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城山成汤庙与太行雩祭传统考

二 析城山成汤庙与太行雩祭传统考

中国古代信仰的诸神,列入祀典的,都有各自的神话、传说支撑着,有其本庙和数不清的行祠、俾民贻事及春秋祭奉。成汤就是其中极有影响的一个。他的事迹不止在于殄灭夏桀创建商王朝,还在于开创了民族承传三千年的雩祭传统。宋元以来,在北方旱灾愈来愈频繁严峻的背景下,民众的商汤崇拜终于物化为一个庞大的汤王庙群,分布在山西阳城、晋城、泽州、陵川、高平、长子、武乡、潞城、壶关、沁水、垣曲、闻喜、虞乡、翼城、曲沃、文水、平遥、祁县、太谷及河南省的济源、武陟、修武、沁阳、林县、温县、巩县、偃师等地,而以析城山成汤庙为中心,是因为传说这里才是当年汤王祷雨之处。祭祀的目的性与主神形象的选择性的统一和山川地名本身的历史文化底蕴所引起的认同感、依恋感,使商汤在太行山区成了仅次于玉皇大帝的至尊之神。商汤祷雨传说经过北宋朝廷的认定和宗教化宣传以后,遂给析城山成汤庙罩上了一层荣耀的光环,从而加速了太行雩祭及演剧传统的形成。

析城山成汤庙远景

1 析城山距阳城县西南75里,或曰70里,或曰50里[55]。山高(海拔)1916公尺,周40里,四面陡峻,山顶平坦开阔,俗名圣王坪。其东为底柱山,东南为王屋山,北接仙翁山,西邻盘亭山。《尚书·禹贡》有云:“底柱、析城至于王屋。”[56]析城因是大禹亲践之地,所以在太行山脉的千峰万嶂之中早已大名鼎鼎。因有“山峰四面如城,有东西南北四门分析,故名析城”[57]。元儒吴澄也说:“山高峻,上平坦,四面有门如城,山之得名当以是耳。”(附碑七)明代邑人王玹则以“草木分析,山峰如城”释之[58],也可备一说,因为山顶草颇肥美而无林木,四面山腰却生长着茂密的松林,的确是“草木分析”的。

析城山上传说中的汤王池

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天然牧场。清道光中,平阳营马争牧,前令徐璈恐害民稼,禁之。今天又变成了牧人和牛羊的栖息之地。“山产胭粉花,每仲夏,娇艳非常。又有文石,形具各状,文理细若毫发。”我们去时正值五月,胭粉花每朵五色,遍地皆是,芬芳扑鼻,传为汤王女儿胭粉撒地而生。“山东有龙洞,深不可测,曾有人入其中,行度二三里,闻水声奔激,骇而出。”[59]《泽州府志》载,析城山上“有二泉,不竭,与济渎通。”[60]我们只去过黑龙潭,水极甘冽,沁人心脾,是否通于济水便不得而知了。

不过,就雩祭的意义而言,析城山上最有名气的还是汤池。宋初乐史(930—1007)的《太平寰宇记》,在言及阳城县的析城山时就说:“山领(岭)有汤池,俗传旱祈雨于此。今池四岸生龙须绿草,无林木。”[61]这就将汤王祷雨的桑林,借“俗传”的名义而移到了析城山上。池水系由周围坡上流下来的雨水所积,周长约400公尺,呈向北偏斜略显狭长的牛心形,沙底,有鱼,终年不涸,足够牛羊饮用。

析城山成汤庙正殿

当地百姓称之为娘娘池,是从汤妃沐浴的角度讲的,只是已无人能详其具体传说了。

池的东边就是成汤庙。其始建年代已不可考,然至北宋时就已有之。现存建筑仅一院,皆为清代遗构。庙的后院为牧人所接,生活用。庙院进深17.5公尺,宽16.6公尺。正殿五间,七檩六椽(前四后二),悬山顶,脊施琉璃,正中嵌有“汤帝行宫”琉璃瓦件,余皆筒瓦。行宫是相对于荣河的本庙而言的[62]。廊柱六根,为方形抹角石柱,方磴础,收杀不明显。柱头栱三踩,栌斗出昂,象鼻上卷,耍头三幅云。补间五朵皆三缝,中间一朵出斜栱,耍头俱龙头,口含珠。殿内金柱四根,皆圆木柱,彩绘蟠龙,但门窗、神橱、塑像早已荡然。殿基高0.95公尺,殿身通阔12.5公尺,进深7.1公尺,明间、两次间、两梢间均宽2.5公尺。平柱楹联曰:“桑林祈祷千古共传六事雨,苞蘖尽除万载犹忆一征衣。”概括了汤王一生的伟业和民众的怀念崇敬之情。

析城山成汤庙山门舞楼与戏房

左右角殿各三小间,东西配殿各五间,皆平房,素朴无华,不施斗栱。其嘉庆二十四年(1819)碑中所言“并建西房上下十楹”(附碑七),现只剩下平房五间了。

山门舞楼及左右耳房一高二低,均二层,各三间。中门较宽大,门有铺首衔环,环作鸟状物,门砧是一方形条石。舞楼底层用方石柱,小抹角,束腰方磴础,通高2.65公尺;上层为木柱,高2.75公尺。舞台进深4.25公尺,面宽8.35公尺,其中明间宽3.15公尺,次间宽2.6公尺,台前有矮护栏。院内东南、西南二角各砌有石梯一道,可入耳房,耳房与戏台相通,供艺人化妆使用。

庙内现存碑刻9通,可拓者5方而已。5方之中有2方拓本缺字过多,而无法迻录。

然而,就是这座貌不惊人的小庙,在北宋之时却极尽辉煌。清嘉庆年间仍居道众30名(附碑七)。金末元初的名流李俊民,在其《析城山重修成汤庙记》碑中写道:

殷汤庙在县西南七十五里析城山上。宋熙宁九年河东路旱,委通判王伾亲诣析城山祈祷,即获休应。十年五月,牒封析城山神为诚应侯。政和六年三月,析城殷汤特赐“广渊之庙”为额,诚应侯可特封嘉润公。宣和七年重修庙,本路漕司给系省钱,命官增饰庙像,以称前代帝王之居,而致崇极之意。以其余材完嘉润公祠,合二庙凡二百余楹。大金革命,庙止存九间,共六十椽。大庙壬寅春,因野火所延,存者亦废,民间往往即行宫而祭之。本县行宫存郭内东西街北,右去城门百十余步,左距县衙一里强,至大金壬午,历一百二十八年而毁。邑人王元、武金、王升、张仪、王通、王汉等,虽在扰攘之际,相与鸠工,后起正殿三间,元帅延陵珍补西庑。岁有水旱疾疫,祷无不应,民之戴商,厥惟旧哉!噫!神依于人庙食百世,亦岂有升沉时耶?抑成坏之数,幽显莫能逃耶?何天祸未悔,如此之酷焉!仆重过是邑,王元等托友人燕子和求识其始末,故书以示之。[63]

李俊民字用章,泽州人,少通河南程氏之学。金承安五年(1200)举进士第一,应奉翰林文字。未几,弃官教授乡里,从之者甚盛。金源南迁,隐于嵩山,后复隐于西山。元初世祖在藩邸,以安车召之,延访无虚日。遽乞还山,卒于家。赐谥庄靖先生。有遗集十卷。世祖尝曰:“朕求贤三十年,惟得窦汉卿及李俊民二人。”视之甚高。《元史》卷一百五十八、《山西通志》卷一五五,俱有传[64]。以他的学问和名望,所记析城山成汤庙的历史变迁,必具很高的权威性,所以府县两志的《艺文志》都收录这通碑文。

析城山成汤庙宋徽宗敕封碑

《宋会要辑稿》记云:“析山神祠在泽州阳城县,神宗熙宁十年封诚应侯。”[65]熙宁十年(1077)地理学家乐史去世,他的《寰宇记》在此之前成书,对神宗的敕封当不无影响。而徽宗政和六年(1116)四月的敕书曾勒为壁碑,至今仍奇迹般地安嵌于正殿西墙的内侧,足见李俊民所言不虚。敕书云:

