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余 论

第四节 余 论

近来有研究指出,宁波地域早在宋代,不但其“最基本和最重要的单位是家庭而非家族”,[46]而且“个人的盛衰影响家族,个人兴则家族亦盛,个人衰则家族亦败”。[47]清末以来官桥陈氏的演进轨迹,也较为明显地呈现出这两个特征。事实上,该家族早在陈士芳健在之时就已分家析产,而且主要因为分产不均的关系,使得孟房与仲季房的贫富差距相当明显,一面是孟房的陈训正,迫于生计而不得不终年撰写“谄生谀死”之文;[48]另一面则是仲季两房的掌舵者陈布雷,斥资购买股票以期获利,结果却损失惨重:

自去年以来,所谓“信”“交”事业,纷纷兴起,有如疯狂,至本年乃均牵累倒闭。余家向民新银行入股最多,计季房七千五百元,仲房五千元(现金不敷,有半数以抵押借款充之),至是民新银行亦被牵累停业,而余个人所购入神州公司及中国商业公司股票,亦一文不值,综计结果,季房部分损失现金五千元,两家实际亏负达一万七八千金,余个人经济濒于破产,而欠人之款尚在八千金左右,诸弟均幼,宜由余负其责,乃约友好集一钱会(分十会,每年还一会)得五千金,出售仲房在二六市之田产四十亩得二千六百金,始获清偿。初意原期稍获盈利以为诸弟及子女教养婚嫁之资,乃不谙商业,获此结果,然仲房尚余田产百亩,大部分尚幸保全,此心亦无所忧戚。独念先君遗赀,耗损至此,对诸弟殊无以交代耳。[49]

与此同时,清末以来官桥陈氏的成长史,归根结底就是陈士芳、陈训正、陈布雷三人前赴后继的个人奋斗史,其中又以陈训正贡献最大。

陈训正对官桥陈氏家族史的贡献,不仅仅表现为他在清末民初倡导新学、投身教育、参与革命、编纂方志,提升了陈氏的社会声望,促成了陈氏门风的转向,更主要地表现为摒弃前嫌,促进家族团结,进而牵附宗祖、编造官桥陈氏的光荣历史。考《陈训正学述》云:

曾祖考以贸茶起家,欲府君世其业,议令入宁波某钱肆为徒,已成约矣,而曾祖考又弃养,某肆遽爽前约。时先三叔祖考依仁公甫弱冠,府君才十五龄耳。……依仁公卒以家事琐屑自任,而命府君专心读书[50]

这段追述,既是陈训正不得不弃商业儒的明证,也正是陈依仁独自把持族产的旁证。[51]然而,对于乃叔的贪财之举,陈训正非但未尝公开表示异议,转而着力密切与陈依仁一家来往,或以栽培陈布雷为己任,[52]或亲赴陈训懋(1892—1908)墓地赋诗哀悼,[53]其“友于群从,无异手足”的结果,便是“诸季敬之,亦若长兄”,以至于“一门以内,怡怡如也”。[54]

如若回望官桥陈氏家族的演进轨迹,基本上可以1905年清廷废除科举制度为界,将之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在此之前,一言以蔽之,就是陈氏发家致富后急于购置田地,努力转型为士人之家;而在科举竞选制被废后,缺乏家世背景和政治依托的陈训正、陈布雷,不约而同地选择依附于蒋介石,不但陈布雷终年为蒋氏主管文书工作,即便是陈训正,也曾为配合蒋氏强化其个人集权的迫切需要而着力编纂《国民革命军战史初稿》,兄弟俩无论角色、身份抑或地位、作用,实际上都与南朝“恩倖”别无二致,官桥陈氏也因此得以进一步提升其族资门望而成为海内望族。

