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不来”结构主观性语义凸显的表现

(三)“V不来”结构主观性语义凸显的表现

基于前文的讨论和分析可以看出,“V不来”结构的表达带有较为明显的主观性语义。关于语言“主观性”的讨论,学界已有经典的论述:英国著名语言学家约翰·莱昂斯认为语言的主观性是说话人言语时表现出来的“自我”[17];沈家煊认为语言的主观性即是“在话语中多多少少总是含有说话人‘自我’的表现成分”[18]。通过对“V不来”结构的描写和分析,笔者认为本书的研究对象所具有的明显的主观性语义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1.“V不来”结构的低及物性

英国语言学家鲍尔·J·霍伯尔和美国语言学家桑德拉·A·汤普森认为“及物性”描述的是一个行为动作从施事到受事的传递过程,并分解出十个表示及物性特征的基本参数,包括“参与者”“动作性”“体貌”“瞬时性”等方面[19],这些参数都存在高低两极,及物性的高低可以通过其参数特征得到反映,拥有越多的及物性特征,就具有越高的及物性。可用下图来表示:

以本书“V不来”为例:

(68)……他在叙述这故事中不缺少自怨自艾的神气,可是用“追悔”是补不来“过失”的,他到没有话可说,就转到第二家去。(沈从文/《牛》)

(69)集中整治闯红灯,交通文明指数反而下降,“最严”处罚,为何换不来“最好”守法?(《人民日报》2013年6月23日)

(70)“……我们的苏小姐一看,那个含情脉脉呀,我可学不来……”小苏慌了,……(王小波/《黑铁时代》)

例(68)(69)中除了含有“动作性”——“补”(弥补)、“换”(换取)高及物性特征,其余参数(如“参与者”“体貌”“瞬时性”等)均表现为低及物性特征,故两例中的“V不来”结构“补不来”和“换不来”呈现出的及物性程度较低;例(70)中虽除了有表示动作的“学”,还包含“我”([+施事])作为“参与者”出现,但从整个参数表现来看,其及物性程度仍比较低。

通过分析语料,笔者认为“V不来”结构表现出较为明显的低及物性特征,而及物性和主观性之间又存在着一定的相关性,即在主观性较强的表达中,及物性呈现出较低的态势,先试看以下a、b两例:

a.这件事儿肯定办不成。

b.小明用石头砸碎了玻璃。

从主观性的强弱上看,a句的主观性明显强于b句,前者表现的是某人对某事能否办成的判断,是说话人基于自己的认识得出的结论,主观性较强;后者则是对某一事件的描述,并未涉及说话人的立场和态度,主观性较弱。根据霍伯尔和汤普森分解出的及物性特征参数进行考察,a句的及物性程度远低于b句,a句中虽出现“动作性”的动词(“办”),但动作的结果并未使对象(“事情”)产生变化,整个句子表否定意义,及物性程度较低。b句中“参与者”“动作性”“施事性”及“宾语的影响性”等要素均体现出高及物性特征,因而表现出的及物性程度也较高。故a、b两句在主观性和及物性高低上的体现是:

a.这件事儿肯定办不成。                ……主观性较强,及物性较低

b.小明用石头砸碎了玻璃。              ……主观性较弱,及物性较高

可见,主观性和及物性呈现出了一定的相关性,再以本书的“V不来”结构为例:

(71)再多的钱也买不来“本-布恩”这个名字所带来的名望及人们的尊重。(戴维·赫伯特·劳伦斯/《嫉妒》)

例(71)中说话人认为“本-布恩”这个名字的附加值(“名望”“尊重”等)无法用金钱衡量,体现的是说话人自己(对这个名字)的价值判断,带有明显的主观性。又如前文例(68)中的表述(“追悔”是补不来“过失”的),是小说中的“他”认为事后内心的悔恨并不能弥补过去犯下的过错的认识;例(70)中的“我”自认为“学不来”“苏小姐”的“含情脉脉”,亦是说话人在表达自己的主观态度,均带有明显的主观性印记。而“买不来”“补不来”和“学不来”的及物性程度都比较低。可见,低及物性的“V不来”结构和高主观性的表达存在着一定的对应关系。