朕天覆万物,忧乐与众,一刑有失,退而自咎。惟春闵雨,穑事是惧,夙兴夜寐,疚然于怀,历走群祀,靡神不举。言念析山,汤尝有祷,斋戒发使,矢于尔神。雨随水至,幽阳滂浃,一洗旱殄,岁用无忧。夫爵以报劳,不以人神为间也,进封尔公,俾民贻事。可特封嘉润公。(附碑二)

宋徽宗崇信道教,喜谈符瑞,优礼百神,每遇水旱便使历走群祀,靡神不举,是个昏庸的皇帝。政和六年的那场春旱,他以为是祷于析城汤庙才雨随水至,岁用无忧的,所以赐额“广渊之庙”,进封山神为公爵。“广渊”一词取自《尚书·微子之命》篇:“乃祖成汤,克齐圣广渊。”[66]是专用于汤王的赞颂语,泽流后世广大深远的意思。宣和七年(1125)在徽宗的关照下,广渊之庙合嘉润公祠扩至200余楹,恢宏而又壮丽,可惜毁于宋金易代之兵燹,又烬于一场野火。后来虽经历代重修,却再也没能恢复昔日的风采。“神宫高踞山顶,风易剥,雨易蚀,不数载而倾圯之患生矣。”(附碑七)自然毁坏频繁,且失去了朝廷和官府的资助,应是它难以再现辉煌的主要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从乐史到宋神宗、宋徽宗,对汤尝有祷于析城的肯定或变相肯定,等于代表当时的学术界和最高权力层,赋予了广渊之庙以太行雩祭中心的特殊地位。从此这座行宫声名鹊起,甚至压倒了成汤在荣河的本庙,在太行雩祭及演剧传统的形成与延续上,起了主导作用。

2 广渊之庙的规模虽然从元代起就已由大变小,但是它的地位和影响却一直未变。原因除了有前代帝王的敕封、进封、赐额以外,真正支撑它的主要还是桑林即析城、析城即桑林的那千百年的“俗传”。

在民间,俗传的能量往往超越信史,并影响信史。即如祷雨传说中的桑林而言,原本并无确指,长期以来令人猜测纷纷。《竹书纪年》卷五:“(成汤)二十四年,大旱,王祷于桑林,雨。”徐立靖笺曰:

又按《左传·昭二十年》:“宋城旧墉,及桑林之门。”《淮南·修务训》:“汤祷于桑山之林。”《国策》张仪说韩王曰:“秦东取成皋、宜阳,则鸿台之宫、桑林之苑非王之有矣。”《吕氏春秋》:“汤祷于桑林之社,而雨大至。”又曰:“立汤后于宋,以奉桑林。”

同卷:“二十五年,作《大濩》乐”徐氏笺云:

笺按《吕氏春秋》曰:“殷汤即位,命伊尹作为《大濩》,歌《晨露》、修《九招》、《六列》。”孔氏曰:“《晨露》、《九招》、《六列》,盖《大濩》之别曲名也。”《左传·襄公十年》:“宋公享晋侯于楚丘,请以《桑林》。”杜注:“《桑林》,殷天子之乐名。”是《大濩》因桑林之祷而作也。熊氏曰:“濩,护也,言汤之宽仁能生民也。”[67]

据此,则桑林既是春秋宋国的城门名,又是战国韩国的苑囿名,还是桑山之林名,里社名,乐曲名。也有语焉不详的,如“以奉桑林”之桑林。此外,《尸子》卷下载:“汤之救旱也,乘素车白马,著布䒫,身婴白茅,以身为牲,祷于桑林之野。”只是这“桑林之野”在哪里[68],仍费猜详。而在阳城,自古以来有条河的名字就叫桑林。《阳城县志》载:

桑林水出析城山东麓。《竹书纪年》:商汤“二十四年,大旱,王祷于桑林”。《穆天子传》:“天子四日休于濩泽。甲寅天子作居范宫,以观桑林者,乃饮于桑林。”桑林之名由来久矣。[69]

惟一不利于这一说法的,是《淮南子》的“桑山之林”说。苑囿、城门既是后出之名,又非祷雨的所在,俱不在话下。而桑林之社、之野,尽可以桑林水的岸畔或主要流经之地予以解释。这一带至今仍名桑林乡,俗传即古之桑林社,社外之地也可称作桑林之野。宽泛地说,就连桑林水发源处析城山,若纳入桑林之野的范围也无大错。至于《桑林》、《大濩》既是“因桑林之祷而作也”,那么与阳城的桑林亦无轩轾。

桑林乡至今还存有汤帝庙,院宽10.55公尺,进深13.9公尺,正殿三间亦六架椽,其平柱楹联曰:“六事祷桑林捍患御灾孕圣德,初征自葛伯安良除暴赖皇猷。”边柱楹联曰:“放夏桀于南巢革命先河推我后,聘阿衡于莘野救民热血迈前王。”也概括了汤王一生的业绩,且自诩为商汤祷雨处。《山西通志》说它“前有潴水,祷旱多应”[70],肯定了它的宗教影响。其正殿和山门戏台,补间铺作均出三踩大斜栱,美观大方。戏台通阔7.85公尺,明间宽3.25公尺,次间宽2.3公尺,进深为5公尺。东西两侧各为五间看楼,保存完好。兹庙之建,显然也有将桑林之祷落到实处的用意。

有趣的是,《山西通志·古迹考一》还有“汤都于亳,疑在垣曲”之说,干脆把成汤拉来,做山西人,并引张象蒲《亳都辨》云:

唐、虞、夏、殷故都皆在平阳境,而旧《志》记殷迁耿不及亳者,未知亳之在垣曲也。垣曲面景山,濒大河,近接葛伯寨,在五代周名亳城县。《汉书音义》称济阴亳县者,济水出济源山,而山在县东也。桐乡在其北即伊尹放太甲处,今闻喜是也。汤陵在其西,历载祀典,今荣河是也。皆距垣不二百里,而汤妃墓庙俱在垣境,其为亳地明矣。[71]

这里无暇辨析此说之真伪。但1985年在垣曲县古城镇发现了一座商代城址,其中一组夯土建筑基址可能是宫殿区。还有一组墓葬,经鉴定与郑州二里冈商城基址的时期相同。“这座城址的年代下限当不晚于商代二里冈上层时期。”[72]而距商城遗址之北的极近处,自古就名亳城,也有遗址,其北也有汤王庙。传说中的汤妃墓即在古城镇附近,保存完好。这些均可证明张象蒲并非全然地一派胡言,反倒是其说有自了。

应当看到,上述内容除考古发现外,俗传的故事也已经自成系统。这一故事告诉人们,商汤肇迹于垣曲的亳城,初征自葛伯寨,继而至夏县殄灭暴桀,遂建都于垣曲之亳。后遭七年大旱,乃北至阳城之桑林,在析城山上祷雨,获雨后命伊尹作《大濩》乐,歌舞庆贺。去世后葬于汾阴,即晋南荣河县。也就是说,按照这一说法,则商汤一生的活动都在山西,解民倒悬,祷雨救灾,难怪山西民众对他如此崇拜了,也难怪太行民众世世代代都在传颂这些故事。至于传说中有多少真实成分还在其次,我们寻绎的是太行雩祭及演剧传统是如何正式形成的。

汤时大旱可能实有其事,故早期文献多有言及,而且和大禹时的洪水相提并论。《墨子·七患》即云:“故《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管子·山权数》则说:“汤七年旱,禹五年水。”《荀子·富国》又说:“故禹十年水,汤七年旱。”《庄子·秋水》也说:“禹之时十年九潦……汤之时八年七旱。”后来贾谊《新书·无蓄》又说:“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汤有十年之积,故胜七年之旱。”诸说只在汤旱五年或七年上有别,而对汤遭连年大旱却是众口一词。

汤王为旱情所逼,且生活在巫文化主宰一切的时代,他的祷雨活动使他一下子成了中国雩祭传统的缔造者。晋皇甫谧《帝王世纪》中说:

汤自伐桀后,大旱七年,洛川竭,使人持三足鼎,祝于山川曰:“政不节耶?使民疾耶?苞苴行耶?谗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殷史卜曰:“当以人祷。”汤曰:“吾所为请雨者民也,若必以人祷,吾请自当。”遂斋戒,剪发断爪,以己为牲,祷于桑林之社,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于上天后,曰: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无及万方。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言未已,而大雨,至方数千里。[73]