【注释】

[1]戴光中:《陈氏兄弟  各有千秋——陈训正、陈布雷和陈训慈》,《文化群星——近现代宁波文化精英》,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40-67页。徐鸿钧:《陈屺怀的教育思想与实践初探》,《国家教育行政学院学报》2005年第11期,第80-83页。沈松平:《陈训正评传》,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王泰栋:《陈布雷大传》,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吴忠良:《经世一书生——陈训慈传》,杭州出版社2009年版。

[2]《眭弘传》,颜师古注,《汉书》卷75,中华书局1962年点校本,第3153页。

[3]《虞玩之传》,《南齐书》,卷34,中华书局1972年点校本,第609页。

[4](唐)刘知几撰:《序传》,《史通通释》,卷9,(清)浦起龙释,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258页。

[5]慈溪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宁波市江北区文物管理委员会:《慈溪碑碣墓志汇编·清代民国卷》,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543页。

[6]冯幵:《陈府君墓表》,《回风堂诗文集》卷3,中华书局1941年排印本。又,张原炜《陈无邪墓志铭》虽亦谓陈麃、陈士芳、陈懿宝乃陈训正曾祖、祖、父,但未曾提及陈大榜。

[7]陈训正:《塔楼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1),1934年铅印本。

[8]陈建风、陈建斗、陈建尾:《陈训正行述》,可见《民国人物碑传集》卷1,卞孝萱、唐文权编著,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22-25页。今戴光中所作《陈氏兄弟  各有千秋——陈训正、陈布雷和陈训慈》,就秉持《陈训正行述》此说,详参宁波市政协文史委员会所编:《文化群星——近现代宁波籍文化精英》,中国文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40页。

[9]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附录,1985年抄本。该文虽定稿于1984年,其初稿却作于1943年11月26日重庆各界召开追悼陈训正大会前夕。

[10]程沧波:《陈训悆先生家传》,《“国史馆”现藏民国人物传记史料汇编》第2辑,1989年,第369页。

[11]陈元:《陈屺怀与陈布雷兄弟》,《档案春秋》2008年第9期,第20-23页。案,陈元乃陈建风之孙。

[12]考《塔楼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1)所载《先妣讣状》云:“先妣氏顾,为同县凤山处士鸣琴先生之女。年二十一,归我先公,又十六年而先公殁。……母生故清道光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二日(1847-12-9),卒民国十五年夏朔二月初一日(1926-3-14),春秋八十。”兹据其父母成婚之年〔同治七年(1868)〕加以推断。又,此“十六年而先公殁”,当改作“十二年而先公殁”。

[13](清)杨鲁曾:《官桥陈氏族义田会记》,《光绪慈溪县志》卷五《建置四·善举》,冯可镛修,杨泰亨纂:《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35),上海书店1993年版,第132页下栏、第133页上栏。

[14]《陈布雷回忆录》民国三年条,东方出版社2009年版,第64页。

[15]慈溪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办公室、宁波市江北区文物管理委员会编:《慈溪碑碣墓志汇编》,浙江古籍出版社2017年版,第543页。

[16]陈建风、陈建斗、陈建尾:《陈训正行述》,《民国人物碑传集》卷1,第22页。

[17]张原炜:《陈无邪墓志铭》,《天婴诗辑·续编》附录,陈训慈整理,1988年抄本。

[18]五长:《从〈宁波白话报〉谈到本报》,原刊《宁波人周刊》1946年第18页,今收录于《近现代报刊上的宁波》,宁波出版社2016年版,第496-497页。一九〇三年,原本误作“一九〇五年”,兹据蔡乐苏《宁波白话报》改正。蔡氏《宁波白话报》载《辛亥革命时期期刊介绍》(1),丁守和主编,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431-440页。

[19]陈训正:《哭萍乡·叙》,《秋岸集》,《天婴室丛稿》(5),可见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63辑,文海出版社1972年版,第237-238页。

