弃。橐笔亡所用,归来课儿子。”
[37]《塔楼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1),1934年铅印本。
[38]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附录。
[39]《鄞县通志》第二《政教志》第五册庚编下《教育(三)》,第1083-1089页。
[40]案,宁波《东南商报》2005年1月10日所刊张介纯《一张罕见的民国地契》云:“浙江旧宁属县立甲种工业学校校长陈训正,今因本校经费支拙,于民国六年九月二十三日呈奉会稽道尹,转奉省长公署第一二八六号指令,准将民国元年六邑公会议决拨与本校管有旧月湖书院遗产沙地作为壹万伍仟元交价出卖,移充校费在案。……中人:李镜第、赵家荪、费绍冠、冯良翰、郁桂芳、张原炜。”
[41]《鄞县通志》第四《文献志》第二册甲编中人物类表第八附录《方外纪略·寂定》,第620页。
[42]显宗:《回忆宁波佛教孤儿院》,《宁波文史资料存稿选编》,《宁波文史资料》第22辑,2001年12月发行,第218-231页。
[43]张伟主编:《浙东文化研究》(第1辑),浙江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347-349页。
[44]陈训正:《秦润卿索赠,为赋〈绵历篇〉三十四韵》,《无邪诗存》,《天婴室丛稿》(1),第54页。此诗乃应秦润卿(1877—1966)之请,为其母七十寿诞而作,其重心却是交代秦氏创办普迪学校的缘起。考《申报》1922年5月13日《慈溪普迪学校之成绩》云:“慈溪县私立普迪国民学校,为秦君润卿、李君寿山、王君荣卿等所筹设。成立于民国五年,迄今已六载,举行毕业四次。”据此,可以确定此诗作于1916年。
[45]陈训正:《书张葑里〈徐母寿叙〉后》,《庸海二集》,《天婴室丛稿》(8),第353页。
[46]张美翊:《菉绮阁课徒书札·致朱百行79》,樊英民整理,《新美域》2008年第2期。尔后,张美翊在作于1923年的《恭颂诰封恭人王母邱太恭人六秩寿序》中,再次强调了“女教”的重要性:“吾乡礼仪之邦,世家之族,所以保世滋大者,必先有贤母而后有令子。”详参其《张蹇叟先生文稿》,宁波天一阁藏本。
[47]镇海人李琯卿被认为是“五四运动”后宁波小学教育界的革新派旗手,例如刊于1940年《上海宁波公报》的曹三《宁波小学教师的变动》就曾提到:“‘五四’以后,全国的教育宗旨革新了,课本也有迎合时代潮流的意味,冬烘头脑的老学究落了伍,青年们为着生活为着社会,打起精神来研究教育,负教育救国的使命,小学教育于是活跃起来。宁波因有李琯卿、林黎叔等在主持,更有革新的趋势。”
[48]《庸海二集》,《天婴室丛稿》(8),第337-339页。
[49]《庸海集》,《天婴室丛稿》第1辑(7),第293-295页。
[50]在汲取“西学”养分之初,陈氏一度表现出唾弃传统文化的决绝,遂有对旧礼教的猛烈抨击和对白话文的大力倡导:“宁波人在上海出版之刊物,最早的就我所知,要算一九〇(五)(三)年出版的《宁波白话报》。……主编就是那位陈屺怀先生(布雷先生的哥哥),内容虽然近乎改良主义,可是文字运用明白浅显的白话(要知那时胡适、陈独秀等还不曾提倡白话文学),对于旧礼教、旧习惯,却肯用力抨击,仔细想来,不仅在宁波文化中是报界先进,就是在中国文化史上,也是难能可贵的一页。”详参五长:《从〈宁波白话报〉谈到本报》,原刊《宁波人周刊》,今可见前揭《近现代报刊上的宁波》,第496-49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