这段传记性文字,是综合诸家之说写成的,已赋予了神话色彩。其中,“使人持三足鼎”一节取自刘向《说苑·君道》篇。祝词则源于《荀子·大略》,即所谓“六事自责”、“责己以六过”、汤庙楹联“六事雨”之所由来。而祷词出于《墨子·兼爱下》,“剪发断爪”一节源自《吕氏春秋·顺民》篇。文字上都有改动。

宗教信仰的主观性法则,常将偶然解释为必然。所以先秦诸子多以为,汤王自为牺牲祈雨即降大雨,是他“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抱质效诚,感动天地”的结果。其实不然。正如东汉王充所说:“或时旱久,时当自雨,汤以旱久,亦适自责,世人见雨之下,随汤自责而至,则谓汤以祷祈得雨矣。”[74]大旱七年而后才祈祷,反映汤王是在万般无奈的情势下,作出的并无把握的决定。只有他那剪发断爪自为牺牲的作法才显出伟大,后无来者,宜乎代代都有那么多的民众崇拜他。

一段感人的神话故事扎根到析城山上,凝聚在汤王庙殿的楹联中。作为民族三千年雩祭传统的缔造者,汤王的神奇传说及其宗教形象所蕴含的感召力,成就了广渊之庙在太行汤王庙群中的龙头地位。析城山上固有的宗教文化氛围,宗教仪式,一旦为汤王庙群及其他神庙庙群所接受,即标志着太行雩祭及后来谢雨演剧传统的正式形成。因此,这中间汤王庙群的出现和庞大的祈雨仪式的完善化,也是至关重要的。

3 今存析城山汤庙里的元至元十七年(1280)《汤帝行宫碑记》(附碑三),实为汤王庙群的花名碑,十分珍贵。它表明元初太行汤王庙群即已成形,而且是以析城山广渊之庙为中心,互相“联络有亲”的。析城山的取水仪式借助自己的庙群逐渐推广开来,从而形成了一种颇具山区特色的雩祭形态。

据花名碑,元初汤帝行宫有:山西泽州三道,阳城十一道,晋城县六道,沁水县四道,高平县三道,翼城县六道,文(闻)喜县十一道,河中府渔(虞)乡县一道,垣曲县二道,太原府太浴(谷)县一道,祁县二道,平尧(遥)县一道,文水县二道,河南沁南府六道,武陟县一道,济源县五道,河内县二十道,修武县一道,沁州武乡一道,温县五道,河南府巩县四道,[偃]师县一道,共八十九道。

而这尚非全部。例如阳城县尹庄乡南底村汤王庙是金大安元年(1209)所建,闻喜县美阳乡汤王庙则建自唐昭宗光化三年(900)[75],时代更早。陵川县有金大定五年(1165)《晋阳里汤王庙记》碑,潞城县东禅村有元至元二十一年(1284)《重修汤王庙碑》,祁县龙舟峪有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重修汤王庙碑》[76]等等,既言重修,其庙就早已存在。当时太行内外的汤庙不会少于百道。

元末至明清时期汤王庙群还在不断扩大,具体数字今天已很难统计。只见《凤台县志》说:

汤王庙城外数十处,其最著者……又大阳镇庙,有宋进士刘泳石刻二。按元皇庆年间大旱,诏天下立成汤庙,随时祈祷,而泽州多山,硗确易旱,之祠独众。[77]

凤台即今晋城市的泽州县,元时则为泽州晋城县。《县志》所言,是元末汤王庙急骤增多的情形。元仁宗皇庆年间(1312—1313)遭旱事,《元史》记之稍详,并说:“以亢旱既久,帝于宫中焚香默祷,遣官分祷诸祠,甘雨大注。”又说:二年(1313)九月,“京师大旱,帝问弭灾之道,翰林学士程钜夫,举汤祷桑林事,帝奖谕之。”[78]然则诏天下立汤王庙,随时祈祷,必为此时之事。这是汤王及其庙群,继宋神宗、宋徽宗之后又一次受到朝廷的重视。

凤台县“成汤庙城外数十处”,而《阳城县志·坛庙》则云:“县中各里皆有成汤庙,以祈雨泽。”查《山西通志·府州厅县考》:阳城“编户旧九十九里,今总为十都,凡七十八里。”那么在清代仅仅这两县合计汤庙已有百余座了。这里距析山最近,故为汤王庙群最密集的地方。花名碑上元初河内县(今河南沁阳市)汤庙最多,达20道,可见太行东麓的民众对汤王的信奉,也是极度虔诚的。明清时期河南的汤王庙群可能更加庞大,但今天只剩林县、济源等地不多几处了[79]

花名碑不具析城,借此显示其中心庙宇的地位。而其他行宫也不掩饰对析山“攀龙附凤”之意,例如凤台县大阳镇汤王庙,即名其所在地为“小析山”、“山有三泉,每春时四乡民咸来取水,以祈泽润。”[80]元人王演所撰阳城岳庄《重修成汤庙记》碑称“岳庄之北,有冈隆然崛起……原其所自,亦析城之余支远脉,伏而后见也。汤之行宫在焉。”[81]无独有偶,明人王玹撰阳城下交村汤庙《重修乐楼之记》也说村的“正北有阜巍然……原其所自,亦析城之余支远脉,伏而显者也”。而沁水县土沃乡元至治二年(1322)缑励《创修圣王行宫之碑》,因言合祀舜汤二圣,故强调“墅之东有山曰析城,西曰历山”[82],在给自己寻找地脉渊源的同时,也与析城汤王庙拉上了关系,它也上了花名碑,音讹而误作“土屋村”。

成汤庙里的雩祭仪式,主要就是“取水”。清都广祚的《泽州大阳小析山取水记》碑,虽略嫌简要,却合乎“故典”。全文如下:

取水之举为甘泽计。昔七年之旱,商祖成汤,实为民请命焉。大阳旧有汤王庙,镇人祈报之所。析城之桑林,古圣王之遗迹也。由析城而东,有小析山,山下有池三,名嘉润池,其析城之支派,抑圣王之德泽所遗耶?汤庙巍然在望,晋豫人多取水于此,历世以来,嗣为故典。其取水之法,以人得乡望者主之,往取以金鼓旌旗导引,诣庙伏堂阶祝之,又于池畔祝之,投金纸于池中,有异征焉。池水汲凡四瓶:一曰水宫,一曰顺序,一曰润泽,一曰甘霖。仍金鼓旌旗导旋,敬祭于本镇之庙,捧四瓶供神前,修祀事者三日。仲春开瓶,顺其长养;孟冬封瓶,法其收藏,咸修秩祀。次年之复取也,祝池滨,计(旧)水还之池,复取水贮之瓶。迄今循例行之。盖圣王之泽,万世不竭。山下有甘泉,是坤灵与泽气孕结而流通也。春之祝也,以迓神庥;秋之祭也,以报神德。声灵濯濯,入庙如在,水滨如在。岂与夫祀典外溢举非常纷幸华竞者可同日语哉!康熙十九年暮春日记。[83]

生动的仪式,用文言写来难免索然无味,但它毕竟使我们知道,取水是件严肃而隆重的事。这只是小析山的情形。“晋豫人多取水于此”,皆以金鼓旌旗导引,返回本村之庙后,修祀事者三日,由雩祭转入赛社活动,唱戏三天,盛况不难想见。至于析城山那就更加热闹了,《泽州府志》载李咸的《前析城山赋》,中云:

六事之责,桑林在乎其东偏。成汤之庙,立于其巅。早焉致祷,祷则兴雨祁绵。以是取水者,三百六十千里,奔驰而不惮乎峻山远水,崎岖跋涉之维艰。南至于南河之南,北距太原之边,东极东都,西抵潼关,罔不陈牲设币,为之至止而告虔……瞻言换水,鼓角齐鸣,络绎迢递,致悫以迎,孰敢纤毫玩惰,少干罪戾于其神明?[84]

清雍正间泽州府知府朱樟《圣王坪》诗云:

箫鼓祈年及万家,滤泉新汲古城洼。仙人待雨呼龙草,少女留香弄粉花。未买春田培百药,难寻灵气孕三桠。何时许访烟萝子,移屐重寻罨画沙。[85]