[20]《各省筹办咨议局·初选举开票(浙江·各属)》,《申报影印本》1909年6月21日,上海书店1983年版,第100册,第739页。

[21]此所谓处理不当,是指陈训正在乱后不久,就贸然认定“致酿此变”的根源在于慈溪县令吴喜孙“纵匪仇学”,进而以宁波府教育会会长的名义,与宁波地方自治公会会长刘崇照联名“特电北京同乡京官及抚学宪,请为查究”,这就自我公开置身于吴喜孙的对立面,从而不可避免地成为后者及其党羽的攻击对象。详参《慈溪毁学之原因》,《申报影印本》1910年4月27日、《浙省乱耗汇纪》1910年4月30日,第105册,第918、965页。

[22]沙文若:《陈屺怀先生行状》,《晚山人集》附录,陈训慈整理,1985年抄本。

[23]陈训慈:《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附录。而沙文若《陈屺怀先生行状》,则以为时在1908年。

[24]陈训正、马瀛纂:《辛亥宁波光复记略》,《鄞县通志》第四《文献志》第四册丁编《故实》,宁波出版社2006年版,第1336-1339页。

[25]《宁波光复记》,《申报影印本》1911年11月8日、《甬军政府选举职员》1911年11月20日,第115册,第116、290页。

[26]《时事公报》1920年11月2日《甲种工业学校改归省立之动议》。此后,省议会在审核时,唯恐“其他私立学校援例陈请”而予以否决(详参《时事公报》1920年12月18日《工校省立案之查报》),而陈训正也就在此际再度离甬赴沪,协助创办《商报》(详参陈训正:《上海商报五周年纪念宣言》,《塔楼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1))。

[27]《无邪诗旁篇》,《天婴室丛稿》(2),第85页。考诗中自注云:“去岁风儿游京师,亦属书乞钱。”且《陈布雷回忆录》又明言其长子陈建风于1913年夏考取北京大学,故可认定此诗作于1914年末。

[28]按,陈训正《天婴诗辑·自序》云:“年十七,始从竹江袁先生受《诗》。……其时,余虽好《诗》而不喜自为诗,间有所感,即目成咏,十八九无题也。及与冯回风、应悔复交,二君以余所作不失风人之旨,每于朋燕中夸张之。人以其信应、冯者信余,余遂以能诗名于时,然余心实恧焉。嗣后饥驱四方,接耳属目者,愤慨益多,又时丁忌眇荒忽之辞,好逞怪诞,不尚声律,誉之者谓为秦汉杂谣歌辞,毁之者则曰索隐行怪,非大方之作,而余于毁誉无所动,称情而出,犹是里讴野唱之流响。”

[29]陈训正:《答李审言先生书》,《庸海集》,《天婴室丛稿》(7),第282页。

[30]按,张美翊《陈蓉馆文学五十寿宴诗序》云:“吾甬仓基陈氏,……三百年来忠孝节义萃于一门,论者数吾乡族望,陈氏其冠冕矣。文学秉承母教,奋起孤童,溺苦于学。……于是挟其算数化学赶至上海,……以此与欧美人相交易,无不获利。……同业者率奉君为志帜。……今岁癸亥六月十八日,为君览揆之辰,海上文社诸君相与为诗,……凡若干篇。邮书抵甬,属为之序,因为述君先世及其生平行事,以告当世知言君子。”详参《近代鄞县史料辑存》,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69-470页。

[31]《庸海集》,《天婴室丛稿》(7),第315-316页。

[32]宁波旅沪学会:《编辑者言》,《宁波杂志》第1卷第1期,1923年5月刊行,可见陈湛绮所编:《民国珍惜短刊断刊·上海卷》卷21,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006年,第10205页;《民国定海县志》卷首“附记”,陈训正等纂修,《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38册,上海书店1993年版,第450页。