此外,在语用功能上,“V不来”结构还具有较明显的评判性功能,这也是低及物性表达和高及物性表达之间有所不同的体现:低及物性表达多以说话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提出自己的认识等为主,高及物性表达则以叙述故事的主线为主。笔者认为,“V不来”结构在语境中体现的大多是说话人对说话内容的一种判断和评价,出发点多为说话人自身,是一种低及物性的表达方式。如:

(72)客人都说:“校长来得好,请都请不来呢。”汪先生镇静地问:“李梅亭什么事?”汪太太满脸厌倦不爱听的表情。(钱钟书/《围城》)

(73)图样出得富态,版线刻得活泛,颜色上得亮堂,画缸鱼的人多的是,可这喜庆兴旺的劲儿谁也学不来。(冯骥才/《炮打双灯》)

(74)解放以后,我们过的幸福生活,就是万两黄金也换不来。(《人民日报》1972年3月14日)

例(72)中的“请不来”突出表现的是“客人”对“校长”难请的主观评价;例(73)中的“学不来”表现的是文中说话人认为“这喜庆兴旺的劲儿”谁都难以学会的判断;例(74)中的“换不来”体现的则是说话人对解放后幸福生活的满足,是对自己的生活状态的一种主观感受(评价)。

以上所举的例子均体现了说话人自身对命题的认识和看法,也凸显出了这一结构在语用功能上具有的主观评判性功能,而这一功能也与“V不来”结构具有的低及物性特征存在着关联性。

2.“V不来”结构对非现实句的选择偏好

除了和及物性存在一定的相关性,不同的句子类型,所表现出的主观性强弱程度也不尽相同。由于“V不来”结构本身即表示否定意义,因而只能出现在否定句这类非现实句中。张雪平在《非现实句和现实句的句法差异》一文中定义“非现实”的意义是指说话人认为相关命题所表达的是可能世界中可能发生/存在或假设的事情,因而非现实句并不倾向于单纯客观地描述一个事件,而是通常和说话人对命题的态度、认识、意愿、判断等联系在一起,以本书的“V不来”为例:

(75)我的个性不适合政治,搞权术花样我弄不来,违心之言也说不出口,像李登辉或作家李敖,……(李敖/《快意恩仇录》)

(76)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见了李高成第一句话就这么又哭又嚷地说道,“大伙整天盼呀盼呀,说这么大的公司国家还会不管吗?可盼来盼去,就是盼不来你们,就是盼不来你们呀。……”(张平/《抉择》)

例(75)和例(76)均为否定句,表达的是跟说话人自身相关的立场和感受等,例(75)说的是“我”对“权术花样”的拒绝,表明的是“我”在政治环境中的立场,例(76)表现出的是“老人”对“李高成”的期盼,体现的是“老人”及“大伙”自身的意愿和感受。可见,在句子形式的选择上,“V不来”结构通常进入的是并不单纯描述某一事件的非现实句。

此外,前文笔者论述了“V不来”结构具有的低及物性特征,而这样的特征也使得“V不来”结构无法进入具备典型高及物性特征的“被”字句(如“杯子被打碎了”)当中。例如,下面例子中的“V不来”说法是不成立的:

★ 银行的贷款是被贷不来的。

★ 厂里的工人被雇不来。

因此,由于表主观能性的“V不来”多呈现出说话人自身的态度、认识、评价、判断等等,与非现实句的表达具有一致性,故“V不来”结构的主观性语义也通过选择非现实句这一表达载体得到了凸显。

3.“V不来”结构的口语化风格倾向

“V不来”结构具有较鲜明的口语风格,读起来通俗易懂。在文学作品中常在人物的对话中出现,在作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报刊中也屡见不鲜。如:

(77)杨西良在旁听了,笑着摇手,说:“许历农那样明着干,我们可做不来。”(李敖/《快意恩仇录》)

(78)“字也不认得。”头发染成褐色的女孩说。“是的,一个也认不来。数字么,简单的大体明白,但不会计算。”(村上春树/《海边的卡夫卡》)

(79)他们说:“不吃练功的苦,换不来‘快’字的甜。”终于人人练出了一手好刀法。(《人民日报》1965年4月3日)

以上例句无不体现着文中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或立场,且口语化风格十分明显。笔者认为,“V不来”结构的口语化风格表达正是其主观性语义凸显的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