至析城山上的取水者南至黄河之南,北距太原之边,东极洛阳,西抵潼关,连河南、陕西民众也加入进来,难怪说“箫鼓祈年及万家”了。因倾倒去年所取之水,故又曰“换水”。一次换水活动,析城山必将接待近万人[86],其中有不少人都要乘机游山玩水,呼吸神山之“灵气”,那情形与假日旅行差不了多少。这样的雩祭形式可比当年汤王自为牺牲的祈祷,轻松愉快多了。

但是在析城山雩祭传统中,还有一种步祷、露祷的取水形式,属个别行为,皆在旱暵肆虐的夏季举行。例如元代卫元的《汤庙祷雨感应之碑》(附碑四)、桂童的《忽都帖木儿祷雨获应记》(附碑五)、白惟中的《监州忽都帖木儿祷雨获应记》(附碑六)等皆是。其中,北宋大观四年(1110)《析山谢雨文》(附碑一),则是留存至今最早的一篇谢雨析城的文字。

《析山谢雨文》,《山西通志·金石记六》注云:“县令许奉世撰。”而碑中许奉世题衔为“宣德郎权通判泽州管勾学事兼管内劝农事”,《通志》显误。许奉世受长官王桓差遣,于大观四年六月至析城祈祷,“于是本州雨足,翌日平阳亦蒙大注”。这是在重复熙宁九年(1078)通判王伾受命祷雨于析城山的作法,以邀功于朝廷。大观亦徽宗年号,类似的信息是徽宗最喜欢听的,并为他后来的进封、赐额等举作了铺垫。故此碑虽未言其步祷、露祷的辛苦,影响却甚深远。

元代卫元碑记中的阳城县主簿周克明,可谓步祷和露祷的典型。碑中写:

县邑至析城之颠,路多□险,信宿可达。从行吏卫元善等,不堪斫足之苦。公方卧病初起,形□□瘁,免冠徒步,心无少惮,宜乎灵应之捷,昭答无间。旋归之日,雨沐泥渍,左右扶持,方能跬步;往来迎送者,感叹不已。士民愧无□□,竞持币帛出郭迎劳,以旌其忠。或揭之于竿者,或盛之以筐□,不可胜纪。公皆却之,以供祭享之用(附碑四)。

卫元,阳城人,以儒贡任晋宁路吏。晋宁路即元初的平阳路,治所在今山西省临汾市,大德九年(1305)以地震改名晋宁[87]。碑中歌颂的周克明,字文举,保定清苑人,中议大夫和宁兵马周干臣之长子。性纯孝,先伯周良臣曾任清河县尹,克明哀其无子,服丧三年,乡邦贤之。由侍仪吏升阳城县主簿,有志操,人不敢犯以非议。然政尚宽简,不屑于烦苛琐细之务,故民奉之如慈母。除卫元碑记外,《山西通志》、《泽州府志》亦有他的小传[88]

关于周克明此次扶病上析城山祈雨的过程,元王演《阳城县右厢成汤庙祷雨灵应颂》碑,记之稍详,说他:

于七月二日扶杖而起,沐浴更衣,从以邑吏卫元善,潜宿本社汤庙。即夕元云蔽空,和气旁洽。次日,鸡未及唱,露首徒行,晚达善利,召集黄冠伙众,就彼汤祠宣祝致告。夜未及分,甘雨大作。诘旦稍睛,公不避泥潦,冒雾露陟巉岩,敬谒神池,请求圣水。拜方及八,降已十分,戴瓶比还,阖境沾足。士民拜舞迎迓,波溢阡陌,币帛之馈,却之不受。箫鼓之声,莫之能遏。[89]

王演亦阳城人,元至顺年间乡贡,曾任湖北武昌路通城县教谕,府志、县志均有传[90]。他写周克明先宿于城内本社汤庙,次日拂晓再步祷析城山,当夜又于途中召集一伙道士,一起到广渊之庙“宣祝致告”,黎明时分又至汤池拜请“圣水”,将水瓶擎于头上而归。用时三天。由于他未及县而雨水阖境沾足,所以引起了万人空巷的轰动效应:“箫鼓之声,莫之能遏。”这一记载告诉我们,在太行民众的心目中,同是汤王庙但地位有所不同,在旱情严重时必须远至析城山汤王庙汤池拜请“圣水”。同时,步祷和露祷虽然常是官员或土绅的个别行为,但是只要“应验”便同样会造成群体性的大雩景象。周克明由此成了太行一带雩祭史上一个出了名的人物,后世奉祀于阳城县的名宦祠中。

桂童和白惟中的碑记,写的都是元末泽州监州、达鲁花赤忽都帖木儿祷雨“感应”之事。忽都帖木儿也题名于碑末,可见此公好名之甚。他的祈雨,引起了全州官员的关注。关于碑中题名官员的情况,胡聘之于桂童碑记之后按云:

按碑前题人阙,书人存“惟中”二字,以至正二十一年白惟中撰《祷雨获应记》(即附碑六——引者注)证之,当即白惟中……碑又云:“奠于五龙之祠。”《凤台县志》:五龙祠有金元碑,碑末题“泽州学正高昌氏桂童记。”即此碑。按元畏兀儿都高昌,桂童必畏兀儿人。碑末所列诸官,有泽州吏目张文政,泽州判官朱绶、李思豹,同知泽州张辅、武德举,□东山西道宣慰使副都元帅府同知、泽州知州叶企颜,泽州知州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赵骥,泽州达鲁花赤忽都帖木儿,泽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防御事马儿、买闾(署衔与马儿同)。按元刘贯《龙王感应记》:监郡买闾,字彦德;忽都帖木儿,字元贞;同知本州事武德举,字大用;判官朱绶,字仲方。皆可与此碑相参证。《凤台县志》:叶企颜,上蔡人,至正间以统军元帅知翼城县事,擢知州。抚育民生,惠泽远被,兴学造士,绰有政声。买闾字兼善,西域人,家上虞。领至正壬寅(按年表,壬寅,至正二十二年。碑立辛丑,买闾已官达鲁花赤,则领乡贡当在辛丑前。壬寅,疑壬辰之误)乡贡,以荐授嘉兴路儒学教授,擢泽州达鲁花赤。以兴修学校为已任,增葺元庙。元末兵乱去官,归著诗若干首,多可传颂。《翼城志》:焕颜(碑作企颜)以至正十九年行县尹事,抚慰军民,多遗爱。又,焕颜题衔有阙文,以《元史·地理志》河东山西道宣慰使司考之,“东”字上当为“河”字。《元史》于顺帝朝最略,合诸《志》证之,焕颜、买闾皆良吏也。[91]

白惟中在其碑前题作“濩泽后进”,即阳城人也,事迹不详。其碑立于元至正二十一年(1316)八月,晚于桂童碑记一个月。桂记所无而白记有者,晋城县典史郭敬,县尉赵衷,主簿李毓,县尹程守仁、郑仲仁、达鲁花赤□剌沙,共七人。其余诸官与桂记同。桂记忽都帖木儿下车伊始,正值旱暵愈甚,而“向之曝神巫,舆苴龙,导缁黄,走耆艾,竟不见答”,群体性大雩无效,于是他“免冠徒步,稽颡恳请”于析城山成汤庙,“祷获惠□液,护持以归,□奠于五龙之祠,未□祠而云兴,至则而雨注”[92]。白记说他,“乃免冠徒跣,自输香楮,从皂隶一二,敬谒宇下。精意恳切,□□□动厥神,须臾灵液瓶降,首戴以归,遂奠于五龙之祠,而致敬焉。”二记写的是同一人的步祷、露祷和归奠于五龙祠的事迹,对我们进一步了解太行的雩祭形态大有裨益。

露祷的雩祭形式由来甚久。春秋时齐国大旱,景公欲少赋敛以祠灵山,晏子止之,教以“避宫殿暴露”之法,“于是景公出野暴露,三日,天果大雨。”[93]此举既避免了劳民伤财,又让齐景公多少学点汤王的样子,自我牺牲精神,还达到了祈雨的目的,非贤智如晏婴者谁能想出。