[33]分別详参《却金帖》(1917年作,《无邪诗旁篇》《天婴室丛稿》(2),第82页)、《秦润卿索赠,为赋〈绵历篇〉三十四韵》(1916年作,《无邪诗存》《天婴室丛稿》(1),第54-55页)、《贻孙梅堂》(1923年作,《庸海集》《天婴室丛稿》(7),第317-320页)、《答李审言先生书》(1923年作,《庸海集》,《天婴室丛稿》(7),第282-283页)、《末丽词·序》《天婴室丛稿第二辑》(3)。

[34]《塔楼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1)。兹据其“壬寅之岁〔道光二十二年(1842)〕,西力东渐……迄于今,且八十有五年矣”云云,可以确定《赠虞君洽卿叙》大约作于1926年底。

[35]《省务委员会正式成立》,《时事公报》1927年4月22日。

[36]赵晨:《国民党统治时期的杭州市市长》,《杭州文史资料》第5辑,第58-65页。

[37]陈训正:《陈君屺怀事略》,《晚山人集》,陈训慈整理,1985年抄本。

[38]沙茂世编撰:《沙孟海先生年谱》,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年版,第37页。

[39]陈建风、陈建斗、陈建尾:《陈训正行述》,《民国人物碑传集》卷1,第22页。

[40]按,王泰栋《陈布雷大传》云:“笔者又查到陈训正之曾孙陈元《陈屺怀与陈布雷兄弟》一文中提道:‘……在北伐开始前后,蒋介石曾写信,托带口信邀屺怀先生即军旅中协办文案,……但屺怀先生年岁大,不惯军旅生活,本人身体多病,怕不适应,故而谢绝,但介绍自己的从弟陈布雷,以为可任此职,后来有蒋介石邀陈布雷先生去南昌一行。”但查《档案春秋》2008年第9期所刊《陈屺怀与陈布雷兄弟》,文内未见有这段文字。

[41]王泰栋:《陈布雷大传》,团结出版社2006年版,第86页。

[42]陈训正:《圣塘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7),1934年铅印本。

[43]《陈布雷回忆录》民国二十年条,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31-132页。

[44]《陈布雷回忆录》民国二十七年条,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190页。

[45]陈训正:《晚山人集》卷3《哀匡篇》,陈训慈整理,1985年抄本。该文作于1938年7月24日。

[46]柳立言:《科举、人际网络与家族兴衰:以宋代明州为例》,《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10年第11卷。

[47]柳立言:《宋代明州士人家族的形态》,《“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2010年第81本第2分。

[48]陈训正:《庸海集》卷首自序,《天婴室丛稿》(7),第267页。时至1926年5月、9月,年过半百的陈训正,更为养家糊口而先后两次北上,着力编纂《掖县新志》。事详《掖县新志叙目》(《缆石幸草》,《天婴室丛稿第二辑》(9))及(《北迈集》,《天婴室丛稿第二辑》(2))所录诸诗词。

[49]《陈布雷回忆录》民国十一年条,第96-97页。

[50]陈建风、陈建斗、陈建尾:《陈训正行述》,《民国人物碑传集》卷1,第22页。十五龄,原本误作“十三龄”,兹据陈训正生卒年推算并径予改正。

[51]此外,陈依仁之所以将长子陈布雷过继给早已过世的仲兄陈依贵,疑是借此占有仲房应得的那份族产。而且事实上,陈布雷并未出继,《陈布雷回忆录》民国五年条的下列记载,即其明证:“冬,决定为父营葬事,卜地于王家桥北之山麓,取其高旷坚实,且与吾仲父振家公之域相近也。”

[52]按,陈布雷“尝谓髫龄受业,以迄于出外就学,乃至成人,以后作人作事,罔不沐大哥之教诲”。详参《陈布雷回忆录》,东方出版社2010年版,第218页。

[53]陈训正:《怀从弟彦及》,《无邪诗存》,《天婴室丛稿》(1),第18页。

[54]陈建风、陈建斗、陈建尾:《陈训正行述》,《民国人物碑传集》卷1,第2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