后世的地方官多有仿效者,宋代王伾、许奉世,元代周克明、忽都帖木儿。仅是与析城山相关之例,至里社耆艾士绅在天旱时步祷析城山的,那便不计其数了。

其实,宋徽宗敕封碑中所说的“雨随水至”的水,也是派员从析城山汤王池中祷取的“神水”,同样需要经历步祷、露祷这一过程的两个阶段,故而郑重言之。宋真宗咸平元年(998),“内出李邕祈雨法,以甲乙日择东方地作坛,取土造青龙,诣龙所汲流水。”[94]这可能就是雩祭取水仪式的正式开端。

晋城五龙宫祈雨铁牌

碑中说,取水归来要祭奠于五龙祠,这一作法源于龙可致雨的古老传说,据说也上承于成汤。《淮南子·坠形训》云:“土龙致雨。”高诱注曰:“汤遭旱,作土龙以象龙,云从龙,故致雨也。”李善注《文选》应休琏《与广州长岑文瑜书》中“土龙矫首于玄寺”句,也从高诱之说。清杨延亮道光间篡修山西《赵城县志》,其《坛庙》中云:“汤作土龙以致雨,故后世祈雨必祈龙神。”[95]可见此说的源远流长。在中国古代的宫方祀典中,龙王被认为是汤帝的从属之臣,北宋李邕的祈雨法,“取土造青龙”,就是据此设想出来的。

忽都帖木儿归奠的五龙祠,又名五龙宫,在今晋城市的西南隅,在工厂及民宅的包围中。庙中正殿、献殿是在原址上新建的,惟院中一口龙泉池是古代遗物。池作八角形,内径2.85 ×2.83公尺,深7.9公尺。《泽州府志》说:“五龙宫,城西南二里许,白水滨,唐建。碑云:遇旱淘取神水,甘霖降后,铸铁牌一,上列年月,投池中,以答神贶。”[96]池底现仍存清代祈雨谢雨的铁牌数十方,近人曾取出拍照,并用粉笔重写其年月于牌上,以醒目。当时未抄录村社名,便一一放回水中,今日捞出已锈腐不得见了。据当地人介绍,祈雨时须淘水捞取一方铁牌,雨后再铸一新牌连同旧牌一并放入池中,还要唱戏三天,与府志所言略异。这一习俗由来已久,铁牌愈积愈多,已铺满池底。至于取水、捞牌、投牌的仪式,早已无人能详了。即或如此,目睹这些铁牌还是增广了我们对龙王庙里雩祭活动的见闻。宋代李邕祈雨法中“诣龙所汲流水”的过程实际上还有不少细节等待研究。

晋城五龙宫历代祈雨铁牌

析城山上的取水仪式,除了在汤王庙里露祷,在汤池旁跪拜,设牲设币,投金纸于池中外,似乎没有铸投铁牌的作法。但从有关碑刻中推测,其雩祭传统最晚在宋元之时就已经形成了。

4 太行雩祭传统中还内涵着一个贺雨演剧传统,一般是唱戏三天,同时进行百戏社火表演。据牧人介绍,析城山成汤庙要唱五天戏,与诸庙不同,在庞大的太行汤王庙群、龙王庙群里,庙庙都有戏台,春祈秋报、夏日大雩及贺雨之时,都有戏曲演出。今天这方面的文字资料虽所存不多,但仍可见太行汤王、龙王庙群对戏曲艺术的成熟发展和传播所起的推动作用。

阳城县固隆乡泽城村汤帝庙里舞庭,创建于金皇统(1141—1148)年间,其下交村成汤庙舞亭建于金大安二年(1210),沁水县土沃乡下格碑村圣王庙,于元代大德六年(1302)修建舞庭一座,这些均是金元时期汤王庙已有戏台之证。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祁县龙舟峪《重修汤王庙记》碑载:“毕功之日,设乐设币,以妥以侑”,其“设乐”即指含有侑神杂剧的演出,此庙已有戏台迨可无疑。因为元代晋南、晋东南等地是自称其杂剧为“大行散乐”,戏台为乐楼、舞楼等的,故碑中的“乐”字常含戏曲。众所周知的元代“大行散乐”忠都秀班在洪洞县明应王殿的作场图,张德好乐班在万荣县孤山风伯雨师庙的作场柱铭,都是春祈大赛杂剧活动的遗迹。延祐六年(1319)《明应王殿碑》有“两渠资助乐艺,牲币献礼,相与娱乐数日……此则习以为常”之记[97],则清楚表明雩祭演剧传统在元代戏曲成熟之时业已形成。

元至正十三年(1353)吕思诚《平定州蒲台山灵赡王庙碑》,记四月四日取水归来时的散乐社火更加逼真热烈:

前期一日迎神,六村之众具仪仗,引导幢幡宝盖、旌旗金鼓与散乐社火,层见垒出,名曰起神。明日,牲牢、酒醴、香纸,既丰且腆,则吹箫击鼓,优伶奏技。而各社各有社火,或骑或步,或为仙佛,或为鬼神,鱼龙虎豹,喧呼歌叫,如蜡祭之狂。[98]

吕思诚(1293—1357)字仲实,山西平定人。泰定元年(1324)进士,历任景州蓨县(在今河北景县南)尹、国史院编修、国子监司业、监察御史、右司郎中、刑部尚书、礼部尚书、辽金元三史总裁等职,以中书左丞移光禄大夫大司农,卒。任蓨县尹时,曾驱逐一名持青蛇惑人求雨的道士,并毁淫祠百余座。《元史》卷一八五有传。吕思诚的迷信意识相对于元代其他官吏来说是较淡泊的,但却盛赞家乡龙王庙里的祈雨大典,可见当时雩祭及演剧传统是何等的深入人心,戏台上的优伶奏技,台下的散乐社火具有怎样的生发感动的力量。

明清时期汤王庙里的戏曲活动愈加活跃,且有“理论”指导。例如明嘉靖十五年(1536)王玹的《重修乐楼之记》碑,开篇就说:

尝稽诸《易》曰:“先王以享帝立庙。”又曰:“先王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故庙所以聚鬼神之精神,而乐所以和神人也。此前人立庙祀神之由,乐楼所建之意也。予育《汤誓》曰:王懋昭大德……王之泽如此其深也。德盛而泽深,民岂能忘其王于千百世之下哉!睹庙貌而兴思,遇享祭而致敬,非勉然也,天理之在人心,自有不容已者矣。

这一番立论与追求,就是要说明,汤王庙里创建乐楼的目的就是要通过戏剧的演出,缅怀汤王的功德。庙聚鬼神,乐和神人,唱戏的理由是正大的,遂不免成为民间庙祭故典的一部分。《闻喜县志·礼俗》载:

麦秋已过,仓箱稍大之村,皆演戏酬报。久旱祈得甘泽,亦多演戏谢雨。小村间有延瞽师说书者。

村各有所迎之神。大村独为一社,小村联合为社,又合五六社及十余社不等。分年轮接一神,所接神有后稷,有成汤,有伯益,有泰山,有金龙四大王,又有五龙(澹台灭明)、五虎娘娘等神。关庙虽多,而接者少。凡轮值之社,及沿定之期,锣鼓外,必闹会。有花车,有鼓车,皆曳以大牛;有抬阁,有高跷,皆扮故事。竞奇斗异,务引人注目。庙所在村,及途经同社之村,必游行一周。庙中则送神之社预演戏。既至,锣鼓数通后,排其仪仗,舁其行轿,返置社人公建之行宫,演戏三日以安神。平时日轮一户,祀两餐,早晚铺叠床被,如生人。每村至少有一月盘期,搭精巧之彩棚,陈水陆之供品,演戏三日。邻村及戚友,皆棒酒肉浇神,必款以宴。次年送神,则仅有锣鼓而已。亦有闹送不闹接着。要之,不赛神之村无几也。

常演之戏秦声为多(即梆子腔),他种亦间有之。冬春二季又有皮片影戏,宫室车马,雕绘如真,俗名“碗儿腔”。因其有一铜碗,摇以节音,歌诵略近四平,而辞语颇雅驯,乐声亦清越动人,每班只三五人,价甚廉也。[99]

闻喜县的这一谢雨演剧传统,《县志》记之甚详,亦全面有趣。由于“各村皆有神庙,置神头数人,轮充者多,间有举充者,司演戏、说书、祝神诸事”,所以有条不紊,可见其传统的绵久和完善。这可能不会完全代表太行山区的贺雨演剧形式,但是从传统上讲各地的作法应该是大同小异的。所迎之神不止成汤,这说明雩祭及演剧传统在各种神庙庙群之间早已沟通了,其他神祇差不多也都被赋予了为民请雨或降雨的职能。

还应看到,演戏之时仍须祀神,而且祀之如生人。这一作法,是承西汉宗庙“日祭于寝,月祭于庙,时祭于便殿,寝日四上食”等仪节[100],而有所简化,并把祭祀与演戏合为一体。

在太行民俗传统中,不但贺雨要演戏,有的村社春祈迎神也是唱戏三天的。例如《垣曲文史资料》第3期载:

三月初一至初三,汤圣庙有三天大会。汤圣庙是原上和东河漕十八村合盖在上圢坂的,每年三月有三个村迎神上会,每村一天,一村请一台戏唱一天。这个会名闻遐迩,外省外县都有人来赶会做买卖。这年轮到上圢坂上庙,上圢坂请南圢坂戏演出,演出尤其成功。南圢坂戏打出去了,在东半县有了名,台口也多了,连年在附近演出。[101]

这里讲的是本世纪20年代,晋南垣曲县南圢坂家戏班,因在汤王庙里演出成功,而名传东半县的情形。上圢坂汤王庙元初就已存在,析城山花名碑里有它的大名,写作“垣曲县墱坂村行宫一道”,它的贺雨演剧传统可能亦相当悠久。允许家戏班在庙中作祀神娱人演出,是这里的一大特色,有些地方是不许可的。民国十六年(1927)沁水县下格碑村圣王庙《祀神赛会演戏碑》,记其九社社众反对下沃泉社“以家乐抵补演戏”,坚持“按村社之名次,遵厘定之章程,不愆不忘,率由旧章”,又说“赛会演戏,比比皆然,世世相传,轮流不息”[102],这是严格固守其传统不许家乐登台的典型的一例。相形之下,上圢坂汤王庙的社首们敢于扶植家戏班里的佼佼者,还是很开通的。

无独有偶,泽城县东沟镇辛壁村成汤庙,贺雨演戏的规定也很严格。一是先演神戏,只许少数人入庙观看,然后再演娱人的大戏。二是只许演上党梆子,其他剧种包括泽州秧歌均不准登台。三是只演神仙戏和朝代戏(历史剧),不演爱情戏和时装戏。四是不准妇女夜间看戏。关于辛壁汤庙,已有本所研究生另文介绍[103],在此就不多讲了。

雩祭及演剧传统,经常需要人力财力来维持,难免加重百姓的生活负担,所以有时官府下令禁止取水祈雨,以息民力。然而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民众还会自发捐银置办仪仗器物,仍在固守其传统。例如清康熙二十八(1689)阳城田六善《成汤庙化源里增修什物碑记》中说:

里之有社,本古人蜡飨遗意。后世踵事增华,相沿成例,陈锦绣,设珍玩,穷水陆,排优技,预其事者,中人之产鲜不因以破家……今岁成汤庙例应化源里迎神换水,适上台及邑大夫有禁,其事暂寝。二三社者相与谋曰:“取水之举,事关祈报,应在雨泽,何可废而不举?迩来仪仗残缺,缘旧相仍,岁耗民财,供于社典之需,一无所补。今虽罢迎飨之举,曷若以其所费之资,制为什物,使后之迎飨者,壮美观瞻,可经数十年之用,不犹愈于耗而无成者乎?”佥曰:“日与为耗而无成,不若治为美观。”[104]

于是他们制做了“神袍柒领,轿围一圆,绸伞染柄,绸旗陆对,大白绸旗壹对,大白布旗壹对,鸾驾号挂贰拾肆件”等。取水仪式中,神驾出行所需的一些旌旗袍服器仗,连同工人,“计其所费共数银四十两有奇”,把“陈锦绣,设珍玩,穷水陆,排优技”与取水所需的银两花掉,一切仪仗“治为美观”了,社首与民众才得心安,这就是传统的无形力量。由此可以想像,太行雩祭演剧传统决非一般的人为因素就可以使之中止的。

田六善字兼之,阳城人,顺治丙戌(1646)进士。知河南太康县,擢户部主事,连出主关榷,由户部郎中迁御史,改给事中。因屡上奏、议事,累迁顺天府(治在今北京市)尹。寻晋工部侍郎,即改户部,出视河工,旋转左侍郎,以老致仕卒。撰此碑时已致仕回乡。《阳城县志》、《泽州府志》俱有传[105]。他也是站在传统一边的,惟有些悯民而已。

雩祭仪式自始就有歌舞,相传这是从商汤祈雨得雨之后,命伊尹作《大濩》乐就创立的传统。《礼记·月令》载,仲夏之月“命乐师修鞀鞞鼓,均琴瑟管箫,执干戚戈羽,调竽笙竾簧,饬锺磬柷敔”,就是为了“命有司为民祈祀山川百源”,凡“大雩帝,用盛乐”这是将商周以来的雩祭活动礼制化、规范化了。后代虽然有因有革,作为一种祭祀文化的传统,雩祭用盛乐的作法还是在历代朝廷那里延续下来了。

宋金元三代正是中国戏曲的大发展时期。在太行山区,适逢以析城山成汤庙为中心的民间雩祭传统形成,杂剧院本遂取代了歌舞百戏而独家占领了神庙舞台,形成了北方干旱而特有的贺雨演剧传统。随着雩祭活动在各类神庙里普遍展开,贺雨演剧活动和一般的赛社活动终于融为一体,因而各类神庙里的戏曲演出,与成汤庙群、龙王庙群里的贺雨演剧,并无多少区别。我们只能从根本上讲,汤王祷雨的神话传说,析城山成汤庙在太行历史上的雩祭中心地位,是创立太行雩祭及演剧传统的主导因素,并为太行山东西两侧戏曲文化圈的形成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附碑一:析山谢雨文

惟大观四年岁次庚寅七月戊戌朔十一日戊申,朝奉大夫权发遣河东路计度转运副使公事云骑尉赐紫金鱼袋臣王桓,谨差宣德郎权通判泽州军州管勾学事兼管内劝农事借绯臣许奉世,敢昭谢于汤王。惟王不殖货利,不迩声色,天锡勇智,克君万邦,德施三代,泽流罔极。顾瞻析城,凛然□□,四隩向往,高山仰止。方夏长养,晋疆□□,夙戒郡贰,往致忱辞。惟王千载其远,眷应如响,农田膏润,良苗加秀,年成屡登丰,为国上瑞。敢修故常,祇报殊贶,不任精诚欣跃拜赐之至。谨谢。

岁庚寅夏六月,晋降闵雨,运使大夫王公按部,既事躬祷,又诿通判监丞,为晋人有祈汤祠,于是本州雨足。翌日,平阳亦蒙大注。越七月庚子,合境均浃。伏惟神享,克诚感彻敏速,盖乃恺悌君子之福也。谨刻金石,用记岁月。

将仕郎权县尉兼主簿事王道盛

文林郎监酒税张权

文林郎知县事专切管句学事□□甲□□公事马详

注:碑不存。迻录于清胡聘之《山右石刻丛编》卷十六,页38,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影印。原注:“碑高一尺四寸三分,广三尺,三十五行,行十六字。正书,首题五字篆书。今在阳城县。”

附碑二:敕赐嘉润公记

政和六年四月一日敕

中书省、尚书省三月二十九日奉圣旨,析城山商汤庙,可特赐“广渊之庙”为额;析城山山神诚应侯,可特封嘉润公。奉敕:泽州阳城县析城山神诚应侯:朕天覆万物,忧乐与众,一刑有失,退而自咎。惟春闵雨,穑事是惧,夙兴夜寐,疚然于怀。历走群祀,靡神不举。言念析山,汤尝有祷。斋戒发使,矢于尔神。雨随水至,幽阳滂浃,一洗旱殄,岁用无忧。夫爵以报劳,不以人神为间也。

敕如右,牒到奉行。

前批已降,敕下广渊庙,四月三日卯时,礼部施行。

注:碑高59公分,宽82公分,正书。现嵌于析城山成汤庙正殿西墙内侧。

附碑三:汤帝行宫碑记

切以圣帝垂兹,赖志诚而所感。神灵显佑,必祈祷以□临。当思□泽恩,可作丰年之庆。今开随路州县村行宫花名于后:

泽州在城右厢行宫一道

左厢行宫一道

南关行宫一道

阳城县南右里一道

东社行宫一道

西社行宫一道

南五社众社人等行宫一道

白涧固隆行宫一道

下交村石臼冶坊众社等行宫一道

泽城府底行宫一道

芹捕栅村等孟津行宫一道

李安众等行宫一道

四侯村众社等行宫一道

洸壁管行宫一道

晋城县马村管

周村镇行宫一道

大阳东社行宫一道

李村行宫一道

巴公镇行宫一道

沁水县在城行宫一道

土星(沃)村等行宫一道

端氏坊部行宫一道

贾封村行宫一道

高平县□桂坊

南关里行宫一道

城山村行宫一道

翼城县□曲一道

吴棣村行宫一道

中卫村行宫一道

上卫村行宫一道

南张村行宫一道

北张村行宫一道

文(闻)喜县

郝庄等行宫一道

河中府渔(虞)乡县

故市镇行宫一道

沁南府在城

市东行宫一道

北门里行宫一道

水北关行宫一道

水南关行宫一道

南关行宫一道

东关行宫一道

武陵县

宋部镇行宫一道

济源县

曲北大社行宫一道

西南大社行宫一道

南荣村行宫一道

画村行宫一道

河内县

清平村行宫一道

东阳管

东郑村行宫一道

伯乡镇行宫一道

北杨宫

西河镇行宫一道

高村□行宫一道

五王村行宫一道

万善镇行宫一道

长清宫许良店行宫一道

清花镇行宫一道

吴家庄行宫一道

红桥镇行宫一道

□阳店行宫一道

武德镇行宫一道

尚乡镇行宫一道

王河村行宫一道

南水运行宫一道

□马村行宫一道

□□义店行宫一道

修武县西关行宫一道

城内村行宫一道

□□河阳谷逻店行宫一道

沁州武乡县

□□州南门里街西行宫一道

五州度行宫一道

温县南门里行宫一道

梨川社行宫一道

南冷村行宫一道

招贤村行宫一道

白沟□行宫一道

垣曲县墱坂村行宫一道

□□镇行宫一道

河南府巩县行宫一道

石桥店行宫一道

洪水镇行宫一道

力田村行宫一道

(偃)师县行宫一道

太原府太浴(谷)县东方村行宫一道

祁县圣王泊下村行宫一道

团白(柏)镇行宫一道

平尧(遥)县朱□村行宫一道

文水县李端镇行宫一道

□盘行宫一道

维大元国至元十七年三月廿二日

立石人王 掌 王□□ 温志信

本庙李志清篆 石门村石匠马□

注:碑高64公分,宽50公分,正书,现存庙内。

附碑四:汤庙祷雨感应之碑

儒贡晋宁路吏本县卫元撰

至元戊寅,自初夏至徂暑,愆亢为灾,晋□尤甚。谷价□涌,民不聊生。所在吏民□□□□□□□□□□□□□□□□□□□三日丙申,是夕雨作,戊戌方霁。优渥之惠,不啻千里。非惟苗之枯槁者,得遂其生;其种之□□□□□□□□□□□□□□□□时予承乏晋宁掾,闻吾阳城簿周君文举,躬诣析城山成汤庙,恳心祈祷,获此休应。碑□历历,流布四方,人皆伟之。近至乡里,颂声洋溢,益为公一石记功者,众口一词。前卫辉□□管民是□王思孝,暨前邑长孙延陵思敬耆德栗□周楠等数十辈,一旦□□来谒,欲求不腆之文,以广其传。□应之曰:“公之祈祷之诚,跋涉之劳,感应之速,进士儒林郎同知泽州事忽欲里赤公,已载之于贞珉。高辞妙旨,光贲严邑,真可以示将来,传不朽,曷在予之赘哉!”佥曰:“贤簿之德,岂私恩小惠,济一人,救一时,利一物之比哉!吾兆亿之民,获免溘死流离之患,跻诸康宁之域。若周君为民祈福者,旷世莫有,幸蒙霶霈之泽,化凶险而作丰穰。虽尽刻行山之石,以彰再造之慈,犹弗能已。”求之益坚。予闻而拱之,公主一邑之簿,民之欢爱若此之深,殊可嘉尚。钦惟国家设官分职,待遇臣下,其礼甚优,欲其福乎民也。食君之禄,□民疾□,若越肥而秦瘠,无复雇念,独何心哉!由此观之,其慢神虐民,尸位营私者,是皆周君之罪人也。县邑至析城之颠,路多□险,信宿可达。从行吏卫元善等,不堪跣足之苦。公方卧病初起,形□□瘁,免冠徒步,心无少惮。宜乎灵应之捷,昭答无间。旋归之日,雨沐泥渍,左右扶持,方能跬步。往来迎送者,感叹不已。士民愧无□□竞持币帛,出郭迎劳,以旌其忠。或揭之于竿首,或盛之以筐□,不可胜纪。公皆却之,以供祭享之用。公之是举,岂有所为而为哉!□其所当为而已。所以神人交感,有不期□而然□□□所谓天即神,神即人,人即天,名□而诚则一。欲知公之祈祷之心情,观乎此。呜呼!昔汤之为帝也,弭灾救旱,天且弗违,况神之威灵,陟降于天,德泽所加,万世永赖,可不敬乎!公保定清苑人,名克明,文举其字也。中议大夫,前和宁兵马周干臣之冢嫡。天性纯孝,先伯周良臣承务郎清河县尹,公哀其无嗣,服丧三年。乡邦贤之,由侍仪吏升□□□□户租之版符,檄之□出内之会。狱讼之成,绰有余裕。中议公之英声茂迹,闻于天朝,陟之三品之选,除拜有期。民犹惜其不旱也。公方始仕,俾民咸被其泽,一门之庆,宁有既乎!采摭民谣,以为之铭。铭曰:

农用八政,以食为先。食之所产,贵乎力田。或丰或□,系之于天。岁者不登,百祸值焉。然虽气数之变,亦由人事之愆。□□□人,遇灾省惧,中心拳拳,祠祷之益,著之青编。传哉□□,所见不偏。视如子恩义兼全,□疲氓之重用,若已推而□之,于□负罪引慝,日夜乾乾。神之听之,润及八堧。未中途而□应,默□乎未言之前。旱沴一洗,犹解倒悬,室家相庆,悉皆欣然。谨采珍石,载镌载研。勒铭纪实,庶乎久传。惭非燕许之笔,实有愧乎后贤。尚资神化,永作康年。

至元四年九月吉日

社长思恭等立石 王 佐 成 宽 栗 □ 刘 春

刘讲主 王讲主 周 楠 刘 □ □ □

本县司吏王伯选 赵世荣

典史王思让

注:碑今不存,迻录于《山右石刻丛编》卷三十五。原注:“碑连额高四尺四寸八分,广二尺,二十八行,行五十一字,额题‘汤庙祷雨之碑’六字,均正书。今在阳城县。”

附碑五:忽都帖木儿祷雨获应记

泽州□□军□□□题额

泽州□□□□□惟中书

泽古称岩□□太行脊,风土高□,雨不时□,其为民患者□矣。至正辛丑,春□及仲夏,旱暵愈甚,百谷未播,四野就□。我监州公忽都帖木儿,奉命南来,下车之始,问其所以兴云雨,福斯民。州治□北有淅城山之□汤庙□□公□日□吉,免冠徒步,稽颡恳请,祷获惠□液,护持以归,□奠于五龙之祠。未□祠而云兴,至则而雨注。越宿祭告,复还本宫。神相休美,继□霶霈矣。郡□□欣□□谓曰:“古有理冤雨,随车雨,先诸简册,信不诬矣。向之曝神巫,舆苴龙,导缁黄,走耆艾,竟不见答。而公之□日一虑□□□□祷斯雨□□无文而志之,将何以备采择,诏方来?于是司马山云真观住持□□□来丐为文,愚以□□□谬强□□□□夫公以北庭右族之贵职,居监牧之任,首出庶务而倡为者,民之休戚,实系匪轻。而公之□□□□□□□之诚□□□□格神,其忧民格神之念,存诸中而形诸外;其所应,有不期然而然者矣。是以上不负朝廷付托之意,下不失民社巩固之美矣。遂成有秋,以足公私仓庾之须,免逋亡沟□□□□□□而阴崖回玉烛,而□□□气,有廊庙之姿,以备圣天子得人之贺,资信史之有所取焉。故特纪其岁月云。

泽州儒学正高昌氏桂童记

至正龙集辛丑夷则月吉日道士焦得福王德□徒张思恭立石

晋宁路泽州吏目张文政

晋宁路泽州判官朱绶

郭武校尉晋宁路泽州判官李思约

承事郎晋宁路同知泽州事张辅

晋宁路同知泽州事武德举

□东山西道宣慰使付都元帅府同知泽州知州事叶企颜

朝议大夫晋宁路泽州知州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赵骥

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忽都帖木儿

□□大夫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防御事马儿

奉直大夫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防御事买闾

注:碑已不存,录于《山西石刻丛编》册6,卷四十。原注:“碑高三尺八寸四分,广一尺七寸七分,二十四行,行五十字,额题‘祷雨获应之记’六字,正书,今在凤台县。”书丹者存“惟中”二字,考之附碑六,当即白惟中;碑末题衔“□东山西道”;当即“河东山西道”;“□□大夫”当即“奉直大夫”。

附碑六:监州忽都帖木儿祷雨获应记

濩泽后进白惟中撰并书

晋宁路前泽州阴阳学正王鼎篆额

皇元之所以设监牧,为郡之表率,民庶之命脉。导扬风化,宣明治体,其能倾否挽泰□□□乐超然有为,而克尽厥职者,其唯我监州公忽都帖木儿见之矣。公自至正辛丑夏,分符南来,监牧是郡。下车之始,通□□□□旱,恻然伤心,谋诸同列曰:“自春徂夏,亢阳极备,百谷未播,民将畴依?矧兹兵兴日□□□□亿繁伙,加以岁频于歉,民多阻饥,若乃坐视狼狈,无术拯援,不职之愆,其焉可逭?”□□□州治东北省山,淅城山之幽邃,汤宫在焉。且昔旱虐请水,每祷辄应。公等以戎事□□□□宜恪慎乃职,吾独躬诣焉。乃免冠徒跣,自输香褚,从皂隶一二,精意恳切,□□□动厥神,须臾灵液瓶降,首戴以归,遂奠于五龙之祠,而致敬焉。甫及祠,阴云四合,其□□□霶霈,合境沾足。越宿而又大作,是则万汇咸苏,群情胥悦。一日郡耆艾申待宗等,来□□为文,以彰盛美。愚不自揆,曰:“初公之祷也,肃肃斋戒,不茹荤,不惮跋涉之远,风日之毒□□□祷辄应,捷犹影响。苏千里之焦枯,回五城之生意,使嗷嗷者喁喁然。苟非公有动天□□□德,恤物之仁者,其能若是耶?故书曰:‘惟德动天。’又曰:‘至诚感神。’旨哉言乎,不我诬矣。□□□古所谓随车、洗冤之雨,诚可谓异事而同符。盖公之德泽,岂止如斯而已,他日端揆庙堂,沛滴霖以苏海内之望者,吾期以为必矣。又岂物濡一郡、泽一方而已哉!”遂忘芜□□喜为之记。

至正龙集辛丑月建南吕吉日立石

晋宁路泽州儒学正桂童

晋宁路泽州吏目张文政

晋宁路泽州判官朱绶

郭武校尉晋宁路泽州判官李思约

承事郎晋宁路同知泽州事张辅

晋宁路同知泽州事武德举

河东山西道宣慰司同知付都元帅管领泽州知州事叶企颜

奉议大夫晋宁路泽州知州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赵骥

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忽都帖木儿

奉议大夫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防御事马儿

奉直大夫晋宁路泽州达鲁花赤兼管本州诸军奥鲁劝农事防御事买闾

晋宁路晋城县典史郭敬

晋宁路晋城县尉赵衷

晋宁路晋城县尉张国忠

保义副尉晋宁路晋城县主簿李毓

晋宁路晋城县尹程守仁

承事郎晋宁路晋城县尹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防御事郑仲仁

征事郎晋宁路晋城县达鲁花赤兼管本县诸军奥鲁劝农防御事□剌沙

注:碑现已不存。录于《山西石刻丛编》卷四十。原注:“碑高三尺四寸;广二尺二寸五分,十九行,行三十五字,径六分。正书,额篆书。今在夙台县。”

附碑七:重修汤庙碑记

布衣原德清书丹

吾邑濩泽,古胜地也。其南析城,古名山也。山巅汤庙,古圣帝而神者也。按邑乘,析城去县七十里。其名始见于《禹贡》。元吴澄释云:“山高峻,上平坦,四面有门如城,山之得名当以是耳。”所异者,峰周四十里许皆如嶂焉,论者谓生气不聚故尔。尔乃其顶,两泉澄澈,岁旱未曾忽竭。此又何说?想神灵则地无不灵,地灵更有以效其灵者。值此遐迩居民,岁虔祈于兹,络绎弗绝也。庙之昉无可稽。宋熙宁九年,河东路旱,委判王伾望祷于此,即获灵。上其事,诏封析城山神为诚应侯。政和六年,诏赐庙额“齐圣广渊之庙”,加封析城山神为嘉润公。宣和七年诏下,本路漕司给系省钱,命官增饬庙制,以称前代帝王之居,而致崇极之意。以其余资并修嘉润祠,凡二百余楹。金末元初,灾于回禄,残殿几尽。元帅延陵珍,与邑原王等复修之。厥后代有完葺,载诸正珉,班班可考。但神宫高踞山顶,风易剥,雨易蚀,不数载而倾圯之患生矣。羽士先师原复昌、王复祯等,栖贞于此者久,不忍坐视,募楮四方信士,积金银而恐不足用,又捐己资,卜吉鸠工庇材,重立大门,并建西房上下十楹。甃院砌路,俱以条石为之。工昉修理正殿,磊补后墙,阖庙搀补。猗欤休哉!山门再起,所以肃观瞻也。磴道重排,所以怀来图也。增修完美,所以妥神灵也。往昔已往,可以继往也。来者未来,可以开来也。濩泽胜地,信乎其胜也。析城名山,允矣其名也。圣帝而神者,自将康其无已也。遐迩居民之被泽承流者,更未有艾也。余官京邸,闻之喜是举,邮请不敢辞,爰是不揣固陋,濡墨而为之记。

天福盐号银四两 恒源盐号银四两 宏兴号银一两 总宪坊社钱一千文 公兴号钱八百文 大兴号钱八百文 增盛号钱八百文 王屋社水官钱一千一百文 羊群张立银十两 王子虎银六两 梁王歆银四两 梁会宝银三两五钱 畅泰顺银三两五钱 李文俭银三两五钱 郭奉坤银三两五钱 张耀彩银三两 霍温银二两五钱 张成会银二两五钱 卫三宅银二两 原金山银二两三钱王天收银二两 成美福银二两 李可恒银二两 李可息银二两吴美福银二两 尚二郭张进洛二人银二两 成天识羊一只本年羊群布施 原忠林银三两五钱 王永计银三两 连兴隆银二两五钱 成天满成天明二人银三两 郑伦银二两 郭二王日兴二人银二两 郭启银二两 许士桃银一两 樊永安钱两百文 成木堂钱五百文 李可应银四两五钱 侯茂来进孝二人银二两五钱

主持李本法 刘本义 张本传 原本兴 阎本和 刘本贵 原本修

徒侄郭合孙 李合海 刘合信 李合礼 张合学 王合育 李合法 刘合强 郭合东 吴合仁 茹合云 乐合伦 李合魁 许合命

徒孙尹教材 李教升 李教库 李教满 燕教官 李教仓 苗教垒

曾孙张永巧

玉工刘斗魁

大清嘉庆二十四年岁次己卯五月庚午初九日己巳谷旦 仝立

注:碑高200公分,宽68公分,正书,漏刻撰文者姓名。现立于正殿西侧。